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放过你》
1
肖:
见信好。
我想我可能找到他了。具体的经过让我以后再告诉你,我现在全身都兴奋得发抖,我已经有几天睡不好觉了,只要我想到我确实找到他了,我就激动的连语言都忘记了。
因为这个,我打算再在国内呆一到半年的时间。如果可能,我回家的时候,说不定能把他一起带回来。肖,上帝一定无法想象借由它的手,它创造了怎样一个人。他一定会让全世界都大吃一惊!我多么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啊。
那一定是被神选中的人,他的一切,他的一切我都感到好奇。他的生活,他的过去,一定都充满了传奇的色彩。他一定是一个性格古怪但博学多才的家伙。啊,肖,我越说越兴奋了。
就这样吧,不用担心我。学院那边如果问起,请代我回答一切都好。我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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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乐扬抬头看着漫天的雪子像碎小的珍珠一样洒落,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意绪。他突然收起伞,从候车亭里走出来,皮鞋踩在积水的地上,脚冷得又硬又疼,手放在大衣里的口袋里,已经冻得没有感觉了。加紧腋下的牛皮袋和雨伞,他走过长长的候车亭,听到等车的人们对他的窃窃私语。
“宇文,你喜欢了淋雨,人家还喜欢淋雪,比你高级多了。”
“什、什么高不高级,你回国几年了,怎么汉语还这么破?”
…………
…………
“妈妈,你看,那个哥哥好厉害喔,一点都不怕冷。”
“乖,你不要学他,那个人有病…有神经病呢。”
听到这句话,林乐扬忍不住微微笑起来,但是因为太冷了,嘴角还没扯开,牙齿就已经打颤。
好冷。风好像直接吹进了骨头里,血管都要冻结了。
他夹紧了腋下的东西,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已经把候车亭抛在了脑后。雪开始慢慢变大,落在身上,似乎都能听到声音。他把已经冻紫的手伸出来哈了两口气,又放回去,开始小跑。
还有人在等我回去吃饭。
这个认识让他的速度加快,身边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呼啸而过,他完全不理,只顾着自己跑。可是路太滑,他打了几个趄趔,最后一次差一点撞上电线杆上,还好他眼疾手快,伸出两只手一把抵住,雨伞和牛皮袋吧哒两声掉在地上,手指触及的地方都是冰,让他打了好几个寒战,连忙把手拿开,没有想到冰已经黏着皮,扯下来的时候疼得他低喘着气,低头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到了他的后颈,冷得他一缩。他顺势蹲下来,双手捂住没有温度的脸蛋笑起来,笑声在呼呼的风里被破碎地打散,显得悲伤而无助,“呵呵呵呵,我一定是疯了,真的是,有病,有神经病……”笑到后面,他停下来,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看四周。
这里是……对了,这里是中国…………
他站起来,用力闭了下眼,对自己说:“林乐扬,振作!海哥还在家里等你,振作,振作!!”说完,他把手往口袋里一插,继续向前跑,皮鞋跟下面溅起小小的水花,一下子就不见了。
蓝海给他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乐扬,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嗳。”他把伞放在门口,换了鞋子,从蓝海的身边走过进了屋子,“我没等到车,跑回来的。”
“什么?!”蓝海关了门,立刻冲上来,一把拉起他的手,脸色一骇,“都冻僵了,我去拿药和水来,你千万不要靠炉子太近,头发也湿了,我等会去拿吹风机……”
“海哥,你别忙,你等了我这么久一定也饿了,还是吃饭吧……”
话音刚落,蓝海已经端着盆子和药从房间里走出来,放在茶几上,他打开药蹲在沙发前,抬头看着林乐扬,“过来啊。”
“……哦。”
林乐扬乖乖地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把手中的牛皮袋递给蓝海,“海哥,这个……”
“什么?”
