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我转告你,让你一定去。”
“鸠山队长和我交朋友,不安好心,我不去。”我拿粉笔在黑板上胡写乱画。
“反正有贾卫东、赵卫彪、王文革、陈光伟这些人,哪能缺了你呢。”她又惊叹,“你的书法还不错!”
“那当然,谢谢!”我在“我的自由是属于天和地,我的勇气是属于我自己”后面加上巨大的红色惊叹号,又说,“我不去。我是多余的,我看不能缺的是你。”
“小气!我知道你们两个无话可说,就当陪我去好不好。”她嘟起小嘴。
“我陪你去?那我成了什么了?只听说过有三陪小姐,还没听说过有三陪先生呢!”我恶狠狠地说。
“你说呢?”她看着我妩媚地笑,忽然又耸耸肩说,“算了,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们哪里去玩?”
“先到街上招摇一番再说。”我帮她收拾教材、备课本等物件。她不须再回家了。
往校外走时我不经意地说:“白成富那小子,我看他是别有用心,他要向我充分展示优越性哩。”
“所以我让你也去嘛。”她正视我的眼睛,“我希望你是个有勇气的人。”
坦率说,我当时心中油然升起甜蜜的幸福感和不可推卸的强烈的使命感。读者老爷,您说,我这难道是自作多情吗?我二话没说拿起支粉笔在就在黑板上唰唰地狂草了两句: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因为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她立即上来刷掉,口里嗔骂道:“德行,这里可是学校!走不走?”我躇踌了一下说:“那么好吧,我去!既然帝国主义把战火都烧到家门口鸭绿江了,我们只好奉陪到底了,这个社会谁怕谁呀?同归于尽算是扯平了,拉一个垫背的还赚一个。”
“你胡说什么呀。”她一边骂我一边挽住我。
“我们就不回家了,随便在哪家小餐馆吃点什么再随便逛逛吧。”我建议道。
她同意了,我们挑选了一家小巧洁净的水饺店,位于下岗职工再就业小吃一条街僻静处。我们一致决定不能吃饱了,我们还得去享受优越性哩。
白成富住的机关大院面西背东,所以始终只能看到日暮残阳。我们在大院门口被陶瓷墙反射的晚霞映红了脸刺花了眼,我们正要往里走,被一个老太太厉声喝住:“站住!你们找谁?过来登记!”我一看是个满脸横肉的老太太,手臂上戴着红布箍子,手里挥舞着两面红绿旗--看来遭遇到小脚侦缉队了。
“我们找白成富。”我傲慢地补充,“白衙内白成富。”
“哎哟,白主任的大公子呀,我知道,他住三单元三幢,今天找他的人好多呀!”看家犬气焰顿消,一挥绿旗,连登记都免了。
进门时舒怡用手捅捅我,我一看旁边竖着一块牌子,上面是“机关重地,闲人免进”几个大字,我们心领神会地笑了。大院内树木参天,遮云避日,几乎没有人影,陵墓似的阴森森地有些可怕,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飒飒声。三幢比其它几幢更加气派,只有三层楼,完全是一幢别墅式的白色小洋楼,每层楼只住一家人,不象我们住的那种,一幢七八层,住着几十户人家,造价低廉的灰扑扑的鸽子笼。我们还没有上楼梯便听见有人在叫我们的名字,一抬头看见楼顶天台边上已经探出几只脑袋,是贾卫东、王文革、赵卫彪他们。
我们还没上楼“黑猫警长”陈光伟就噔噔地下楼来,火烧火燎地问:“怎么白成富没和你们一起来?”
“神经病!他是主人怎么会不在?”我反问。'小说下载网 。。'
“他刚才开着皇冠车去接舒怡了。”他说。
舒怡不满地说:“多此一举!谁叫他去接!”
