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杨排长说。
“以后改变主意了又过来,很简单。”阿超说,“再说我也确实想家!”
“看来你是非走不可了?”我问,“星期天我来送你。”
“星期六晚上为阿超饯行,你也过来吧。”杨排长说。
“几点?我这个周末还要给浩仔他们做火锅。”我说,“他们要尝尝正宗的四川火锅,我九点钟过来不晚吧?”
“我们九点钟才下班,十点以前都可以。”阿超说。
“没问题!到时候我们要一醉方休。”我说,“这一走至少要等到明年春节才能见面。”
我和浩仔赶回家时,艾之琳还没有起床,我们赶紧去冲了个凉就溜到卧室床上躺下了,不到半小时又起床开始了下午的课程--历史。我翻了翻浩仔的历史书研究了一下,无非是把历史事件简化成故事,情节性强了点。我决定首先让他对历史有个时间和地域的概念,如果只把历史当作故事是不够的。
“什么是历史?”我问他。
“历史?就是讲故事。”他说。
“不准确,历史是指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发展历程,也指某事物的发展过程和个人的经历,这才是历史的概念。”我说。
“自然界?人类社会?概念?”他迷糊了。
“我们现在是什么社会?”我又问。
“现在?什么社会?……”他用笔敲着脑袋,捉摸了半阵,突然他说:“社会主义!对不对?”“对。那么以前还有哪些社会?”我问。
“原始社会、封建社会,还有……”他结结巴巴地说。
“还有奴隶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当然中国还有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我补充道。
他越听越糊涂,我发现这样不行,仅这些书面性的名词术语就让他如坠云雾之中,还是要简化,就对他说:“历史广义的概念就是指过去的事实,以及事实的形成过程,你可以把历史看成讲故事。告诉你,只要你注意以下几点,记牢了,保证考历史绝对考不倒你,就是四个‘W’:when,who,where,what。”
“真的?记哪些?”他眼睛一亮,拿起笔要记下来。
“首先是时间--when,记下来了吗?其次是地点--where,第三是人物--who,第四是事件--what,就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又想举个例子,“你知道老和尚和小和尚的故事吗?讲给我听听。”
“知道!很久很久以前……”他讲起来。
我打断他:“对,这就是指时间--when。但历史上的事情大多是史书上记载的,有准确的年代,你继续讲。”
“山里有座庙……”他笑起来。
“这指的是什么?”我问他。
“地点。”他答,“就是where。”
“很对,go on,please!(请继续)”我说。
“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他说。
“这就是指具体人物--who,继续!”我说。
“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他讲下去。
“对啦!这就指的是事件--what,就是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小学考历史无非就是抓住这四点,到了中学、大学就还有个W--why了,就是事件形成的原因和意义。你可以把一个历史事件当成一个故事,牢记这四个小环节,考试嘛,你绝对没问题。”我说。
“真的?这么简单呀!”他就象幡然醒悟一样。
“不信去把你的历史卷子拿来看。”我说。
“莫好意思呀,我没考及格。”浩仔很害羞地说。
“那就是刚才说的这四点你没牢记住,现在我给你举几个例子,你再举一反三。”我说。
朱光辉回来时带着一袋大虾让艾之琳做出来,过来一把搂住浩仔,笑嘻嘻地问:“儿子,认真补课没有?听非叔的话莫有?只要你念书念得好了,替老子争了气,你要什么,老子给你买什么,你要是不好好念,送你回老家去当干部。”
我问:“朱哥你说什么当干部?”