“我看家里没有什么装饰的东西,就从店里拿了一幅画回来。是里奥拜勒的《星空》,感觉很有气氛。”
蓝海一听是画,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原本伸出的左手也顿了一下,“这、这样啊,可能我已经习惯了,不觉得。那等会我把它挂上去吧,我先给你上药。”
林乐扬伸出手,看着蓝海开始仔细地为他处理手指。蓝海很瘦,也不高,皮肤黑黑的,头发却有些长,因为眼睛不好,总是眯着眼睛看东西,快三十岁的人了,穿着牛仔服的样子却和附近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最近,林乐扬一看到蓝海就会发呆,一直到蓝海拿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他还没有回过神。
“在想什么?”蓝海漫不经心地问。
林乐扬身子一震,像是在补救似的抢着说:“我,海哥,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帅?”
蓝海失笑,低哑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沧桑的寂寞和了悟,“这是你第一次说。”
“啊……”林乐扬有些尴尬,这时蓝海修长的手指在他的头发里轻柔地摸梭,他享受地闭上眼睛,嘟囔一句:“海哥,听老人说,左撇子的人天生比较聪明。”
“是吗?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说。”
蓝海吹干了他的头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换了外套就吃饭吧。我今天买了排骨,炖了藕汤。”
林乐扬睁开眼睛,看着蓝海的背影,突然他站起来,想抓住他,手伸在半空中却又顿住,最终紧握成拳收回来,力道大得指关节都泛起了白色。他闭眼咬牙,嘴里泛起一股腥味,直入喉间,恶心得有些反胃。
蓝海、蓝海、蓝海、蓝海……
在心里,他一遍一遍地呼唤着这个名字,像是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它遗忘一样,合着血液吞进生命得最里头。
蓝海收好东西走出来,看到他还呆在原地,有些奇怪,“怎么了,乐扬?你怎么还不去换衣服?”
林乐扬如梦初醒,睁开眼睛看到蓝海担心的神色,犹如一根利箭刺入了他毫无防备的心脏,那已慢慢松开的拳头倏地抓紧,“我现在…就去换。”然后逃也似的冲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了房门,又把蓝海吓了一跳。
“蓝海……”
林乐扬抱着头,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声音支离破碎地从指间泄露。
“你不知道我……”
他把牙齿咬得呲呲作响,这一瞬间,有一股悲凉的情绪从他整个人身上发出来,静默地扩大,直至包围整个宇宙。
蓝海做的晚餐一直都是按照林乐扬的喜好。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了九岁的年轻人,蓝海真的是把他当作弟弟一样疼爱。当他第一次看到拿着合租信息来家里找他的林乐扬时,他就被林乐扬漂亮的眼珠吸引住了,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纯净的眼睛,就像小孩子一样,明亮得把整个天空都容纳了。他也没有过多地询问林乐扬的事情,就把房子租给他了。几个月的相处,他除了知道林乐扬在画廊打工,父母都在外地其余的事情都不清楚,不过他也不在意。林乐扬的性格很好,从来都不会挑剔什么,连知道他在附近美院当学生的人体模特的事情的时候,也没有露出像一般人那样鄙夷或者好奇的目光。
“那岂不是可以去听他们上课?”林乐扬当时很兴奋地问了一句。
“嗯?也不是,因为大家都认识,要是在课堂上见面反而不好,不然他们也不会去找外面的人做这个。”
“哦——。”林乐扬露出一个很遗憾的表情,但是马上就掩饰去了。
生活对于蓝海就像是白开水一样,容易喝进去,却尝不出味道。他有几次看到林乐扬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自己,也没有往心里去。
这天,断断续续下的小雪的天空突然放晴朗了,可是气温低的吓人,林乐扬被小灵通的闹钟吵醒,关了电热毯的电源,有些睡眠不足地起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出卧室,“海哥,早啊——”
没有人回答。房间里一片安静,他倏地一惊,立刻清醒过来,“海哥?海哥?”
