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自言自语,我觉得好象认得这人的声音,难道我听错了?我把沉甸甸的门帘掀开一条缝倾听,听到“我今天就办!”说话人是高孚利,我的手从门帘上放下,正准备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忽听房里又有一个人的声音,这是雷茜儿!
“你干吗上这儿来,高孚利?她问。
“我听说夫人今天身体欠安,你知道我跟你一起多快乐!”
“难道你忘了在乡下彼此说定的话,高孚利?我们当时说定只做表兄妹。”
“一见到你,我就要赖掉说定的话了”他的声音发抖,她那副铁石心肠软下来了,“你当真那么喜欢我,高孚利?要是我坦白了,不知你会不会丢下对我这份痴心妄想?真的,高孚利。我自甘身败名裂的生活着——这就是我眼前的日子。”
“亲爱的雷茜儿!你根本没理由说这话。你那些真心朋友,并没因为你保持沉默而看轻你。”
“你说的是月亮宝石吗,高孚利?”
“我的确以为你是说——”
“我说的根本不是这种事。有天要是钻石的事真相大白,人家就会知道我只是保守了一个令人伤心的秘密罢了。我没做出什么丢人的事。假定你爱着另一个女人呢?”
“嗯?”
“假定你发现那女人不值你一爱呢?假定你一想到跟这个女人结婚,就羞得满脸通红呢?啊,我怎么说才能叫男人懂得我那种又惊又喜的心情呢?这是我的命根子,高孚利,不过也是害死我的毒药——又是命根子,又是毒药!走吧!我照眼前这样说下去,准得发疯。天哪,你走吧!”
她倒在垫子上放声大哭了。我看到高孚利先生在她的跟前跪下——双脚跪下,还伸出胳膊去搂住她的腰,我不禁吓坏了。
“好人儿,”他只说了这几个字,“你是个好人儿!我跪下来,恳求你让我治愈你那可怜的、破碎的心,雷茜儿!请你嫁给我吧!”
这时我头一回听到雷茜儿嘴里吐出一句有理性话,“高孚利,你准是疯。”
“我从没说得这么通情达理的,亲亲。考虑一下你的前途吧。根本不知道你多爱他,再说你又打定主意永远不再见他,难道你还想为这个人牺牲你的幸福?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时间会把那创伤治愈的。”
她开始屈服了。“别引诱我,高孚利,”她说。“这已经够下贱,够放荡了,别引诱我变得更下贱,更放荡!”
“我亲爱的雷茜儿,相信我的处世经验吧。你总有一天要嫁人的。干吗不嫁给把你敬佩看得高于世上一切女人的爱情人呢?”
“高孚利!在我万念俱灰时,你拿一线新的希望来引诱我。”
“你不答应嫁给我,我决不起来!”
“你总不见得要求我给你无法给你的东西吧!”
