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下的人笑了笑,尾随其后。
进入林中才发现在外面看到的烟只是冰山一角,里面的雾就像厚重的纱,挥之不去,只能看得到自己的脚下。
顾惜朝微微迟疑了一下,靠近戚少商,低声说,“尽量和她靠近,如果在这里迷路了这辈子都别想出去。”
“我知道。”他加快了脚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慢了下来,一把抓住顾惜朝的手腕,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又匆匆跟上。
“我自己追的上。”他想把手从那人掌中解救出来。无奈那是铁臂铜拳,他又因失血过多虚弱无力,只有任由他抓着。总觉得怪怪的。“你不用非抓着我不可。”
那人却只是埋头紧追,丝毫不理会他的话。
走了大约半刻钟,眼前的雾却如来时般,突然消失。让人措手不及。
戚少商面对着突然清晰的景物,像被烫到私的松开了手。
顾惜朝揉揉手腕,对这个奇怪的人感到莫名其妙。然后他神色一变,像换了个人。温文儒雅,两袖清风的架势。
“那就是昆凰城,我家就在那。”青崖根本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雀跃地指着不远处的高墙城门给顾惜朝看。
就想一座普通的城。土墙瓦砾,朱红铜钉门。因年代久远,处处班驳剥落。
“原来是昆凰城啊。”顾惜朝笑地高深莫测。
“放下城门。”她敲响三声,然后高喊。
巨大的城门便放了下来。他们三人并排走进成中。
恍惚间,戚少商以为自己到了京城。一样繁荣的街市,只是道路略窄了一些。但也是人声鼎沸,高棚满座的样子。
“大小姐你回来啦。”
“大小姐好!”
“大小姐怎么带着两个男人回来啊?”
“你看,那个男的怎么头发是卷的?好希奇啊。”
一路上和青崖打招呼的人不少,对他们好奇又指指点点的人也不少。总之,没闲住过。而跟在后面的两个并不喜欢热闹的人却只能苦笑。
“我家到了。”青崖回头灿烂一笑,停在硕大的朱红门外。这院落的规模跟王府也差不多了。
顾惜朝略带挑衅地看一眼戚少商,走入府内。
很奇怪的地方。大门上悬的牌匾没注人名,只写了三个镶金大字:故国圆。
只刚刚进了门,就被门口的两个黑衣仆童给拦住了。
“你们做什么?他们是我请来的客人。”青崖像是不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有些恼羞成怒。“不许对他们无礼!”
“你的客人?”一把威严十足的声音响起。
顾惜朝和戚少商同时看向来人,这人竟和傅宗书微微相似。一样的眉眼,论心计无人能比。他也同时看着这两个陌生来客。
“顾惜朝为了为了救我受了伤,你让我怎么能就不报答呢?”
“顾惜朝?”那人像是知道这个名字,眯起了眼,上下打量着他。
“另一个是戚少商,是不是江湖上说的九显神龙?”青崖像个小孩子一样拉着来人的衣袖。
“九现神龙的名号老夫倒是听说过。不过这位是……”那人的表情就像在观摩一件古董的真假。
“在下顾惜朝。”他既没有承认,也并不否认。
“不过老夫听闻玉面修罗已经死了,而这位如果是真的戚少商的话,就更不可能和那顾惜朝在一起。天下间重名的也不稀奇。”老者自顾自地说,说完就挥开仆童,自己也跟着离开。“顾惜朝也好,戚少商也罢,只要不逾越了我昆凰城的规矩,我自是不会过问。”
顾惜朝和戚少商彼此交换了下视线。
不好惹的老狐狸。
让大夫包扎了伤口,也换了套衣服。
月牙白的长衫,绣着银色图腾。随说华贵舒适,可也许是布衣穿久了,锦衣华服都觉得不习惯。他一向是衣袖宽大的青衣书生装的。
戚少商敲了敲门。
“进来吧。”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倒了杯茶。
一进门变看见那个惯穿粗布青衣的人一身月牙白装束。他微微愣住,就像是两个人。眼前的太陌生,他竟不知道男人也可以用“美”来形容的。不,根本是无法形容的。他见过着撼人心魄的美,就是酒肆那夜里,他弹琴时不经意地侧头对他一笑。终身难忘。
只是,换了白衣的他竟然出尘缥缈得,让他陌生。
顾惜朝抬头便见了那双炯炯的瞳仁,他把茶递给他,见他不接于是又放回桌上。“那把剑估计就在这里。你帮我找剑,我帮你搜集证据。”
久久那句话才听进耳朵里。他闷哼一声,在桌前坐下。
“不过,要得到城主的信任可不容易啊。”
“城主?”戚少商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刚刚我们见的就是城主。你没听外面的人叫青崖大小姐,她的爹,自然就是昆凰城主了。”他拿起杯子,抿一口碧螺春。茶香萦绕唇齿之间。
“你想怎么做?”