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他连忙走过去拿起来一看:“乐扬,早上第一节课我就要过去。油条已经热在锅里,你拿起来吃就可以了。”
这个是……蓝海的字…………
林乐扬像是着了魔一样,紧紧盯着纸条,手指细细地抚摸着字迹上的每一条纹路。
这个是蓝海写的字…………
林乐扬注视着那有些歪扭的字,一时间已经痴了,胸口开始发酸、发胀、发热、发疼。他的全身都开始颤抖,无法把持。末了,他把纸条贴在自己的胸口上,吐出满足的叹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看时间,这才发现快要迟到了,急忙把纸条收到口袋里,洗漱了下,咬着油条就出门了。
车站像往常一样地挤满了人。他跑过去的时候正好来了他需要等的车,正准备上车时,突然从后面窜上来两个学生,“哎,让让,让让!”把他撞到了一边。
林乐扬皱了下眉,默默地跟在后面上去,才发现车上最后两个空余的位置刚好被之前的两个学生占了。他后面陆续上来了不少人,把他一挤就挤到了那两个学生的座位旁边。
“哎,尽早又是素描,真无聊。”坐在窗边的男生抱怨,“整天就是画那个人,也不知道换个新鲜点的,还那么老。”
“便宜嘛。”坐在外面的男生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我听说才这个价。”
“嗤,给这还多了,要我顶多给2块!又黑又瘦,像个民工一样,还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的。这种人真糟老子的眼。”
“艺术嘛,所谓艺术就是一种真实的再创造。这不正好给我们二次创作的空间?”
“靠,那也看什么人。听说那家伙私底下对宋云死缠烂打的,也不看他是什么货色,老狗一条,还想攀艺术?!”
“哦,搞了半天你是不满这个啊。我上次还听宋老师说,那个人色彩感很强,可惜没上大学,打算私下辅导他。”
“他也配?宋云是瞎了眼了!我警告你,再敢提他,我连你也揍!哼,哪天搞得老子烦躁了,非揪他出来打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嚣张。艺术?!我呸!”
…………
…………
林乐扬听到车子报到站的声音,从人群里挤出去,吓了车。突然觉得手心有些刺痛,从口袋里抽出来一看,自己竟然把自己的手心掐出了血丝,旁边突出的地方又紫又青,煞是恐怖,而蓝海写的纸条被紧紧地拽在指缝间,已经被撕裂成好几段。
他松开僵硬了手指,纸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自己被地上的积水一浸,全都模糊了。“艺术吗?”他自言自语,微微一笑,有一种哭泣的忧伤,“艺术……”
毕加索说,真正的艺术在东方。
神秘的,令人心醉神迷的,艺术。
历史在前进,科技日新月异地发展,人类的欲望在无限制地扩大。然而艺术,真正令人激动的艺术,令人忘记过往、现在和未来、超越时空的艺术,却在以惊人的速度在萎缩。灵魂在撤退,世界成了商品的巨大容器。
尼采说,上帝已死。
黑格尔说,艺术已死。
所有被信仰的东西都死了,只有凡人还活着。
林乐扬看了一眼水里散碎的纸条,痛苦地闭了下眼睛,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蓝海此时坐在明亮的画室里,耳边听着唰唰的铅笔移动的声音,他的表情和之前无数次在这个画室里露出的表情一样,安详得几近空白。
“这个地方没有处理好,你看,要是这样……”指导的老师轻轻地教着学生。
室内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自己的身上,其实皮肤上已经起满了疹子,被厚厚的衣服很好地掩盖在了暗处。
艺术。蓝海的心头跃然而上这样能让人哭泣的字眼。他有些不自然,动了动身子,结果立即引来不满的,“不要动!!”
