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妮把一整幅热毛巾暖在他脸上,擦了再揉,热气一蒸,他才渐渐清醒了,对面墙上一幅放大的美女照片跳进眼
里,仔细一看,那托着香腮甜甜微笑的正是马晓妮——这不是马晓妮的卧室吗?他一骨碌爬坐起来,下意识就摸自己的
衣服——谢天谢地,虽然外套脱了、羊绒衫都脱了,但自己的裤子和羊绒衬衫都依然健在,袜子都穿得好好的,床上也
只有一个枕头,被窝边上也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他不自觉地嘘了口气,尴尬地笑道:“昨天可真被你叔叔灌惨了。”
马晓妮把他张皇的样子看在眼里,故意抿嘴嗔道:“看什么?是不是怕我非礼你了?”
这一个多月相处,她始终端庄温柔,忽然佻达地来了这么一句,倒几分左昀的顽皮口声,贺小英听得心头不由一荡,
复又躺倒,仰靠在床头上笑道:“怎么非礼?你倒学学。”
原以为马晓妮一定会红了脸唾自己一口,结果她脸是绯红了,却没唾自己,咬牙似忍无可忍鼓足勇气道:“你当我
不敢哪?”
贺小英睨着她笑:“我看你不敢。”
马晓妮哼了一声,轻俏可爱之极,欺身扑了上来,贺小英吓了一跳,赶紧告饶:“别别别……”马晓妮才不理他,
张开手就朝他两肋乱挠,贺小英醉后初醒,筋酥骨软,又被挠得又酸又痒,扭着身体直叫:“我道歉我道歉我道歉!”
马晓妮只是不放手,贺小英急了,笑着喘着气打滚儿,马晓妮被他撞到,也扑倒在床上,两人滚做一堆,直到贺小英奋
力握住马晓妮的手,把她翻过来压制住了,才算止住,兀自笑得发抖。
他稍稍喘过起来,问她道:“还打不打了?”
马晓妮却微微阖上眼睛,媚眼如丝,唇色嫣然,低低地嘤咛一声,她的腰肢在他上半身的镇压之下,也轻轻挣扎了
一下,提醒他们两人现在处于一个多么暧昧的情境之中。
贺小英腾地热了,热气游蛇也似从脊柱一直升起到后脑,突突地撞击着眼睛。
她感觉到了他的变化,眼睛完全闭合了,只余睫毛如星光般不住闪动,脖颈后仰,嘴唇如邀请般地颤抖着半张,贺
小英再也无法忍受,朝着这鲜艳的邀请俯下身去。
他几乎——或者说已经碰触到那薄而精致的唇瓣,并且嗅到了她脸上馥郁的香气和脖子里香水的味道,而且注意到
这肯定是一种很名贵的香水,芬芳若兰。更重要的是,在这样完美的气息里,他还闻到了酸酸的臭气,那是经过了一夜
口腔里的食物残渣腐败和毛孔里散发的酒气混合的味道。
她像一朵清晨的月季,而自己简直像一只泥塘里的癞蛤蟆——他直起了腰,离开她,倒不是怕唐突佳人,而是实在
不想初吻在自己这么龌龊的状态里进行。
他本想说我想刷个牙洗个脸,但他毫无道理的离开让本已经就位的女孩突如其来地失落了,她不解地张开了眼睛,
备感羞辱地看着他急急地跳下床,声音不由尖利了:“贺小英,你干吗?”
贺小英犹豫了一下,他听出了她不快,尽管她仍然设法让声音柔软甜蜜,但那一丝不快像饺子里藏着的玻璃碴,坚
硬锋利,一咀嚼就割伤皮肉,这是两人相处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她的个性。这个小小的发现让他有点吃惊,正在不知如
何回答时,马晓妮却在他的沉吟里说出更尖锐的一句话:“你是不是想左昀?”
贺小英老老实实说:“没有呀。”
马晓妮撇嘴笑了,显然根本没相信他的话,她悠然道:“小英,你那个左昀又闹出大新闻了!”
贺小英正要走出去上洗手间,顿时停下脚步转过身:“什么?”
