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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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2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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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办一桌二百元的席,给自己祝寿,请保安队的战友们喝酒,其实更重要的,是以此来表达跟王笑梅确定关系,也就算定婚宴吧。老板娘先嫌二百元太少,大厨胡学理和二厨丁滦子都跟她说够了够了,他们能用二百块钱操办出一桌像样的席来,而且还保证老板娘能有些个赚头,“就少赚他们点吧,笑梅没少给你出力,何凯他们保来保去还不是先保了你们一家的安,人家又定在九点开席,不影响餐馆晚上生意,你有什么过不去的!”老板娘也就同意了。但老板娘没想到丁滦子,也就是绰号大乱,那么个平时马马虎虎的傻小子,却为何凯笑梅的这顿宴席,煞费苦心,细细筹办起来,一早采买来的原料,都体现出精益求精,到了晚餐备料时间,本应把冰箱里头两天没用尽的原料,先取出来化冻使用,他却偏把早上新买来的原料,取出来预备着,而且明显是为九点宴席预备,都特别搁置到了一处。 
  大乱的好意,笑梅早已知道,她跟何凯透露,大乱一早买到了极新鲜的里脊肉,虽然冰箱里还有头天剩下的一长条里脊,大乱绝不会给他们下那个料,他必用今天的里脊肉,发挥他那平时懒得一露的刀工,备出好料,再由狐狸,也就是大厨胡学理,烹出好菜。 
  “真想吃软炸里脊啊!那也是狐狸的绝活,每回端给顾客,光那模样,就让人笑口相迎……” 
  “究竟好不好吃啊?我看你还总给人送上一小碟沙子……” 
  笑梅就用头撞何凯肩膀:“你懂什么!那是炒热的胡椒盐!” 
  尽管一个端送过无数次,一个眼见过无数次,但这两个农村来的打工者还都没有吃过软炸里脊。想到今天晚上他们就将享用到如此的美味,心窝里真跟栽了棵茉莉似的,熏得魂魄阵阵飘香。 
  他们毕竟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青年农工,光电视里的见识就足够他们坦然当众示爱了。何凯穿着保安服,只是因为不在班上,没戴那红色贝雷帽,极其懒散地斜倚在长椅上,满脸巴不得有人看见才好的表情。他那双两梢往下微弯的眼睛,显露出十二万分的惬意。笑梅穿着水红的外套,黑色紧身踏脚裤,一头丰厚的长发从脑后盘到顶上,扎了个跟外套呼应的水红蝴蝶结,她撒娇地往何凯脖子窝里钻,双臂搂定何凯身子,何凯也就顺势用一只胳臂弯过去搂住她的一边肩膀。 
  “笑梅!你就等着老板娘骂你吧!”是佟妮来叫笑梅上班了。 
   
  锅仔一品炖 
   
  冯团长老远就看见何凯那副狂样儿了。妒得牙痒,却不能不装出见怪不怪的表情。 
  何凯眼睛紧盯着团长,而且是紧盯团长眼睛,那团长有种,毫不躲避,甚至似乎连眼皮也不眨,直线朝何凯走来。 
  笑梅眼里没有别人,还那么放肆地搂定何凯。 
  冯团长在他们面前站定,很威严的样子,尽量把语气放舒缓,对何凯说:“晚上少喝酒。” 
  何凯没等那话音落定就回答:“你喝多少我喝多少,兄弟们也一样。” 
  在稍远处站住的佟妮又大声呼唤:“笑梅!该去啦!” 
  笑梅就抽出胳臂,猛地亲了一下何凯脸蛋,跳起来,朝佟妮跑过去。 
  何凯不改懒散的姿势,眼睛还只盯着团长。从那微弯的眼梢,漾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团长恨不能扇他一巴掌,却费大劲忍住不让牙筋抖动,含混地朝他点下头,转身走了。 
  何凯望着团长宽阔的后背,大声说:“队长,晚上请一定赏光啦!” 
  对方没回头,听见一声回答:“忙啊!看情况吧!” 
  何凯怎么又叫队长?究竟是团长还是队长? 
