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一眼便能看出这里面“暗示”了些什么。
南阁看过这个报道之后,中午约李离出来吃饭,并让李离把从北京寄来的登有天利集团保安打人一文的那份报纸也拿来,仔细看了看,对李离道:“你这样迟早要出事的。”
李离则笑道:“现在法律里还没有让我出事的那一条,因为我这不是诈骗,我做事都是有凭有据的,证据不太明确的时候,我也就写得朦胧一点,打打擦边球。你说做什么事没风险呢?坐在家里说不定还会让吊灯给砸死呢!自古以来无商不奸,无官不贪,只不过是程度不同而已,咱们把他们的不义之财分一些过来,那也算侠盗行为吧?何况很多时候咱们都是在扶弱抗强呢。”沉默了一下,又道:“除了做这些,你又有什么本事能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呢?”
南阁不再言语。他想到了段玉。难道段玉一生下来就想做洗头妹吗?当这个社会的竞争使天生不平等的人们不得不做出与世妥协的决定的时候,难道他(她)们就不曾痛苦过吗?但是看看李离,他又想,难道这个社会的不公平,李离,现在加上我,不也加入了一份吗?他忽然心乱如麻,感觉自己固有的判断力轰然溃散,难以再聚集起来。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吴敏对南阁说:“刚才有你一个电话,那人留了个电话号码,叫你回一下。在你桌上。”
南阁坐到办公桌前,看看那个电话号码,很陌生。打过去,响了半天,终于有个男的接上了。
“喂,哪位?”对方说。
“我南阁。”南阁说道。
“你他妈把段玉藏哪儿了?”那人忽然火起,质问道。
“你谁呀?”南阁道。
“我是她老乡,她现在在哪儿?”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你要不把她交出来,我马上带人去抓你!”
“你随便吧。”
放下电话,南阁有些莫名的紧张。是不是段玉的家人来找她呢?不是,要是也不会说是她老乡啊;那……是她以前的客人吗?难道她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客人?不不不。那么可能就是她老乡,确实是她老乡。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呼她呢?看来不是熟人……
一下午南阁都忐忑不安,不过打电话那人却始终没来。下了班后,他急急向家赶去。刚进巷子口,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他。他一回头,看见两个陌生人。
“我们是公安局的,走一趟吧。”其中一个说道。他一招手,从街对面的一个门洞里开出一辆警车来,停在他们身边。
没有戴手铐。
车开动以后,南阁问坐在他旁边的一个人道:“什么事儿?”
“没什么,过去就知道了。”那人答道。
一路上那两个人和开车的警察聊着天儿,并没有再答理南阁。南阁便不再问什么,看看车里的布置,再看看车外的行人、店铺,觉得很有戏剧味道。
到了市公安局,南阁被带进了副局长办公室。坐好以后,办公室里只留了一个便衣,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盯着南阁。那位副局长则趴在办公桌上,像拉家常似的,问南阁道:“你叫南阁,对吧?”
南阁点点头,说:“对。”
“你住在兵站路69号,对吧?”
“对。”
“201?”
“对。”
南阁禁不住有些好笑,但手掌和腋窝都出了汗。
“你和贾圆……是什么关系?”
贾圆?南阁大感意外。
“她以前是我同事。我原来在一中当老师。”
那副局长点点头,又道:“你什么时候辞的职?”
“七月,刚放暑假的时候。”
“为什么要辞职呢?”
为什么呢?南阁现在想来,也有些模糊。
“我原来就不想当老师,现在更觉得它没意思了,所以就辞了。”
“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吗?”
“这就是具体原因。”
也许看见校长偷情是一个原因吧,但他们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想。
“你辞职以后,跟贾圆还有联系,对吧?”
“我们是同事,有联系这很正常呀!”
“哦,不是那么回事儿。”那副局长道。又转向那坐在一边的便衣,吩咐道:“你去把那些照片拿来。”
照片很快就拿来了,那副局长又挨个儿看了一遍,然后交由那便衣递给南阁。
照片一共五张,第一张是在贾圆的家门口,贾圆正在开门,而南阁则站在门外,要进去的样子,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是6月8日20点43分;第二张跟第一张差不多,只不过是南阁正要下楼,回头跟贾圆挥了挥手,时间显示是6月9日5点30分;第三张是在南阁的楼下,贾圆正往楼里走,楼口门楣上钉着一块牌子,上面印有“兵站路69号”几个字;第四张是在二楼南阁的住处,暗红色的木门上刷着“201”几个数字,贾圆正在敲门;第五张已经到了屋里,南阁正在拉窗帘,在他的身后,是贾圆。后两张显示的时间是同一天,是贾圆从上海回来的那次。
副局长微笑着,看着南阁。
“王政的老婆其实挺漂亮的。”那副局长道,“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这什么意思?”南阁皱眉道。
副局长收起了笑容,也皱了皱眉,说道:“王政的事儿你知道吧?”
