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非给别叫,他爹地都叫不动他,我自己去拿吧,那是个没良心的。”艾之琳说。
休息后我把刚才听写的每个字在每一行的开头写了一个的漂亮的仿宋体,要求浩仔照我的字端端正正地抄写,每个字写十个,一边抄写一边记忆,明天还要听写,然后拿起他的教材看课文,我想根据课文的程度准备在星期三上午让他写篇作文,检查他的语言文字表达能力,逻辑思维能力和想象能力。这时艾之琳到厨房去准备午饭了,她告诉我朱光辉通常中午是不回家吃饭的,装修工地离家还有几十公里的路程呢。
“艾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我喜欢在厨房为别人打杂。”我殷勤地问。
“不,不用,下午你可以教我做几个川菜,我早就想学了。”她在厨房说。
浩仔头也不抬地写字,我看他写得很认真,一笔一画摆布得和以前大不一样,我喜欢上这个肥头大耳的小子了,我发现他是一个很有领悟力的小孩,可塑性较强,他几乎一般作气地写完了一千个字,高兴地递给我检查,我非常满意地捏着他的鼻子说:
“很好!你这么聪明嘛,怎么门门不及格?”
“期末考试我的卷面成绩是七十分,平时不及格,一平均下来我就没及格了。”他委屈地说。这话我倒相信,我随即宣布下午的课程结束了,他高兴地蹦过去把电视打开,长像和名字都催人泪下的那位台湾电视节目主持人胡瓜出现在屏幕上--现在放的正是凤凰卫星电视中文台的搞笑节目“欢笑碰碰胡”。
不一会,艾之琳过来叫我们吃午饭了。我和浩仔到了厨房。他们的厨房很大,餐厅也在里面,我看到艾之琳满满地做了一桌菜,她正在摆放餐巾纸和筷子。
“怎么,要开宴会呀?”我问。
“随便几个湖南菜,不好意思,算是第一顿正式的午餐为你接风,不晓得合不合胃口,你们四川人对菜的味道是很挑剔的,全世界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川菜餐馆。”艾之琳说。
面对这桌到深圳来最丰盛的午餐,我竟然窘迫起来,感到受之有愧。
“艾姐,以后就随便点,我是雇员,不是客人,不好意思。”我难为情地说。
“你说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是客人?浩仔那么喜欢你,真不容易,以前请过家教,他总是找别人岔子,硬把别人气跑了,那个是湖南老乡,才十八岁的女子。”艾之琳让我坐下。
“她只讲课,又不会玩电子游戏,又不会讲《三国演义》,连魏延和姜维都不知道!还有,她又不和我睡觉!”浩仔气咻咻地说。
我恰好坐在艾之琳的对面,笑着看艾之琳训浩仔:“浩仔,别胡说!”他却头一扭不理她--他总是这样对待她。
我今天终于有机会看到那张我一直没有正眼看过的脸庞。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一双乌黑明亮、有些凹陷的眸子在黑色眼影的作用下显得更加硕大,眉心之间竟有一颗以前未被我发现的黑痣--书上说长在那位置是美人痣,她有着一副小巧而挺直的鼻子,嘴角微微上翘,一头卷发垂到肩上,优裕的家居生活让她保留着深圳罕见的白皙皮肤,她的身上、颈上、腕上和两个手指上全副武装,金光闪闪,那是连傻女人一见都会变聪明起来的东西。
“怎么样?”当我品尝了第一口菜后,艾之琳就问。
“好吃!好吃!”的确是好吃,我又吃了另几个菜,发觉湖南菜和四川菜味道似乎有些相近,只是四川菜的特点要鲜明些而已。
“真的好吃?”她高兴地笑起来,两个嘴角更往上翘,露出了一排整整齐齐洁白如玉的牙齿,在她的右上齿,有一个小虎牙被挤了出来,别有一番韵味。“好吃就多吃点,早餐太简单了。”她给我夹每个盘子里最精华的部分。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我窘迫地说。她又要给我盛啤酒,我赶紧自己盛满,又给她盛满。她似乎很喜欢喝啤酒,浩仔只喝高橙饮料,--他太胖了。
“阿非以前在四川做什么工作?”忽然艾之琳问我。
“本来是个臭老九,做教书匠,命好,改行到了一个局里坐办公室。原以为自己有望成为蒙城最年轻的局长,一去才知道什么叫人浮于事,混吃等死。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混一天。熬啊熬,真不知那天才能熬成阿香婆!我这人挺憨厚,又不爱常常去领导那里汇报思想,闷得慌,两年下来,老了十岁似的,在火车上有人问我小孩上几年级,我气得说上初中了,别人就赞叹道,真没看出来,你看起来真年轻!这真叫人哭笑不得。”我说。
“哪有那么厉害!我看你比实际年龄还小点,现在的人都出老橡。”艾之琳笑着说。
“那是因为我天天刮胡子给你造成的假象,我要是三天不刮,绝对超英赶美,简直就面目狰狞要凶像毕露了。”我说。
她这次笑出了声。“你挺幽默。”接着她又问我:“你在深圳呆了多久,在哪些公司干过?”