“啊,对不起……”蓝海小声地道歉,面色微红。
时间在过去,生命也是。
他仿佛看见了支配着这一切的被人类称之为神的东西,冷漠地翻阅着历史的洪流,大家都无可救赎。
林乐扬回到家里,没有告诉蓝海他今天在车上听到的对话,蓝海也没有提起他今天在画室里那无聊而悲观的思考。他们各自带着自己的面具,用对方所希望的方式那样面对对方。
“乐扬。”蓝海在走进卧室睡觉前叫了一声从厕所洗澡出来的人,“快过年了,要什么年货你和我说一声,学校一放假我就没有事做,可以出去买东西。”
林乐扬擦着头发,眼光瞄着墙壁上被蓝海挂上去的仿制画。里奥拜勒喜欢用浓厚的色彩来表示一种透明的美感,这是完全对立的矛盾,但是在巧夺天工的技术下,被完美地体现出来。“喔,好的。”他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也没有什么要买的。”
蓝海笑了笑,伸手拂开额前的长发,这才发现林乐扬竟然死死地盯着手,他有些奇怪地放下右手,“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林乐扬回答,可是视线一直没有从蓝海的右手上移开,就像是被俯了魔一样,似乎是想把蓝海的右手瞧出一个洞出来。
蓝海下意识地把手往后面藏了藏,勉强地笑道:“那你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上班。”
“……好的。”明亮的视线还在。
蓝海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走进房间,把门关上。听到轻微的关门声,林乐扬浑身一震,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毛巾,对着墙壁上的《星空》,微暗的光线里只能看见上面散发着宝石光辉的色块像交响乐一样相互辉映,虽然是机器的纺织品,但是已经毫不费力地把里奥拜勒勾画的错落独特的空间气势表现出来。
12月的天气越来越阴冷,天气预报里介绍可以过一个白色的圣诞节,年轻人都开始了兴奋,大街小巷的节日气氛也日渐浓厚起来。林乐扬打工的画廊在步行街,他每次去都要走一截路。虽然老板不怎么要求按时上班,但是他有着严谨的时间习惯,每次总能在8点半刚刚开门的时候赶到。
但是那天,他比平时还要早10分钟到店面的时候发现门早就开了。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由于低着头没有看到他,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没看到。”
对方的声音低沉浑厚,令得林乐扬抬起头忍不住想看个清楚。不料对方把头压得更低,匆匆走了。
画廊老板此时正好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他点点头,表示打招呼。林乐扬走上去,“刚才那个是干什么的啊?”
“哦,老客户了。来订画的。”
“订画?这么早就来订啊?”
“嗯。”老板不欲多说,叉开话题,“新到了一批货,在仓库里,你把它们摆上去吧。这鬼天气,真冷啊。”
林乐扬应了一声,脑海里不停地重复老板刚才说的话。
订画?订画……
他把箱子从仓库里搬出来,一边干活一边想着问题,有一种想笑又想哭的冲动。
“做梦结束了,终于要面对现实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林乐扬,你要振作,这是你的真正目的。蓝海、蓝海、蓝海、蓝海、蓝海、蓝海、蓝海、蓝海……”他呼唤着这个已经深入骨髓的名字,企图让自己的心重新得到平静。
蓝海经过菜市场的时候看到羊肉在做特价,他犹豫了一下,想到林乐扬最近好像休息都不是很好,每天早上起床眼睛都是黑的,虽然年轻但是这样地捱身子总是不好。看看钱包里的钱,算计了一下,还是买了。
嗯,冬天吃羊肉火锅很暖的,屋子里只有炉子没有暖气也太冷了点。
所以,林乐扬回到家中,看到热腾腾的火锅愣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火锅?!”
“啊,今天羊肉做特价,我看新鲜就买了。”蓝海把碗筷放好,笑着对林乐扬说,“天气一冷,吃火锅正好可以暖和。你快过来吧。”
“啊,哦,好。”林乐扬慌张地把鞋子换了,坐到饭桌前。蓝海已经添了一碗汤递给他,“谢谢。”他注意到蓝海是用右手把碗给他,心里猛地一跳,双手接过碗,小指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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