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坐的是文化局的张局长,右边坐的是政府办的刘副主任,和我们公 安局治安大队的麻大队长,两边还坐着巴州城里的三四个漂亮女士。好像是惠主席正在讲着什么笑话还是荤段子,大家才乐得那么的快活,以致我直走到了茶几跟前,他们才一个个一边摸着眼泪,一边笑着和我这个熟人打了下招呼。
麻大队长是我的顶头上司,所以他就站起身来,特别关照着叫我坐下。出于礼貌,我就和麻队客气了一番。
这时,巴五就向我跟前走来。
“怎么才来?”巴五陪我在一旁坐定后,就抱怨我来得太迟了。
“我早就来了的,只是在外面大厅里坐了一会。”我说。
“叫你直接来小歌厅的嘛。感觉怎样?”巴五一边责怪着我,一边就这样问我道。那语气里分明充满了自信,分明显露出了一种春风得意的神气。
我就压低声音说:“就那样。臭气冲天,但人气很旺,看来准能挣钱的。”
“什么臭气冲天?”巴五听我那么说,就好像有些不大满意,就借机敲打我道:“唉,山哥啊,你也真该好好改改自己这古板的性子了。你看人家谁和你一样!”
“我只是实话实说的。”我说。
这时,萍和一边的客人们就笑得天翻地复,不知惠主席又讲了什么精彩趣事。于是巴五就又对我笑着说:“我们也去听听。今天就叫领导们好好帮你洗洗脑。”
于是,在邓丽君那缠缠绵绵的歌声中,我就听得惠主席对大家讲道——
胡凤英的笑话虽然很多,但说实在的,好像还真的没听说有谁能缠得过她的呢。据说贾县长来咱巴州县不久后,带着县上有关部门的领导,到胡家镇去检查工作时,镇政府的领导就很想借这个初次见面的机会,向贾县长表达一下敬意,以便给新领导心目中种个好映象,可又听说贾县长不喝酒,就苦于没戏唱,心里很是急躁。但胡凤英却说,“这有何难?我还从没见过有哪个领导不喝酒的。”“怎么,你有啥高招?”书记问。胡凤英就回答说,“这还要什么高招。就一句话,舍身子嘛。”大家一听她这话,就几乎都要笑出声来。镇长是个人精,就一本正经地说,“那好,今天就看咱凤英怎么舍身子了。”“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我是说喝酒就像革命工作一样,也得实实在在,先己后人,舍身垂范呢。”“嗨,谁说不是这样的?我也就是这么想的嘛。今天真的就要看你的了。”镇长心里暗笑着作了这样的解释,那胡凤英也就再没说什么。
结果,当酒宴开始后,由于贾县长不喝酒,在那局面陷入很冷清、很压抑的情况之下,胡凤英果然就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了。在场者只见她笑眯眯地双手端起一个放着三杯美酒的小碟儿,宛如忽然从那水上漂来的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般,身不动,膀不摇地就漂到了贾县长的身边,朗诵诗歌似的柔声说道,“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县长敬杯酒。”贾县长闻声侧头一看,见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女同志,一时就显得有些慌张,就不由得边往起站,边不住地解释说:“我不喝酒。我不喝酒。”这么说着,贾县长就不无疑惑地直往那镇党委书记和镇长的脸上看。