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主人马厩里的马也照样驾轻就熟,一点也不怕。她的成功已在预料之
中。住在爱尔兰的英国贵族最敬佩的就是优秀的骑士。
夏洛特·蒙塔古不得不处处留神,只怕她那像一只刚舔完一碗浓乳
酪的猫儿似的得意劲儿让人察觉。
“玩得愉快吗?”回巴利哈拉的路上,夏洛特·蒙塔古问斯佳丽。
“每一分钟都愉快,夏洛特!谢谢你让我受到邀请。一切都完美极
了!在卧室里放三明治的考虑尤其周到,我到半夜都会饿醒过来,我想
其他人也是如此。”
夏洛特笑得眼泪都滚了下来,斯佳丽可不高兴了。“我不觉得胃口
好有这么好笑,每次牌局都要打上好几个钟头,等上床时离主餐时间已
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等夏洛特收住了笑,能够说话后,她向斯佳丽解释说,在那些较有
举办经验的家庭聚会中,主人在女宾的卧室里摆上一盘三明治,女宾们
可以用它来向仰慕者发信号。把它放在女宾卧室外面的走廊上,则表示
邀请一位男士入内。
斯佳丽羞得面红耳赤。“天哪!夏洛特!我把每一片都吃到肚子里
面去了。女佣们会怎么想呢?”
“不仅女佣,斯佳丽。参加聚会的每一个人都会猜谁是那个幸运的
男士或男士们。当然没有一位绅士会冒认,否则他就没资格当绅士。”
“我以后再也没脸见人了!这是我所听过的最可耻的事。太恶心了!
我还觉得他们全是好人呢!”
“可是亲爱的孩子,正是这些好人设计出这些自由做法。每个人都
知道规则,谁都不会说出来。每个人的乐趣都是他们自己的秘密,除非
他们愿意说出来。”
斯佳丽本打算说在她出生的地方,那里的人都诚实、正直。但她想
起了查尔斯顿的莎莉·布鲁顿。莎莉·布鲁顿也常常把“自由”、“乐
趣”这类话挂在嘴边,好像私通、乱交是正常的、可以接受的事情。
夏洛特·蒙塔古露出自满的微笑。如果需要某件事情来替斯佳丽·奥
哈拉制造一个传奇的话,误吃三明治一事是当仁不让了。现在大家都知
道她是个令人耳目一新的殖民地来客,但她的世故老练也颇让人满意。
夏洛特开始在脑中草拟她的退休计划。再过几个月,她就可以永远
脱离上流社会无聊聚会的苦海了。
“我会帮你订《爱尔兰时报》,”她对斯佳丽说,“你必须熟读每
个字。你将在都柏林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希望你熟悉报上的消息。”
“都柏林?你没说我们要去都柏林。”
“我没说吗?我还以为已经把所有的计划全告诉你了。请原谅我的
疏忽,斯佳丽。都柏林是一切事物的中心,你会喜欢的。它是一座真正
的城市,不是象德罗赫达或高尔韦这么畸形发展的乡镇。城堡之行将是
你毕生经历过的最刺激的事情。”
“城堡?不是废墟吧?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女王住那里吗?”
“没有,感谢上苍。女王是个优秀的统治者,却也是个极端乏味的
女人。目前管辖都柏林城堡的是总督,他是女王的代表。你将在觐见室
觐见总督和总督夫人。。”蒙塔古太太用语言描绘出一幅斯佳丽闻所未
闻的富丽堂皇的画面。它让查尔斯顿的圣西西利亚舞会都黯然失色。它
使斯佳丽一心一意要在都柏林的上流社会里获得成功。届时,瑞特·巴
特勒就会完全从她的脑海里消失,不再占有丝毫分量。
现在告诉她已万无一失,夏洛特心想。有了这星期的成功表现,请
柬自然会来的。去年得到斯佳丽的通知后,我就为这个社交季节替斯佳
丽在谢尔本旅馆订了套房,看来我预付的订金是不会泡汤的了。
“我的宝贝猫咪呢?”斯佳丽跑进屋里叫道。“妈妈回来了,宝贝
儿。”寻觅了半个钟头,她最后才在马厩里半月背上找到猫咪。猫咪骑
在高大的马背上,看上去小得吓人。斯佳丽压低声音,以免惊着半月。
“到妈妈这里来,小乖乖,让我抱抱。”当她看到女儿从马背上跳到有
力的金属包头的马蹄旁的干草堆上时,一颗心怦怦乱跳。一时间猫咪的
身影在斯佳丽眼前消失了,俄顷,她那张黝黑的小脸蛋从马房的半截门
上探出来。她不开门,而是往上爬再跳下来。斯佳丽蹲下身子将她抱个
满怀。“哦!看到你,我真开心,小天使。我想死你了,你想不想我?”
