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知道,指的不会是这个。
昔日天地最强大的战将,所向披靡,举世无敌,然最后,不是死于敌手,而是堕入了情关。战神!他有愧于这个称号,却从不后悔。一念为神,一念成魔。曾以为能令天地之变色,非他莫属。可如今
他仰首瞧向上方,那速度快得根本就看不清那是什么,只拖出一条金色的残影。
金龙族血统纯净,静守一方,与世无争,不好战,却也不惧战。数千生灵,独独只有他爱上了异族,而族人不反对;也独独只有他,取名为战。这是不是代表了什么。
“轰隆隆——”
伴随着巨响的,还有大地的震动。
“砰——”
像是重物落地,一声之后,万籁俱寂。
没有地裂墙塌,也没有沙尘滚滚,一切又回复到之前的模样,温和的光芒自上而下,恍如普照众生般罩着世间万物,但若果留心的话,就会发现,这时的光源与之前大殿里的光源并不是出自同一处。
当凌天宇扶着洛玄霜踏进这大殿的时候,洛玄霜的目光瞬间被一物吸引了过去,忽略了他至亲至近的人,忽略了殿中散开几堆的数人,就着凌天宇的双手缓缓跪下,任凭对方如何使力也不动分毫。
那东西不该存于此的,也不属于此,任是谁忽地看到此物在此间出现也会诧异,也会惊讶,更何况是身负守卫此物的洛玄霜。
如同春日的暖阳化去寒冬的秋雪,那积怨甚深本该一遇即拼的双方沐浴在白光之下竟提不起半分杀意,绷紧的神经竟都被那物吸引过去,数双眼睛齐齐望了过去,就连紧搂着洛绛雪的了空也松了双臂,任由她跪下去。
“我一直在想这些年你会在哪里,没想到你竟躲了进去。”
带着几分讥讽,几分嘲弄,几分不甘,几分不忿的声音终于划破了这寂静的大殿。
没有人答话,也没有人去看是谁发话的,全都定定地盯着那暖光的发源地。
那是一座塔,素白的外墙层层叠叠,自下而上一层比一层小,直至塔顶上那尖尖的圆椎状。暖光便是从那儿散发出来的,从上而下将纤细的塔身罩了个密不透风,然后再慢慢地慢慢地往外散去,洒满了大殿的每个角落,不遗分毫。
“哎”
仿若来自远古时代的叹息声轻轻地于虚空中飘荡着,带着几分哀伤,几分苦涩,却又有几分透彻,几分空灵。
塔身上的白光忽地起了变换,如同风拂过水面荡出的涟漪,又如同窗前那遮阳的百页帘。一层一层,一级一级,自塔的最上层铺下了长长的阶梯到达地面。
斜梯之上,是一个白色的身影,光芒中,看不清他的面貌。
无声无息,无起无落,恍如超市里的电梯般将那人送至地面。光隐,人现。
白衣白发,一抹银芒自他的眼眸中闪过,定睛看时,只有那如夜空般的黑瞳,仿佛刚才不过是被光芒扰乱了视觉。
光道自身后隐退,他的身上像绕了一串小灯泡,竟也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恍如天界走下的仙人,一身的仙气缭绕。
立定之后,他的目光似乎往众人身上扫了过去,却不作停留,只有在某一个黑色的身影上稍稍停留多一下,又移了开去,最后落在宝座前那一对人身上。
“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淡淡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波澜,就好像平常时相遇的人般打的那个招呼——喂,吃饭了没。仿佛他们并非是相知相亲的一族人,更没有那纠缠了千万年的仇怨。
哼。
此时的江一山,或者应该说是无崖,他已不再是那副古稀鹤颜,而是换上了与那白衣人类似的青春俊颜。仙人之姿,神来之貌,唯一不变的是他那满头的银丝,长及腰际,仿若九天泻下的银河瀑布。
万年的时光侵蚀了他的心性,早已无法似当年那般的可将一切隐于背后。那带着阴鸷的眸子定定地瞧着对面那人,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万年以来多次相交,他都未曾轻视过对方,不败的战神就算是换了战场,损了战友,仍会战到最后,至死方休。不知道这些年来,他进展如何了?想来他既敢出现在自己面前,想必是有备而来。不过那又如何,多年前既没让对方得手,今日又岂会认输。更何况他还有凤儿,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对方得逞的,就算以天地为祭,他也绝不会手软。
风,无声无息绕在自己的身周,随时都会窜出,向对手击去。
你
他回过头瞧向挽着自己手臂的女子,眼里是询问,
为何?
无风轻轻对他摇了摇头,洞悉一切的清眸子里仍是之前在幻境中劝他的放下。
“出来多年,我想家了。我们回去吧。”
“凤儿!”
颤抖的语声中是一阵阵的不甘,漆黑的眸里是一阵阵的哀痛,她可知,一旦回去,他们就要接受审判,他们就要分离,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就要失去。尝过了甜果的他,又怎肯再回到那个无情无欲的地方去?
