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枪械有关。至少已经不再走私枪械了!斯佳丽从亚特兰大那批小房子
赚得的额外收入也很可观。她一定已捐给芬尼亚组织不少钱。若能把钱
花在为组织成员置装就好多了,服装不会伤害任何人。
斯蒂芬将会带来所有有关萨凡纳的消息,她渴望知道那里每一个人
的情形。莫琳和她一样不爱写信,所以她已好几个月无从得知萨凡纳奥
哈拉家人的情况。其他人也都断了音讯。不过这是可以理解的,当她决
定变卖亚特兰大的产业时,便已有了将美国的一切抛开,不再往回看的
心理准备。
即使如此,能知道亚特兰大的情形,也是不错的。斯佳丽从获得的
利润判断那些小房子销售情况良好,所以阿希礼的生意一定也做得不
错。佩蒂姑妈怎么样呢?还有印第亚?她是否已干瘪得该入土了?还有
好多年以前那些曾经在她的人生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的人?真希望能和姨
妈们联络,而不是把钱留给律师,让律师去跟她们打交道。不让她们知
道我的下落是对的,不让瑞特知道他有个女儿,也是对的。可是从他在
都柏林城堡对她的态度看来,或许他不会把猫咪抢走。如果写信给尤拉
莉,我就可以从她那边得到查尔斯顿的消息,也可以得知瑞特的消息。
倘使听到的是他和安妮养了一群赛马和巴特勒家小孩,过着幸福安乐的
生活,我受得了吗?我不相信我会想知道那样的事。就让姨妈们保持现
状,别去打扰她们吧!
从尤拉莉姨妈那里得到的,只会是百万张两面都填得满满的说教,
在这里听费茨太太唠叨已经够烦了。也许费茨太太建议开家庭聚会的主
意不错,放着好好的一幢房子不利用,让所有的下人闲站着,实在可惜。
但是在关于猫咪的问题上她可大错特错了。我决不像英国母亲那样抚养
女儿,不要一个奶妈来照料猫咪的生活。我现在已经很少看见她了,她
成天老爱往外跑,不是待在马厩、厨房,就是在大屋里四处跑,或爬到
树上玩。把她送到修道院念书的建议更荒唐!到了就学年龄,她在巴利
哈拉的学校接受教育即可,她也能在那里交到朋友。有时候我真担心她
为什么从来不愿意跟其他小孩子玩。。前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天不
是集市日,桥上怎么会挤满人?
斯佳丽从马车上弯下身子,轻轻碰了一个匆忙而过的女人的肩膀。
“发生了什么事?”女人抬起发亮的眼睛,整张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
“看鞭刑。要看得快,否则就错过了。”
鞭刑。她可不想看一个可怜的士兵遭鞭打。她以为鞭刑是军队里的
一种处罚方式。她想把马车调过头,但是陆续赶来看热闹的人潮把她夹
在中间,马儿不断扭头挣扎,马车摇晃着被推向前。她只得下车抓稳缰
绳,以抚摸和低语安抚马儿,一面随着人群往前走。
当众人停下来时,斯佳丽听到啪啪的鞭子声,以及鞭子落在人身上
时那种可怕、清脆的声音。她想捂住耳朵,可是双手却忙着安抚受惊的
马。对她而言,那一声声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一百。够了。”她听到观众失望的叹息。她紧紧抓住缰绳;
人群四散时的推推搡搡比刚才还要厉害。
她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睛。她已看见了那个浑身是伤的人,那幅画面
深深印入她的脑海。他被绑在竖直的车轮辐条上,手腕、足踝用皮带捆
着。一件染成紫黑的蓝衬衫悬垂在粗毛裤上,露出一片原本宽阔的背部,
现在却已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斯佳丽把头埋入马鬃里。她感到恶心。她的马紧张地甩着头,想把