他说:“这里都这样教育后代,没出息的人才当干部,有出息的挣大钱。”
浩仔在他的怀里嬉闹着,揪他的耳朵,扭他的嘴巴,拧他的鼻子。朱光辉在浩仔面前好像根本没有作老子的威严,不过浩仔对他倒是十分亲热,不象对艾之琳那样爱理不理的。
“阿非过来一下,我忘了这个菜怎么配料。”忽然艾之琳在厨房叫我。现在她几乎每天都要我教她做个菜,隔两三天她自己做出来让我鉴定。
餐桌上,朱光辉喜形于色地告诉艾之琳这几天股票暴涨,大捞了一笔。艾之琳却有些冰冷地扔出一句:“就知道钱?”朱光辉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吃过饭,浩仔打开卡拉OK机,除朱光辉坚持说自己天生是副牛嗓子外,我们各唱了几首歌。“没看出来阿非还是个多面手呢!”艾之琳说。
“我以前就给朱哥说过我在学校就是文娱积极分子,有名的走廊歌星,摇滚柔情中文英语粤语什么歌都可以来几首。”我有些得意地说。
我应邀和艾之琳合唱粤语对唱《片片枫叶情》、《相思风雨中》的时候,朱光辉呆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
“朱哥也来一首吧。”我劝他。
“莫好意思!莫好意思!”他忙推说。
“在家里自娱自乐一下,来一首吧。”我把麦克风塞给他。他禁不住劝说,就说:“还是来一首《来生缘》好啦。”
“又是那首歌,你就不能来个新的?”艾之琳揶揄道。
朱光辉的声音如一只有了裂缝的大钟,暗哑,低沉,唱到高兴处憋红了脸,头上脖子上青筋一根根鼓出,他一下又把麦克风塞给我:“我不行啦,还是你来好啦。”
二十八
过了几天睡午觉时,我拿起《废都》半躺半坐在白色的沙滩椅上,一边品茶一边品书。我每天只有这个时候可以偷闲消遣十几页。
“阿非,怎么没睡呀?”忽然有人问我。我转身一看,原来艾之琳从她的卧室中走出来,她穿着宽松的白条纹睡衣,趿着那双刺眼的红拖鞋。
“我不想睡,看书消遣一下。”我回答。
“看的什么书呀?”她径直走到我的背后,她俯下身子,长长的冰凉的发梢撩拨了我的后颈,一股淡雅的芳香向我袭来。
“《废都》,贾……贾平凹的。”我有点慌张地说,把书递给她。
“什么?《废都》?好奇怪的名字!贾平凹我知道,好像是陕西的一个作家对吗?这本书写什么?好看吗?”她拿过书翻了翻。
“我才开始看,好象挺深奥的,看完了可能还不完全明白。”我说。
“看完了我看一下好么?”她说着走进了浴室。我听见哗哗作响的水声,她低声哼着欢快的曲子。约十分钟后她从浴室中走出来,并不回她的卧室,在客厅里坐下。
“阿非,过来吃个苹果吧。”我听见了她关电冰箱的声音。我放下书走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正准备拿起水果刀削她放在茶几上的苹果,却被她抢了先,她非常娴熟地削好一只苹果放在我手上,然后又给自己削另一只。
“阿非,你在这里已经干了好多天了,还习惯吗?”艾之琳问我。
“谢谢朱哥和玲姐的关照!我习惯了。”我说。
“有什么尽管对我说好了。你也知道,朱光辉一天到晚都在瞎忙,这个家只是他的一个旅馆,他这个人,几乎没有家的概念,家里全靠我在料理。”她说。
“艾姐真是个贤内助,朱哥他真有福气,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在外面奋斗了。”我说。
“贤内助?贤内助就是牺牲我们女人。”她说。
“丈夫在外面磨爬滚打艰苦奋斗,妻子在家相夫教子、料理家务,东方人尤其是中国日本从古至今就把这种安排看作最佳家庭组合。每个成功的丈夫后面都站着一位贤惠的妻子,我觉得这非常好。”我说。
“你也欣赏?这是九十年代的深圳,你这话没有市场,没想到你也那么保守。”她笑我。“其实我还认为这样很必要。”我说。
“谬论!我还是头一回听到。”她说。
“这种家庭组合符合传统观念我就不说了,我还认为非常适合当今中国国情。”我说,看见她有些不解就继续说,“艾姐你知道,中国的基本国情无非就是人口众多,劳动力过剩,僧多粥少,肉少狼多,效率低下。你看中国多少人下岗失业呀,这是现在最大的社会问题。已成为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最大隐患。我现在就是个剩余劳力,成了社会的包袱。要发展就必须解决剩余劳力,提高生产效率。”
“你的意思是?”她不明白。
“让中国所有的已婚的职业女性回家。”我说。
“什么?”她大吃一惊,“你要歧视妇女,剥夺妇女的社会地位?”