我们刚走进白成富的家门就走出两个老者来,陈光伟介绍说那是白成富的父母。白成富的老头比他还胖了一倍,从头到脚其气势和天篷元帅不相上下。如果当初王扶林发现这个人才,绝对会为剧组节省一笔不小的化妆费。白天篷满脸堆笑,抓着舒怡的手摇,眼睛死盯着她的脸不放,笑嘻嘻地说:“这就是舒怡同学吧?成富的同学吧?成富天天提起你,欢迎!欢迎!”“真俊呀丫头!”元帅夫人从他手中抢过舒怡的手,不由分说将她拉到沙发上坐下问寒问暖,老保姆立即端来几瓶易拉罐饮料,我只听见白成富的妈说:“听成富讲你不想教书了?唉,是太辛苦了!这事包在我身上,蒙城现在最好的单位嘛,除了机关就算银行了,你的意见呢?”舒怡脸色绯红,穷于应付,不时看我。
毕竟是市级领导嘛,元帅之家的宽敞豪华令我瞠目结舌,连糜局长官邸都显得逊色一等,我在客厅中手足失措,如闰土到了迅哥儿的家,就赶紧到了天台上看风景,晚霞如火,落日如血。天台更加宽大,已有几张石桌上铺满白布,上面摆着盘子,盛满糖果、饮料、香烟和葡萄酒,几只高脚杯环绕四周,每张石桌上还放有一只高颈花瓶,插着各种鲜花。几个陌生男女正在一张桌子上搓麻张,嘻闹着。在露天平台的另一端的凉棚下居然有一张英式台球桌,贾卫东、赵卫彪他们正在较量,旁边有几个围观,见我过来,他们都叫我:“李亚非过来切磋两盘。”
“再苦练两年吧,”我不屑地说,打台球他们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让他三十分也能赢他。王文革把我拉到一旁悄悄地说:“你知道今天白大公子用意何在?”
“不是说要聚聚吗?”我不经意地说。
“聚一聚?说得轻松,这是鸿门宴。我们都是陪客,舒怡才是主宾。”他见我露出不解的神色又说。“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呀?别人是要显富的,还专门从酒楼请了两个大厨来。没有我们作陪,他是请不来舒怡的,刚才见舒怡没来,急得什么似的,去接她了。”
我心里不快,口上却无所谓地说:“没有那么夸张吧?”
王文革就说:“不相信等着瞧吧,他早就发动了猖狂的进攻,几乎天天在我店里买花去送。我怕你斗不过他,你赶紧采取对策,别说我没提醒你呀。”
“与我有什么关系?别胡说!”我骂道。
“你们那些事瞒得了谁?信不信由你,到时你哭都来不及,别人今天请你来,是让你自己知趣点,缴枪不杀,别人条件比你好。”他又说。
“舒怡不是那种人!”我咬牙切齿。
王文革笑起来:“你他妈当她是圣女贞德呀!这是什么年代了?中世纪?才子佳人呀?你是才子,白成富也是财子,别人这财子比你这才子可多了个宝贝的贝。不瞒你说,我预感到你会失去她,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女人嘛……”
我心里烦躁不安,坐在那里吸闷烟。不久,我听到汽车的马达声由远及近嗄然而止,白成富在楼下叫:“舒怡到了没有?”