书记和镇长心里发毛,二人急忙站起来向贾县长陪着笑脸介绍说,“她叫胡凤英,是咱镇政府的妇女主任兼计生主任。”贾县长便问,“是哪里胡家?”胡凤英就答,“就是咱巴州镇胡家嘛。”于是贾县长接着说,“巴州镇胡家尽出人才啊!不过这计生工作的担子可是不轻的,我们乡政府每年只要把计生工作搞好了,也就等于完成了一半的工作。辛苦你了,胡主任,我代表县政府谢谢你们这些常年战斗在一线的妇女同志。但这酒嘛,我真的是常不喝的。”那胡凤英见贾县长对自己说了这么多好听的话,一时就越发灿烂地露出了一张笑脸,娇柔着声音道,“县长不喝这杯酒,是不是嫌我长得丑?”胡凤英这话一出口,贾县长不由得就红了脸,窘迫的一时竟然什么话也答不上来。但贾县长毕竟是个县长,毕竟见多识广,虽然很是尴尬,可他还是很镇定地从胡凤英手中接过了那个小碟儿,朗声笑道,“太扯得远了罢?大家说这喝酒能与女人的丑俊有什么关系吗?”这时,场上的人就都言不由衷地说就是就是,可胡凤英望着贾县长却只笑不答话。没法儿,贾县长就绕着圈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许是觉得情面上实在过不去,所以就见他紧皱着眉头,很难为地一杯接一杯的饮了那三杯酒。接着,就见贾县长从那饭桌上拿起了酒壶,很认真的向酒盅里斟满了酒,并说他要借花献佛,回敬胡凤英几杯。胡凤英一听,马上就笑得更加灿烂了,她显出一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样子说,“县长在上我在下,你说几下就几下。”她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就看到贾县长满脸通红的有些招架不住,心里不由得就都捏了一把冷汗。可这时就听贾县长笑着说,“看来你这个女同志是个十分豪爽的好同志,今天就好好多喝几杯吧。”大家这才松了口气,就大胆地鼓起了掌来。而接下来那场上的气氛,随着也就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惠主席的故事还没讲完,在座的就早已被那胡凤英的说辞逗得笑成了一团。
笑了一阵之后,有人就问惠主席说,“接下来呢?”
“没了呀。”
“不会罢?应该还有的嘛!”
第十四章
“不讲了。不讲了。大家还是跳舞吧。”惠主席向大家摆着手,不无快活地笑着说,“我给大家唱《九妹》。我也会流行的呀!”
于是,巴五就忙忙地将《九妹》的曲子从那精致的VCD里调了出来,然后就殷勤地将话筒递给了惠主席。而那三四个漂亮女人,这时也就小鸟伊人似的主动邀请张局长等人,面对着面,手挽着手,搂腰搭肩地跳起了舞来。
我见他们一对对的跳得很是投入,很是快乐,就觉得自己呆在一边像个多余的人,很没意思,很是好笑。于是我就想,自己实在是不该来这里的。
这样想着,我就想马上离开。但恰在这时,萍却向我这边走来。
“来,山哥,我陪你跳一曲。”萍来到我跟前就大大方方邀请我跳舞,并微笑着向我伸开了双臂。
“好我的弟妹哩,你是知道我的,我连走路都是腰来腿不来的,像那老牛大踩场的一般难看,哪还敢在这里丢人现眼地跳什么舞呀。”
“你也真是的!老牛大踩场怎么了?怎么倒丢人现眼了?”
“不行不行,我真的跳不了的。”我一直不爱跳舞什么的,也从没正式上过什么舞场,最好也就能凑合着走个自由步,所以我就极力对萍推脱着说:“你还是忙你的罢,就别管我了。再则,我还有点事,要急着去处理的。”
