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挑,但是你也应该好好想想,你对自己的定位是不是有些问题?不错,咱们是朋友,可那是在私底下,在公司里咱们总该分个上级下级吧?”
子仪明白张吉利是在埋怨他抢夺资金调用权的事,只不过这涉及到原则底线,无法退让。于是他也不再绕弯子,坦言道:“托马斯先生是我请进来的,我总得对人家负责呀。再说了,咱们现在管理的是上市公司,也得对公众投资者负些责任。把募集资金和国外合作伙伴入股的钱全都投入充满不确定性的股市,你想过没有,这有多危险啊,一旦赔进去怎么收拾,怎么交代?最终坐蜡的不还是你这个总经理?后果有可能不堪设想!正因为你我是朋友,我才采取了比较极端的措施,我以为你能理解,我这么做说到底也是为了给你,给公司,防范风险。治大国如烹小鲜,管理企业也一样。生意场上处处是陷阱,大家如履薄冰,小心谨慎是最基本的原则。慎在于畏小,智在于治大,看得长远才能活得长久。”他把道理掰开揉碎,语重心长地向张吉利进言。“委托理财的事见好就收吧,这么干违规不说,其实无异于刀口舔血。你们要是实在手痒痒,舍不得离开证券市场,那就卖掉股票,打打新股吧。”
所谓打新股,就是用资金去抽签摇号,申购新发行的股票,然后利用上市之机卖出套利,获取一定的差价。这样做虽远不如坐庄赚得多,却旱涝保收,零风险,赶上年景好的时候,也能达到百分之三四十的利润。安吉若将现有的股票变现,便会握有几个亿的资金,拿它打新股,一路打下来,利润的绝对值将会是相当可观的,况且不必担心违规,更不必担心被套。打新股是一种合法却不尽合理的投资行为,由于中国股市历来就有新股不败的神话,于是一批把安全看得至关重要的亏不起的资金便乐此不疲,一个专钻政策空子吃偏食的股市食利层也就应运而生了。股市的一级市场囤积了数千亿打新股资金,它们通过各种渠道进入这个市场,其中有不少与安吉一样,是灰色的。大量资金推波助澜,致使新股的中签率极低,而物以稀为贵,这些好不容易才申购来的股票一旦上市,自然会众皆追捧,令股价高开高走,新股愈发不败。然而无论如何,打新股终究是在政策法规所允许的范围内开展活动,什么是合法资金,什么是灰色资金,甚至什么是违规资金,在新股申购的队伍中是不好界定的,谁也没规定什么样的资金不准申购新股。此外,打新股对股市生态环境的破坏,明显小于完全属于操纵行为的坐庄,所以也没人想到应该给这些资金排排队,清理清理。按说,作为上市公司,安吉传媒即便打新股,深究起来也属“不务正业”。丘子仪劝张吉利这样做,对一向刻板较真儿的他来说,已经算是一种很大的妥协了。他这也是两害相衡取其轻的意思——打新股毕竟还安全稳妥,也无扰乱市场秩序之虞。
丘子仪最后重申:“来公司时我表过态,三年做不出成绩就拍屁股走人。现在离三年期限还有小一半时间,如果这个合资项目我搞不好,或者你对我的工作方法仍然不满意,到时候知会一声,我会对你说拜拜的。”
张吉利明白,子仪这番苦口婆心的话是发自肺腑,他的心中感动了一下,但这一感动马上又泯灭掉了。两人之间的认识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委托理财之事张吉利绝不想就此打住。打新股?那点区区利润他岂能看上眼!哪比得了坐庄,几天之间便有翻番之利。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富贵险中求。没有当年破釜沉舟的顶风运作,怎么可能走到今天的辉煌?你丘子仪让我退出来打新股,我偏不!还轮不到由你来给我指明出路呢,他心中这样想。知道吗,我要的就是控盘时的那份刺激,那份心跳,那种傲视天下一览众生的感觉。当然了,凭心而论,丘子仪的建议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风险该防范还是要防范的。