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条件是,假如你帮我得到某种与你或查尔斯顿都无关的东西,我就
留下来,并且一切都照你的吩咐去做。”
瑞特坐了下来,取出一根细细的方头雪茄,割了烟头,擦火点燃。
“洗耳恭听。”他说。
斯佳丽在说明她的计划时,语气愈来愈强。多年前瑞特曾借钱给她
买下第一家锯木厂。他一向关注她事业的发达,的确只有他一个人并不
认为女人做生意不合适。斯佳丽说完话急切等着他表示意见。
“我很佩服你的胆量,斯佳丽,”瑞特说。“我从不怀疑你是否对
付得了谢尔曼和他的部队,但是想斗过罗马天主教会,未免要吃不了兜
着走了。”
他在笑她,不过并无恶意,甚至还带有赞赏的意思。这情形仿佛又
回到了早期他们还是朋友关系的时代。
“我不想斗过任何人,瑞特,只想作一桩诚实的交易,没别的。”
瑞特咧开嘴笑笑。“你?诚实的交易?你可真令我失望,斯佳丽。
你的能耐跑哪里去了?”
“我是认真的!真搞不懂你为什么偏要说得这般不堪。你很清楚我
决不会占教会便宜。”斯佳丽一本正经的气愤模样,让瑞特笑得更厉害。
“我可一点都不知道有这种事。”他说。“跟我说实话,你每星期
天匆匆走路去望弥撒数念珠,图的就是这个吗?你早就一直在盘算这事
了?”
“没有。我也不晓得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话一出口,斯佳丽立
即用手捂着嘴巴。瑞特是如何办到的?他总有办法冷不防套出她心里的
话。斯佳丽放下手,皱眉看着瑞特。“怎么样?你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我愿意帮你,但是不知道该怎么个帮法。万一修道院院长拒绝了
呢?你还会待到社交季节结束吗?”
“我说过我会的,不是吗?况且她也没理由拒绝我,我要出的钱比
威尔能寄给她的多得多了。你可以运用你的影响力,反正你人人都认得,
你一向什么事都难不倒。”
瑞特微笑道:“斯佳丽,你对我这般有信心,真教我感动。只可惜,
我和方圆千里内的恶棍、奸商和无耻政客还可以攀得上交情,对这世上
的好人却是一点影响力也没有。我只能给你一点忠告,不要妄想蒙骗院
长。要尽量实话实说,并答应她的所有要求。别讨价还价。”
“你真蠢!瑞特·巴特勒!只有傻子才不讲价。反正修道院又不真
需要钱。她们有那栋大房子,修女都白干活不拿工钱,而且祭坛上的烛
台和大十字架还是纯金打制的呢!”
“‘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①。。’”瑞特一边格格笑,
一边嘀嘀咕咕。
“你在说些什么?”
“只是在引述别人的话而已。”
瑞特虽然勉强装出一副严肃表情,却藏不住眼中的笑意。“愿你交
足好运,斯佳丽,”他说,“就当它是我的祝福吧!”勉强板着脸离开
房间后,瑞特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斯佳丽会信守她的承诺,她一
向都是这种人。有她的合作,他就能平息丑闻;然后再熬过两星期,社
交季节一结束她就会离开了。他正设法在查尔斯顿重建家园,一旦摆脱
掉她给他想建立的这种生活带来的紧张压力,便可以了无牵挂回码头农
场,他想做的事太多了。在他恢复自己的生活之前,斯佳丽敢于顶撞卡
丽恩所属修道院院长,必然是一场精彩好戏。
我赌罗马天主教会会赢,瑞特自言自语道,毕竟它已存在了几千年,
不是只有几个星期啊。不过我也不会下太多赌注。因为斯佳丽一旦铁了
心,紧咬不放,那股蛮劲儿也是不容忽视的。瑞特一个人静静笑了好久
好久。
不出瑞特所料,斯佳丽与院长的关系很不简单。“她不说好,也不
说不好,我想进一步说明卖给我的好处时,她又不听!”斯佳丽在头一
次拜访修道院后,怨声不绝。接下来第二次、第三次、第五次又这样。
她不由感到碰了几鼻子灰,希望落空。瑞特表面上耐心而和气地听她发
火,心里却在好笑,他知道他是斯佳丽唯一可以倾吐的对象。
除此之外,斯佳丽对圣母堂节节进攻的努力,每每也带给他新的惊
喜。她开始每天早上去望弥撒,自信她虔诚祷告的消息会传回修道院去。
接着她又频频探望卡丽恩,竟叫得出所有修女和差不多一半学生的名
字。斯佳丽接连一星期得到院长不置可否的答复,心灰意冷之余,甚至
开始陪姨妈去探望生活穷困、上了年纪的天主教女教友了。
① 引自《圣经·新约全书·哥林多前书》第13 章第1 节,下半句为“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
一般”。
“我相信我戴的念珠串起来都有她们身高的一半长,”她忿忿说道。
“那个可恶的老太婆怎能如此百般刁难?”