  原来,那保安队长的姓名,是冯团长。一般人管他叫团长,保安队队员们管他叫队长,有时保安队的小兄弟叫溜了嘴,管他叫了声团长,他会觉得是讽刺,拉下脸来,甚至发火。 
  有业主问过他:“你这名字好有趣。爹妈怎么想的?”他就挺不好意思地解释:“咳,他们没文化……我们那么个山窝窝的人,以为团长就很大很大了……他们希望我能当个团长,光宗耀祖么……”他爹妈的这个盼望也不能说设想得太低,倘能实现,那不光在村里,整个镇子,乃至全县,都会轰动一阵。但是,他虽然果然参上了军,表现得很好,入党受奖,却全无提为军官的可能,时代变了,不是凭打仗就能拼出个团长师长乃至将军的了,何况现在进入和平时期,也无仗可打,抗洪救灾有点像打仗,真有致残牺牲的,但那顶多也就挣个英雄称号;如今什么地方都讲学历,军队毫不例外,义务兵至多当个班长,排长以上就都得是军事院校毕业的。 
  唉,学历,学历!甚至到了这榆香园当保安,他冯团长也吃够了低学历的亏!他的学历只到初中二年级。他应招到这里,先当一般保安员,很快物业公司负责保安绿化卫生的副总经理蔡宪就发现他能力超群,一个月后提升为班长,三个月后提升为副队长,半年后就当上了队长,他这队长也得到了小区业主们的认可、赞誉,在他的严格管理下,真是做到了业主每天二十四小时的任何一刻朝窗外望去,总能至少看到一个正在巡逻的保安的身影,而且手里必定握着对讲机,似乎随时在联络、报告,于是心中的安全感大增,对保安队特别是他这个队长的好评越来越多,他觉得自己在许多业主眼里简直成了一个品牌,对面相遇都乐意跟他打招呼,往往还亲热地攀谈几句,就是到小区里头的两处小卖部去赊购点东西,有时还是由底下队员帮他去赊,也都绝无困难,甚至当让店主记录下来时,对方还会说:“团长自己记得就行!”但他当了一年多队长了,却提不到保安主管的位置上,为什么?就因为他学历低,新近换上的一位主管,年龄比他小五岁,身材比他矮一截缩一圈,脸上五官跟包子扭般皱在一起,凭的就是一张大学本科生的文凭!他跟何凯的天生合不来,原因之一,也是何凯有高中学历,胜他一筹,而且何凯本人对此也很在乎,现在何凯是个班长,焉知不在觊觎他这队长的位置?那天蔡总跟他说起,想提拔何凯当副队长,他先说其实用不着再设副队长,原来那副队长走了一个多月,保安队哪一点受了影响?他一个队长就足能玩转!后来听蔡总那语气,还是非有副队长不可,他就主动推荐王茂,王茂当班长很久了,确实样样都好,可是蔡总还是说:“何凯好歹是个高中生啊!”他就不言语了。 
  除了何凯,保安队的队员们学历都不怎么样,个别的号称初中毕业,其实连澳大利亚跟奥地利是两个国家也弄不清,更多的则只有小学学历,一般都才二十岁上下,在他三十岁的冯团长前头一站,先就被他的块头威严震慑住了,加上平时聊起天来,他的见多识广,幽默风趣,更让他威信倍增。但何凯是他心上的一根刺。有回何凯跟他说起什么三角函数,那是高中课程里才有的,他听得实在不耐烦,忍不住说:“我跟大家布置的指标,你达标了吗?”他布置的是,要求保安队无论新老队员都要在年底以前,对每一位进出大门的业主,全能说出是几楼几门几号的,那可有两千多户啊,谁能有那样的记性呢?何凯语塞,而他却立刻用下巴指着那边进大门的一位男子说:“21号楼203的。” 
  何凯今天才过二十一岁生日。可是何凯却有女朋友了。还不是一般的女朋友,是在生日宴上就要当众定婚的未婚妻啊。估计没多久他们就要正式登记结婚了。冯团长对此尤其痛心疾首。痛的是自己。自己这么老大不小的了,媳妇的影儿还没见着。而且,从农村的角度来说,这样的岁数已经是只有娶寡妇的份儿了! 