“就你忙!清平盛世,太平无事的,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干事还要去忙什么?你看看你们麻队,人家想得有多开。”
“山哥我怎么能看领导的样。再则哪个领导会忙具体事务?许多的具体工作都是要我们这些小干事去干的呀。”
“哎,出来了就什么也别想别管了。山哥难得一来,今晚既然来了,就好好红火红火嘛。”萍快嘴快舌的,真诚地挽留着我。
“谢谢弟妹。以后再来红火吧。”我说,“今晚我真的还有事。”
萍见实在挽留不住我,就跑到巴五跟前不知和他嘀咕了一阵什么。
一会,巴五就拿着一条好猫香烟,和萍来到了我面前。巴五说:“既然山哥有事,我们也就不强挽留了。只是以后要是有空,还请山哥多来坐坐,多来看看我们。”
巴五这么说着,就将那条好猫香烟硬给我递了过来。我不要,他就说:“客气什么呀你?这又不是兄弟我向你行贿哩!”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烟抽的。”
萍见我推辞着不肯接受,就在一边附和着巴五说;“山哥啊,你说人家行贿的哪有拿一条烟的呀?你就收下吧,别老是搬着一副威严的面孔,连我们夫妻都当外人看了。”
我看推辞不掉,就只好笑纳了。
接着,巴五和萍就陪我走出了那间小歌厅,并要送我出去。我说客人就是上帝,千万慢待不得。就让他们赶快回去好生伺应去。
这时,隔壁另一间小歌厅里忽然走出一个人来,那门儿未被那人闭住,就那么敞开着,于是一个杀猪一般难听的歌唱声,立时就从那里面传了出来。我不由得循声望去,就见那暧昧不明的灯光下,巴州县城里最出名的屠宰大王马虎,居然典着自己那极像胡汉山似的肥猪身材和脑袋,正拿着话筒手舞足蹈地和一个年轻姑娘,在一起声嘶力竭地唱着什么“哥要拉你的手,妹要亲你的口,拉手手,亲口口,咱们两个到圪崂崂里走……”我看得刺眼,听得恶心,所以一刻也就不想再停留,就马上和巴五与萍挥手作别,贼样地逃出了夜总会。
然而,这晚直至回到家,躺在床上好久好久了,我还是辗转反侧地不能够入睡。我在不由得想着被无数贫穷的,长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老乡亲所拥戴、所支撑的巴州县城的骚动不安,及巴五的时代梦幻夜总会的精彩迷离;想着那些男男女女在那样的朦朦胧胧之中搂搂抱抱,摇头甩臀的激情浪漫;想着惠主席等有头有脸的人物,游戏人生的春风得意;想着脑满肠肥的屠夫马虎在夜总会粉墨登场,纵情豪歌的潇洒滑稽,就深深地感到这个世界真的疯狂了,真的变成了那鸳鸯蝴蝶梦的花花世界,真的到处都是那令人春心涌动,忘我销魂的物欲横流与纸醉金迷。
有道是,饱暖思淫欲。面对如日中天的好日子,我感到人们的道德规范和情感操守,仿佛遭遇了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的挑战,一种堕落的灾难好像正在悄悄地向着快乐而幸福的人们迫近。我仿佛看到那迷人的霓虹里,一对对男女正在热血沸腾地大胆擦出那爱的火花,一个个家庭正在岌岌可危地走向那分崩瓦解的危险边缘。什么夜总会,什么歌舞厅,分明皆像那蒲翁的《画皮》一样,是悬在愚昧与堕落眼前的一种充满了可怕的腥臭与险恶的美丽诱惑。但我想这并不是巴五的错。巴五只不过是给那些也不知算不算入教,算不算合流的三教九流,提供了一个发泄无聊激情的场所而已。那么,这究竟是谁的错呢?