“或许她认为这么做可以拯救你的灵魂。”瑞特说。
“乱弹琴!我的灵魂好得很,非常谢谢你。现在我一闻到教堂里的
气味就想吐。常常睡眠不足,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丑老太婆。真希望不要
每天晚上都举行大型晚会。”
“瞎说!黑眼圈让你看起来更具灵性。一定给院长留下深刻印象。”
“哦!瑞特,这么恶毒的话亏你说得出口。我得立刻去抹粉了。”
事实上,失眠的痕迹正逐渐在斯佳丽脸上出现。连日的沮丧也在她
眉宇之间蚀刻出细小的垂直纹路。查尔斯顿人都纷纷猜测她是否患了宗
教狂热。斯佳丽变了一个人。宴会、舞会上她变得彬彬有礼,但常常心
不在焉。妖妇不见了!她不再接受惠斯特牌局的邀请,也不再出现在某
人的会客日上。她成了一个不参加任何活动的人。“我完全赞成敬仰上
帝,”一天莎莉说。“甚至甘愿为大斋期牺牲我真正喜爱的某些活动。
但是斯佳丽实在信得太过火了。已经走火入魔了。”
爱玛却不表同意。“她现在给我的印象比以前好太多了,以前我认
为你那样支持她真是糊涂,莎莉。她一看就知道是个愚昧无知、爱慕虚
荣的小野心家。现在我把那些话收回来。虔诚信仰宗教的人,多少都有
让人钦佩之处。天主教教徒也一样。”
斯佳丽围攻修道院的第二个星期三早上,天气阴冷又下着雨。“雨
下这么大,怎么能走路去修道院?”斯佳丽嘀咕着,“我唯一的一双靴
子会给雨水浸坏的。”她正这么想着,心里一边巴望巴特勒家以前的马
车夫伊齐基尔会来。上两回晚上下雨,全家一同外出,他就曾像瓶子里
的魔怪一样突然冒出来。查尔斯顿人的虚伪真是疯狂得令人作呕!不过
假如今天能有温暖干燥的马车可坐,我倒乐意将就一下。可是现在既没
有马车,又非去不可,只好步行去了。
“院长一大早就动身去佐治亚州参加当地教团学校举行的会议
了。”应门的修女说。没人知道会议要开多久,也许一天,也许几天,
也许一星期或更久。
我没有一星期或更久的时间!斯佳丽在内心里叫着。我连一天工夫
都浪费不得。
斯佳丽拖着沉重的脚步冒雨走回巴特勒家。“把这双该死的靴子扔
掉,”她命令潘西道。“替我拿干衣服来。”
潘西淋得比斯佳丽更湿。她先存心装个幌子,可怜巴巴地咳了一阵,
才慢腾腾地去执行斯佳丽的命令。我应该好好抽那丫头一顿,斯佳丽自
语道,但是她心里闷闷不乐,顾不上生气了。
到了下午雨终于停了。埃莉诺小姐和罗斯玛丽决定去帝王街购物。
斯佳丽竟然不要去。一个人坐在房内发呆,直坐到四面墙似乎向她步步
逼近,她才起身下楼到藏书室去。也许瑞特在那里会给她一些同情吧!