  何凯的可恶,还表现在并不直接跟他顶撞冲突,却在许多事情上很微妙地跟他过不去。比如那回物业公司因为他带领部下及时扑救了一家厨房的起火,奖了他一百元,他就说拿那奖金请包括何凯在内的四个参与救火的部下撮一顿,就在榆香居,本来有免费晚餐,再点三个热菜,来几瓶啤酒,五十块钱打住,也就很不错了,其余几个队员也是这么合计,他让他们点菜,有的点个鱼香肉丝,有的点个宫爆鸡丁,每样无非七八块钱的事儿,他让何凯点,何凯大模大样地点了锅仔一品炖!单它可就是三十八块钱的价啊!笑梅端来时,告诉他们狐狸给他们多下了一条海参,他可只看见猪肉丸子跟白菜粉丝;何凯带头一顿猛撮,海参鱿鱼什么的他一点没捞着,除了肉丸子也就捞了点笋片蘑菇,结果那天热菜四个,凉菜四个,加上啤酒,算下来他花光了奖金不说,还亏了十来块钱!在物业公司拖欠三个月工资的情形下,能这么样泼撒地花钱吗?何凯安的什么心? 
   
  东坡肘子 
   
  “38号楼502订个东坡肘子!”老板娘接完电话,马上命令佟妮:“快,趁没散摊,去买个肘子来!” 
  榆香园外头有个露天的农贸市场,每天下午开市,天黑收摊。这样的营业时间,是适应小区居民的购买习惯形成的,这些居民很少有一早买菜的,多半是晚上才回家做饭吃。榆香居的原料一般不从这里买,因为多半质次价高,都由大乱天蒙蒙亮就蹬三轮到八里路外的康垡镇的早市去买,但临到比如今天这样的情况,业主点菜送家,如果缺原料,那就到近处临时抱佛脚。 
  “哎呀,就回他话今天没肘子,让他再点个别的吧!”刚离开小卖部那边的牌桌,满肚子还是输家晦气的大厨胡学理很不乐意,他除了要赶出应付保安的伙食,还打算精心料理出一桌给何凯笑梅的宴席,实在懒得伺候这样的主顾。一般来说,像东坡肘子、毛家红烧肉什么的,都是事先做好存在冰箱里,顾客点到取出来加加热端出去,大前天做好五份东坡肘子,这天中午卖掉了最后一份。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拿生肘子炖,要占一个灶孔,费老大工夫,别的菜做不做了? 
  老板娘却坚持:“那陈大师能怠慢吗?他那画儿,人家说如今好几千一幅呢!不从他那儿挣钱从谁那儿挣?早该备足肘子的!佟妮,钱都给你了,怎么还不动身?” 
  佟妮刚掀帘子出去,大乱紧跟着也蹿了出去。 
  “大乱!你是她尾巴呀?你不拌馅儿啦?”老板娘尖声喊。 
  哪里喊得回来。也只好由他。 
  大乱眼看要二十五了。先追笑梅,笑梅让何凯得着了,大乱不嫉妒,心下算了算,何凯二十一,笑梅二十,又都来自江西,而且两人的村子位于邻县,年龄相当,缘分自在,为他们成全好事吧!后来就追佟妮。佟妮上个月才来,脸庞虽说没笑梅那么花朵儿似的,身条儿实在够柳枝儿味道,而且是二十二岁,安徽来的,听老板娘透露,家里很穷,这就让大乱挺有信心,他不怕女家穷!他要给她脱贫!他是二厨,端东西本不是分内的事,他却总抢着帮佟妮搬火锅汤煲什么的,有回佟妮不慎烫着了手指,他立刻从衣兜里掏出一小瓶獾油,一只手捏花梗似的捏着佟妮的手指头,另一只手蜜蜂采蜜似的往那手指头上涂獾油,还低下头嘬出嘴唇,徐徐地给吹气,那回老板娘看见没有吆喝他,也不惊动他们俩,还在心里暗想,我那死鬼要能这么疼我一次就好了!老板娘那死鬼,就是她丈夫,也就是这饭馆营业执照上写着大名的那位,眼下去三十里外的地方,跟人家合伙开发什么钓虾塘去了,快三个月没回来,想必包的那二奶,哼,指不定都人工流产去了! 