“昨天夜里她又闹了个大新闻出来,都传到我们单位了!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左君年这一坐牢,一个女儿怎么就
这么没人收管了……”
她语气里的肆无忌惮前所未有,也没有顾及贺小英的反感,很显然对这件事有极高的把握,贺小英急了:“哎呀你
怎么有那么多说道!婆婆妈妈的,到底什么事你说呀!”
马晓妮横了他一眼:“你关心我还是关心她?”
“除非这事和你有关,不然当然这会是关心她!”贺小英不假思索地催促道:“你快说吧!”
马晓妮坐起身来,双手抱着膝盖,闲闲道:“也没什么太大不了的,听说昨天晚上警察突击在酒吧一条街清理整顿,
在一个包厢里抓到了她,那里面几个男男女女都在吸粉……”
贺小英不可置信地道:“开什么玩笑,左昀不可能吸毒。”
“这是外面传的其中之一的版本,”他第一次从她的温柔口气里听出了一种闲淡的恶毒,而这样的恶毒要比泼妇骂
街要凶悍十倍:“另一个版本是据说抓到她时她连衣服都没穿,和一群人在一个包厢里鬼混,里面的男人交代说她是花
钱包下来的小姐。到底哪一个版本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
贺小英站在她卧室门口,甚至忘记了膀胱里鼓胀的尿意。
他憎恨地看了马晓妮一眼,却又很清楚地知道他没有理由憎恨她。愤怒虽然在心里一浪高过一浪,却不知道该朝谁
倾泻。
马晓妮看着他青了又白的脸,站起来柔声道:“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吃醋,我话说急了,也许她并没有真的去做
小姐或者吸毒呢……只是昨天确实被警察从酒吧带回局里问话的……现在大概放出来了吧。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问问,
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小英无力地摇摇头。左昀根本不接他的电话。要真出了这种事,她更不会接他的电话。
马晓妮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表情,斟酌着道:“对了,也许她是真的不得已呢,我听说他们家最近挺缺钱的,跟不
少人到处借钱呢……她昨天还打了个电话给你说要跟你借钱呢!”
愤怒一下子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霍然抬起头:“什么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喝多了,跑到外面撒酒疯的时候啊,你手机响了……我就替你接了电话……”
贺小英大吼一声:“你凭什么接我电话!”他扭头就走,一把甩开她企图拉住他的手,她在背后还在解释,他却听
也不听,冲出门,在客厅里险些撞倒马晓妮的妈妈,他黑着脸说了句“对不起”就奔出门去。
虽是冬季,乍然闯进正午的阳光下,他那颗还在膨胀的脑袋嗡地一声就响起了剧烈的回音,脖子忽然间变得异常纤
细,简直像被啄木鸟叩空了骨髓,脆得摇晃一下就得当场折断。尽管如此,他还是尽了全部力气在奔跑,一边跑一边摸
出手机,试着拨打左昀的电话,还是关机,他再拨打她家里,依然没人接。
这个城市并不大,但她总是会给他茫茫无觅处的感觉。
坐在马路牙子上定了一会神,有一个地方总是要知道她的消息的吧?虽然知道她消息的人未必会给他好脸色看。他
理清了头绪,站起来拦车。
车子刚到长庆路的绵湖晚报社,就看到报社门口停着消防车,报社的楼下围了一大圈人,他的心倏地忽悠了一下,
连车钱都忘记付,推开车门就朝人群疾奔而去,司机赶紧也熄了火,追着他也跑到楼下。消防队员正在给铺在地上的气
垫充气,所有人都仰着头朝楼上看,他掏出一张钱塞给出租车司机,也仰着头朝上看——报社大楼有9 层,间隔着那么
高远的距离,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7 楼外面窗台上的人。
她缩着身体坐在窗台上,像一只过冬的鸟。一双腿挂在水泥台子下,随风微微晃动。
他的脑子骤然一黑,仅仅看上这么一眼,他周身的骨骼肌肉都像是感觉到了重力撞击的粉碎之痛,他失去理智地大
声吼叫起来:“左昀!”
一个消防队员从背后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呵斥道:“你乱叫什么!你会害死人的!”