“来啦来啦!”是她妈欢快的声音。
白成富见到我和我握了握手,似笑非笑地说:“我还以为你把她又哄去看电影了。”
按照白成富的安排,今晚的活动分为三个组成部分:首先是自由活动到七点,然后是宴会,最后是舞会。我们在七点之前半小时被他召集到他的房间。他的房间四墙被几十张港台女明星的艳照所包围,许多艳照欲裸不裸眼露媚态引人邪想。他打开墙角的一套高级立体音响,别人都啧啧赞叹,他却说过时了过时了,那天去买套最新潮的,美国进口“先锋”系列家庭影院,那口气玩似的。他又取出他的影集,介绍他去过的地方,又介绍他在克来顿大学时的生活照片。房间里挤满了十几个人,有人抱怨有点挤,他说:“我在贵族公寓订购了一套新房,商品房,只是没家里方便,以后我们可以到那里去聚会。二百五十个平方,够你们翻跟斗了。”
“你是万事俱备,只欠夫人了。”一个严重有“托儿”嫌疑的陌生人羡慕地说。他列开嘴笑了,满足的神情溢于言表。
我随王文革上厕所时,看见马桶旁居然也装着一部电话就觉得可笑。王文革却说:“领导嘛不比咱们,领导肚量大,自然蹲厕所的时间就比咱们长得多。领导事务繁忙日理万机,自然就有必要在马桶上安电话了,没准外国总统蹲马桶时怀中还抱着核按钮哩,核战争几十秒就可以爆发。”
他见我哈哈大笑就又说:“据科学测验人有四个时间思维最活跃,一是入睡前后,二是散步时,三是沐浴时,四就是蹲马桶时。前两个你容易理解,这后两个你不容易理解。噢,阿基米德定律你知道吗?就是浮力定律,那就是在沐浴时灵感突发而发现的。”
“那么克来顿大学这个名字十有八九是钱钟书老先生蹲马桶时突然想到的口。”我插话,“只不过用的是谐音,原意是客来蹲大学,顾客来蹲一蹲大学。”
“客来蹲大学就是公共厕所--WC。大学。”王文革也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提起裤子一边说,“瞧瞧,才三分钟不到就毕业了。”
七点钟到了,随着白成富一声命令:“吴妈,开饭!”厨房里就立即走出个年老的保姆过来收拾桌子,其他人也帮忙,由于人多,我们就把两张桌子并在一起。白成富又指挥几个人从厨房里搬出五件啤酒和一件专为女士准备的软饮料。王文革凑在我耳边说:“不吃白不吃!把皮带放松,今天我们要放开吃放开喝放开拉,反正他家吃不完用不尽。”
人们从厨房里鱼贯出入,每人手里都端着盘子,瞬间桌面上已经没有空间。白成富就招呼我们入座,又嘱咐吴妈,待有吃光了的或不受欢迎的菜时,立即将盘子撤下换上未能在第一轮上桌面的菜。
这时天蓬元帅夫妇要离开了,这种场合的确不适合他们。他妈特地走到桌旁,一边抚弄着舒怡的头发一边异常亲热地说:“你可要玩高兴哟!别客气,就当这是你自己的家!今后有空就过来。”
众人都看白成富,“托儿”趁机拼命大做鬼脸,白成富一张老脸笑得稀烂,王文革就从桌下捅我,我心乱如麻表面上却佯装超然度外地一笑了之。
贾卫东转身打开三十四英寸的东芝火箭炮大彩电,新闻联播刚开始。人民大会堂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气氛热烈,正在举行盛大国宴,欢迎一个中国人民老掉牙的朋友。老态龙钟的他正在致答谢辞,几十张大圆桌旁就坐着政界要人、各国使节、参赞、武官和夫人,端庄漂亮的司仪和服务小姐肃立身旁。我们也随着掌声全体起立,一起鼓掌一起欢呼,又一起端起酒杯。我们合唱了一道歌“……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白成富几乎在同时结结巴巴地做了祝酒辞,算是黄鼠狼掀门帘子--露了一小脸。气氛更加热烈起来,自然是天南海北胡侃一气,千言万语之后,最终还是归结到庸人们永恒的话题--权和利的辩证关系上来。人们开始含着羡慕友好地攻击白成富,一致认为他们家是属于不经允许就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
舒怡说:“你瞧你那名字取的,白成富――白白地就成了富人。不富白不富!哪象专李亚非那名字饥寒交迫,水深火热。。。。。。”
我说:“一看见你就引起了我革命的念头。”他更加得意忘形了,一不留神放了个漫长、迟钝、沉闷、当量不浅的响屁,又讪讪地不置可否地笑,口上直喊:“添菜添菜!喝酒喝酒!”