她甩开。空气中有股浓厚、可怕的甜味。
她听到有人在呕吐,整个胃便往上翻。她抓着缰绳,尽可能低下身
子,在圆石子地上吐起来。
“好了,小子。看过鞭刑后便把早餐都吐出来并不丢人,到酒馆去
喝一大杯威士忌就没事了。马伯里会帮我把他弄下来。”斯佳丽抬头看
着说话的人,是一名身穿卫兵连中士制服的英国士兵,他正在对一个面
如死灰的二等兵说话。二等兵踉踉跄跄跑开后,另一个人跑过来帮中士
的忙。他们割断绑在轮辐上的皮带,皮开肉绽的身体随即摊落在滴满血
迹的尘土上。
上星期那地方还是一片青葱草皮,斯佳丽心想,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的,那应该是长出绿草的地方才对。
“他太太怎么办,中士?”两名士兵抓着一个披着连兜帽黑斗篷、
双唇紧闭的女人的手臂。
“放她走。任务完成了,咱们走吧!等一下会有推车过来把他运走。”
女人追上他们,拉住中士饰有金色条纹的袖子。“你的长官答应要
让我埋葬他,”她哭道,“他答应过我。”
中士一把将她推开。“我只负责执行鞭刑,其余的一概与我无关。
别来烦我,娘们。”
黑斗篷身影孤伶伶伫立在街头,看着士兵走进酒馆后,发出一声战
栗的抽泣,转身奔向那个轮辐,那个全身是血的尸体。“丹尼!哦!丹
尼!哦!亲爱的。”她蹲下身,跪在泥地上,试着将被打烂的肩膀和软
绵绵的头抬上她的膝盖。她的头巾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姣好的脸庞,
梳理整齐的金色发髻,悲伤的黑眼圈里的蓝眼睛。斯佳丽站在原地不敢
动,走动或让车轮在圆石子路上滚动,都会是对那不幸女人的亵渎、侵
犯。
一个全身肮脏的小男孩赤足跑过广场。“给我一颗钮扣或任何一样
东西好吗,太太?我妈妈要留作纪念。”他摇动女人的肩膀。
斯佳丽跑过圆石子路、溅血的草皮、草翻土掀的泥地,抓住小男孩
的手臂。他惊愕地抬起头,嘴巴张得老大。斯佳丽使尽全力赏了他一巴
掌,啪地一声如来福枪声般清脆、响亮。“滚出这地方,你这肮脏的小
魔鬼!滚开!”小男孩吓得哭号着跑开。
“谢谢你。”那个被打死的男人的妻子说。
她既然插手了,就得帮到底。“我认识特里姆的一个医生,”斯佳
丽说。“我去找他来。”
“医生?你以为他会为他放血吗?”苦涩、绝望的声音是英国腔调,
与城堡舞会里的那些人一样。
“他会帮你处理你丈夫的遗体。”斯佳丽平静地说。
女人被血溅红的手抓住斯佳丽的裙缘,凑到唇边,感激、卑屈地亲
吻着。斯佳丽不禁热泪盈眶。天哪!我担当不起。如果没被吓得动弹不
得的话,我早就掉头逃开了。“别这样,”她说,“千万别这样。”
女人的名字叫哈丽雅特·斯图尔特,她丈夫叫丹尼·凯利。在丹尼·凯
利的棺木进入天主教堂前,斯佳丽只知道这一些。一直只开口回答神父
问题而不愿多言的寡妇,忽然慌乱、急切地向四周张望。“比利!比利
在哪里?他应该在这里的。”神父后来查出她有个儿子被关在旅馆房间
里,以回避行刑现场。“他们真好心,”女人说,“肯让我以结婚戒指
抵付旅馆钱,也不在乎那不是颗金戒指。”
“我去带他过来。”斯佳丽说。“神父,请你照顾一下凯利太太好
吗?”
“当然,顺便带一瓶白兰地来,奥哈拉太太,这位可怜的女士快崩
溃了。”
“我不会崩溃,”哈丽雅特·凯利说。“我不能倒下去。我还要照
顾我儿子,他还这么小,只有八岁。”细小的声音如易碎的薄冰。
斯佳丽快步赶往旅馆。比利·凯利是个强壮的金发男孩,个头与同
龄小孩差不多高,正因被锁在旅馆房间里和对英国士兵的不满,而大发
脾气。“我要到铁匠铺去拿一把铁棍打烂他们的头,就算被枪杀也不怕。”
他大声咆哮着。旅馆老板得使尽全力才抱得住这小男孩。
“别作傻事,比利·凯利!”斯佳丽尖锐的话像一盆冷水泼向小男
孩的脸。“你母亲需要你,你不去安慰她,反而让她担心,你算什么男
子汉?”