左昀看到了他,隔了那么高的距离,他依然清楚地看到她脸上浮现出的微笑,像是讥刺,又像是调侃,也像有一点
点无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小英不管不顾地再次狂吼起来。
左昀扭头朝屋里看了看,清脆而大声地喊道:“我在等我们的关天圣主任出来给我道歉!”
“呵?!”
左昀耸耸肩膀,两只脚闲散地踢动了一下。看得楼下的人起了一阵惊呼。
她简单地说道:“这个懦夫诬陷我。”
局
左昀送母亲上了火车,一个人独自走回家,临行前刘幼捷给了她一千多元钱,她还是没舍得打车。从火车站走到家
要穿越整个城市,到家时已经快10点了,她正要上楼,一个人影从楼道门里闪出来,把她惊得倒退一步,迅即借着路灯
看清了欧淇那张苍白的脸,那张素日看起来阴郁腼腆的脸上似乎有些气质被改变了,比之从前更加不可捉摸,或者这是
因为他喝过酒的缘故。
他朝她靠近来,一股浓烈的酒气喷了过来:“小昀,还在生我气?”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沮丧。
左昀心忽然软了,拍了拍他的肩膊:“没有了。”
“我实在是……”他还要解释,左昀阻止了他:“没什么,是我不对。我这个人太异想天开了。”
欧淇低声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如果你需要我等你,我会等你,如果你要我离开,我现在就走。”
左昀过了好一会才说得出话,嗓子有点涩:“欧淇,你真好。”她深吸了口气,望着远处的灯光:“不过我和贺小
英不会结婚了。”
欧淇没有说话。左昀声音又轻快起来:“你现在方便吗?”
欧淇询问地看着她,左昀把手插进他的大衣兜里:“陪我去泡酒吧吧。”
泡酒吧从来都不是左昀的爱好,欧淇有点吃惊:“不会吧,求婚失败就以酒浇愁啊?”
左昀牵着他朝小区门走去:“你怎么知道我求婚失败?”
欧淇笑道:“我还能不知道你?——我们去哪个酒吧?”
“随便,哪个都可以。报社让我采写一篇酒吧一条街出售K 粉和摇头丸的黑幕报道,我们多走几个酒吧,摸点底,
够写报道了就回来……你认识做这种生意的人吗?”出了小区,欧淇很洒脱地举手拦车,左昀才发现他原来整天骑着的
山地车似乎已经被抛弃了:“嚯,你的销售生意看来不错呵?”
“请你喝酒是足够的了。”欧淇稍带得意地回答,殷勤地给左昀拉开车门,这可又是一件新鲜事,左昀注意地看了
他一眼,抿嘴偷偷笑了。
城市的其他街区都在浓浓的寒意中沉睡了,北城这条酒吧街却灯火靡丽,人影幢幢,一条街上有二三十家酒吧,门
面都不大,一走近就传出激烈的迪斯科或者摇滚乐的音乐声。欧淇是来过这些地方的,熟门熟路地把左昀带进了一个装
潢豪华、场地也宽大的酒吧。
喧嚣的音乐排山倒海而来,把他们完全淹没了,欧淇像是十分喜欢这种感觉,坐下来点了啤酒和爵士,等着饮料送
来,他握起拳头,随着激烈的节奏,微微晃起身体。左昀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男男女女,自己身上的棉外套简直和
他们差了两个季节,迪吧里大概开了暖气,不过就算不开,这么多大汗淋漓的身体也像无数摇摆着的火炉,把大厅里烤
得热火朝天。
欧淇脱下外套,示意左昀把外衣也脱掉,他拿着两件衣服去门厅边上的一个小间存起来。他走回来时,一个留着披
肩发的肥胖男人正像一只蚂蝗似地贴在左昀身边的凳子上,左昀摆出一副老练的样子和那男人在讨价还价:“100 块,
怎么样?”
欧淇气得一把搡开那胖子:“给我滚开!”
胖子见过他,讪讪地笑着走开了,左昀嘻嘻发笑,欧淇道:“他是把你当鸡了!你还笑!”
