谁知李闯在这里左思右想之时,正是宋炯在那里东搅西扰之日。自别李闯,一路打算,想道:“欲成大事,必要兵精粮足。如今各处谷米腾贵,饥民遍地,流贼满山,招兵极易,粮草难求。闻得河南有个已故的户部尚书李际之子李岩,家极豪富,性爱结交江湖朋友,又好算命看相,这等人必非甘居人下之流。何不去到他庄上,见景生情,说他人港,大事易成了。”主意已定,仍扮相命先生,来到李公子门前,扬声高叫:“相命同参。”往往来来,果见家僮请人算命。宋炯跟进书房,一见李岩,就把他上下左右细看,开言道:“足下就是李户部的公子么?贫道走遍天下,寻访贵人,谁知就在这里,我宋炯的时运到了。”李岩闻言起身道:“你就是宋献策先生么?久仰大名,请坐。”吩咐奉茶,茶罢问道:“先生,你看我相貌有些贵气么?但不知八字相符否?”随把八字说出求算。宋炯用指掐算一番,说道:“此乃位极人臣之命,除了陕西一友,并无别个比得上了。”李岩道:“此人比小弟何如?”宋炯道:“他乃帝王之命,公子乃诸侯之贵。但他现行厄运,公子何不趁时将他极力扶持,做个患难朋友?不久运转时来,夺了大明天下,与你共掌山河,此时方信我宋铁嘴之言不错。”李岩问:“此人是谁?现居何处?”宋炯道:“此人姓李,名闯,字自成。米脂县人氏。我算他现今必有大难,单用一点金星,可以解脱。公子若信贫道之言,可速办一注大财,将他救脱,共谋大事,不可失此机会。”李岩闻言大喜,一面吩咐家人摆酒款待,一面自办财帛行装,叫仆人打成驮子,抬到跟前,说道:“宋先生,这一万两银子,十颗明珠,烦先生引进拜访此人何如?”宋炯欢喜应承,就日起程。命仆担着财帛行李,同宋炯向陕西进发。
一日,行到陕西境内,只见一队人押住五辆囚车而走。宋炯望见内中一个,相貌极似李闯,心中惊疑,赶上前头,拉住车后一个少年问道:“请问小哥高姓大名,这些囚犯哪里解来的?”少年答道:“小弟姓王,名十九。这囚犯系米脂县反监强盗,为首的叫做李闯。后来反于松山,被官兵围困,得便逃脱,投至我姐夫高如岳家藏匿。我因欠人赌债,姐夫不肯相借,怀恨在心,瞒着母亲,投报保正,报官捉拿。如今一齐拿住,解去西安耿抚台处献功。”宋炯一闻此言,转来对李岩说知。李岩叫宋炯设法救他。宋炯道:“这个不妨。我闻耿如杞最贪赃,公子可拿些金宝前去打点,只求他解京正法,然后招集饥民,中途截抢,救出他们。然后攻打州县,共扶李闯为主,必成大功。”李岩大喜,即将银子五千,明珠十颗,交宋炯前去军门打点。
宋炯去了数日,即转回来。李岩问:“事情若何?”宋炯道:“事情已经妥当了。公子还要速些召集好汉,去打劫囚车。”李岩问:“如今先生哪里召集好汉?”宋炯道:“金锁关外有座金锁山,山上有一伙好汉,为首的有五位:
第一位,一盏灯王嘉印;第二位,破甲锥席元景;第三位,乡里人马飞;第四位,豁地草马武;第五位,显道神郅兴。
手下有数千喽兵,公子可速办厚礼,聘请他们。再召些流民人伙,才好做这宗大事。”李岩道:“还求先生去走走,小弟在此打听囚车起解日期,一路跟来才好,大家知会行事。”宋炯点头称是,即带财宝与几个仆人,同往金锁山去了,李岩自在旅店,打听消息。
一日,宋炯差仆寄书回来,书内说:“五位好汉已经受礼应承。现召得饥民三千六百余名。公子可访实囚车起解日期,从那条路过,飞报上山。待贫道设下计谋,包管成事。”若问什么计谋,书不尽言,且看后来便晓。
第七回 鸡宝山官兵中毒 金锁岭流贼会盟