  佟妮在前头走,知道有尾巴,也不回头。到了市场卖猪肉的几个摊位前,来回张望有没有好肘子。大乱却抢在她前面把肘子买下了。佟妮把钱递给大乱,大乱不接,只说:“你留下吧,我买了两个,一个是我送何凯他们的,一个我会拿些零钱给老板娘,就说是找头。”佟妮冷笑:“我占这便宜?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大乱忙认错:“不妥是不妥,把钱给我吧给我吧,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佟妮这回不是冷笑是热笑了:“看你,也不算什么大错,怎么就跟要进局子似的?”大乱听了高兴,追到快步往回走的佟妮身边,跟她说:“局子不要进,我想进的是……”佟妮就停住脚步,扭头问:“你想进哪儿?”大乱只觉得心在乱蹦,一只手提着那两个装肘子的劣质塑料袋,另一只手从胸兜里掏出一样东西,费劲地说:“……你,就不能开扇门,让我进去么?……”夕阳照射下,大乱手里那东西泛出彩虹般光晕,那是一个镀银的鸡心项链,他把那项链往佟妮手里送,佟妮摆手跳开了:“我可不要!” 
   
  生煎馒头 
   
  保安队这晚的伙食是生煎馒头。保安队里多数小伙子是北方人,头一回吃这个时不禁嚷嚷:“明明是包子,怎么偏叫馒头?”大乱就跟他们说:“行呀,下回我们不搁馅儿!”王茂高声说:“我们家乡那块儿,管大馒头叫大包子哩!”冯团长就接着说:“好!以后咱们这里的大馒头一律要搁鲜肉馅儿!”小伙子们就拍手欢呼起来。那一顿狐狸煎了三锅,还不够供应。后来就几乎每周有一晚是吃这东西,老板娘让大乱多兑些高汤,就着撒有香菜叶的高汤吃,三平底锅也就够填饱他们这些人的肚皮了。物业公司是按每个人头一天七块钱向榆香居付保安队的伙食费,老板娘天天喊不够,常望着那些狼吞虎咽的小伙子们大声唠叨:“在家吃死老子,在外吃死买卖!”但她在绝对不能没有些个赚头的前提下,也还是指挥狐狸、大乱,有时还从善如流地听取狐狸、大乱的建议,精打细算,巧做安排,尽量地让这些个离乡背井来打工的小伙子们不但能吃饱,而且也常能觉得吃饭很香,她对那伙食费的控制,是平均一人一天五块五左右,每月从中赚个八九百块钱。 
  已经有换下班来的保安进食堂等着吃生煎馒头了,排在领饭窗口外的头一名是个子瘦小的侯伟,老板娘见了他就笑:“又是你排第一!”侯伟解释说:“我一会儿当班。”老板娘轻拧一下他耳朵,笑得满屋子共鸣音:“是呀是呀,不叫你小猴儿,叫你大尾巴(‘巴’的发音类似‘贝儿’)!我说大尾巴呀,你别一领生煎馒头就是十个,你先领几个吃着,不够再领嘛!吃热的多好!就是到时候别人领完了,我让狐狸给你下面条,开小灶,好不好?”侯伟确实是保安队里体型跟饭量最成反比例的一位,在满堂哄笑声里,他脸红得几乎跟头上的贝雷帽混成一片。 
  老板娘猛想起大乱、佟妮居然还没回来,不禁气愤,对一个人在那里准备开饭的笑梅大声嚷:“大乱、佟妮怎么还不回来?!”正用大盖子闷锅的狐狸听见了就嚷:“粘在市场成糖瓜儿了!”老板娘一时无奈,就对排在领饭窗口外头的王茂几个说:“你们要想开饭,就先给我去把大乱找回来!”谁听她这个命令?她就急得自己往门口走,大声嚷:“大乱——” 
  恰好有两个中年妇女进来,像是来吃饭的顾客,望去眼生,大概不是榆香园的业主,跟动作急促的老板娘险些撞个满怀,没生气,倒笑了,问老板娘:“怎么高喊大乱?”“这叫什么词儿?”老板娘煞住脚,忙满脸堆笑,解释说:“大乱是我们这儿的二厨。”其中一位妇女就说:“太平年月,大乱大乱的叫,多不好!”老板娘依然一脸堆砌的笑:“我们都是乡下来的,乡下人的想法,是越反着叫,越有好果子吃呢。”另一位妇女就点头笑道:“是呀是呀,叫狗娃,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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