“想。”猫咪扭动身体,挣脱她的怀抱。唉!至少她还想我,以前
她从来不曾这么说过。她站了起来,母爱的热浪退却而为她惯常的情感
——对女儿的绝对慈爱。
“我不知道你喜欢马,小猫咪。”
“我喜欢马,我喜欢动物。”
斯佳丽强装出愉悦的口吻。“你想要一匹属于你自己的小马吗?适
合小姑娘骑的马?”我不能想美蓝,我不能。我发誓过不会因为美蓝在
意外中摔死,就拴住猫咪的脚,或者把她裹在棉花胎里。猫咪一出生我
就答应过她,我要让她自由发展,给她一个自由的人所该有的全部自由。
万万没想到做起来竟这么难,我每时每刻都想着要保护她。可是我必须
信守诺言。我知道我的诺言是对的。她喜欢马就给她,我会教她跳马,
我会紧紧盯着她,死也不放松。我太爱猫咪了,实在不忍心约束她。
斯佳丽无法知道她不在时,猫咪曾一个人到巴利哈拉镇上去过。三
岁的她开始对其他小孩和种种游戏感兴趣。她去找上次来参加她生日聚
会的孩子做玩伴。一群四、五个男孩子在宽阔的街面上玩耍。她向他们
走去时,他们拔腿就跑。其中两个人在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捡石头扔她。
“Cailleach!Cailleach!”他们惊骇地尖叫,那个字是从他们的母亲
口中听来的,在盖尔语里是女巫的意思。
猫咪抬头看她母亲。“是的,我想要一匹小马。”她说。马不会拿
东西扔她。她考虑过把小男孩的事情告诉她母亲,问问她那个字是什么
意思。猫咪喜欢学生字,可是她不喜欢那个字,所以就没问。“我今天
就要小马。”
“今天可买不到,宝贝。明天妈妈去找,我保证。咱们现在回家喝
茶去。”
“有蛋糕吗?”
“肯定有蛋糕。”
回房后,斯佳丽忙不迭地脱下漂亮的旅行装。她感到某种模模糊糊
的需要:穿上她的衬衫、裙子和鲜艳的农妇长袜。
时至十二月中旬,斯佳丽变得惶惶不安,象只笼中困兽,不停地在
大公馆的长廊上踱步。她忘了自己多么憎恨冬天短暂、阴沉、潮湿的白
天。她好几次想去肯尼迪小酒馆,却犹豫不决,自从上次邀请全镇的人
来家里聚会而最后大家败兴而归后,她与他们的关系已不如从前那么自
然、亲近。她骑了一会儿马。虽然马童平日都让所有的马保持一定的运
动量,不需再出去遛马,但她需要出去,即便下着冰凉的雨也阻止不了
她。当太阳好不容易露出几小时的脸,斯佳丽就注视着猫咪骑设得兰种
小马兴高彩烈地在冰冻的草坪上兜圈子。斯佳丽知道如此践踏草地会影
响明年夏天草的生长,可是猫咪和她一样闲不住。斯佳丽只好尽力劝说
猫咪待在屋里,哪怕到厨房或马厩去玩也只好随她了。
在圣诞节前夜,猫咪先点燃幼年基督蜡烛,然后把圣诞树上她够得
着的蜡烛全都点燃。科拉姆高高抱起她,让她点较高处的蜡烛。“粗野
的英国习俗,”他说,“小心把整栋房子烧成平地。”
斯佳丽欣赏一番圣诞树上明亮的装饰品和点燃的蜡烛。“哪怕这种
风俗源于英国女王,我也觉得这实在很漂亮。”她说。“不过,科拉姆,
我也在窗门四周插满冬青,所以除了这个房间,巴利哈拉四处都是爱尔
兰风味的。别像个坏脾气的老太婆,唠叨个不停。”
科拉姆哈哈一笑。“猫咪·奥哈拉,你的教父像个坏脾气的老太婆,
你知道吗?”
