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她深谙男人都喜欢有人捧。
亨利伯伯的笑声像水龙头突然断了水一样,戛然而止。“好了。根
据我的意见,现在阿希礼交给他妹妹和姑妈来管,理由十分充足。但是
显然这种安排不合你意。”
“不,这种安排一点也不合适。你没看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如行尸
走肉,可怕极了。她们只会帮倒忙,使他每况愈下。方才我开导过他,
对他大声疾呼,尽力想唤醒他,赶快振作起来。但是我不敢说那样做有
没有效。就算有效,只要他在那栋房子里多待一天,就振作不起来。”
斯佳丽看着亨利伯伯狐疑的表情,不觉气红了脸。“我不在乎你听
到什么闲话或想到了什么歪处,亨利伯伯。我并无意追求阿希礼。但是
我在玫荔临终时答应过她要替她照顾他和小博。真后悔答应了下来,可
惜已经答应了。”
斯佳丽发脾气倒弄得亨利老大不自在。他不喜欢流露感情,尤其是
对女人。“斯佳丽,要是你想哭,就尽情发泄吧!”
“我才不想哭呢。我气炸了!我得想出一些法子,你却帮不了忙。”
亨利·汉密顿往椅背一靠,两手指尖相碰,双臂搁在大肚子上。一
副律师相,几乎与法官无异。
“目前最帮不了阿希礼忙的人是你,斯佳丽。我说过要告诉你一些
残酷的事实,经济危机是其中一项。先不论孰是孰非,你和阿希礼的关
系曾经引人议论纷纷。幸亏玫荔小姐替你出头说话,大多数人才信了她。
我要提醒你一句,他们是看在玫荔的情份上才信她的话,不是因为他们
特别喜欢你的缘故。
“印第亚却尽往坏处想,还尽往坏处说。她纠集一小撮信她那一套
的人。这情况不妙。但是人总是自会适应过来。甚至玫荔去世之后,情
况还会这样动摇不定。谁真正喜欢破裂?谁喜欢改变?但是你就是不甘
寂寞。唉,偏不。你偏要在玫荔的葬礼上大出洋相。你双手抱住她丈夫,
硬要把他从许多人当作圣人的亡妻身边拉开。”
他举起一只手。“别说了!斯佳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的指
尖又碰在一块儿。“阿希礼会一头栽进墓穴,摔断脖子。我当时在场,
也看得很清楚。但问题不在这里,就你这么聪明的姑娘来说,你根本一
丝儿都不了解这个世道。
“如果阿希礼扑到棺木上,大家都会称之为‘感动’。如果他这一
扑不幸摔死,大家也会真正难过,但是对待忧伤自有一套规章的。社会
需要规章才能拧成一股绳。斯佳丽,而你的所作所为却破坏了规章。你
当众抱住别人的丈夫。你掀起了轩然大波,破坏了一场葬礼,这个仪式
的规章是人所共知的。而你竟破坏了这圣人的殡葬仪式。
“眼下城里没有一位女士不和印第亚站在一边了。就是说个个同你
作对。你一个朋友都没有了,斯佳丽。倘使再与阿希礼纠葛不清,你会
害他和你一样,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现在所有的女人全反对你。愿上帝帮得了你,斯佳丽,因为我实
在无能为力。一旦基督的女信徒与你为敌,你最好别奢望她们有基督的
慈悲心或宽恕胸怀。她们自己缺乏这副慈悲心肠,也不许别人有这副心
肠,尤其是她们的男人。她们把自己的男人整个儿身心都占有了。这就
是我为什么一直远离误称为‘温柔乡’的原因。
“祝你一切顺利,斯佳丽。你知道我一向是喜欢你的。我也只能给
你祝愿而已。事情已被你搞得一塌糊涂,就看你如何善后。”
老律师站起身。“别再给阿希礼添麻烦了。总有一天会有一位甜言