“不好意思,到处打游击,都没长久过。不是我不满意别人,就是别人不满意我。不过做家庭教师我倒会认真的。本来就是臭老九的命嘛,改不了啦。”我又说,“做教师穷了点,但是地位还是有所提高,不过,深圳这地方,好象混得最惨的还是人才市场那些大学生,无依无靠,受尽了折腾,不能稳定。”
“的确。其实到深圳来的大学生,无论如何都是内地最优秀的人才,就是那种敢扔掉铁饭碗的勇气就让人敬佩。他们到深圳来以为深圳就是天堂,他们的才能可以充分地发挥。但这里毕竟是商品社会,一切都向钱看,而且人才早已饱和,公司要追求效益,必然要降低成本,工资支出是个大成本,为了降低成本,这里有过秘密,外地人不知道,就是有些公司在人才市场招聘的人才一般最多用你三个月,试用期一满,随便找个借口炒鱿鱼,再重新招人。其实什么工作不能胜任?又不是搞高科技,又不是制造原子弹,制造卫星?因为试用期工资最低,而且卖命,这就是那些老板的秘密,这些事,我见得多啦,我在深圳呆了七八年了。”艾玲说。
“难怪在每个公司都干不长,受尽了折腾,狼狈之极。”我趁机叹道。
“深圳这地方就是这样,就象一个旅店,只可小住,不可久留。”她说。“那么艾姐你却属于那种可以久留的人,”我说,“这种人是深圳的上流社会阶层。”
她不置可否,开始收拾东西。我们最多吃了桌上的三分之一,我帮她住冰箱收拾几盘稍微动过的几盘菜,其它的菜全被她倒掉了。她说他们从不吃剩菜,他们有两台冰箱,厨房一个专放食品、蔬菜,客厅一个专放饮料、水果。昨天朱光辉还说要另买一部彩电放在他和艾姐的卧室中。
“阿非你别管,过去休息一会,到客厅冰箱去拿荔枝吃。”艾之琳催我,我第一次品尝了这种昂贵的,广东特有的水果,它状如球形,褐红外皮,白色肉汁,口感柔嫩滋润,甘甜无比。
“深圳这地方好象没有睡午眠的习惯。”我折回来说
“不过我就不同啦,平时呆在家里没事,还是要睡午觉的。”艾姐说。
“那你真幸福!”我说着转身到了浩仔的卧室。这小子正在动用他的所有的海陆空兵器在床上摆成方阵,打一场现代立体战争,炮声轰轰响,硝烟滚滚冒,火光四射,杀声四起。
“非叔,你也来玩嘛。”他扔给我一挺激光冲锋枪,我一拉动扳机就“哒哒哒哒”地抖个不停,抢口喷出一股股火舌,还渗出一团团烟雾,这东西晚上打出去打劫倒是很有威慑力的。“你先玩吧,我要写封信。”我把枪还给他,然后坐在桌前,取出纸和笔。我要给家里和“中闲委”的哥们写封信去,他们也一定惦念我了。除了略略谈及我的情况,我只说这里找工作比内地的教书匠找对象还困难,每封信都简短至极,关于我所受的折腾只字不提。
倒在床上一时居然又不习惯睡午觉,听阿超说过,在深圳只有两种人才敢奢望睡午觉,一种是昼伏夜出的鸡婆,一种是养尊处优的“包婆”--即被大款包吃包住包一切开销的情妇。可以睡午觉是奢华的标志,艾姐也许属于第二种,那我又属于第几种呢?我一时感到可笑,渐渐地有些得意,最后竟陶醉在这种奢华的虚幻的感觉中。从此不用再风吹雨打、头顶日晒、食不裹腹了。我想起前几天到台湾老板那里应聘的经过,庆幸自己没有去。她毕竟来自台湾,没准试用期一过,她就会迫不及待地对我说“莫好意思”的话了。从刚才玲姐和我的交谈中以及浩仔对我的友好态度来看,我想可能不会在短期内听到“莫好意思”的话,何况我的工作态度和工作方法已经被他们接受和赞同,即使到暑假结束他们要“莫好意思”我,至少也还有一个月,我还有个喘息的机会。至少在一个多月中我不会再象一个丧家之犬四处逃窜、惶惶不可终日了。想到这里,我有了一种安全和平稳的感觉。