张吉利知道公司里的人只有子仪是在真心帮他,可是越过他找他的顶头上司,不同他商量就索要外方的授权,还与他争夺项目资金调用的签字权,这无论是在商场还是在官场,都是犯大忌讳的,要不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他早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卷铺盖了。一山不容二虎,这句老话真的很在理。现在公司该上市也上市了,该同国外合作也合作了,与丘子仪继续做朋友,那当然顺理成章,至于做合伙人嘛,那就不一定必须了。也许正如丘子仪自己说的,快到说拜拜的时候了,以后等形势稳定下来,找个机会,不妨给这位爷一笔钱,打发他另谋高就吧。
张吉利之所以如此膈应丘子仪,之所以揣着一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名火,除了因为“资金门”事件中子仪没有足够尊重他外,其实还另有一个重要原因,一个他无法说出口来的特殊原因。那便是,自从子仪来到公司,他就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前妻乔虹飞的眼睛。
那眼睛,那对充满一种让他顿感陌生眼神的眼睛,他只见到过两回,但这两回却足以令他终生难忘。头一回是那天他从车站接货回来,丘子仪已经走了,妻子就是用这种眼神望着他,冷漠,轻蔑,望得他浑身冷飕飕的。他抱她,亲她,陪笑脸,说好话,只换回妻子一句话:“你太可怕了!”说罢,转身进了卧室,反手锁上房门,把当新郎官还不到一个月的他晾在客厅睡沙发。直到过了半个月,才重新允许他近身。
第二回见到妻子那令他发毛的异样眼神,则是在他药倒她、安排冯建设得手之后。那天晚上他从街头回到家,房间里寂无声息,漆黑一片,仿佛没有人。他打开电灯,不禁吓了一大跳,只见妻子呆坐在客厅沙发上,脸上漫无表情,活脱一尊石雕,惟有一对眼睛,一对凄婉的眼睛,证明她是个活人。这对眼睛是那么茫然,那么无助,一动不动,一眨不眨,但是当他走进它们的视野时,却分明看到它们迸着火,似在燃烧!对了,这种可怕的眼神,他以前只在话剧《雷雨》中见过,电光一闪,霹雳炸响,被闪电照亮面庞的繁漪,眼神就是如此绝望。看话剧时他年纪尚幼,却印象极深,他当时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撕心裂肺的绝望,直到那天看见妻子的眼睛,他相信了。
那个晚上,没有进卧室的是乔虹飞。
虽然只有这两回,可这么多年之中,张吉利却始终觉得自己不时地在被这对眼睛所注视,甩也甩不掉,躲也躲不开。每当他遇到巨大压力、产生不祥预感的时候,这对眼睛就在他睡梦中出现,凄婉,绝望;每当他做了亏心事情,这对眼睛也会从黑暗中蓦地闪出,燃烧着火焰,刀剑般逼人。
本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对眼睛在他脑海里出现的频率已经逐渐变少了,他在将它们淡忘。但是丘子仪的到来,却仿佛勾起了往事,这对眼睛又开始不时地闪现,既在深夜的噩梦中,也在朗朗的大白日;而且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特别是近些日子,他总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这双眼睛在注视自己,眼睛里的眼神,除了凄婉和绝望外,还有些别的东西,是什么呢?现在他想起来了,是仇恨。
隐隐之中,还有另一双眼睛,一双阴冷阴冷的眼睛,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盯得他头皮发麻,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盯得他尖叫着从梦中惊醒。这双眼睛看上去那么熟悉,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是谁的来了。
一定是要出什么事,他预感到。他的感觉一向是很准的。
