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了。别忘了,我们是大陆人,而且是大陆的穷人。”阿超说。
“那说不定,这还有利于和平统一中国呢。”杨排长说,“要是台湾小姐都嫁给大圈仔,那就不用谁解放谁了,都成了一家人了嘛。”
“请客呀!这次轮到你了。”杨排长说。
“没问题,今天晚上到大排档。”我说。
“这下我可以放心地走了。”阿超说。他本该在前几天就走的,都是我拖累的,他怕他一走我就去流落街头或被抓起来,收容遣返回原籍。
“你别走了,我们就在这里好好地干,你一回去就会后悔的。”我和杨排长都劝他。“不行,不能再拖了,单位三番五次地催我回去,我至少要回去上两个月班再说。”他说。下午他们去上班后,我冲了凉就躺在床上休息,这是到深圳来后第一次睡午觉,经过这半个多月的奔波,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我的挣扎可以暂时告一段落。我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喝着凉茶,听着唐朝乐队的《天堂》,嗨,那幸福的滋味哟!
阿超和杨排长是下午六点钟回来的,我们打了几圈麻将,到九点钟才到大排档去吃饭,还叫上了阿华和阿蕾。正在我们正在玩“虎吃鸡、鸡吃虫、虫蛀棒、棒打虎”的游戏时,黄姐突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神色非常紧张,一见到我们就大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出啥事了?”身为保安的阿超和杨排长急得站起来。
“阿利出事了,快跟我来!”我们赶紧跟她往回赶,黄姐边走边说,“阿利下午回宿舍时,一个人疯疯癫癫地跑进寝室,我们看见她神色不好,赶紧去敲门她不开,听见哭声和骂良仔的声音。门被她反锁着,拿钥匙也没法,再叫她她也不开门,现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恐怕要出事。我记起下午良仔来过,好象吵了架。”
我们急匆匆地赶回宿舍,有几个人正在阿利和黄姐的寝室门外急得团团转,又是打门又是叫人,里面却没有任何反应,那是道坚固的防盗门,撞是绝对撞不开的。
“阿利,快开门!快开门!我是阿超!”阿超啪啪地敲门。没有反应!
“阿利呀,我是阿华,阿蕾也在这里,快开门呀!啥子事你想不开可以给我们说呀!千万别想不开做傻事呀!”
“华姐、蕾姐、黄姐,我不想活了!……”屋里传来阿利的嚎啕大哭。
但她还是不开门,大家在外边急得直跺脚。屋内倒是有窗子的,但往外是五层楼的高空,两间相邻屋子的窗户又相隔太远,根本无法从邻室窗子上进那屋内,要进屋的唯一办法只有让阿利自己开门。大家一时没有主意,身为保安和准保安的阿超和杨排长更是心急如焚,出了事他们是要负责任的。
“阿利,快开门!”阿超和杨排长大声嚷道。
“阿利呀,你那么年轻,你死了对得起谁呀?你平时那么乐观,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千万别吓着我们呀!”阿蕾眼泪汪汪地央求她。
里面除了更大哭声还是没有任何其他反应,她没有开门。
“让我来试试。”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我说道,我认为他们的劝说甚至央求是老套的无效的,我想换一种办法--必须给她一个体面的台阶。他们惊奇地看着我,我走到门前考虑片刻。
“喂,阿利,我是阿非呀!听我说几句。”我敲了敲门,用嘴对着钥匙孔,“说起来你不就是为了那个良仔想不开的对不对?”
“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骗子色狼!妈呀,我对不起你呀!”她又哭骂起来。
“阿利呀,你这话就不对了。太绝对了嘛,虽然说现在坏人一天比一天多了,但好男人还没有死光嘛。”我说,“再说良仔也只是个香港坏蛋嘛,别和他计较,和咱们这些苦孩子不同嘛。”
“没有!一个也没有!”她嚷道。
“真的没有?我不相信,我给你举几个例子吧,雷锋该是好人吧?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就是顾不上自个儿,黄继光、邱少云、董存瑞该是好人吧?为了消灭坏人宁愿自己去堵枪眼子抱炸药包。还有焦裕禄、王进喜、王杰这些不都是好人吗?”