“这是解决中国剩余劳力的最佳途径,反正女人的归宿是家庭而不是社会,有几个职业女性工作时不提着菜篮子?拎着毛线衣?上班能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吗?干脆让她们回家料理家务得了……”
“有几个男人一人能养活一家人?那绝不可能!”她急得打断我,“况且还会更加助长大男子主义……”
“艾姐别急嘛,我的话还没完。我的意思是女人回家后,然后把丈夫的工资翻一番,但法律上规定收入中有一半属于女人,同时妻子必须尽贤妻良母的义务――相夫教子,天经地义嘛。这样工资总额不变却裁掉了将近一半剩余劳动力,可以大大提高工作效率,既可以保持社会安定团结,维护社会稳定,还可提高生产效率,现代化指日可待。当然女强人动不得,象女运动员、女专家、女明星、女代表、尼姑、妇科大夫等。日本、韩国特别是阿拉伯国家基本上都让女人回了家。”我说。
“嗬!阿非还没看出来,你的谬论还是一套一套的,还迷感人呢!你是不是还想鼓吹一夫多妻制呀?”她笑起来。
“对不起,一时高兴,我扯得太远了。”我说,“平时忧国忧民想出来的,我还准备上书党中央呢。”
“你们这些臭老九呀,整天胡思乱想,问题又多、又怪、又空洞,高谈阔论爱国呀、救国呀,结果自己却穷得一毛不拔,何苦呀?”她笑得更开心了。
这话深深刺痛了我那因屡屡受挫,而条件反射般异常敏感、异常脆弱的自尊心,我长叹了口气,怏怏地说:“是呀,中国臭老九就是那德性,穷得都三月不知肉味,鸠形鹄容,面如菜色了,还他妈高谈阔论救国、救民、救救孩子。逢人面前低三分,可怜兮兮地要求别人对自己好一点,我看除了不卖身这一点,和旧社会奴婢婊子没有什么差别嘛。”
可能是艾之琳意识到自己的话对我的伤害,她赶紧握住我的手摇摇:“对不起阿非!你太敏感了!我只是开玩笑,你不是那种人,你别生气呀!你太会讲话了!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贬低自己的人哩!你拿得起放得下,你与众不同!”
下午给浩仔补的是数学。
我和艾之琳在厨房做晚饭时,浩仔跑过来要我去接电话,我和阿超、阿蕾聊了几句,忽然听见杨排长嘻嘻哈哈的声音:“童子哥,搞定没有哇?……”我赶紧挂了电话,溜回厨房。
“朋友来的电话?有什么事吗?”艾之琳问我。
“没……没什么。一位老乡要回四川,第一次陪我来的阿超你还记得吗?就是他,星期六晚上给他饯行。”我说。
“几点钟?”她问。
“晚上九点半,不会影响准备火锅的。我晚上九点钟去,可能晚上不回来。”我说。
“要是有时间,我倒想去看看,你以前就住那里?”她问。
“不用了,艾姐,那地方条件可差远了。”我说。
下午朱光辉回家时,带回一部“康佳”彩电,由两个穿粗衣制服的销售人员抬着。他笑嘻嘻地说:“这下好啦!我和儿子各玩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啦。”
我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去帮忙,朱光辉指挥着我们把大彩电搬进他们的卧室。这是我第一次走进他和艾姐的卧室,在铺着褐色发亮木质地板的房间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工艺双人床,上面是淡黄色绣花席梦思,一床鹅黄色踏花被套,床头两边有两个小柜子,上面是台灯,靠墙的一面是一排高组合柜,可以透过一扇玻璃看见艾之琳挂的衣服裙子。另一面是一个穿衣镜,有一张一人高的镜子,窗帘是淡兰色的。我们把彩电从纸箱中取出来,放在窗前别致的写字台上。销售人员引接了一条闭路线,装上插引盖,插好,又接通电源,打开电视调试一番,直到出现最清晰的画面,才告辞走了,连烟都没抽一根,说是公司的纪律。
