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刻儿说起刻薄话,我还是听还是不听?
刘备怕他们说刻薄话。后头就有人开腔:“先生。”
“岂敢,先生。”
“你先生什么时候起来的?”
“我学生听到四更才打就起来了,奔主公的衙门,连冠带都没有来得及拿,怕误了事,主公说了,误了事主公要降罪的,所以不敢耽搁。”
“噢,你先生听见四更才打就起来了,我学生也是这个样子,其实你我多睡个把更次都不要紧。”
“何以?”
“你看,军师府的辕门到这一刻还没有开。”
“唉,你先生忘却了,你要晓得,军师的道号叫伏龙,又有人喊他卧龙,卧者睡也,他要会睡,如不会睡,倒变成一条懒龙了。”
刘备听听,心内话:是吧,我就晓得要有刻薄话了。刘备把头低着,听他们说。
“先生,军师府不晓得可有后门呀?”
“你先生问后门何干?”
“不呀,这么大的干戈,我们听见尚且胆寒,何况军师年轻,照常他在三更开后面溜掉了。”
刘备听听低住头,心里话:直即不能听。
“三将军,什么时候起来的?”
“呃,吆,燕人三更天就起来了。”
“其实象你将军多睡个把更次不要紧,三将军可晓得军师府的辕门到这一刻还没有开呐!”
张飞的性子躁,一声喊:“啊!呃,也罢啊——,待燕人前去将它打开了呃!”
刘备一听,二指一指:“嘟!”
张飞一望:“唉——噫。”
刘备说:“该死的匹夫,军师的辕门你胆敢闯打,该当何罪?不许无理。”
“噢,谨遵大哥吩咐。”
张飞不敢开口了。张飞话音才了,只听到刘备的衙门那一角,“大……”响起来了,孙乾朝起一站,望住抓灯球篾缆的这些当差的:“木头,在这块大眼望小眼的,放明炮了,把些灯球熄掉,还点着做啥?”
“嘎。”
当差的心里话:孙先生好玩,跟我们吵的哪一家。当差的把皮套子拿出来,灯球熄掉了,篾缆朝黄桶里一揣,灯球篾缆不熄没事,灯球篾缆一熄,听到刘备这一边,“嗐!”
“啊唔。”
这是什么声音?哪晓得天暖,蚊子多,五更头,蚊子正在闹市,灯点着,蚊子专朝有亮的地方飞,灯球这一熄,蚊子要归窝了。张飞这一张马扎子摆的地方不好,摆在阴沟口,张飞的性子又躁,嘴张得多大的,望着军师府的辕门哺气。蚊子就把张飞这张嘴当住窝,朝里飞,张飞抓又抓不住,张飞就喊了,“嗐!”刘备以为他要打辕门了,就教训他,“照!”张飞不敢开口,“唔——”到嘴的蚊子死了,被他哺得干干净净。
刘备这时心里着急了,想想军师为什么到这一刻辕门不开的?刘备正在想着,忽然听到军师府门里“哗啦,的踱”,刘备一听,唉,还是我错了,我来得太早,四更就来了,军师不要一晚不睡觉就等我嘛,军师没有错,黎明即起,鸣炮开门。再望望,门还是没开,只听门栓响,不见大门开,这是什么玩意头,光景里头的栓难下哩!
一会儿工夫,开门了,不过没有开得足,门开不足,门坎就不好下,开门的这一位,朝门坎上一站,两手托住门框子。刘备再一望,心里有话:噫!军师呀!也不能怪我手下这班大官不服你,你有些地方是叫人不服,想你军师府这个辕门,应当要用个大个子当差的,大力气的,到了门首,大栓一下,门开得足足的,门坎一拎,朝旁边一摆,接着到甬道半,把板照壁一拉,朝旁边一推,里头的金屏朝外一露,这样叫人看到就有了精神了。哪晓得军师用的是服侍他的童儿开门,童儿是个小孩子,能有多大力量?怪不道这个门开得这么迟法子的。
童儿站在门坎上,两手抓住门框,两个圆眼睛睁打睁打的,望着人众,说:“军师吩咐,命文武诸官传宣进见。”
童儿说过就走了。刘备听听,还是我错了,军师一无所有,“来,赶快把兵符令箭送进去!”