我们的宴会足足持续了两个小时。不少人都喝通了,频频上厕所。不久,舞会开始了!白成富关了电视又关了一些大灯,打开一些小彩灯,凹进泰柚板屋顶的小圆孔中,射出缕缕微弱的七色光芒,但紫、绿和红的颜色占了上风,从平滑油亮的茶色柚木墙上反射出来,整个房间使呈现一种舞厅中所特有的光怪陆离,昏暗中透着腥红、幽绿和青紫,每个人的脸上顿时笼罩着一种捉摸不定的虚虚幻幻的神情。在紫光灯的作用下,一切白色的东西都在黑暗中熠熠生辉,飘浮不定,尤其是人的牙齿和瞳孔更是沁出鬼魅似的狰狞,透出阴森可怖的萧杀与寒气。恰似一场戴着面具的化妆舞会。白成富打开音箱,首先放了一曲慢三步。
舒怡自然是最尊贵最出色的宾客。我正要和她跳第二支曲子时白成富过来请她,她露出为难的样子,我豪爽地说:“别人是主人你是客人,客随主便嘛。”他们却一直跳了五六曲而意
犹未尽,舒怡几次往我这里走都被白成富拉住。我悻悻地坐在一个昏暗角落,如同掉进了冰窑里,还不断受到王文革等人的嘲笑,我一时无地自容,就躲到露天平台上去吸凉风看夜景。夕阳西沉,晚霞褪色,这情景触动了我,令我怅然若失。
白成富出洋相是在他唱歌时,卡拉OK了!我听到了他鬼哭狼嚎鸡鸣鸭叫般的嗓子在唱《我是一只快乐的猪》。既走调又串词,其间是起哄多于喝彩的掌声和呼叫声。舒怡鼓励我露一手,而我也认为这是个正气压倒邪气,展示自己实力的时候,我轻轻松松地拿起麦克风,调整好情绪,唱之前我悄悄地对舒怡说;“这首歌是献给你的。”我唱的是《没钱你是否依然爱我》,唱了一两句便掌声雷动,唱着唱着我渐入佳境,十分投入,以至于进入忘我的境界,随着最后的一句英文歌词嗄然而止,我又被喝彩声包围,一个陌生人急速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赞叹:“有味道有味道!到我的舞厅来唱歌怎么样?”随后递给我一张名片。白成富也鼓掌,脸上是含义不明的微笑。舒怡也唱了首《我用自己的方式爱你》收到同样的掌声和名片。我拥着她翩翩起舞时,我们彼此能依稀看到对方眼中晶莹的泪花,感到对方鼻息的热气,我们都不说话。她用手指死命捏我后背,我从未如此感动过。
我再次让白成富难堪是在打台球时,这次纯粹属于他自寻烦恼。本来我就是这帮朋友中技艺最高的,甚至仅次于台球老板刘锣锅,号称“城北第二枪”,大学时连体育系也没有几人是我的对手。手头紧时常去“逮兔子”以缓囊中之急。本来我是和王文革在天台上玩,免费教授他一些绝招,招来了许多羡慕的围观者,舒怡也在其中为我记分数摆母球,不知何时李成富鬼差神使地溜过来。
“我们切磋两把。”白成富对我挑战。
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算了算了!你那支歪把子枪还得闭门苦练三年。”
“废话!挂不挂!五十元一把。”他又说。
“那你还不如直接把钱装进我口袋,我好好指点指点你。”我笑着说,随手给王文革做了个“司诺克”,掌声顿起。这个“司诺克”使他丢了最高分7分。
“你不敢!”白成富嚷道,并用手将白色的母球拿掉。
“看来我是真要学雷锋了。”我抬起头站起来,我看见包括舒怡在内的其他人都极力怂恿我,就说:“这样吧,我有个条件,我们五十元一把,但我必须让你三十分--我不能明抢你。”
“小瞧人!”他骂道。
“不干就算了。”我摆摆手,放下枪杆。
他变得愠怒又无可奈何,只得同意了。赌局是在紧张的气氛中进行的。我的口袋中只有七十元钱,这意味着我只要丢掉一局我只好落荒而走。结果不出我之所料,开球三枪之内我就得了三十多分,扣去他得的九分,我仅负他几分,我一口气又得了二十几分,还作了几个漂亮的,在理论上堪称死球的“司诺克”让他望球兴叹。我轻松地拿下了第一局、第二局、三局至五局我连战连赢。他的额头沁出汗粒,眼里充满血丝,一付沮丧狼狈的样子。当我在众目睽睽之中接过白成富从他漂亮的皮夹子拿出的二百五十元钱时,我的确有一种被侮辱者最终成为胜利者的快感,我毫不掩饰这种快感,也没有理由掩饰。
“银样蜡枪头,好看不中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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