“信任嘛,是最容易得到的。”微微一笑,他成竹在胸。
“是不是每个人在想什么你都猜的到?”戚少商负气地用力力把剑拍在桌子上。
“他人有心,我忖度之。”想当然的事,不过,也有个例外。比如眼前这个人,他怎么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现在又气什么。
“我不想看到你再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你不是最讨厌别人随便意气用事而妄送性命的吗?你为什么又这么做?”他快把他逼疯了!
收敛了笑,顾惜朝的侧脸锋利冷峻,“你答应过,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听我的,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能阻止或过问。”
“可你……!”
“没有可是!”顾惜朝也恼了,神色凌厉,“我说过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
戚少商的眼像要喷火一样通红,他大步走出门,狠狠把门踢开。
顾惜朝见他走后,才一茫然无措地做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入了夜,天变的清冷孤决,就像,那个总是决绝的人。
戚少商坐在屋顶上,既没人陪,也没酒。其实,也是挺乏味的。就像皇城一役之后,再没那个人的消息时,他的心就这么空荡荡地悬着。一边希望他不要再出现免得他还要在杀他一次,一边又希望他还活着,还能和他把酒畅饮。
那些日子活得浑浑噩噩的,直到那夜中秋。
他喝醉了酒,竟策马出的城。他想,他想去大漠,去那间被黄沙掩埋的酒肆。
而他,在那城外的亭中,见了那个身影。
明月空谷,那人青袂飘飘。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原来啊,他真的如此想见他,想念他。还想,做他的知音。
那人回了头,映着月光的脸惨白而虚幻。他见了他,猛地蹙眉,然后勾唇而笑。他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故人。你是要在这里杀了我,还是跟我一起喝酒?”他手里拎着一个酒壶。
戚少商走过去的脚步都是踉跄的。他说,“你能,再为我弹上一曲吗?”
那人像是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表情奇怪,却忽而一笑,说,“可我现在没带琴来。若是下次中秋夜你还在,我就为你奏上一曲。”
“好,以后,每年的中秋,我都来陪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如今已记不清了。只是,那个承诺是他现在无论如何也要遵守的。即使,失去所有。
你要剑是么?那我就给你。即使,倾尽我所有。只要你,不再让我为你这么痛这么苦。
他飞身下了屋檐,身如疾风。
故国圆很大,他花了好几个时辰才熟悉了各个房间的位置。若要藏秘密的东西,大约有三个地方很可疑。明晚,他可以行动。
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却发现屋里的灯是亮着的。
他目光一紧。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
房内桌前,坐着的是个白衣胜雪的年轻男子。卷曲的发静静躺在肩背上。
他看着,心就放松的下来。
电光石火间,那人的剑已砍向戚少商颈间。而他只是皱了眉,甚至没眨一下眼。就这么望着那双清冽的鹰眼。
剑清鸣一声,停在他颈前。一缕发丝落地。那人问他,“你不躲?”
他反问,“你会杀我?”