旅馆老板等小男孩放弃挣扎才松开了手。小男孩静静站着。“我母
亲在哪里?”那是个幼嫩、恐惧的声音。
“跟我来。”斯佳丽说。
第八十章
哈丽雅特·斯图尔特·凯利的身世慢慢被揭开。原来她和她儿子已
在巴利哈拉住了一个多星期,斯佳丽却毫不知情。哈丽雅特是一个英国
教士的女儿,在惠特利男爵家里担任助理女家庭教师。十九岁的她,作
为一个女人,受过良好教育,但是涉世未深。
她的工作之一是在早餐之前陪主人家的小孩子骑马,后来与同样陪
孩子骑马的马伕坠入了情网。这位马伕微笑时会露出一口迷人的白牙,
说起话来俏皮而轻快。当他要求哈丽雅特跟他私奔时,她认为这是天底
下最浪漫的冒险旅程。
冒险旅程在丹尼父亲的小农场结束,他们的专长在那儿根本派不上
用场。丹尼随父亲和兄弟在贫瘠的田里干活,哈丽雅特则听他母亲的吩
咐做事,大部分是洗刷、缝补之类的家务活儿,为此而学得一手刺绣好
手艺,这是一个女士必不可少的。哈丽雅特只生了一个男孩比利,夫妻
俩的感情就出现裂痕。丹尼怀念起昔日的生活——雄伟的马厩里的骏
马,马伕的制服:条纹背心、高顶帽、高统皮靴。他怪哈丽雅特害他堕
落,整日藉酒消愁。他的家人也恨她,因为她是个英国人,又是个新教
徒。
有一天,丹尼在酒馆打伤英国军官而被捕。当他被判鞭打一百下时,
他的家人认为他是死定了,并未采取营救的行动,甚至已准备好为他守
灵。哈丽雅特则牵起比利的手,带着一条面包,步行到二十英里外的特
里姆,径往被打伤的军官所在的军营,为丈夫求情,绪果只得到可埋葬
他的尸体的承诺。
“奥哈拉太太,假如你肯借我一点盘缠,我想带我儿子回英国。我
父母亲都已过世,不过我的亲戚会收容我们,我会找个工作,拿到薪水
后就立刻把钱寄还给你。”
“乱弹琴!”斯佳丽说道。“你没看到我有个野得像匹小马的女儿
吗?猫咪需要家庭教师。而且她已经开始像影子似地缠着比利。她更需
要朋友。凯利太太,如果你肯留下来,就帮了我大忙了。”
斯佳丽说的是实话,不过她没说出她不敢相信哈丽雅特能够搭对船
回英国,更别说在英国找工作自食其力了。斯佳丽的结论是,她的学识
是不错,可是不够机灵,只知道书本里的东西。斯佳丽对书呆子的评价
一向不高。
尽管瞧不起哈丽雅特缺乏社会经验,斯佳丽还是很高兴她留下来。
从都柏林回来后,斯佳丽就发觉屋子静得令人不安,她以为自己不会想
念夏洛特·蒙塔古,结果竟然也想念起她。现在哈丽雅特正好补上夏洛
特的缺。从许多方面来说,她都比夏洛特更适合作伴。因为哈丽雅特连
小孩子做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感兴趣,以前猫咪认为不值得一提的小冒
险,后来都由她传进斯佳丽耳里。
比利·凯利也成了猫咪的良伴,斯佳丽以前常担心猫咪不交朋友,
会变得太孤癖,现在终可安心。唯一对哈丽雅特怀有敌意的是费茨太太。
“奥哈拉太太,巴利哈拉不需要英国人,”当斯佳丽把哈丽雅特和她儿
子从特里姆接来时,她就开始抗议。“以前让蒙塔古太太住进来已经够
糟的,不过至少她对你有一些用处。”
“你可以不要凯利太太,可是我要,别忘了这是我的房子!”斯佳
丽已厌倦了听人指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走了个夏洛特,现在又换
费茨太太来管她了。哈丽雅特从来就不批评她,相反,她觉得头上能有
一个屋顶可遮,有斯佳丽的旧衣服可穿,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有时候斯
佳丽气不过她过分的温驯和软弱,真想对她吼,骂她没骨气。