“我还没出生他们就死了。”她不服气。
“的确,好人总是离我们很远,那我给你举几个近一点的例子吧,张华该是好人吧?张华知道吗?就是那个为救一个农民老头跳进粪坑自己却被淹死的大学生。赖宁该是好人吧?还有张海迪,徐良身残志不残,还有孔繁森,好人多得是呢。”
“干嘛好人不是死就是残呀?”她又哭起来。
“《圣经》上说,好人早死早进天堂享福,坏人留在世上多活一天就多受一天罪。”我感到失言又立即说,“阿利,说这些太远了,你就看我吧,我就在你面前,既没死也没残,我可是个好人哟,天地良心!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参加国民党。”
突然,她在屋里扑哧地笑了一声,但仍然还带着抽泣声,外面的人也笑了,我瞪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即闭口了。我又继续说,“阿利,真的,我就是个好人呢,你刚才说男人都是骗子、色狼,这也太绝对了嘛,不瞒你说,我都二十五六的人了,比你大好几岁,女朋友谈了好几个,到现在还守身如玉,从没有越过位哩!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害臊,你能说我是个坏人吗?”里面又扑哧哧地笑了几声,我赶紧说,“关于这点阿超和杨排长可以作证。”
阿超马上说:“我可以证明阿非是六十年代出生而九十年代全世界仅存的一个童子,他正向联合国秘书长写信要求给他颁发人类什么奖来着?”
“人类道德奖。”我补充了一句。
我听见她又笑了,就说:“阿利,这是真的!你先把这门打开,我们好好谈谈。”
“不开,我不开,你们串起来绕弯子哄我!我才不上当!”她嚷道,又咿咿呀呀地哭起来。
我气得踱了几个来回,又停在门前,敲了敲门说:“阿利呀阿利,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那个良仔吗?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新界一个守鱼塘的农民嘛!哪能和你比?你即使算不上县城里的大家闰秀,怎么也得算个小家碧玉吧?他给你擦皮鞋还不够格哩!为了他去死你值得吗?追悼会还开不开嘛!你让别人怎么写悼词嘛?说你是为了香港回归祖国牺牲了?别人不信嘛!说你是殉情而死--可别人有家有室,你连个名份都算不上。别人只可能说你是贪图虚荣,不要人格,有损国格,咎由自取,让别人看你的笑话。死得比鸿毛还轻。。。。。。”
“是我贪图虚荣!是我贪图虚荣!我该死!”她又嚎啕大哭起来。
外面的人都瞪了我一眼,我赶紧说:“阿利,这也不是你的错,虚荣心人人都有,轻重而已。我来深圳就是为了钱,为了虚荣,只不过你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施舍上,没必要嘛!你更没必要让良仔来决定你的命运,就象大陆不能由香港来决定命运,他搞他的资本主义,咱干咱的社会主义嘛!香港有什么了不起嘛!那不过是一个苟延残喘的殖民地嘛,再说到一九九七年就是咱们自己的了。如果你确实喜欢,到时候找个单位调过去得了,何必非得依靠那小子,他还没有农转非哩,难道你愿意来个非转农!”