“我的天使呀!我只求你嫁给我。”“娶我吧!”她这一说就答应了他。
他将她拖到身边,她的脸凑着他的脸,我原以为她会抗拒。她却屈服了。
她刚站起来时,眼睛朝我正呆着的小房间看了看。
“谁把门帘放下了?”她大声叫道,这当儿仿佛注定要给他们撞见了——楼梯上忽然传来青年听差的声音。
“雷茜儿小姐!”他高声喊道。“夫人晕过去了,我们救不醒。”
一会儿,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趁机溜下楼去。我看见雷茜儿跪在沙发边,她母亲的头枕在她胸脯上。不久,大夫来了,对我们说夫人过世了。夫人一死,她女儿就由她姊夫艾伯怀特者先生照管,夫人的遗嘱上指定请他做保护人,直到他外甥女结婚,或是成年。总而言之,表婶过世还不到十天,他们订婚已经不成秘密了。
一开头,雷茜儿就给他添上一些麻烦。她不要住在蒙太格广场那幢房子里——这房子会叫她想起她母亲的死。约克郡的别墅又会叫她起起那颗丢失的钻石。到后来,艾伯怀特老先生就建议请她到布赖顿的一幢连家具出租的房子去住住再说。他的太太、他那个害病的女儿都和雷茜儿一起住在那儿。
艾伯怀特表姨妈是个身材高大,生性沉默的人,打发我替她物色几个不可缺少的佣人。我走到隔壁那间房里,就又看见雷茜儿了。她穿了重孝,格外显得瘦小可怜。她不再是那种不加检点、目空一切的人了。这一来,我就此鼓起勇气准备过问她信教的事,我觉得我有神圣的责任关心她。
傍晚,那些旅客来了,大出意料的是陪她们来的不是高孚利而是那个律师布罗夫先生。
“您好,克莱克小姐。”他说。“这次我可要待着不走了。”布罗夫先生留下来吃晚饭并一直待到夜里,我越是看到他越肯定他到布赖顿来是别有用心。
他跟以往一样的神态自若,但我看到他那对冷酷的眼睛特别留神的盯着雷茜儿。第二天下午碰到他时知道律师已经把要说的话说了。布罗夫先生隔天早晨就乘头一班火车回伦敦去了。
第二天早晨,趁端茶这机会见到雷茜儿。我坐在她床边,她客气的听我说话。“你知道吗,亲爱的,”我说,“昨天我看见你跟布罗夫先生散步,他大概告诉了你一些坏消息。”她吃了一惊,恶狠狠的黑眼睛扫我了一下,“恰恰相反!我很感谢布罗夫先生把那件事告诉我。”
“是吗?”我关怀备至的柔声说。“我想,准是高孚利先生的消息吧,亲爱的雷茜儿?”
她从床上一骨碌跳了起来,脸色顿时变得死白。接着她按捺一肚子怒火说道:“我永远也不跟高孚利·艾伯怀特生结婚了。”
这回可轮到我吃惊了,我只得走出房去。
她下楼吃早饭时,简直一言不发。
早饭后,我见高孚利·艾伯怀特先生心急如焚向我迎面走来。“您碰见雷茜儿吗?”我问道。他轻轻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我碰见雷茜儿了,”他面不改色地说,“她突然决定跟我解约了。她认为我们两个人最好分手。”
“您怎么回答呢?您顺从了?”
“不错,我顺从了,”他万分镇定的回答。
他的举止真怪,我听任他握住我的手,像做梦一般的说:“这是怎么回事?”
“容我告诉您,”他回答说。“我们坐下来,怎么样?”
“我失掉一个漂亮的姑娘,一个非常优越的社会地位,还有一大笔收入。”高孚利先生这样说开头了,“我却毫不抗拒的顺从了。我这么古怪的做是什么动机呢?我的好朋友,什么动机也没有。”
我知道有人责怪高孚利先生依从雷茜儿解除婚约有不可告人的隐衷。他想通过我和童衣改制母亲协会的一个阔绰的女委员言归于好,那人是我的知己好友。但这些话改变不了我对这位基督徒英雄的崇敬。
我们谈了好一会儿,他像突然走了。
我下楼吃午饭,想看看雷茜儿的态度怎样。我觉得她又在想着那个意中人了。那人是谁呀?我疑心到一个人,不过说不准是对是错。
第二天,艾伯怀特老先生突然来了,后面跟着惹是生非的布罗夫先生。
艾伯怀特先生对雷茜儿说,他从高孚利那儿听到消息,大声叫着说这是个侮辱,要是他儿子不觉得这是,他可觉得这是侮辱。他大发雷霆,“要是我儿子不配当范林达小姐的丈夫,我想他父亲也不配当范林达小姐的保护人。我不愿当她保护人了,这幢房子是用我的名义租下来的,这是我的家。我并不想催范林达小姐走,我请她有便的话,叫她的客人和行李搬走。”他鞠个躬就走出了房。
艾伯特先生因为雷茜不肯嫁给他儿子,就这样对她进行报复!