话说李岩见了宋炯回书,即往军门,打听得耿如杞受了贿赂,全不审问贼众口供,一齐收监。即发公文令箭,通知洪承畴等说:“李闯等贼,虽然漏网,今幸被获解京,可将松山兵马调回,免费粮饷。”洪承畴等得令,即上松山烧毁贼寨,带兵回营。洪爷对众将道:“李闯这伙反贼既被拿住,就该登时斩首,为何转解北京,其中定有私弊。你等将人马撤回,本道如今亲往军门面讲。”众将实时散去,洪爷星夜赶到西安,参见耿如杞。问及:“反贼被拿,何不立决?大人定要解京何意?倘中途漏网,获罪不小。”耿爷受了赃赂,哪里肯依?倒说造反重犯,理应解京献将,况有兵马押解,万无一失。纵有差池,本院一力担承,与贵道无干。洪爷见他如此,料难扳转,即向耿爷索取无事文书作据。耿爷即吩咐写了一张无事文书,打了印信,交与洪承畴。洪爷得这文书,拜别而去。耿如杞即写一道邀功请赏的表章,说自己拿住反贼,将王十九的功劳抹去,只赏他两锭元宝。王十九见赏得太少,悔恨枉做恶人。又怕归见母姐,进退两难。转了念头,随带这盘费跟囚车进京,妄想做一番世界。王十九领银去了,耿如杞即差委员,带三千人马,明日起解囚车。李岩打听得明白,回店整备行李,一路跟来。访实囚车定在鸡宝山经过,即飞奔上金锁山通报去了。
过了四五日,三千官兵果然押着囚车,来至鸡宝山下。是时天气暑热,军士走得气喘口枯。望见树荫之下,搭着无数蓬案,摆卖酸浆茶粥,人马在此歇息乘凉,争抢买食。那委员也坐下喝了两盅好茶,然后吩咐三军起行。只见军兵纷纷跌倒,那委员亦立脚不住,跌倒在地,忽听一声炮响,埋伏的贼众杀将出来,那三千官兵逃得脱的也不多了。众贼把五辆囚车砍开,将李闯等救上山去。
反贼脱罗网,如醉如痴。忽见一个矮子走到李闯跟前,叫声:“李大哥,认得小弟么?”李闯一看,原来就是宋炯。便道:“宋先生,你从何处带得这些人马来救我们?”宋炯便把前时如何交结李公子,得他仗义疏财,打点军门后,又如何聘请这伙豪杰,众豪杰见官兵势大,难以抵敌,被小弟略施小计,叫喽啰扮卖茶汤,将蒙药放在里面,把官兵迷倒。幸借洪福,侥幸成功。李闯等闻言,如梦初醒,一齐向众好汉拜谢,各通姓名,共三十个好汉。大家商议把八字排开,歃血结盟,共推李闯为首,欢天喜地,吩咐喽啰宰牛杀马,大排筵席畅饮。饮至数巡,宋炯忽然想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要即刻辞别下山。李闯道:“我们蒙众兄弟搭救得回生命。勇凭众位,智赖先生,先生若去,我等如船无舵,鱼无水,先生怎能去得?”宋炯道:“我算大哥厄运已过,好运将来。我今付下锦囊两个,待至某日拆开一个,依计而行,先取金锁关为根本。然后再开第二个锦囊,依计攻取别处城池,我虽暂别,后会有期,天机不能尽泄了。”众人不能强留,各举杯饯别,宋炯一一领饮,拜别而行。不知锦羹里面写着什么机关,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出峻岭溃毒万姓 幸重丧巧救孤忠
话说李岩见宋炯去后,心下想:“我花费了数万资财,救了这伙人的性命,原为贪图日后的爵禄,未知宋炯之言准与不准。如今虽然做了这样事情,我又舍不得家业,不若别了他们回家。李闯果然日后有帝王福分,成了大事,必不忘我救命之恩,封王封侯,别人夺不去了。”主意已定,明日来到顺天堂,辞别众人说:“小弟想暂别兄弟回家,把家事处置停当,倘有机会,搬齐家眷到来。”众人闻言大喜,吩咐摆酒送行。李岩收拾行李,即拜别而去。是时,金锁山上去了一个谋主,一个财主,渐渐粮草不敷。虽日日下山打劫,但慌乱之世,本处百姓逃亡,城门禁闭,这伙贼人专向近地求食,终无济于事。