第十六章 相援何慷慨
有了从证券公司融来的钱,京房置业的资金压力得到了暂时缓解,操盘手刘枫又可以拳打脚踢了,安吉传媒的股价终于沿着上升通道继续攀升。钱彪很高兴,建议上市公司再来个高比例送股,借此机会炒填权,把股价打上去,就势出一部分货。
可冯建设不同意。他说趁着现在股价高,应该实施股东大会已然通过的配股方案。至于配股资金的用途嘛,总公司已经研究过了,拿一部分出来收购安德总公司的一个三星级酒店;剩余部分则暂由总公司借用,日后上市公司收购美国合资项目时,再予归还。
钱彪一听就急了,配股,你们非流通股股东张张嘴容易,可我们流通股股东就得实打实地往外掏钱!这哪儿他妈是配股啊,说白了就是明着抢钱!知道不,如今我们坐庄的有多难啊,本来就资金紧张了,再掏钱配股,就他妈更拉不开栓了;不配吧,除权下来,无形之中成本就比别人高了一大截儿,真他妈配也不是不配也不是。
张吉利对冯建设这横插一杠子的做法也颇有微词。配股,他赞成,可用配股的钱收购酒店,就未免有些不讲理了,那酒店和他的文化传媒根本就不搭界。再说了,酒店的老底儿他非常清楚,号称三星级,其实资产质量极次,负债率居高不下,营业额一直在滑坡,经营管理也不咋样,常有客人投诉,据旅游管理局的人说,再不改善,明年就给它降星。收购这样的酒店,这明摆着是总公司利用关联交易套现,把不良资产甩给上市公司。剩余资金还要被总公司“借用”,说是借,还不还就两说着了。即使日后总公司真有心还,那也非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不可。真是的,上市公司配股弄出如此大动静,到头来却一分钱现金见不着。这叫什么事!
张吉利想让刘丽丽私底下做做冯建设工作,打消收购酒店的念头。可是还没容他向丽丽张口,安德总公司的一纸任命就发下来了:刘丽丽调酒店任总经理。张吉利这才醒过攒儿来,螳螂捕蝉黄雀其后,原来坐收渔利的竟然是这个小妖精。冤,真叫冤,瞧这皮条拉的,他自个儿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都是何苦来呢?
可是钱彪那儿还不能不管,他那儿一秃噜,股价就会滑坡,弄不好就要前功尽弃,把这庄给做夹生,那样一来,大家就都得跟着受连累。张吉利别无良策,只好把安吉文化持有的上市公司五千万法人股,质押给银行,为京房置业担保,融来了一笔资金,让钱彪把该配的股先配了再说。钱彪虽说钱到了手,却并不领情,他忿忿地抱怨,钱是大家挣,你们上市公司怎么也得配合点吧?不给加油就算了,还釜底抽薪。这还让人怎么玩呀!
几大指定媒体公布了安吉传媒的配股公告:十股配三股,配股价二十八元,非流通股股东放弃配股权。安吉传媒的股价应声而落,尽管钱彪竭力护盘,可在配股之前的一个月里,股价还是滑落到了三十元。除权之后则变成了二十九块多一点。
这一年的中国股市腥风血雨,充满变数。经过两年牛市赚足了钱的众多庄家们,都在使尽浑身解数,引诱中小投资者上钩,以便自己在高位金蝉脱壳。夏日的艳阳仍在高照,证券市场却风云突变,先是一位重量级经济学家指责中国股市连赌场都不如;接下去,财政部和证监会联合宣布国有股按市价减持,补充社保基金;仿佛这还不够,又有一位有外国背景的金融公司海归高级研究员站出来说,中国股市泡沫太多,应该推倒重来,跌到一千点才算干净。两市大盘经不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空,股指应声而落,满盘皆绿,一口气从两千两百四十五点跌落到一千三百点附近,但见庄股纷纷跳水,大盘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安吉传媒也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沽压,幸亏联合坐庄的几家机构还算心齐,在钱彪的号召下,没有反手做空,使股价仍旧维持在二十八九块钱一带。