艾伯怀特表姨妈吻了雷茜儿,就走出房去了。
“亲爱的小姐,”布罗夫先生说,“艾伯怀特先生这种行为当然使您非常愤慨。您肯赏布罗夫太太的脸,做她的客人吗?您就先住在舍间吧!”
我没来得及插嘴,雷茜儿已热情的答应了他的邀请。我吓坏了,“别!我请她,应当指定我做保护人。雷茜儿,最亲爱的雷茜儿,我请你上寒舍去,到伦敦去,跟我住在一起!”
布罗夫先生一言不发。雷茜儿带着一脸无情的惊愕看看我,说她已经接受布罗夫先生的邀请了。
我气冲冲的用手把布罗夫先生推开,又想用有方寸的话,跟她解释一下临死不及忏悔的可怕灾祸。
她什么话也不听,径自跑到门口。
“把我的东西收拾好,”她对使女说,“送到布罗大先生那儿去。”她匆忙忙走出去,把门砰的关上。
对这一幕基督徒受世人迫害的凄惨景象,还有什么补充交代吗?没了。
十一 律师的神算,三次机会
我的女友,克莱克小姐就此走了。我先来交代解除婚约的真相,我觉得这事先得从我那位当事人,老朋友,故范丽达爵爷临终那时说起,爵爷一直不肯立遗嘱,等到他知道自己已病人膏盲,才请我去听他的遗嘱内容:“我把一切留给我的妻子。”
他的财产有两种。一种是地产,一种是现款。夫人完全没有辜负她丈夫对她的信赖。在她孀居的头几天就请我去替她立好遗嘱。约翰爵爷在坟里还没睡上两个礼拜他女儿的前途已经由他夫人关怀备至的安排妥当了。1848年夏天,医生们对可怜的范林达夫人正式宣判,实际上就等于死刑。她把病情告诉了我,希望我再跟她一起仔细检查一遍遗嘱。
范林达夫人过世以后,那份遗嘱就存在我的代诉人手里,按照常规,听凭“查验”。大约过了三个礼拜,我收到头一份通知,原来范林达夫人的遗嘱曾经给人要去,查验了一番。请求查验遗嘱的是史迪夫浦一司马利法律事务所的司马利先生。
不消一天工夫,我就知道委托那家事务所前来查验遗嘱的当事人的姓名了。这人就是:高孚利·艾伯怀特先生。
我只要知道这人的名字就行了——别的我不想再打听。
我得在此提一笔,雷茜儿只有终身财产所有权罢了。不管是她也好,她丈夫也好,都休想靠地产或者现款捞到一个子儿。他们可以住在伦敦和约克郡两处的公馆里,他们也可以有固定的收入——仅此而已。我暗自考虑的头一个问题是:高孚利先生的律师查明遗嘱会坚守婚约吗?这要看他的经济情况了。不是糟到极点,单单为了看中范林达小姐的固定收入,跟她结婚也值得。要是他在一定期限亟须一笔钱的话,那么范林达夫人的遗嘱就会防止她女儿落在坏蛋手中。
我到伦敦,打定主意把实情告诉雷茜儿,我陪她出去散步时,我就把这事说了出来。我觉得她的手无意识的紧紧揪住我的胳膊,我看见她一边听着我说下去,一边脸色越来越白。我们大概走了一英里,雷茜儿才如梦初醒,她忽然抬头看看我,脸上微带笑容,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的脸有这么迷人的微笑。
“您对我的一片好意,我一向非常感激,假如您回到伦敦,听到什么谣言诽谤我的婚姻,立刻替我辟谣。”
“您决定解除婚约了吗?”我问。
“您还不信吗?”她神气十足的回答说,“我把这件事考虑了一下,认为我们两人还是分手。”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请她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回伦敦那天晚上,艾伯怀特老先生来看我,他告诉我,高孚利先生得知解约的事而且已经同意了。
高孚利先生肯解约的动机,我倒一清二楚,就象他亲口招认的,他需要一大笔钱,雷茜儿的固定收入解决不了这件事。