二十七
下午两点半我叫醒浩仔开始给他补习数学。玲姐睡眼惺松地从卧室中走出来,她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对我说:“阿非,下午你教我做几个川菜,需要哪些菜和佐料,你开个单子,我去买。阿非,看来你有两个学生了。”
我就坐下来,拿过纸笔将辣椒、花椒、胡椒、生姜、大蒜、豆瓣、酱油、芝麻油、醋、生葱、豆粉等一一记下,其实这每一种佐料深圳都有,却大大淡化了原来的味儿,做出的川菜没有川菜鲜明的特色,这大约是热带气候造成生长期短和土质的原因。我听阿超说过有一家专卖四川佐料的杂货店。所有的佐料都从四川运来,离这里并不远,我就连地址也记下来,当艾之琳从浴室中出来,我把单子交给了她。她在卧室里换了时髦的衣服,神采奕奕地走出来,问我其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就进屋里取了几封信让她顺路交了。
我让浩仔坐在我的面前开始补课。我决定还是先来个摸底考试,浩仔紧张得不得了。我从每个单元中选择了两道有代表性的练习题,共二十道,然后记好时间,要求四十五分钟完成,浩仔却嚷道时间太短,学校做这么多么题要用一个半小时,要求延长时间,我无奈地说:“好吧,那就一个小时吧,最多不能超过一个小时。”他见我在一旁观察他做题,满嘴抱怨:“非叔,你别看嘛,你一看我就心慌算不出来。”我就拿过他的数学书到卧室去了。
我拿出《废都》来打发这一个小时的空隙时间。我首先看的是贾平凹写的后记。与其说是一篇后记,不好说是一篇优美的散文,我一看就被吸引住了。以前看贾平凹的小说,尽是些土得掉碴的文字,没想到这次却笔锋一转,变得隽永雅气起来。我看文章速度极慢,就象呷茶吸烟一样,喜欢慢慢地品味道,遇到意味深长的句子或精彩的文字,我往往要反反复复看几次,用笔划上横线;倘若遇到我早就想过早就说过却被作者比我先在书上印成铅字,我往往要划上感叹号,以英雄所见略同而自我陶醉好一阵子。
时间刚刚过一个小时我赶紧到浩仔身旁,看来这个小子和我小时候一样,数学特差,三十道题只做对了八道,连先乘除后加减的运算法则都不懂,三加二减五乘零他居然得出了零的答案。看到卷上十二个红叉叉,以及四十分的成绩,浩仔耷拉着头,涨红了脸,我决定教训教训这小子。
“你这么大的脑袋里装的尽是些什么?连几道算术题都不会。”我阴着脸摸着他的后脑勺。他脑袋垂得更低了,我让他抬起头来他动也不动。我抬着他的下巴往上拉他才抬起头,这小子眼里竟然有了泪水!我一下子心软了,甚至有点害怕,就和气地对他说:“别急嘛!要学好数学很容易,你比我上小学时还好点,我还吃过鸭蛋哩。”
“真的?我不相信!”他吃惊地问。
“真的,还不止一次呢。”我故意说。
“我最低考了十二分,最高的八十二分。”他有了安慰,又得意起来。
我开始给他一一讲解算术运算法则,然后再给他解一道运用该条规则的例题,最后出几道类似的习题让他练习。浩仔虽然感到苦不堪言还是没敢吱声。做学生就是这样,一旦在内心你确认了某人成为你的老师,真正接受了这种师生关系,他就会自然而然地对他产生一种敬畏感。真正的教师不是那种动辄就〖HT5,7”〗齿〖KG-*3〗〖HT5,6〗比〖HT〗牙〖HT5,7”〗口〖KG-*3〗〖HT5,6〗列〖HT〗嘴、喝斥、嘲笑甚至体罚学生的,真正的威严来自他的渊博的知识,平和的态度和人格感染力。