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个小衙役。对于生活的精彩纷呈也罢,腐朽糜烂也罢,我一如那平头百姓的常人一般,仅仅只能就那么地想想看看,就那么地在那无可奈何的惆怅中,最终感慨一声适者生存的茫然谓叹。而对于巴五,我除了以我们的永生不了的战友之情在思想上和精神上给他以有限的感染之外,别的什么,我也就无能为力了,也就只能暗暗祝愿神灵保佑他事业兴旺,一路走好了……
第十五章
中篇(下)
就像许多哲人和思想家们早已就预示过的那样,所有人生的荣辱成败,生存谋望,都不会以人们自己的意愿所逆转,所改变。而红尘空间永远没有桃花源,无论是男是女,是贵是贱,似乎谁也逃不脱时也、运也、命也的轨迹。
就在我去过时代梦幻夜总会大约两月之后的一天晚上,巴州县城的几个小混混带着满身的酒气,突然像港台影视剧中的黑社会一样,如狼似虎地冲进时代梦幻夜总会,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并致使明和3个服务员与2个无辜舞者鼻青脸肿,浑身是伤地躺进了医院。
一时,这事便在巴州县城引起了强烈的震动,造成了极坏的社会影响,大街小巷,人们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某某女人跳舞跳出了别样的世界,别样的柔情,那丈夫就认为祸起夜总会,就纠集了那几个小混混为自己去雪耻;有说是都是“嘎人”胡二蛋受不了巴五对他生意的挤压,才使出了这样的狠招。这些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巴州的政要们耳里,所以,有关领导就十分气恼,就在谴责那几个借酒滋事的家伙无视国家法律法规,公然破坏巴州安定的社会秩序的同时,责令我们公安必须全面维护社会秩序安定,必须尽快立案严肃查处此事。局领导不敢怠慢,马上就召开专题会议,抽调精兵强将,责成由我们治安大队牵头,城关派出所和刑警大队紧密配合的专案组,全力查处此案。
其实案发后,我们治安大队闻警立即就赶到现场,及时组织警力和群众将伤者全部送到了医院,同时对现场进行了认真的调查和勘查。更为重要的是,连夜就将那几个借酒滋事的小混混,一个不少地悉数抓回了治安大队。
从表面上看,这案子好像十分的简单,并没有什么复杂之处。那几个小混混很老实地交代说,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喝多了。只是再问,他们也就说不出别的什么来了,只说他们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专案组组长,我们治安大队的麻队了解了这些情况之后,却对我们说这事绝对没有这么的简单。而且他认为,就此根本就没办法向各级领导和巴州的父老乡亲们交代。因此,他就亲自出马审讯了一个外号叫做“油葫芦”的小混混。但问来问去,那“油葫芦”滑头滑脑的还是什么也不说。
“说得够轻松啊!你喝多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法律却不会忘记你的!”麻队见“油葫芦”一副死猪不怕滚水浇的样子,就压着怒火,说,“老实告诉你,只要你愿意一肩挑,根据你所犯事实,我现在就可按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第十九条拘留你半个月。”
“队长啊,求求你,我真的是喝醉了啊。”“油葫芦”委屈似的还为自己申辩。
“我完全相信你啊!”麻队不无讥讽地怒视着“油葫芦”,“可小子,你给我好好听着,那刑法的第十八条却明确规定,醉酒的人犯罪,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刑法的第二百九十三条还规定,在公共场所寻衅滋事,起哄闹事,造成公共场所秩序严重混乱的,就可处以五年有期徒刑。你们几个不但触犯了上述条款,而且还致使五六个无辜者伤痕累累地住进了医院,他们的伤情经鉴定哪个都会在轻伤害以上,想想等待你们的后果会是什么?”
“好队长哩,请您相信我,事情的经过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油葫芦”显出一副很是可怜的样子,继续为自己狡辩,“老实说,那几个伤者我也不认识,也和他们没冤没仇的,您说,我怎就会对他们犯罪呢?”
“行啊,其他几个混蛋都不是东西,都交代了这案件的深层问题,就你‘油葫芦’是个好汉,愿意一身扛,也看来像是‘嘎人’把你彻底喂肥了,你才要这么死心塌地为他卖命的。那好,那我就成全你,你就等着坐牢吧。走!我们走!”
麻队如此放出了烟幕,就招呼我和负责笔录的民警小武站起身来,向审讯室的门口走去。走着,麻队又向“油葫芦”硬梆梆甩下一句话说,“别以为法律就像过家家一般的好玩!”
这时,那“油葫芦”见我们忽然要走,就像感到这事真的有些不妙,所以立时就变了个人似的,嘟嘟囔囔地直嚷道,“好我的队长哩,您别生气!您别走啊……都他妈的不是人,还哥们呢,没见棺材就都他妈的掉泪了。我他妈的也不扛了。我全说……”
突破了“油葫芦”,其他几个小混混也就跟着全都交代出了隐藏在案情背后的主谋——“嘎人”胡二蛋。但这时,我们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相反,倒觉得那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重了,因为在巴州这个小天地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