一日,孙昂携众头目入顺天堂来见李闯商议,想夺取金锁关。李闯即取出锦囊一看说,原来如此,即命王嘉印假造一道陕西军门牌票,交与高迎祥,命他多带金银,挑选三百人马,扮作抚标官兵,骗入城中。倘得参将王廉中计,必须如此如此。但闻空中铜铃声响,就从城内放火,乘势开门接应,不可有误。高迎祥领命而去。李闯又命孙昂统领全队人马,在金锁关左右林中埋伏,但闻铜铃声响,一齐杀入城中。孙昂领命而去。
却说金锁关参将王廉,坐在衙中,思想金锁山强寇逼近城池,城中人马不满一千。现虽闭关紧守,只怕守之不住。正在纳闷,忽军校跪报:“今有陕西军门调抚标三百人马到来防守,现有牌票为凭,请大人看验。”王廉一看大喜,不分真假,即传令开城门放人,分拨在四门把守。定更时候,忽闻外边喊杀连天。王廉只道是官兵因事鼓噪,不及穿戴盔甲,忙出来弹压。只见火光烛天,满街都是人马,左冲右突,弹压不住。哪里知道这些人马,系高迎祥带来的三百流贼,假扮官兵,骗入城中。又将财帛买转城内的人心,尽入贼党。是晚听见空中铃响,知是外兵到来,放铃鸽为号。遂一齐动手,放火杀人,开门放人贼党。李闯、孙昂等统众杀人城中,把王廉围住,刀枪并举。可怜王参将身无寸铁,霎时间被贼砍为肉酱,手下家丁也都阵亡,官兵尽降流贼。居民被贼抢劫。抢到天明,李闯传令鸣金止杀,俱归参将府聚会。将抢掠的财帛妇女,依次分赏。又命头目上山,搬取家眷入关居住,大排筵席,连日庆饮。李闯对众道:“我们如今依宋先生锦囊妙计,得了此关,粮足兵精,可为根本。该开第二个锦翼,去攻打别处的时候了。”众贼齐声称是。李闯即取出锦囊拆看,原来教李闯、孙昂、王嘉印、高迎祥四人,作四路总管。李闯统领周超、刘久、麦黑子、王千子四人,带了一万人马,去取东北一路;孙昂统领贺金、赵胜、徐万、高如岳四人,带了一万人马,去取东南一路;至若正南一路,系王嘉印分得,席元长、马武、马飞、盛永正四人跟随;中路系高迎祥分得,那兴、裕大江、徐万、郝小泉四人跟随。各带人马一万,二十个头目,共领人马四万,去四路分抢,打劫州县。那些饥民,游民投入贼伙,越滚越多,多至十数万众。各处告急的表章,纷如雪片。大子大怒,只道是洪承畴纵贼误国,钦差东厂太监,带领校尉去雁门关拿问。
不一日,拿到东厂衙门严审。洪承畴上到大堂,见正面供着圣旨,太监坐在两旁公案,即向中跪下,三呼万岁。太监开口,责洪承畴纵贼误国,勒招口供。洪爷把前后真情禀白一番,直说纵贼之事,系耿如杞一力担承,与犯官无涉,已经立下一张尤事文书作据,现存衙中,忙速未曾带来,恳太府差人取来看验。谁知大监受耿如杞重贿,口虽应承去取,究竟取之不来,胡涂缴旨,把放纵流贼,失误封疆的罪名尽归洪承畴身上,皇上大怒,命立刻处斩。将传圣旨立决,刚遇五太子染了危急险症,闻信即退人宫。明日传旨:五太子归天。颁文武军民挂孝,这位太子系西宫万娘娘所生。娘娘见太子薨了,忆成一病。这位贤君虽在忧愁之中,也在宫中灯下看本,正宫周后见帝看了表章,龙颜大怒,细问缘由。万岁道:“此乃山陕告急本章,皆因兵备道洪承畴,纵贼误国所致。朕因这几日忧愁烦闷,未及传旨正法,因此心中大怒。”周后道:“兵备道纵贼,上司就该参拿,为何至今不见军门的参本?其中必有原故,我皇还当亲审。”万岁道:“已经命东厂审实定罪了。不速斩此人,难消朕恨。”哪知承畴命不该绝,就有人来替他告御状伸冤。不知告御状的果是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脱缧绁承畴剿贼 绞绒缨遇吉成婚