“喳!”
鼓乐声大吹大擂,四个中军各捧一样,进了头门,奔里面大堂,刘备只听见里面升三通炮,乐声大作,刘备点点头,这是军师拜印接印了,一刻工夫,鼓乐声止,刘备想想,这是军师拜印过了。再朝里一看,见一个大个子当差的,到了门口。“喳”一声,把门推足了,门坎一拎,旁边一晃,然后转身到了甬道半,把板照壁一拉,朝旁边一推,刘备在外边,一眼虽望不到大堂,能望到甬道半,见里头的气派很足。刘备诧异,照这个情形,军师一夜都没有睡,要如其才起来,决不会如此的整齐。
这个中军走到甬道半,板照壁身底下,站住,中军肚大腰圆,窄肩厚背,胖子的底气足,嗓音洪亮,嘴里又是二八京腔,比较好听,中军把大令举过头顶,望着外面一声喊:“呔!军师令下,命文武诸官报名进见罗!”
都以为众文武要喊一声遵命努!哪晓得众文武头低着,剪子都撬不开口。刘备望望,这班人犯嫌哩!不开口,军师拿头一支令箭传话出来,就玩个嗋停跃律弦膊患醣赶胂耄氐梦蚁壤幢
再想想由古至今,只有个筑坛拜将,倒没有个主人翁见臣下报名的。没得办法,我不报名,人众都不开口,中军站在那块,大令举住,刘备冷不提防地喊了一声,“遵令!”
人众:“遵令。”“遵令。”“遵令。”“遵令。”“遵令。”
什么道理?不愿意。刘备起身,走到辕门,先报名:
“新野县令刘备率领在城文武诸官告进。”
“喴——”
“进。”
“喴——”
两旁威声,刘备走到大堂诸葛亮公案边,双膝跪倒,诸葛亮决不能坐在这个地方,主人跪在面前,先生起身陪跪,刘备跪下来,报一篇履历:“备,本涿县愚夫,当先未曾度德量力,奉诏讨贼,至今虽无能灭贼,恨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未忘讨贼之心,愿展平生之志,奈智学浅短,故不得已三请军师出卧龙冈。幸得军师相助。今刘备已欲重整旗鼓,誓死灭贼,不料贼先乘我衰微,命夏侯敦领十万大军犯我境界,备无计免祸,特率领全城文武诸官,亲送兵符令箭,请军师拜印接印升堂发令出兵破敌。”
刘备说过了。诸葛亮回敬一篇话:“亮本南阳一布衣,已受主公三顾之恩,今又蒙主公当堂赐兵符委以重任,亮何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图报效万一。”
礼毕起身,诸葛亮回到堂上去,当中坐定,有人在偏旁摆了座位,刘备坐下,众文武应派一个个上来行参礼了。行参礼呀!文武站在大堂上,比木头多了一口气,动都不动,刘备望望,这班文武可犯嫌呀,连参礼都不来行。刘备一声喊:“二弟,上来见军师行参。”
关羽答应,“噢,是。”
关羽行奔诸葛亮案边,双手一禀:“军师,关某参见军师。”
诸葛亮鹅毛大扇一指:“君侯少礼。”
关羽朝旁边一站。刘备手一指,招呼:“三弟,来见军师行参。”
张飞一望,“嗳——”心想:这种人欢喜睡觉,到这一刻才起来,到底懒夫,依我的性子,早就把他辕门打开来,因为哥哥拦住,我看见他就来气,哥哥还要我见他行参礼。又不能不上去,大哥喊我,我不上去,哥哥要来气,张飞叮冬叮冬走到诸葛亮案边,行的这个礼,令人都想不到,“噢!燕人奉大哥吩咐,呃哎,也来见你这军师,弄他个礼儿吧!”