不到五点,艾之琳回来了,气喘吁吁地提着两个大手袋,一只袋中除了刚才开列在单子上的佐料,她还买了两瓶菜油,广东人是不吃四川人吃的那种油的;另一只手袋中装着两条鲜鲤鱼,五斤鲜猪肉和一只开了膛的鸡。我忙帮她将东西一一往外取,然后放进冰箱。
“冰箱里还有那么多的东西没吃,你这是要开餐馆呀?”我问,“太浪费了嘛!”
“没关系!平时多买点,省得天天上街,外面真是热死人。”艾之琳说。
浩仔从外面跑到厨房来叫我:“非叔,已经五点了,我可以下课了吗?”
我还没有回答,艾之琳就说:“五点了,我们准备晚饭了吧。”我就让浩仔去休息了。
“教我做什么菜呢?”她盯着我问。
我有些窘迫地说:“我只会做几个家常菜,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莫好意思,川菜是个庞大的体系,我只是略知皮毛。”
“没关系,我又不开川菜馆,就学做几个家常菜吧。”艾之琳宽容地笑笑。
“那我就献丑了。我就做个红烧豆瓣鱼,一个炒鸡丁,一个青椒肉丝,一个凉拌三丝--这是中国特色,不,确切说是四川特色的‘沙拉’,再烧个三鲜汤怎么样?”我在她回来〃奇〃书〃网…Q'i's'u'u'。'C'o'm〃时就已经琢磨着做什么菜了。
“好!好!四菜一汤!”她高兴地说。
他们家的能源供应除了抽烟用的打火机不用电,什么都用电。据艾之琳说屋内装了空调后太密闭,煤气天然气不安全。厨房里用的是电炒锅,电饭煲,电烤箱,所以我们就先洗菜、洗肉、择葱、剥蒜、剖鱼。待这些准备就绪,我决定先教她切肉。
“做青椒肉丝要将瘦肉切成薄片,然后再切成小长条形,青椒也要切成小长条。”我一边在菜板上操作一边告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艾之琳,切好鲜猪肉和青椒后,我又拿过那只鸡对她说:
“故名思义鸡丁就是将鸡肉切成小方块,最好选胸脯上的肉,这里肌肉发达,肉嫩,瘦肉多,你看,先将这里的肉取下来,再切成均匀的小方块,体积约每小块一立方厘米为佳。”
“你简直就像在给小学生上课!”艾姐大笑。
我才意识到刚才无论是我的语言还是动作都太拘谨,太书呆子气了,我有些不好意思,脸竟红起来。她似乎发现了就说:“很好!语言准确,动作和谐。继续吧,我在仔细地听!”我再将生姜切成小丝,将大蒜用菜刀面拍碎,将大白葱的根部切成一寸左右的小长条,连同刚才切好的肉丝和鸡丁各自装在一个小碗里。我又拿过那条约有一斤重的鲤鱼放在菜板上,用菜刀在两面划成菱形的网状。“这样便于让佐料味进入鱼肉。”我解释说。然后我将莴苣削去皮,和另外的胡萝卜和豆腐干切成丝条装在一个盘子里,整整齐齐地排列成三行。“艾姐你看,这三丝是红、绿、白三色,以麻辣味突出。”我对艾姐解释道。
“什么都准备好了,大师傅可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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