艾伯怀特老先生来找我,是想打听范林达小姐这个奇怪的行为是怎么回事。我当然不能遂他心意的告诉他。我只消附带提一笔,小姐在我家过得很安宁,她在我们家住了很久,后来象老朋友一样的分了手。
范林达小姐离开我们八九天光景,我的书记拿给我一张名片,楼下有位先生想要跟我谈谈。
名片上面写着个外国名字,底下一行英文字我记得一清二楚,“兹经塞普蒂默斯·鲁克先生介绍。”
书记看见我觉得惊奇,就告诉我说,来客肤色黝黑,模样象个印度人,我想那陌生人来见我,想必是为了月亮宝石,就马上打定主意接见这位先生。
我那位神秘的当事人一走进来,我马上知道他就是那三个印度人中的一个,可能是为首那个。他虽然一丝不苟的穿着西装,但他那黝黑的皮肤,彬彬有礼的举止,显出他原是个东方人。
印度人拿出个小包,包里有只小盒子,镶着无数珠宝。
“我特来求您借些钱给我,先生,”他用非常流利的英国话说道。“我留下这个做抵押,保证还钱。”
“鲁克先生自己为什么不借给您呢?”
“鲁克先生告诉我说,他没钱借给我,先生。”
要是月亮宝石在我手里的话,这位东方先生就会一眼不眨的把我暗杀掉。不过他不像英国人,他客客气气的,也不想浪费我的时间。
“真对不起,害您白跑一趟,”我说。“我向来不借钱给陌生人,而且借钱向来不收您那样的抵押品。”
“请允许我临走前向您请教个问题。”他说。“假定您把钱借给我了,先生,”他说,“我必须几时还清?”
“根据通常情况,一年之内还清。”
那个印度人又向我鞠了一躬,轻轻走出了房。
他毫无声息,猫一般的转眼出去,等我惊魂甫定,才想出个肯定的结论。
他的脸色、声音、举止全都不可思议。话虽这么说,他却给我趁机看到了他的内心深处。他一直无动于衷,直到我提起一般还债的期限,才感兴趣。他问我最后一个问题一定别有用心。
这时我忽然收到一封信,这封信正巧就是鲁克先生写给我的,他要求跟我见次面。我纯粹出于好奇心,跟他约定隔天见面。鲁克先生又俗又丑。以下的话是他告诉我的。
上一天,那个印度人去访问过鲁克先生。鲁克先生一下子就认出来客就是那三个印度人中为首的一个,那人曾经在他家门外不断徘徊,弄得他不胜其烦。他心里也明白,那人一定是蒙住他眼睛,抢走他银行收据的三个人中的一个。这一来他就吓得动弹不得,以为大限来临了。
那个印度人却装得完全像个素昧平生的人。他拿出了盒子,开口借钱,就跟他后来的做法一样。鲁克先生想要摆脱他的纠缠,就说自己没钱。那印度人请他说说有谁可以借钱,鲁克先生提到了我。
鲁克先生临走,我问他一个问题:那个印度人说过什么紧要的话吗?说过,那印度人临走问他一个问题,正巧就是问我的问题,他回答的话跟我回答的话也正巧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当天晚上,我在参加的一个宴会上得到了答案。
当晚宴会中的客人,以那个著名的旅行家莫士威特先生最引人注目。
当餐厅里只剩下几位先生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原来就坐在莫士特先生旁边。“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莫士威特先生,”我开腔说,“您对月亮宝石失踪这件事还感到兴越,是吗?”那们著名的旅行家顿时清醒了,问我是什么人,我就告诉了他。
“您新近听到那三个印度人的消息吗?”他问。
“我相信其中一个昨天曾到办公室来我过我。”
莫士威特先生听了大吃一惊。我把鲁克先生遇到的事和我遇到的事说了一遍。“那印度人问这问题分明是有用意的,”我补充了一句说。“他干吗这么关心欠债的人几时还钱?”
“难道您不明白他的动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