什么礼,弄个礼,你不要嫌这个礼丑,这是我家哥哥吩咐的,不吩咐弄都没法弄。诸葛亮也叫做有意的,把鹅毛扇一招:“罢了,好。”
张飞心想:好?我替你记在帐上都要跟你算帐的,张飞退到关羽之下站定,关羽都行过参礼,人众不能不上来,人众上来行礼,参礼毕两边站定。
刘备此时就把两边文官武将望望,见文官武将站立的这个样子难看着哩,有的把背脊对住诸葛亮,有的斜着,张飞的样子更难看,胸脯子顶多高的,头仰住,两手卡住腰杆,用手在这块动。刘备眉头皱住,心想:这种样子还象军师府的大堂吗?刘备再把诸葛亮望望:呃,军师你也是这么笑嘻嘻的,所以他们就更不成规矩了。你军师应当要把威令拿出来,他们就不敢这样子了,怕的军师没得威令。果真诸葛亮没得威令?哪个说的,不要看他年纪轻,他的威令很大,怎么不拿出的呢?先生考究脱俗,才做了军师,就把威令朝外一摆,怕被人议论。
先生看人众这个站班样子,实在不象话,就把鹅毛大扇朝案头一摆,拿起虎威一拍,两边武士齐喊“喴”,先生鹅毛大扇一拿,指住两边,“列位先生,诸位将军。”
“军师。”
“军师。”
“亮本年轻无才。”
孙乾站在旁边低低的说了:“不冤枉的,今年不过才念几岁,能有多大学问。”
“蒙主公三顾之恩,不容不出,今又蒙主公,当堂赐以兵符重任,亮何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图报效。你们在座诸公,跟随主公,戎马军中,历练很多年,很谙军中纪律,军中有十七禁令,五十四款斩罪,违令者斩。”
“喴。”
人众再把诸葛亮一望,见诸葛亮满脸威气逼人,一个个打了一个寒噤,身份大的站在前头,身份小的到了后头,本来脊背朝住诸葛亮的,这一刻站正了。张飞这一刻更加难看,本来他胸脯顶多高的,头仰住,这一刻胸脯子对调,挺到后头去了。怎么挺到后头去?张飞把诸葛亮一望,也就一惊,“喴”腰哈头低,可是胸脯子挺到后头去了。
诸葛亮整顿班规之后,鹅毛大扇一搧,望着刘备:“主公,连日天气虽暖,倒还透风。”
刘备一听,那个,不发令跟我谈事务,又不能不敷衍几句:“军师,有句俗话,热即生风,天太热狠了。”
刘备下文的话就准备催诸葛亮发令。刘备还没有说哩!诸葛亮事务就多了。刘备急煞了,诸葛亮为何不发令?先生等人的。等哪一个?等樊城守将赵云。赵云怎么没有来?来嘞!赵云怎么来这么迟?不迟。
赵云在樊城得了信已经三更天,来不及顶盔贯甲,只将盔甲打了个包囊,挂在鞍边,上马急奔新野,一路上马不停蹄,三更半到白沙,四更过河,快到五更天已抵新野东门外。赵云这骑马快真快,他走东门城外,就象一个灰沙球子“呃……”滚进了城,因马快,他怕把百姓踩伤,在马背上一声喊“马来了……”到军师府非走刘备衙门前过不可。
离衙门不远,赵云在马上一声喊:“呔,衙门上有人听了,主公与众文武可在里面?”
衙门上人一望:“咦喂,赵将军,你不必留辕,主公与众文武已到了军师府去了。”
“吃吆……”
赵子龙一马奔军师府,离军师府不远,马兜住圈子就喊了:“呔,军师门上有人听了,军师可曾退堂?”
赵云心里很着急,生怕军师发过令,退了堂,那一来就糟了,误了卯了。军师府门上有人一望,
“赵将军,你老人家来得正巧,军师升堂到这一刻,一支令箭还没有发哩!”
赵子龙这一听:“嗷!”心里得意,来得早不及来得巧,军师升堂,到这一刻还没有发令哩!马勒定,赵云一声喊:“接马!”两个当差的跑上去,把马脚环稳定,赵云两只脚脱开踏镫,”噗“腿一挥,下了马。在马后把盔囊甲包打开,顶盔贯铠,来不及招扎周身,只要迎面甲铠拦裙不披一片挂一片就行了,枪马有人照应,赵子龙走到辕门报告:“报,樊城守将赵云告进。”
“喴!”