蜜语的小姐来抢着巴结他。他就有人照顾了。你也别再把脑筋动到佩蒂
的房子上,包括属于你的那一半。同时别中止你往常的做法,陆续把钱
汇给我,支付房子的维修费。这样也算对玫荔有个交代。
“走吧!我送你上马车。”
斯佳丽挽住他的手,乖乖地走在他身边。内心却沸腾着。她早该料
到亨利伯伯帮不了她的忙。
她得亲自调查清楚亨利伯伯说的话是真是假,是否真有经济大恐
慌。最重要的是,存在银行的钱是否保险。
第六章
亨利伯伯称之为“大恐慌”的这场始于纽约华尔街的经济危机,此
刻已蔓延全国。斯佳丽深恐失去她辛苦挣到、积攒起来的钱。她一离开
老头那间律师事务所,就赶往她的银行。她走进银行经理的办公室时,
内心极为忐忑不安。
“谢谢你的关心,巴特勒太太。”经理嘴巴是这么说,可是斯佳丽
看得出来他心里一点儿都不这么想。他不喜欢她问到银行的安全性,尤
其问到的是在他管理下的银行的安全性。他愈说得天花乱坠,再三担保,
斯佳丽愈不相信他。
然后无意中,那位经理安抚了她的惊恐。“我们不仅照例将股息分
给股东,”他说,“事实上,股息也即将比以前略有调高。”他眼角瞄
着她。“我本人也是在今天早上才得知这项消息,”他忿忿地说,“我
真想知道你丈夫怎会在一个月之前就决定要增加他的股份了。”
斯佳丽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感到飘飘欲仙。如果瑞特又买进这家
银行的股份,那必定是全美国最安全的银行。他这种人都是趁世界大乱
大赚其钱的。她不知道,也不在乎瑞特如何打听到银行的状况的。只要
他对银行有信心,她就安心了。
“他有小水晶球这个算命的宝贝。”斯佳丽笑着说,轻浮的笑声惹
得经理很恼火。她感觉有点醉醺醺的。
但她尚未糊涂到忘记把保险箱内的现金全兑换成黄金。她爸爸过去
曾经信赖过的那些印刷精美的联邦债券后来变得一文不值,这事她记忆
犹新。凡是票据她都不信。
斯佳丽一跨出银行,先在台阶上歇一会儿,享受秋日暖阳,浏览商
业区内街道上人头攒动的繁忙景象。瞧着满街行色匆匆的人们,还是那
样急急忙忙,都是为了忙着赚钱,哪是为了害怕啊?亨利伯伯这个老傻
瓜太大惊小怪了。根本没有大恐慌嘛!
斯佳丽的下一站是她的杂货店,店面横批着几个镀金大字招牌:“肯
尼迪百货商店”。那是她下嫁弗兰克·肯尼迪那一段时期得到的遗产,
当然还有一个埃拉。她对杂货店的喜爱程度远远抵消她对孩子的失望。
干净得发亮的橱窗内,摆满充足的货品。从闪闪发亮的斧头到闪闪发亮
的裁缝用的大头针都有,南北杂货一应俱全。不过架上那几匹印花布得
拿出来。这些布眼看就要给太阳晒得褪色了,那时就只得削价出售了。
斯佳丽怒气冲冲地走进门,准备好好收拾一下领班威利·克肖。
最后她才弄清楚没什么理由找岔子。原来橱窗里摆出的印花布在货
船运抵时已有水迹污损,已经减价出售了。厂方因为货物受损也只好同
意把出厂价降低三分之二。克肖没等老板吩咐也已主动去订新货了,而
且把一袋袋硬币、美钞、逐日收据整整齐齐捆好,明确地贴上标签,存
放在后面房间里那个沉甸甸的四方形保险铁柜内了。“我已经发过薪水
给下面店员,巴特勒太太。”克肖紧张不安地说,“但愿没什么差错。
帐目都在星期六的帐簿里。下面店员说他们领不到周薪就开不了伙。我
不知你有何吩咐,不敢拿我的那一份薪水,不过要是你能开恩,我就不
胜感激。。”
“当然,威利,”斯佳丽和气地说,“等我对过帐再说。”克肖比
她预想中要卖力得多了,但不是说她会让他当傻瓜。等现金结算平衡,
分毫不差,她就数出十二元七毛五分,付他三星期的薪津。她决定,明