话说告御状的人非别人,乃高如岳小舅王十九。自从出首李闯这伙反贼,恼恨耿如杞抹他功劳,只命府里一个内司赏银百两。王十九得了这些微财,事后思量,不胜悔恨。不独归家难见母姐,更虑反贼寻杀报仇,不得已走到京中来想另寻机会。又闻耿如杞把纵贼之罪,推在洪爷身上,心中愈恼。一日,偶在酒店与军门这个内司相认,谈及前事,把耿如杞怨恨一番。
内司教他告御状,自己肯做干证。王十九问他姓名,试他真假。内司道:“我姓马,名元。前在耿军门处办事,被这赃官因小事屈打,一时愤恨,弃了身役逃出。当日耿如杞受贼赃时,我在府中眼见许传宣亲手过交,故此肯做干证。若将他告倒,救了洪爷,岂不天下传名?”王十九见他说出真情,心中大喜。但忧庶民难见天子,怎能告得御状?二人正在踌躇,忽见对席坐下三人,一个老者对二人说及,要雇人当差,扛抬万娘娘梓宫,尚少两名。马元听到这句,与王十九低声商议,定了主意,走到老者跟前,自荐愿当抬柩身役。老者大喜,携见校尉,应名刚刚派在头层,故此得到御前告状。皇上闻叫“冤枉”,即命驾前官将他绑住,搜出状词,皇上一看,原来是告耿如杞受赃纵贼之事。便问王十九干证安在?王十九道:“干证马元,也在这里抬灵。”万岁实时传旨,宣马元见驾,马元听见太监传唤,即分开众人,进到里圈跪下见驾。万岁问:“你莫非洪承畴之使,与王十九伙告伙证么?快把真情诉来。”马元叩了头,随把松山如何困贼,李闯等如何逃匿高如岳家,被王十九出首起解西安,耿军门的传宣官如何传赃,珠宝白银多少,述了一遍,面无惧色。皇上见他滔滔说来,理直气壮,定是真情。随传旨松了王十九的绑,连马元交与锦衣卫看守。文武百官,依次从驾前去送殡。驾转回朝,实时传旨,把洪承畴提到五凤楼前审问。
洪承畴见驾,便把耿如杞如何拒谏解贼,致贼漏网横行,臣现有无事文书一张在衙存据,东厂太监不肯代取看验,乞恩遣取御览,便知真假。皇上准奏,驾转回宫,把洪承畴交锦衣卫看守。洪爷在卫衙候旨,专望脱去灾殃。若得这个名将脱去灾殃,便是流贼的灾殃将到了。只因是时流贼四处猖獗,占据城池。一盏灯王嘉印夺了阳城;老回回孙昂夺了临洮;老管队高迎祥在山西攻打;贼首李闯夺了葭州(佳县)。
却说李闯正在城中与周超等议事,忽见喽啰跪报:“王嘉印将差王自用带领人马到来。”李闯等大惊,急叫请人相见。王自用一见李闯等大哭失声。众人问:“贤侄如何这样悲伤?”王自用抹泪道:“众位怕父,不好了,只因我们前在雕窝堡被捉,蒙李岩、宋炯把财宝打点军门,得脱网罗,横行天下。皇上大怒,把洪承畴拿问,耿如杞买嘱承审官,把纵敌误国之罪,推归洪承畴身上拟斩。后被一个军门内司马元挑唆王十九,告起御状来。皇上审出真情,把承审官处斩,加封洪承畴陕西军门,统兵征剿。又封王十九、马元为三品都司,随洪承畴军前效力。着洪承畴一到任,把耿如杞先斩后奏,即调四路总兵分剿我们。王国栋征河西一路,郭大豹征临洮,贺如虎把守潼关,曹文诏攻打阳城。我父在阳城与曹文诏交战,不幸阵亡。小侄料想阳城难保,故带领残军到此。”李闯听罢,大哭道:“我那好汉兄弟呵!你今死了,分明损我一条右臂,我们几路人马也保不住了!”即与众商议,传命把孙昂、高迎祥人马一齐调来,速奔河南,投入张献忠伙内,以图后举。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