“知道,但只有今天。”猫咪答道。
这回科拉姆的笑可不是勉强的了。“‘童言无忌’,算我问错人了。”
待猫咪睡着后,科拉姆帮斯佳丽取出猫咪的礼物。那是一个跟真马
一样大小的填塞摇动玩具马。
圣诞节早晨,猫咪不屑地看它一眼。“它不是真的。”
“它只是个玩具,小乖乖,像今天这样的鬼天气,就可以在屋里玩。”
猫咪爬上去摇。她承认它虽不是真的马,但还算是不错的玩具。
斯佳丽这才松口气,现在她去都柏林就不会感到内疚了。
她和夏洛特约好在新年扔发酵面包、喝茶的仪式结束后,第二天就
去格雷沙姆旅馆和夏洛特碰头。
第七十七章
斯佳丽不知道都柏林竟然这么近,仿佛在特里姆才刚坐上火车,都
柏林就到了。夏洛特的贴身女佣埃文斯来车站接她,指示一个挑夫帮她
搬行李。“请随我来,奥哈拉太太。”埃文斯说完转身就走。车站内人
潮汹涌,斯佳丽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推挤,才跟得上她。这栋建筑是斯佳
丽所见过最大、最繁忙的。
但是再繁忙也比不上都柏林街道。斯佳丽兴奋地将鼻子贴在马车玻
璃窗上。夏洛特说得没错,她会爱上都柏林的。
马车一下子就停下来。一名穿着华丽制服的侍者扶她下车。她的视
线被一辆由马拖着的街车吸引了。埃文斯碰碰她的手臂。“请这边走。”
夏洛特坐在她们套房的起居室茶桌后面等她。“夏洛特!”斯佳丽
兴奋地叫道:“我刚看到一辆有上下层的街车,里面全塞满人。”
“午安,斯佳丽。很高兴你喜欢都柏林。把外套交给埃文斯,过来
饮茶。我们有很多事要做。”
当晚,西姆斯太太与三名助手带着包在棉布里的礼服和套装赶到
了。斯佳丽依照命令站着或是走动,西姆斯太太和蒙塔古太太则在一旁
讨论每件衣服的每个细微之处。晚礼服是一件比一件高雅大方。西姆斯
太太不在她身上钉钉缝缝时,她就在大镜子前自我欣赏。
等女裁缝和她的助手离开后,斯佳丽才突然感到她已精疲力竭了。
夏洛特一提出在套房内用餐的建议,她就欣然同意,然后狼吞虎咽地吃
起来。
“别把腰吃撑了,斯佳丽,否则全部衣服又得重新修改一次。”夏
洛特警告她。
“别担心!逛逛商店就消化掉了嘛!”斯佳丽给又一片面包涂上奶
油。“从车站来这里的路上,我看到至少八个颇有看头的橱窗。”
夏洛特暗自窃笑,她将在斯佳丽光顾的每家商店拿到一笔丰厚的佣
金。“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尽可称心地买你的东西。不过只能利用下午
时间去,早上时间你得坐着,让画家替你画肖像。”
“真无聊,夏洛特,我要自己的肖像做什么?我曾经被人画过一次,
我恨极了。把我画得像蛇一样丑。”
“我向你保证,这次画得绝对不会丑。埃尔韦先生是专为女士作画
的画家,而且这张肖像很重要,非画不可。”
“好吧,反正你说什么我都照做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一定不
会喜欢的。”
隔天早上斯佳丽被车声吵醒。天仍是黑蒙蒙的,但是借着街灯的光
亮,她看见卧室窗口下面四车道的马路上,各式各样的运货、载客马车
辘辘而行。难怪都柏林有这么宽的街道,她快活地想道,大概全爱尔兰
有轮子的交通工具,都聚集到这里来了。她用鼻子嗅一嗅,又嗅了一次,
我一定精神错乱了。我闻到了咖啡的味道。
有人叩她的房门。“早餐在起居室里,”夏洛特说,“准备好就过
来吃。我已经把侍者打发走,你只需披上一件晨衣就可以。”
斯佳丽唰地将门打开,差点没把蒙塔古撞倒。“咖啡!你怎么知道
我想喝咖啡都想疯了。哦!夏洛特,你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都柏林人也