但是吃了一肚子货苦苦支撑的钱彪却委实有些撑不下去了,现在维护股价所需的资金成了他的头号难题。上市公司配股得来的钱,收购酒店后,余款被安德总公司占用,他无法打它的主意,可是他却惦记着那笔早已趴在安吉账上的合资项目资金。他三天两头找张吉利,软磨硬泡,非要他把这笔资金拿出来,借他使。“就两个月,”钱彪说,“我把股价再拉上去,立刻就出货。”
张吉利说:“你烦不烦呀你,怎么总在这笔合资款上动心思呀。明说了吧,那笔钱丘子仪看得死死的,就是我想借给你,你也一样没戏。”见钱彪追得实在太紧,张吉利最后索性一推六二五,“这么着吧,你去找丘子仪,只要这位爷松口,我立马把钱打给你。”
找丘子仪,钱彪也怵头。别看丘子仪一介书生,可钱彪知道,这个白面书生在原则问题上非常较真儿,油盐不进。但是眼下实在是再没别的法子,钱彪只好硬着头皮去求他——不管怎么说,他钱彪个人在这个合资项目里好歹也投了一百万美元,大小算个股东。
他请丘子仪来参观京房置业新竣工的亚北森林花园——张吉利给刘丽丽买的那套两百多平米的小别墅就在这里。这的确是一个高档的房地产项目,地处高尚社区,虽然周边车水马龙,庭院里却小桥流水,林木葱茏,幽静典雅,别有一番洞天。他特意向丘子仪展示一套坐落在林边坡地上的精装修别墅,这栋造型堪称后现代的漂亮房子,建筑面积足有四百平米,算上本身的私家花园,占地整整两亩。房子的内饰外装均不落俗套,尤其是室内,以深色檀木和白色为主基调,给人一种高贵淡雅的感觉。就连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丘子仪也不禁心中暗暗称奇,想不到钱彪公司的设计人员竟有如此的品味。
“怎么样,丘总?”钱彪讨好地问。“这栋样板间可是我们的VIP顶级房啊,专门用来打品牌的。”
“不错,真的很不错。快赶上十七哩路湾的豪宅了。”丘子仪笑言。
“既然喜欢,那就搬过来住吧,”钱彪从兜里掏出房门钥匙。“家具电器都是现成的,你只需拎上个箱子,装上些日常换洗的衣服,就齐活了。再带上一个小蜜,对了,带上冯灿灿。这有多浪漫,简直赛过活神仙!你羡慕死兄弟我了!”见丘子仪满脸不悦,钱彪知道自己说走了嘴,赶紧找补:“要不我给你备个更嫩的?十六岁,怎么样?水水灵灵,就算给当保姆。”
“请问钱总,”丘子仪不想听他满嘴跑舌头。“你这套房子多少钱?”
“咱哥俩,提钱就远了。就当是我孝敬你的。”
“孝敬我?凭什么?怕不是钱总有事要我办吧?”
话说到这份上,钱彪只好把来意挑明。“要说事嘛,确实有一件。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只是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其实这件事对丘总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现在好意思开口了?那就说说看。”丘子仪脸上的微笑高深莫测。
“把美国项目的钱借给我,只用两个月。张总已经同意了,就等你点下头。这笔钱我保证按时归还。三克油(Thank you)了您呐,”见丘子仪笑不作答,钱彪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除了这栋房子,事成之后我另外付你酬金五百万。”
“你用美国项目的钱去做什么?”丘子仪明知故问。
“做股票呀,”钱彪坦言。“安吉传媒委托我理财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本来顺顺当当,一切按部就班,尽在掌控之中,没成想你们来了个配股,把我的钱全给配了进去。不配吧,还不行。你们也忒霸道了,这哪儿他妈叫配股啊,整个儿一霸王硬上弓!这么一搅和,我还怎么护盘,怎么拉升?”一说到这些,钱彪就满肚子委屈。“我容易嘛我!”
“那你找张吉利,找冯建设借去呀,”丘子仪说。“他们配股可是圈来了不少钱。”
“你就甭提配股的钱了,”钱彪心里焖烧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