斯佳丽也想对每个人吼,但又自觉惭愧,因为她根本没有理由发脾
气。大家都说今年风调雨顺,谁也没见过庄稼有这么好的长势。小麦已
长到一半高度。马铃薯田一片葱绿,晴朗天气更是没断过,特里姆每星
期一次的集市,从早上持续到暖和的夜晚。斯佳丽跳舞跳到把鞋、袜都
磨破了,然而音乐和欢笑虽能使她振作,却难以持久。每当哈丽雅特羡
叹那些手牵着手、沿河岸漫步的年轻夫妇时,斯佳丽总会不耐烦地耸耸
肩,转身走开。谢天谢地!幸亏每天邮件里都有请柬,斯佳丽心想。家
庭聚会活动很快就要开始了。似乎在赴过都柏林高雅的盛宴,见识过琳
琅满目的橱窗后,特里姆的集市已不再那么吸引人了。
五月底,博因河水位陡降,在浅滩上躺了数世纪、让人涉水时踩的
石头,都已露出头了。农夫们焦急地望着云絮被西风追掠过美丽的低空。
田地需要雨水,短暂的阵雨只够湿润空气和表土,把麦根和牧草引出表
土,对茎的生长毫无帮助。
猫咪报告说通往格雷恩小屋的北边小径已被踩成平坦的小道。“她
有多得吃不完的奶油,”猫咪在松饼上涂着奶油。“大家都在买符咒求
雨。”
“你决定要跟格雷恩作朋友了?”
“嗯,比利喜欢她。”
斯佳丽欣然一笑。比利说的每一句话都被猫咪奉为法典,幸好那小
男孩性子好,否则被猫咪这么疯狂崇拜着,他可吃不消。而比利则像圣
徒那么耐心。他还继承了父亲与马相处的本事。他将猫咪训练成骑马专
家。甚至一些高难度技巧斯佳丽可能都没做过。等猫咪再大一点,就可
以骑大马,而不是小马。她一天总得念叨上两次,说小马只适合小女孩,
猫咪已经是大姑娘了。幸好比利说了一句:“还不够大。”猫咪才住嘴。
若是出自斯佳丽之口,她是一句都不听的。
六月初,斯佳丽放心地把女儿放在家里,前往罗斯科门郡参加一个
家庭聚会。猫咪可能连我在不在家都不会注意。多没面子啊。
“天气棒极了,不是吗?”参加聚会的每个人都这么说。主餐过后,
他们在草坪柔和的灯光下打网球,直到十点才结束。
斯佳丽很高兴能跟这么多在都柏林认识的人聚在一起。只有查尔
斯·拉格兰一个人她没有真心与之招呼。“是你那一团的人把那个可怜
人鞭打至死的,查尔斯。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永远也不会饶恕这种暴行。
即使你穿上便服,也改变不了你的英国士兵身份,也无法改变军人都是
魔怪这个事实。”
查尔斯出人意外地毫无歉疚之意。“很遗憾让你看到这种事情,斯
佳丽。鞭刑确实是很残酷的,可是我们所看到的事情比这个更残酷百倍,
他们的暴行必须被禁止。”
他拒绝举例,不过斯佳丽从别人口中得知爱尔兰各地发生了数起地
主被攻击的事件,田地被纵火,奶牛被割断喉咙,高尔韦附近一处大地
产的管理人惨遭埋伏,被剁成肉酱。还有一些令人忧心忡忡的传说,一
百多年前令地主闻风丧胆,由数帮强盗组成的“白衣会”①又死灰复燃了。
但自以为聪明的人斥之为无稽之谈,最近发生的零星事件,只是一些爱
惹事生非的人制造的事端而已。可是每当他们驾马车经过时,佃农或租
户瞪着他们的眼神,委实令他们感到惶惶不安。
斯佳丽原谅了查尔斯。不过她说,他别指望她会忘记。“如果能让
你记得我,我愿替行鞭刑的人背黑锅。”他热情地说。然后像个害羞的
男孩涨红了脸。“该死!我在军营里时一面想着你,一面编造足可与拜
伦媲美的话,可是一看到你,就变得语无伦次,胡言乱语。你知道我已
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你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