那人笑了,收回了剑,“就算我要杀你,也不用你的剑。”他把剑丢在桌上,丝毫不把这名剑放在眼里。这剑,便是戚少商没有带上的逆水寒。而这个人,就是让他头痛的顾公子。
“你找我?”戚少商刚想起白天的不欢而散,于是又冷下了脸在桌边坐下。
“你刚刚是去勘察地形?”顾惜朝也没坐,站在一旁。
戚少商沉默不语。
“我劝你还是不要自己行动。这里不是那个高原荒漠,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我自己会决定。”戚少商平静到像个陌生人。
顾惜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如果我把证据给了你,你会呈给皇帝,屠城?”
他当然不会,但是,他不会让他知道,“你不是从来不把别人的命放在眼里,又何必关心他们?”
“可能是孽造多了吧。”他笑地无所谓,“要是你这边要屠城,估计黄泉楼的人又要增加了。”
“你是什么意思?”这弦外音太明显,让人不得不听见。
“这也是情报,你要买吗?可代价是你付不起的。”他笑得万分的邪恶。
戚少商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窜了出来,“是命吗?我给你。”
“可我并不想要你的命。”顾惜朝和他对望,挑起眉梢,“这比生意我不做。”
说完要说的话,他转身离开,不看那个人想要把他掐死的脸。若不是有没有心情,也许他会大笑出来。
可他现在还笑不出来。
“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想去棋亭酒肆看看么?”戚少商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却没有回头。“如果你和我都还活着的话。”他话音还没落,人就已经走了出去。
既然这么说,还是有机会的不是么?
戚少商自嘲地笑笑。
一大清早门顾惜朝便随着仆从去城主的书房。他听仆从说城主没有姓,名为故围。
等到了书房才发现戚少商也已经到了。于是彼此交换个视线,静观其变。看看着个老狐狸出什么招。
故围坐在桌前,对他们二人看也不看一眼,喝着杯中的茶。
顾惜朝先开了口,“不知城主找我二人来有何事?”
“着位顾公子倒是一表人才,不知师承何派?”故围充满关爱地笑着。
真是熟悉的对白。他用眼角瞄了下戚少商,然后也笑了起来,“是城主夸奖了。晚辈无门无派,难登大雅之堂,见笑了。”
“那,不知戚大侠和你是为何来此偏僻的地方?”放下茶杯,这才是进入正题。
“晚辈只是路过而已。”
“哦,既然如此,那么昨夜我家的下人怎么会看到戚大侠鬼鬼祟祟地在院中游荡?”故围的眼里乍显一抹精光。
戚少商眉头一蹙。他昨夜莫非被人跟踪了?可是他却毫无知觉,那人一定轻功了得。如此看来,他们的处境就不妙了。
顾惜朝此时和戚少商所想的一样,但他当然不会就此罢休的。于是抿唇而笑,“戚兄大概是老毛病了。城主知道他们做捕快的,通常是疑神疑鬼。再说这昆凰城在江湖上是有名位的地方,咱们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现在有幸在此住上一宿,自然是老天眷顾。只是……”
这一通马屁拍下来,任谁都心情舒畅,“哦,只是什么?”
眉头一紧,他说,“只是很奇怪,这么繁华的城,怎么会在个偏僻的林中?我是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贪图尘世浮华,也有些大智之人喜好隐居。不过,我这位戚兄是当捕头当惯了,总是觉得有些蹊跷。所以就四处查看一下,却也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顾惜朝像是责难般当着故围的面瞪了戚少商一眼,又继续说,“故国园当然不会有见不得光的地方,所以晚辈也没有阻止他。我想,城主大人心胸宽广,自不会跟他计较。”
故围大笑了起来,说,“没想到顾公子不仅是个人物,而且还有张能说会道的嘴。不过,你真的以为老夫是那种为几句好听的话就蒙了眼的人吗?”