“进!”
“喴——”
赵云走到大堂,离诸葛亮案边不远,双手一禀:“军师,末将赵云参见军师。”
诸葛亮鹅毛大扇一摆:“赵将军少礼。”
赵子龙退了两步,就在张飞之下站定,站下来要把盔甲招扎整齐,赵云招扎周身的时候,目梢子把诸葛亮一瞟,赵云有数了,军师学问定有,聪明在眉眼。赵云一边看军师,一边招扎周身。诸葛亮笑嘻嘻的也望着赵云,上一眼,下一眼赏鉴赵云。先生心里头赞好,赵云生得不凡,身高八尺,长方白面,剑眉朗目,正准头阔口,大大两耳,颏下五绺长须。那位说:赵云有胡须?有的,赵云比刘备还大上几岁,有几绺胡须是正常的。
诸葛亮把赵云看够了,收回目光,鹅毛大扇案头一摆,伸手在威武架摘令,他摘令箭,武将班中有个人旧病发了,哪一个?张飞。在刘备军中是个出名的猛将,最喜欢抢头令,他巴不得诸葛亮头一令就给他,在他自己心里也想着:凭燕人这种身份也配得上接受头令了,他两眼盯着诸葛亮就等伸手。等诸葛亮喊了他就出来拿令箭了,哪晓得先生只望着他,笑了笑,并没有喊他,先生望着文班中一声喊:“简雍。”
“有。”
简雍出班,张飞一听,气坏了,把诸葛亮望望,要死,拿我开心,并没有喊我,你这个令箭不点我倒也罢了,你哪怕点我家二哥、赵子龙,他们都是将官,你怎么点个文人简雍,天下收得回头,这个手收不回头,哪个叫他伸在外头等的?没有哪个叫他,张飞是习性成自然,往常刘备面前没得军师,都是刘备自己发令,只要刘备令箭摘到手,望着张飞一笑,张飞手就伸出去等了,何以?他晓得哥哥头一支令箭都点他,他喜欢个快,只要刘备喊“张飞”他就“有”,刘备说“令箭一支”,他就把令箭拿过去了,这个多爽快喃,习惯了,今天空了手了,张飞也会想主意,抓痒,把个手收回了头。站在班中,大不愿意。
简雍到了诸葛亮案前,一躬到底:“军师,参谋简雍见军师奉揖请安。”
“宪和先生少礼,令箭一支。”
简雍把令箭接过去,诸葛亮说:“宪和先生,本军师初次升堂发令,案头缺少一物。”
刘备一惊,心想:不好,这件东西一定要紧,我没有办,就是我不对,军师没得这件东西,事不好办。刘备就留神听了。简雍也在用心听,不晓得缺什么东西。诸葛亮说:“本军师今天破敌,得胜班师回来,要替人众记功,缺少一本功劳簿。”
刘备听到这句话,眉头一皱,脸红了。把诸葛亮望望,军师,你怎么想得起来的,还没有发令开兵,先忙功劳簿,回头买纸订一本功劳簿,也误不了事,你拿令箭叫人办功劳簿,小题大做了。
刘备头就低下去了,简雍要笑,笑不出口,只好答应:“是。”
诸葛亮说:“先生速去,不能误事。”
“遵令。”
简雍拿住令箭,退归班中。简雍不去办功劳簿吗?不得误事!才听到他打胜仗,就去办功劳簿,怎么会误事啥。简雍站在旁边,心想:军师作兴还有旁的东西办?今天这个发令好玩呢!正事不办,全办旁的事。
诸葛亮又摘一支令箭:“孙乾。”
“有。”
先生发令跟人不同,尽用文人。孙乾出班行奔案前。“军师,参谋孙乾见军师奉揖请安。”
“罢了,令箭一支。”
“是。”
孙乾把令箭接过去,诸葛亮说了:“当先周宣王定例,出征打了胜仗回来,有个作乐贺功。今本军师发令开兵破敌,得胜班师回来,要替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