天再付他这一星期的薪水,另外加一元奖金。她不在的时候克肖把店里
管理得这么好,值得嘉奖。
此外,她也准备再给他找些事做做。“威利,”斯佳丽秘密地告诉
他,“我要你开个赊帐户。”
克肖的暴眼鼓了出来。这家店由斯佳丽经手后,就从不接受赊欠。
他仔细聆听她的指示。她要他发誓不将这件事透露给外人知道,他就扪
心发了誓。他最好严守誓言,他心想,否则巴特勒太太总会查出来。他
深信斯佳丽后脑勺长着一对眼睛,看得穿人家的心思。反正也没什么关
系。就算他把秘密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他。
斯佳丽离开店后,直接回家吃晚饭。梳洗一番后,她开始翻那叠旧
报纸。玫荔葬礼的报道不出她所料,只有寥寥几个字,刊出玫荔的名字、
出生地点,以及死亡日期。一个有身份的女人,一生只有三次上报机会:
出生、结婚、去世。而且必定没有详情。讣文是斯佳丽亲手写的,其中
她加了一段她认为相当合适的溢美之词,说玫荔的红颜早逝有多不幸,
哀痛的丧家和全亚特兰大的朋友,将会多怀念她。一定是印第亚把那一
段抽掉的!斯佳丽忿忿地想着。只要阿希礼的家务不让印第亚管就好了,
任何人来管,日子也会好过得多。
接下来一期报纸就把斯佳丽吓得手心直冒冷汗。下一期、再下一期、
再下一期。。她匆匆逐页翻阅,愈翻愈慌。使女前来提醒她吃晚饭,她
说,“留在桌上好了。”到饭桌时,鸡胸肉已在卤冻里凝住了,不过这
没关系。因为她已心焦得吃不下了。亨利伯伯说得不错。确实有经济大
恐慌这一回事。全球贸易陷入一片混乱,甚至有崩溃之虞。从记者称为
“黑色的星期五”①那天起,纽约股市连续关闭十天,因为大家纷纷抛售,
无人买进,股价因此一泻千里。美国主要大城市的银行纷纷倒闭,因为
客户要提款,存款都没了——全被银行挪去买了变得一文不值的股票。
工业区的厂家接连倒闭,一天一家,造成千万工人失业,没钱。
斯佳丽一再自我安慰说,亨利伯伯说过亚特兰大暂时不会发生大恐
慌。然而一方面她又得拼命克制自己去银行抱回自己那金箱的冲动。要
是瑞特没买下银行股份的话,她准包会那么做。
斯佳丽想起打算下午做的那件差事,恨不得当初心里没生过这念
头,决定还是非做不可。尽管全国已陷入一片恐慌之中还是得做。事实
上,情况更严重了。
也许她该浅尝一小杯白兰地,压压翻腾的胃。酒瓶就在餐具架上。
喝了酒可以免得她惊慌得受不了。。不——酒味会留在她的鼻息里,就
算吃了荷兰芹或薄荷叶都闻得出来。斯佳丽深深吸口气,起身吩咐听到
铃声而来的使女说:“快跑去马车棚,告诉伊莱亚斯我要出门了。”
她按了佩蒂帕特姑妈家的前门铃,没人应门。她确信看到客厅窗户
有一幅花边窗帘一动,所以又按了一次铃。门后穿堂传来铃声,还传来
一些刻意压低的走动声。她再度按铃,铃声刚止,仍旧一屋寂静。她等
①
参见第64 页注①。
着,心里数到二十。一匹马和一辆马车从她身后的街道经过。
如果让别人瞧见我困在这里进不了门,我将洗刷不掉这份羞辱,今
后教我如何见人?她暗自焦急着。两颊发烧。亨利伯伯句句言中。没人
愿意见她了。她平生听到过有人闹出丑闻,弄得被正经人家拒之门外,
但她根本想都没想过这种事如今竟会落到她头上。她是斯佳丽·奥哈拉,
埃伦·罗比亚尔的女儿,萨凡纳罗比亚尔家族的后代。这种事怎能落到
她头上呢?
我是好心好意来的,斯佳丽伤心得都糊涂了,心里暗忖着。她感到
两眼热辣辣的,这是流泪的前兆。这时,像以往一样,一股怒火涌上心
头,无法自制。真该死!这栋房子有一半还是她的呢!谁那么大胆把她
锁在门外?