他当然没觉得这么容易,于是又是一笑,“城主是多虑了,晚辈字字都是发自肺腑之言。难道,您觉得晚辈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话,是好话,可人,我就不相信了。”故围冷笑一声,门外立刻冲进一群人,将他们围住。
戚少商自顾惜朝和那老狐狸周旋的时候就一直在警戒中,脑海快速浮现昨夜勘察的地形图,却发现这书房竟是最难脱困的地方,不禁暗骂。
顾惜朝也不笑了,一脸正色,正义凛然,“城主是怀疑我们图谋不轨?”
“是不是,留下命就知道了。”诡异地一笑,故围朝那写下人使了人眼色。
看来,是非这么做不可了。顾惜朝心中叹息,对戚少商露出警告的眼神,仿佛在说:要是你轻举妄动,你我都会没命。
然后他正色地对故围说,“城主不相信我们。”
“你们值得我相信吗?”其实杀了这两个人怪可惜的,他也是个识英雄重英雄的人。
从袖中落出一把匕首,在众人以为他要杀城主的时候,那匕首却直直刺进他自己的胸膛。房中的人都愣住了。
顾惜朝慷慨激昂,像是宁可命丧于此,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豪气冲天。即使伤得这么深,也不皱一皱眉头。“不信?”
他猛拔出刺进大半的匕首,又狠狠落下。血飞溅开来,洒了一地。
戚少商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第二次拔出时有滴血落在他的脸上。温热的。他瞪大了眼,看见那雪亮的匕首再次落下。耳边,是刚刚赶来的青崖的尖叫声。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句话——以后,每年的中秋我,我陪你过。
下落的青锋对准的,是心脏。
那只让人胆战心惊的手,却被抓住了。是昆凰城主。
“你赢了,我信你。”如此决狠的手法,也许,他真是那个玉面修罗。估计也只有他,才能连对自己,都是冷酷的。他输了。
“多谢……城主。”顾惜朝已经说不出话了,衣襟上滟滟一片,还正慢慢渗开,就像穿的是件红衣。
戚少商想去扶他,可不知为什么脚却定在了地上,一步也动不了。
青崖从他身边略过,泪流满面地搀扶住了那个人。
故围深深看了他一眼,挥去了下人,自己也离开了。
转过身的时候,顾惜朝看见了脸色和他一样惨白的戚少商,说不上什么感觉,心里只有无奈无奈。
戚少商却想说,你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决绝?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承受?
那人跟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一声轻轻的叹息拂面。他却想拉住他的手。
“公子还真是命大啊,这伤口要是再偏一寸,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啦。”山羊胡的大夫一边帮他包扎,还一边不忘多嘴几句,“是谁下手这么狠啊?”
看他包扎好,顾惜朝理了理衣服,和善地一笑,“我自己。”
“呃?”大夫愣住了,半天才干笑一声,“公子真爱开玩笑。”
“可惜啊——”他拉了他长音,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我从不开玩笑。”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最好不要来惹他。否则,管它是在昆凰城还是皇宫大殿,他可忍不住不杀人。
大夫是连滚带爬逃出去的,守在门口的青崖喊也喊不住。
“姚大夫今天是怎么了?”青崖一脸奇怪地走进屋,撞上顾惜朝的眼神时不知是歉疚是担忧,只能干笑,“顾大哥,你不要紧吧。”
“没什么大碍。”他又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反正,比这更重的伤也受过,不是还活得好好的?“青崖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又不是你的错。”
“我爹他……”她咬起泛白的唇,眼里浮现水光,“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硬拉你们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青崖姑娘,”顾惜朝忽然严肃起来,“你爹这么做是对的,陌生的人,是不能随便相信。为了你们的安全,是必须的。”
“他这么对你你还帮他说好话?”青崖好感激也好惊讶。
“我能理解。再说,我不是也没事吗?”他又笑起来了,很温柔。
“你是好人,这么善良。”她破涕一笑,跑出了门。
被夸的人却再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