“在他的车上查出了冰毒,我们的报纸也报道了。”南阁道。
副局长点点头,说:“这些照片,是在他另一个办公室里搜出来的。——王政除了长途客运以外,还做其他的生意,有不止一个办公室。这些照片,我们推测,应该是他雇人拍的,因为他早就怀疑,他的老婆在他出差的时候不干好事。哈哈。他的生意多,常出差,这给你也提供了方便,是不是这样?”
南阁不说话,等待下文。副局长又道:“王政有很多钱,是吧?其实有了他这么多的钱,你一辈子不上班也够用了,你说是不是?”
“你到底什么意思?”南阁按捺不住了。
副局长直了直腰,说道:“有人怀疑,那箱冰毒是你和贾圆为了陷害王政而雇人放在他的车上的。”
南阁一愣,一时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南阁道。
那局长接着道:“要是王政因为贩毒而坐了牢,那么他的钱就成了你和贾圆的了,而你俩也就有了更充裕的时间在一起。”
南阁终于反应了过来,说道:“要是他真的贩毒了,那他的钱还不被冻结了?”
副局长“哈哈”大笑了两声,说道:“是这样,是这样,但现在还没有证据能证明王政就是幕后主使,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不是你和贾圆所为,即使我相信这不是你的主意,但是女人心,海底针呀,要是贾圆背着你做了这事呢?”
什么混蛋逻辑!南阁心下愤然道。
“这不可能,”南阁道,“贾圆不是那种人。而且她也不可能为了我放弃她的家啊!”
“那她倒是个贤妻良母了?”副局长道。
南阁一时语塞。
副局长“呵呵”笑了两声,说道:“你不用害怕,其实这件事,我们也觉得不可能是你所为,但外面总是有流言的。这个——为了把事情弄清楚,给你个清白,我们决定请你帮个忙。——当然,也是你自己为自己做事嘛,你应该向别人证明这件事和你无关。”
南阁听着。那局长又道:“这件事说起来很容易办,就是你尽量想办法从贾圆那里套出一些情况来,看王政平常做事,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没有。”
“那要是套不出什么来呢?”南阁道。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嘛。”副局长笑道。
“那好,我尽力,套不出什么来与我无关。”南阁道。
“不要这么说嘛,”那局长道,“他要是没什么,那你就有什么了。”
去你妈的!南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那你们查吧,查出来什么算什么!”南阁道。
“哈哈哈哈,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你们新闻单位,不是讲究正气的吗?这个案子要是让你给破了,那可比你写多少文章都要风光啊。”
我风光个屁!南阁暗道。
“那就这样吧,”副局长又道,“我们再找证据,你也帮忙再找,最后咱们公安部门和新闻单位合作,一举破案!怎么样?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你也给我留个电话。”说着就在一页纸上写了个电话,交给南阁。南阁忍着怒气,给他把自己的手机号留了下来。心道:我他妈怎么成了这么个角色?
从公安局出来,南阁一肚子的气难以平复,思路也总是连不起来。心道:李离让我跟他们混,现在我还没算计别人,别人倒算计起我来了!不禁又想起当老师的时候,虽然累一些,虽然也有勾心斗角,但还不至于有多大的危险,如今倒好,成了拉黑牛的!转而又道:校长的风流事在学校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了,难道我和贾圆的事就能密不透风吗?想到那几张被偷拍的照片,心下骇然,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下。
下了公交车,还有好一段路才能到家,南阁边走边给贾圆拨了电话过去。
“喂,方便说话吗?”南阁道。
“哦,你等一下。”贾圆说道,然后又听她对另一人道:“这里太吵,我出去一下。”过了一会儿,贾圆又对南阁道:“什么事?我正在商场呢。”
“出了点事,我想咱俩以后不能见面了。”南阁道。
“嗬!有女朋友了?”贾圆道。
“不是。我说不定让人给跟踪了。”南阁道。
“哈哈哈哈,你还成人物了你!”贾圆道。
南阁心中有气,但又不便发作,强忍道:“今天公安局找我过去,有人偷拍了咱俩。”
“什么什么?怎么回事?”贾圆急道。
“我不清楚是谁拍的,但公安局说那是王政雇人拍的。”
贾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可能,他是个很小心的人,就是他发现了也不可能让别人来偷拍我的。他们照片哪儿来的?”
“说是在王政的办公室里搜的。”
“搜办公室的事我知道,不过这照片……你看了吗?都是些什么?”
“你别管什么不什么的,反正……公安局的人说不定要跟着我,你丈夫又他妈派人盯梢,咱俩最好是别见面了。公安局一群混蛋,破不了案就来诬陷我!”
“那,那,我怎么办?”
“王政对你没什么变化吗?”
“没有,我看不出来。”
“那先这样吧,走一步算一步,有事我再给你打电话。”
正要挂机,贾圆又“喂喂喂”地叫了起来。南阁又附机在耳,问道:“什么?”