除了他,她无法向其他人诉苦,因为她没向其他任何人说过她的计划。
“天主教会改革得怎么样了?”瑞特竖起一道眉毛问。
斯佳丽对院长的脱逃怒不可遏。瑞特一边切削一支细雪茄,点上火,
一边用同情的声音说,“我要到阳台去吸烟,”雪茄点燃后,他说。“你
也出去吸点新鲜空气吧!雷阵雨又把夏天带来了,风暴减弱出海了,现
在这里好热。”
走过阴暗的餐厅,屋外的阳光更耀眼。斯佳丽手遮着眼睛,呼吸着
花园潮湿的草味、港湾的强烈咸味和雪茄辛辣刺鼻的男子汉味道。她突
然强烈感觉到瑞特的存在,不由得一阵心慌意乱,脚步跟着退开了几步,
这时他说话的声音似乎从老远老远的地方传来。
“修女在佐治亚兴办的学校位在萨凡纳。圣西西利亚舞会结束后你
可以去为你外祖父祝寿。你姨妈一直在你耳边唠叨得够了。如果是重要
会议,主教也会出席,也许他会带给你意想不到的好运。”
斯佳丽试着考虑瑞特的建议,但他靠得这么近,却让她无法集中精
神。说来也怪,想起近来他们相处得那么自然愉快,她竟然那么害羞。
瑞特正倚着一根柱子,心平气和地过他的烟瘾。“再说吧!”她觉得眼
泪就要掉出来了,只得匆匆离去。
我究竟哪里不对劲?她眼泪汪汪地暗忖。快变成没骨气的爱哭鬼
了,而那种人又正是我最瞧不起的。如果要多花费点时间才能得到我想
要的东西那又怎么样?我一定要得到塔拉。。和瑞特,即使得花一百年
时间也在所不惜。
第二十九章
“活了这么久,我还不曾这么烦过。”巴特勒老太太说。倒茶时,
手还抖个不停。脚边地上丢有一张揉皱的薄纸。电报是在她和罗斯玛丽
外出购物时送到的:汤森·埃林顿表叔夫妇要从费城南下来访。
“后天抵达!”埃莉诺嚷道。“你们相信吗?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
这里打过内战呢。”
“妈,他们会去住查尔斯顿旅馆,”瑞特安抚道。“我们可以带他
们去参加舞会。情况不会太糟的。”
“糟透了!”罗斯玛丽说。“我实在搞不懂我们干吗要不辞辛苦地
讨好北佬。”
“因为他们是我们的亲戚,”她母亲严正地说。“你一定要处处礼
貌周到。况且你的汤森表叔根本不算是北佬。他跟李将军一起并肩作过
战。”
罗斯玛丽皱着眉头,不再多言。
埃莉诺小姐突然笑了起来。“我不应再发牢骚。”她说,“早晚该
让汤森和亨利·雷格见个面。汤森是斗鸡眼,亨利是斜白眼,你想他们
握得上手吗?”
埃林顿夫妇其实并不算太糟,斯佳丽心想,不过跟汤森表叔说话时,
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他太太汉娜的长相虽不如埃莉诺预告的那么美,
倒还算可以。然而,她那身缀着珍珠的红宝石锦缎舞会礼服和钻石项圈,
使得斯佳丽自觉身上的这套陈旧的紫红丝绒衣服邋遢得可怜。还好这是
最后一场舞会,社交季节终将结束了。
谁说我厌倦跳舞,他就是在扯谎,我只是跳过头罢了!唉!要是塔
拉的梦想能实现,那该有多好!她考虑过瑞特要她去萨凡纳的劝告。问
题是她无法忍受与姨妈朝夕相处,而且她已决定等院长回到查尔斯顿再
说。还好罗斯玛丽要去拜访朱莉亚小姐,无疑是拔了斯佳丽的肉中刺。
埃莉诺小姐可永远是个好伴侣。
瑞特准备回码头农场了。她现在不去想它,不然今天晚上可就难熬
了。
“汤森表叔,”斯佳丽愉快地说,“跟我谈谈关于李将军的事吧。
他真的像传说中那么英俊吗?”