喝咖啡?早知如此,我宁愿每天搭火车来这里吃早餐。”
咖啡的滋味甚至比闻起来还香。幸好夏洛特喜欢喝茶,因为整壶咖
啡都被斯佳丽喝光了。
然后她乖乖地穿上夏洛特从一只箱子里取出来的丝袜和连衫裤。她
感觉相当奇怪。轻薄光滑的内衣与她从小穿到大的麻料或棉料内衣,截
然不同。她把羊毛晨衣紧紧裹在身上,这时埃文斯带了一个她从没见过
的女人进来。“这位是赛拉芬娜,”夏洛特说。“她是意大利人,听不
懂她的话没关系,她要替你梳理头发,你只需静静地坐着,让她一个人
自言自语就行。”
她似乎跟我的每根头发都有话聊,斯佳丽坐了近一个钟头后心想。
她的脖子已僵硬了,而她根本搞不清楚这个女人在她头上做了些什么。
夏洛特让她坐在起居室的窗边,那里的晨光很强。
西姆斯太太和她的助手则和斯佳丽一样,一脸的不耐烦。她们已经
等了二十分钟。
“好了!”赛拉芬娜说。
“很好。”蒙塔古太太说。
“现在可以动手了吧!”西姆斯太太说。
西姆斯太太手上捧着那件礼服,外面包着一层棉布,她的助手掀去
棉布,斯佳丽惊喜地倒抽一口气。白色缎子在日光下熠熠发亮,日光也
使银色刺绣闪闪发亮,宛如是个有生命的东西。真是一件神奇的礼服。
斯佳丽站起来,伸手欲摸。
“先戴手套,”西姆斯太太命令道。“否则每根手指都会留下指痕。”
斯佳丽看到女裁缝戴着白色小山羊皮手套。她接过夏洛特递过来的一双
未用过的长手套。手套已往后摺并扑了粉,这样她不必完全伸出手去就
可直接套进去。
当她把手套戴上并捋直后,夏洛特熟练地用一枚小银钮扣钩把小钮
扣钩过扣眼,赛拉芬娜在她头上罩了一条丝质手巾,脱掉她的晨衣,然
后西姆斯太太将礼服套进她举高的手臂,再套到她的身体上。当西姆斯
太太在她背后扣扣子时,赛拉芬娜熟练地拿开手巾,最后精巧地修理了
一下斯佳丽的头发。
有人叩门。“时间抓得真准。”蒙塔古太太说。“一定是埃尔韦先
生。咱们把奥哈拉太太带到这里来,西姆斯太太。”夏洛特领着斯佳丽
走到房间中央。斯佳丽听到夏洛特开门,并低声说话。我猜她一定在说
法语,而且指望我也说法语。不!夏洛特现在对我可是了如指掌!真希
望有面镜子,让我瞧瞧这件礼服穿在我身上是什么样子。
西姆斯太太的助手轻轻敲她的脚趾,她抬起一只脚,然后抬起另一
只。她无法看到西姆斯太太的助手帮她套进脚的鞋子是什么模样,因为
西姆斯太太戳戳她的肩头,嘘声命令她挺直身子。助手拨弄着她的裙裾。
“奥哈拉太太,”夏洛特·蒙塔古说。“请允许我介绍弗朗索瓦·埃
尔韦先生。”斯佳丽盯着走到她面前向她点头行礼的这位肥嘟嘟的秃头
男人。“你好。”她说。她是不是该和画家握个手呢?
“太美了!”画家弹弹指头,两个男人抬着一面巨大的窗间镜放到
两扇窗之间。他们一退开,斯佳丽就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这件白缎礼服比她所想象的还暴露,她目不转睛地瞪着袒露大半的
胸脯和肩膀,然后又看着镜中这个她几乎认不出来的女人。她的头发高
高地盘在头上,密密的发卷精巧绝伦,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白缎在她
纤长的身躯上闪闪发亮,镶银边的白缎裙裾在银跟白缎鞋四周呈半圆曲
形展开。
天啊!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我,倒像外婆的肖像。
少女时代天真浪漫的情怀已不复存在。她现在看到的是一个成熟的
女人,而不是克莱顿县轻浮的美女。镜里的女人,令她惊艳不已,这副
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