“我想起来了,”贾圆道,“在刚出事以后,王政给过我一个封了口的信封,让我替他保管,后来他又问我要了回去,交给了他的律师,好像是说这可能跟那冰毒的事有关,说是有人陷害他。那信皮上的印子很重,可能是装过相片的。”
“哪儿寄来的?”南阁道。
“本市的邮戳,没写具体地址。给王政的地址是打印的。”
南阁忽然想起原来似乎听人说过,洪州市旅游局对王政的客运公司觊觎已久,心道:这是不是旅游局的人干的呢?便道:“我知道了,你不用管了。”
走到楼下,已然对这件事有了个大致的推测:也许冰毒和这照片都是市旅游局给弄的,前者是为了抢到王政的客运公司,后者则是为了要他分心,要彻底击垮他!如果冰毒不是,那这照片肯定是,是为了在抢他的公司的时候,能使他意志消沉,无暇他顾。
然而到了家门口,却又想道:要是这照片是有人拿来“卖”给王政的呢?一时间头脑又混乱一片。
段玉正坐在床上看电视,见南阁回来了,回头朝他做了一个表示欢迎的微笑。南阁觉得这微笑似乎有些别扭,好像隐藏着一些要讨好他的意思。他愣了一下,走到窗前,把窗帘撩开一角,仔细地观察起对面那座楼来。在天完全变黑之前的那种墨蓝已然淹没了整座大楼,只有那一个个的窗口,像眼睛,既似睡非睡地监视着别人,又给别人以窥探它的内心的信息。南阁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地看过去,确信没有人在偷窥之后,放下了窗帘。
“你看什么呢?”段玉问道。
南阁叹口气,说道:“没什么。”一边走到床前,在离她一尺远的地方坐下。
“吃饭去吧,我饿啦。”段玉撒娇道。
“还没吃饭?”南阁道。
“你吃了?”段玉很奇怪。
“哦,没呢。下去吧。”南阁起身就走,段玉匆匆换了件衣服,跟着下来。
在楼梯上,南阁对段玉道:“以后我回来晚了你就自己吃吧,不要等我。”
段玉则道:“不要紧,以后我中午吃得晚点儿,你回来再晚也不怕了。”
南阁笑笑,回头牵住她的小手,一起走下楼来。
进了一家小餐馆,坐好后,南阁说道:“今天中午有个人给我打电话,说是你老乡。他以为我绑架了你。”说完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段玉右脸颊跳了跳,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要我把你交出去。”
段玉双手抱着茶杯,低着头,低声说道:“他给精彩美容院打电话找我,那儿的人说我辞职了。……他和我哥哥是好朋友,在洪州当兵。……他们可能要我回去……”
“他呼过你?”
“嗯,上午呼的。我没有告诉他我在哪儿。”“你该跟他说。”
段玉努着嘴,不说话了。
“你这个月没给家里寄钱吧?”南阁道。
“寄了。”段玉低声道。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的手受伤了?”
“没有。我怕他跟我家里人说。”
南阁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呼出。
“你就跟他说,我要娶你。”南阁道。
段玉颤了一下,把上唇抵在茶杯沿上,好久没有动静。
饭菜上来,南阁说了声“吃饭吧”,便自顾自地狠刨起来,顷刻间吃完了一大碗米饭。
“嘿,吃饭吧。”南阁又道。
段玉抬起头来,一脸的泪水。她拿起筷子,把菜夹到碗里,慢慢往嘴里拨饭。
南阁拿手给她擦擦眼泪,说道:“吃不下去吗?”
段玉摇摇头,又拨起来。
“老板,拿筒露露。”南阁朝身后喊了一声。“不要了。”段玉摇着头,说道。
南阁笑道:“不想吃这个换点儿别的。”
段玉摇摇头,朝他做了个鬼脸,两人都笑了起来。
“他给你单位打电话了吗?”段玉道。
南阁点点头。
“我明天给他打电话,叫他不要再找你了。”段玉道。
“没事,他来找我我跟他说。”南阁道。
“还是我说吧。”段玉道。
“怎么,怕我打不过他?”南阁道。
段玉“吭”地笑了一下,说:“秀才遇到兵。”
南阁也“哈哈”笑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南阁道,“他就是你原来说过的那个人,他过生日的时候你也去了,对吧?”
段玉点点头。
“没事,我跟他文斗,不动武。”南阁道。
晚上躺在床上,段玉睁大了双眼和南阁对视,南阁半抱着她,时而亲亲她的脸,时而又把她贴到胸前,心情既复杂,又对她充满了爱意。
半夜里南阁被尿憋醒了,听见段玉在身边辗转反侧,还伴着一声声的叹息,忽然就觉得白天发生的一切和身边躺着的这个女孩,都有些恍惚,好像全都是在他毫无意识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