“阿非你别胡说!我才不稀罕他呢!”阿利笑着嗔怪我,抽噎声又停止了。
“好好,我不胡说,咱不稀罕他!那你也得为自己想想吧?你才二十来岁呀,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后精彩新鲜的事情多着呢。九七年香港才回归中国,澳门是一九九九年,到了2000年,没准你还看不成奥运会,就是到了下世纪中叶我们才赶上中等发达国家,你急什么呀!世界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我们的嘛,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说完就凑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忽然门发出〖HT5,7”〗口〖KG-*3〗〖HT5,6〗兹〖HT5,7”〗口〖KG-*3〗〖HT5,6〗兹〖HT〗的响声,我们心中的弦才松下来,锁子刚一扭开阿超就和杨排长撞进去。阿利披头散发,泪水冲的化妆品使她面目全非,她窝坐在床上,目光凝滞,面前放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仔细一看她腕上似乎有淡淡的刀痕印,浸着凝结了的血迹,几个女孩赶紧把她拥在中间安抚起来。
“阿非,你他妈真行!比我在部队时的指导员还会做政治思想工作!”当我俨然成了大英雄被他们簇拥着回寝室时,阿超赞扬我。
“哄人嘛!咱可是从小给哄大的呀!你还没见到我在大学发表爱国主义演讲时,声泪俱下、声嘶力竭、手舞足蹈的那个情景呢!连李鸿章、汪精卫听了都会羞惭难当无地自容哩!”我洋洋得意地说。
过来才知道阿利被良仔甩了,今天良仔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他老婆发现了他们的私通。这个五十好几,据说长得象索马里人的家伙原来是甜言蜜语,向阿利许诺要娶她的。他的诱人的财产是一个香港户口、两个鱼塘和一个他早已厌倦却凶悍泼辣的黄脸老婆。
啤酒是喝不成了。大家议论了好一阵,或惋惜或愤怒或冷语或麻木或同情,等到阿利情绪被稳定下来,已经折腾到深夜了。经过刚才长时间的说服,我已经口干舌燥,疲倦至极,倒下床便呼呼睡去。明天没事可做,我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个懒觉了,我打乱了生物钟。
星期天我洗了几件衣服,翻了翻杂志,没事就听音乐喝茶。
二十五
星期一的早上,我又直奔华侨城附近那家台资公司。一路上脑海里浮现了两天前的那一幕,想起了漂亮的经理小姐,想起了她对我的“审问”,想起了阿超和杨排长开的玩笑,觉得挺有趣。当我登上四楼。到了办公室的门外时,那天为我开门和通报的小姐一眼就看见了我,立即起身为我拉开了门,她通报出来告诉我:“经理前天下午到香港去办事了,还没回来,里面的那位是经理的父亲,他让你进去一下。”
我走进去一看,又是一个胖子,六十上下有些秃顶,他艰难地起身招呼我,面带微笑和我握了个手,示意我坐在昨天坐过的椅子上,然后他说话了:“先生姓李?前天来应聘经理助理对不对?”
“是的,经理让我今天来。”我说。
“是这样子,李先生,”他突然面露难色地说:“我是这个公司经理的父亲,我公司的本部在台湾,这里只是一个分公司,我女儿在这里管理。我不可能经常跑来跑去,这样不方便的。我女儿刚从美国大学毕业回来,她还没有结婚,在这边我有些不放心,就打算聘请一位经理助理,但我们考虑了很久,还是聘请一个女经理助理好些,这样子方便得多了。请李先生不要介意呀。”他讲话带一种类似于蒋介石那种浙江官话。
我虽然一进门就觉察出来,脸上还是流露出不悦的神情,但我没有吭声,只是心中异常失望。
“莫好意思呀,麻烦你白跑了两趟,其实你的条件还是不错的,深圳公司多得是,你可以重新选择一家公司,如果今后有适合你的位置,我们再联系好不好?”他满脸堆笑。
我站起身告辞,他又说了两遍:“莫好意思呀!莫好意思呀!”