左昀越发大笑起来:“我说他为什么我说100 块,他还80呢,我还想,怎么比我开的价还便宜。”
饮料送到他们桌上了,欧淇喝了几口,喝着酒晃着肩膀,脚尖也踏着鼓点踩来踩去,左昀便道:“既然来了那你去
跳吧,我坐在这里看你跳。”
欧淇拉她一起去,左昀却执意不肯,他知道勉强不来,便自己下舞池去了,这里果然是他混得烂熟的地盘,他并不
在人群里跳,而是走到一个巨大的音箱前,脚尖在边上的一只铁架子上轻轻一踩,身手矫健地攀到音箱上面,他只穿一
件黑色紧身T 恤,优质的棉布紧紧贴着他修长紧绷的美好身材,音箱上已经有一个女孩在甩着头发狂舞,他一改平日腼
腆,围着那女孩跳起舞来,动作大胆放肆,下面的人群顿时精神一振,发出起哄的尖叫,那女孩也不甘示弱,转过身来,
两人像配合默契的舞伴,对扭起来,动作颇为合拍。
左昀看得倒不好意思起来,挪开视线,四下窥探,希望能看到吸粉或者磕药的人。她看了半天,除了一个在角落里
不停地摇着头的男孩子,什么异常都没看到。
看了一会,她百无聊赖地转过头又去看欧淇跳舞,舞池幽暗,不停闪动的白光闪电似的勾勒出他身躯的剪影,她不
由好奇地想像赵根林如果在这样的场合会是什么样子,想他是否也会这般狂热地起舞。赵根林那么内向,恐怕很难这么
热爱肢体动作——不过话又说回来,难道欧淇性格不内向吗?也许赵根林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和城里人一样时尚,跳得比
欧淇还起劲呢。
对于不跳舞的人来说,迪吧实在是太吵了。
看样子欧淇还有一会子疯呢,她站起来走到门外去呼吸一下清新空气。
街面上的冷落与迪吧里的狂热形成鲜明对比,她站在门边上,看着天空在血红的霓虹灯映照下变成青灰色。一群男
女簇拥着从她边上过去,其中的一个男人挤眉弄眼地看着她,与她擦肩而过时,有意无意地抬起胳膊撞她的胸部,左昀
敏捷地侧转身,让开过道,站到门外的冷风中去。
寒意凉水似地把她单薄的衣裳浇了个透,她才想起自己的外套被欧淇拿去存柜了,正要进去取自己的衣服,欧淇找
了出来,一脸焦急,见了她才释然,忍不住抱怨道:“你乱跑什么呀!这种地方跑丢了要吓死我的!”
左昀歉意地说:“里面烟味太大了,而且吵得头晕,我就是出来透口气。”
欧淇把她搂进怀里,她冰凉,他却全身滚热,那阵热简直是有质感的,团团地激得她起了个寒战,他拥着她又走进
去:“刚好碰到几个朋友,他们定了包厢的,我们去包厢里唱歌吧。”
一看竟然是刚才在门口碰上的那群男女,几个男孩见欧淇拥着一个肤色晶莹、身段苗条的女孩儿进来,都啧啧吹起
了口哨,左昀有点犹豫,欧淇轻轻道:“他们有好几个都是磕药的,一会你就可以看到他们是怎么买药磕药了。”
这一说,左昀来了兴趣,坐在离那些人较远的单人座沙发上,若不经意地以余光打量着他们一举一动。
欧淇给大家介绍了一圈儿,女孩子们都浓妆艳抹,幽幽的灯光下个个面若敷粉,唇似丹朱,裙子一律钉着亮片,底
下不是长靴就是高跟鞋,男孩子们也都是单衣简装,左昀第一次留意到现在街头的同龄男孩都穿这类极紧身的大花衬衫
T 恤,底下紧身小喇叭裤和尖头皮鞋,俨然是60年代的猫王风潮重来,只这些少年个个都体形孱弱,衣服极紧之后,徒
然把一个瘦骨伶仃的身体包得暴露无遗。
坐了一会,听别人唱了几首歌,几个女孩子嚷着要去跳舞,其中一个似乎和欧淇甚是熟悉,拉了他便走,欧淇只得
去了。人走出去一半,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