她举起拳头捶门,扭动把手,谁知门闩得死紧。“我知道你在里面,
印第亚·韦尔克斯!”斯佳丽往钥匙洞吼叫。好哇!希望她的耳朵就凑
在洞口,被我的声音震聋。
“我是来找你的,印第亚,见不到你,我就赖着不走。我要坐在门
廊台阶上,等到你开门为止,不然就等到阿希礼回来拿钥匙开门,任你
挑吧!”
斯佳丽转过身,提起裙摆。正要跨出一步,听到身后门把扭动,铰
链吱嘎一响。
“看在上帝份上,进来吧!”印第亚声音嘶哑地悄悄说道,“你会
害我们让邻居看笑话。”
斯佳丽侧过头来冷冷地打量着印第亚。“也许你出来,跟我坐在台
阶上谈比较好,印第亚。说不定哪个眼睛瞎掉的流浪汉会偶然经过这里,
愿意娶你换取膳宿。”
话一出口,她立刻后悔了。今天来这里,不是要跟印第亚斗嘴的。
但是阿希礼的妹妹总像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而且她还憋
着一股被关在门外的怨气。
印第亚推上门。斯佳丽转过身,赶紧不让她关上。“我赔罪。”她
咬着牙说。愤怒的眼光正巧跟印第亚的相接。印第亚终于让步。
瑞特知道了该有多高兴!斯佳丽突然想道。在他们婚后一段美好时
光中,她一直跟他说说生意方面和亚特兰大那个小小的社交圈里一些得
意事。他总是听得呵呵大笑,笑个不停,直称她是他的“永不枯竭的欢
乐源泉”。假如她跟他说印第亚被她气得只好步步退让,噗噗直喘,也
许又会大笑不止哩!
“你想要什么?”虽然气得浑身发抖,印第亚的声音依然冷冰冰的。
“你能大发慈悲,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吗?”斯佳丽摆出最轻快
活泼的姿态说。“可惜我才刚用过晚餐。”其实她这会儿饿扁了。一心
只顾斗嘴,早忘了肚子饿得慌。她但求肚子别饿得咕咕叫,这声音听上
去空洞得像口枯井。
印第亚背靠着通往客厅的门。“佩蒂姑妈在睡觉。”她说。
说她得了忧郁症还差不多,斯佳丽暗自说,不过这回嘴巴得紧点儿。
她并非生佩蒂姑妈的气。况且,她最好把她要来办的事办好。赶在阿希
礼回来前离开。
“不知你是否知道这件事,印第亚,不过玫荔在临终前要求我答应
她照顾小博和阿希礼。”
印第亚的身体仿佛挨了枪子儿一般,猛跳了一下。
“一句话都别说,”斯佳丽警告她,“因为不论你说什么,都比不
上玫荔最后遗言那么重要。”
“你会毁掉阿希礼的名誉,就像你毁掉自己的一样。我不会让你在
这儿继续纠缠他,败坏我们大伙儿的名声。”
“印第亚·韦尔克斯,天底下我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就是在这栋房
子里多耗费一分一秒。我是来告诉你,我替你安排好了,你上我店里,
要什么拿什么。”
“韦尔克斯家的人不接受施舍,斯佳丽。”
“你这蠢货!我不是谈什么施舍不施舍,我谈的是对玫荔的承诺。
你根本不明白小博这年纪的男孩长得有多快,衣服、鞋子很快就不能穿。
也不明白买新衣新鞋要花多少钱。你想在阿希礼为大事伤心难过的时
候,为这种小事操心吗?还是想让小博在学校里给人当笑柄?
“佩蒂姑妈有多少收入,我清楚得很。我也在这里住过,记得吗?
她那一丁点儿收入只够付彼得大叔和马车的开支,只够买点菜,和她的
嗅盐。现在全国都发生一件叫‘经济大恐慌’的小事情。一半生意都垮
掉了!阿希礼的收入可能会比以往更少。
“既然我可以忍气吞声,像个疯女人一样捶门,你也可以忍气吞声,
接受我的赠予。其实你是没有资格拒绝的,因为如果只有你一个人饿肚
子,我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眼睁睁看你饿死。我谈的是小博,还有阿希
礼。还有玫荔,因为我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