伊齐基尔擦拭马车,刷洗马匹,侍理得看上去配得上皇亲国戚乘坐。
他站在上车台上,扶着打开的门,随时待命准备协助瑞特搀扶太太们上
车。
“我还是认为埃林顿夫妇应该跟我们同车。”埃莉诺着急说。
“那不挤死了。”罗斯玛丽嘀咕着。瑞特叫她安静点。
“没什么好担心的,妈妈,”他说。“他们就在我们前面,而且坐
的是汉娜的钱租得到的最豪华的马车。我们到了会议街会超过他们,那
么就能先到,护送他们进去。你就别再操这个心了。”“让我操心的可
多着呢!瑞特。不错,他们都是好人,而且是汤森的亲属,但这并不能
改变汉娜与北佬同流合污的事实。我怕她会被礼貌整死。”
“会怎样?”斯佳丽问。
瑞特解释说,查尔斯顿人战后发展出一套特别恶毒、狡诈的游戏。
他们对待外地人非常体贴、非常和蔼,弄得他们那套礼貌竟成了伤人的
利器。“搞到后来外地人会觉得自己像是这辈子第一次穿鞋子呢。据说
只有最坚强的人才能从恶梦中恢复过来。希望今晚不会有人陪我们玩这
个游戏才好。虽然中国人是个极有心计的民族,他们就发展不出可以与
这相比的苦刑。”
“瑞特!求你别说了。”他母亲哀求道。
斯佳丽未再作声。是了!那就是他们一直待我的方式,她毛骨悚然
地想。好吧,要玩就让他们玩吧!反正我不久就用不着受查尔斯顿的窝
囊气了。
马车拐到会议街就跟在一长列马车的后面。一辆挨着一辆停下来让
乘客下车,再缓缓离开。照这种速度,我们到那儿时,舞会也结束了,
斯佳丽自忖。她看着窗外过往的行人,淑女们身后跟着提舞鞋袋的使女。
真希望我们也能下来走走。享受暖和的夜风总比关在这狭窄的空间来得
舒服。左方响起街车刺耳的。。。。铃声,把斯佳丽吓了一跳。
这时候怎会有街车?她纳闷道。平时不是九点就停驶了吗?她听到
圣米迦勒教堂尖塔钟声整整响了两回。舞会已经过了一半了。
“看到街车上没别的乘客,全是盛装去舞会的,真有趣吧?”埃莉
诺说。“你知道吗,斯佳丽,在圣西西利亚之夜,街车总会提早停驶,
为的是把车厢刷洗干净,好载送人们去参加舞会。”
“居然有这种事,埃莉诺小姐。那他们怎么回家呢?”
“凌晨两点舞会结束后,有一班特别加开的街车。”
“不去参加舞会的人要乘车怎么办呢?”
“当然不行。大概这点连想都没人想过。大家只知道九点以后街车
就停驶了。”
瑞特笑道:“妈,你的口气真像《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里的女公爵!”
埃莉诺·巴特勒也笑了起来。“我想也是。”她兴高采烈地连声说
道,说罢笑得更开心了。
等到马车挨上前,停妥,打开门时,她还在笑。斯佳丽看到车外的
景致,不禁屏气凝神。这才像开舞会的地方嘛!高耸的黑铁杆上挂了两
盏大灯,大灯内各有六个明亮的煤气喷嘴。照亮了幽深的门廊和一排高
耸的白色圆柱,这是一座像神庙的建筑物,跟街面隔开一道高大的铁栏。
擦得雪亮的白大理石上车台与门廊台阶之间有条白帆布的走道,上面还
搭了一个白得发光的帆布雨篷。
“想想看,”她惊叹地说,“就算雨再大,从马车走到舞厅,一滴
雨都不会淋到呢!”
“对了,”瑞特说,“不过从来没试过,圣西西利亚之夜从没下过
雨。上帝不敢跟我们作对。”
“瑞特!”埃莉诺·巴特勒这回真的大吃一惊了。
斯佳丽对着瑞特微笑,乐的是他居然能拿跟这舞会同样认真看待的
事开玩笑。他已经把这社团的来龙去脉告诉她,这社团历史悠久——查
尔斯顿的每一项传统事物似乎都至少有一百年历史,又如何完全受男人
的操纵。只有男人才能成为圣西西利亚社团的成员。
“下车吧!斯佳丽,”瑞特说,“在这儿你应该别拘束。这栋建筑
是爱尔兰会堂,里面有一面匾,上面用最好的金漆漆着爱尔兰的竖琴。”
“规矩点。”他的母亲叱责道。
斯佳丽翘起她那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