“又不是玩具,说买就买。”艾之琳抱怨。
“反正迟早要买的啦!这都怪浩仔,谁让他是我儿子呢。”朱光辉说。
星期六一吃过午饭,艾之琳就让我和她一起上街去采购火锅料。下楼后她撑起漂亮的遮阳伞,要我躲进小小的阴影中,我有些窘迫,她一把把我拉进去。我们先到了不远的那家专营四川佐料的杂货店,按我开的单子挑选了各种佐料,又打的到蔬菜市场去买了毛肚、鸭肠、鳝鱼、青蛙、虾米等水货,又买了午餐猪肉、火腿肠、鸡腿、鸡翅等肉食,再买了些素菜水果之类,早已是满头大汗了。艾姐给我们一人买了一杯冰镇果汁,坐在一家小杂货店里边歇边喝。不施粉黛的艾之琳今天戴着一副时髦的太阳镜,肩上挂着一个精致的坤包,很是引人注目。她付款后随手叫住了一辆的士,我们大包小包地上了车。回到家时,浩仔还没有起床,我正要去叫他起来,艾姐说:“算了,今天是星期六,反正你下午也没时间,不管他。你先坐着,我去冲个凉,你再去冲一下,然后开始准备。”
她到卧室去换了那双红拖鞋,匆匆地到浴室去了。我随手拿起一本杂志浏览起来,浴室中水龙头的水哗哗作响,我神不守舍乱了心绪。她走出浴室时带着晶莹的露珠如一株出水芙蓉,她拢着头发走过来,一股淡雅的潮湿的夹着洗发香波的芬芳浸入我的心脾,我忍不住偷偷地瞟了她一眼,窗外的光映衬出宽松浴袍里曲线优美窈窕丰满的胴体。
“阿非,你快去冲吧!冲了真舒服!”她走过我身边时说。
我走进浴室犹如走进一间芳馨馥郁的花房。水汽、香波味和来历不明的味儿还在里面飘荡着,久久不愿逸散去。我沐浴于凉爽的水中犹如沉浸于花瓣的露珠中,我胡乱地、尽情地冲洗着,嘴里哼着言不由衷的小曲,脑子里胡思乱想,心旌荡漾,这是一种我从未有过的惬意,不由联想起在发廊里发生的那一幕。洗完后我又悠哉乐哉地吸了一支烟,喝了两壶茶,然后开始准备火锅。
“我今天一定要把正宗的四川火锅学会。”当我们开始动手时,艾姐说。
我们把各种配料拿出来,按照一定的比例配好。把辣椒用水清洗一遍,然后支起一支不锈钢锅开始配料。当油煎辣椒时,呛得艾姐躲进卧室还直咳嗽,她冲进洗手间拿过一张湿毛巾捂住自己的鼻子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躲在我的背后,每当我往锅里滚动的鲜红的油汤中扔佐料,溅起小油星,她都紧张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渐渐地,那种浓烈的辣味中溶和了另外一些香味,整套房子都弥散着那种久违了的妙不可言的香味之中。连我都馋得舌头上泌出了许多唾液,我不停地往肚里咽口水。浩仔也被诱醒了,惊喜地跑过来看,我们一边让这锅料在电炉上用微火煎煮着,一边开始剥蒜,洗菜,切肉,开罐头。艾之琳从墙上厨柜里取出一大撂盘子把我切的东西整整齐齐地装好,然后放在桌子上和客厅的茶几上,准备完毕后我们到客厅里坐下休息,隔上一会就往锅里补添些开水。约半个小时,我让浩仔去关掉电源,只等朱光辉和客人们的到来。浩仔急不可耐,在房里四处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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