“没什么,先生,莫好意思的应该是我。”我挤出一丝笑容,然后出了门。
当我回城时,正好中午,我不想回酒楼,又在那个河南大学生那里买了盒饭吃,然后去逛新华书店。反正心里踏实了。多少年来,逛书店就一直是我难以戒除的恶习之一,这种恶习令我愈加囊中羞涩,愈加愚不可及脱离实际。居然新到了贾平凹的新作《废都》。前一阵子,许多媒体都介绍过这本书,有人说是当代的《金瓶梅》或《红楼梦》,有人说它是工业文明的挽歌,世纪末的祭文,知识分子的绝唱。一直炒得沸沸扬扬。我在书店找了个僻静处,席地而坐,如饥似渴地看起来。里面有许多处性描写被删去,并附上括号,留着小方格注明系作者所删,以充分调动读者的不良联想。我一口气看了整整两个小时,为了首先迎合自己的低级趣味,我尽选括号前后的内容,直到头昏眼花,心猿意马,腰酸腿痛才终于排出身上的钱,买了这本书离开书店。我想能在深圳有时间看这么厚的一本小说,可能只有一个家庭教师我了,我一时有些得意起来。
吃过晚饭后,在杨排长和阿超的陪同下,我们带着行李到朱光辉家去,走时宿舍里没人知道。
我们打了“的士”直扑荔枝路。下车后我们问了几个穿着黄背心手拿红绿旗的年老的义务交通员,绕了个小圈子,走进一条小巷,又进了一道白合金栅栏,才看见里面是几幢二十多层高的公寓楼,我们问了守门的那个保安,并看见停在院内的那辆黑色奔驰车,证实没有走错地方,然后找到二幢三单元,乘电梯上了十二楼,我们按了G座的门铃,响起了轻柔的曲子。
来开门的是个女人,她先开了坚固的铁门里面的木门,从铁门上小方格窗上往外看,见是几个陌生人,并未立即打开铁门,而是警惕地看了我们几眼,然后戒备地问:“你们找谁?”
“请问这是朱光辉先生的家吗?我是来做家庭教师的,前天我们约好的,朱先生在家吗?”我问。
她转身叫了声:“朱光辉,你又请家庭教师啦?”
“放他进来好啦,我请的。”里面传来朱光辉的声音,声音瓮声瓮气时断时续。
她开了铁门,指示我们三个换了门口的拖鞋,从棕色发亮的柚木地板上走进去,我们刚在沙发上坐下来,朱光辉穿着宽松的浴衣从浴室里走出来,他笑嘻嘻地招呼我们抽烟吃水果等他换上衣服,就到另一个房里去了。
我开始浏览他的房子,这是我从小长大亲眼看见的最奢华的私人住房,连白成富的家也黯然失色了。这套跃式住宅少说也有200多平方。整个房屋被装饰一新,墙上挂着壁毯,还有一副巨大的男欢女爱那种晶体画,装着壁灯,偌大的客厅里是光亮鉴人的地板,摆着一排豪华的真皮沙发,还有一个小型的洋酒吧台,对面的组合柜上摆着三十四寸的索尼彩电,柜子里是影碟机、录像机和几只麦克风,墙角放着偌大的组合音箱,摆着近一人高的“美的”空调,沙发旁的小桌上放着电话和大哥大,其它几间房里铺着红色地毯。
“爹地,快给我拿衣服来,我洗完了!”浴室里传来小孩的声音。我猜这就是我要服务的那个小主人。
“艾之琳,听见没有,给浩仔拿衣服去。”朱光辉在里屋叫着,那个女人就走过去了。不一会朱光辉走出来,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衫子坐下来。
“这两位是?”他看着阿超和杨排长。
“这位是阿超,这位是阿元,我的老乡,我一直住在他们那里,今天送我来的。”我解释。这时被叫你“浩仔”的出来了。他约摸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肥头大耳的。见有几个陌生人,奇怪地打量着我们,前后左右四处窜起来。
“浩仔,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给你请了家庭教师,叫这位叔叔李叔叔,也可以叫李老师。”
浩仔并不理他爹地,却走到我面前,鬼头鬼脑地看了我几眼,问我:“你会打电子游戏吗?”
“就知道玩,这孩子。”艾之琳插话了。
“浩仔,李叔叔是大学生懂英语的,又会弹电子琴。”朱光辉说。
“叔叔会玩电子游戏吗?”浩仔又问我。
“会,我会玩,是不是小霸王电子游戏机?”我问。
“是,叔叔会玩什么?”他又问。
“魂斗罗呀,打坦克呀,俄罗斯方块呀,星球大战呀,都会。”我说。
浩仔高兴地跳起来,硬要拉我立即玩游戏,却被朱光辉喝住了。
这时阿超和杨排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