无风唇边含着笑,轻轻握着他的手,纤指轻轻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紧扣!
无崖低头看着紧握着的两双手,突然他也笑了,无情又如何,就算是律条再多再严,惩罚再重再厉,他们二人都不会再分开,彼此相依相系,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满心的笑,满眼的笑,万年来,首次舒心写意的笑,笑里面满满是他的爱人。
你赢了又如何,你把我们抓回去又如何,你奉公守法,可是你最终又得到了什么。
泄去了一身凌厉的战气,墨黑的双眸褪去了阴鸷,瞥向那仙一般的人,素衣雪白,容如冠玉,飘逸出尘,一副从容淡定,波澜不惊,仿佛要将一切握于股掌之间。这模样,与当年的自己又是何其相似。只是,那低垂的眸里掩去的又是什么!
“哈哈哈”
蓦地,他大笑起来,无比的开心与快乐。
无欢呀无欢,不管过去还是将来,你与她皆不可能,毕竟你是无欢啊!
自无风开口之后,无欢便没再瞧向他们,仿佛知道他们定会随他回去。眼帘一抬,眼珠轻轻一转瞧向旁边数人。
“这些年辛苦了!”
尽管他们是棋子,但毕竟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智慧。千百年来为着他的“遗言”而坚持,实属难得。
“不敢!”
洛玄霜低首垂眉答道,不管曾经有过多少的怨有过多少的恨,但身为现任的洛家之长的他,早已将一切放下,他只要做好该好的事,执行该尽的责。
“你们可要随我一同离开。”
离开?
洛玄霜与洛绛雪对望一眼,眼里皆是一怔,深知这个离开指的是什么。
千百年来他们的坚持,不就为了一个果吗,如今既已成,那么他们是否该“认祖归宗”,去该去的地方。
站在洛绛雪旁的了空听得此话,心头蓦地一紧,目光狠狠盯在无欢身上,可紧跟着又落在洛绛雪身上,双拳微微握了握,但没再有动作。
无欢并没有催促,仿佛是要给时间他们考虑。
“我们已习惯了这儿的生活。”
终于洛玄霜还是作了决定,拒绝了那个祖祖辈辈梦寐以求的果。
“决定了?”
第九十章大结局(六)()
无欢并没有生气,仿佛早已猜到他的选择。
“是。”洛玄霜俯身一拜,抬起头后却瞧向那缩小版的镇妖塔,“只是玄霜有个请求,请您带他们离开。”
镇妖塔内除了收有妖魔外,还有着他们逝去的先人,以生带来的执念即使是死亡也无法除去。或许只有离开,去那个地方,才是最好的解脱。
“承你所愿。”
其实就算他不说,无欢也不会不管,好歹也算是他的后代。只是会怎么处理就难说了。
两团白光无声无息地分别罩在洛玄霜和洛绛雪身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两个被堆起的雪人。突然,冰雪化去,一道红线自他们眉心飘了出来,悠悠荡荡地落到无欢张开的掌中,随即隐没。
“从今之后,你们仅是龙族后人,过你们想要的生活。”
收回了他们身上带有自己的基因,同时也解除了他们身上的禁制,不再以什么来束缚他们。至于往后会有什么果,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洛绛雪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明显的失去了什么,她转头瞧向兄长,见他也是如此,可脸上却是忧喜交集。也是的,千百年来的枷锁,一朝松开,并不一定是舒服。
一瞥眼,望见不远处的镇妖塔,焕散的目光忽地一怔,想起了那个人,突然她开声了。
“绛雪有事。”瞧向那个白衣如仙的先人,“姑姑飘云,不知还可安在?”
当日出于无奈,她亲手结束了龙飘云。洛家的人不管如何死亡,最终都有一缕幽魂回到镇妖塔中等候重生,可是龙飘云呢,多次使用禁术,而且还产生了异变,她又会如何,真的会是魂飞魄散吗?
无欢的目光一敛,想起那个破坏了他计划的人。耗尽了一生,不计后果,她终是完成了千年使命。她的执着,她的坚持,可敬可叹,纵是无情的他,也不得不为这样一个后辈而感到骄傲。
“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他瞧着那跪在地上的女子柔柔道出。
再怎么说也算是携带有自己的基因,又岂会轻易的灰飞烟灭,消失于世间,更何况
他望着那两个跪在下面的人,幽幽的目光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什么,但又并没有看到什么。
“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洛绛雪心里默默的念着,蓦地,她眼里一亮,莫非
她回头看向洛玄霜,两人皆是一震。
又过了许久,无欢才把目光收回来,移向那个他一直在回避的地方。
那个人搂着她,双眼定定地望着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开过视线,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俩。她躺在他的怀里,看上去比上一次所见还要虚弱。仿佛感觉到他的注视,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这是他们第三次相见了。第一次,是她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是一个好心的大哥哥,他为她抹干了眼泪,并送她一把梳子,她得到的不仅是第一份礼物,还有第一份关心,从此她也尝试着去帮助人,努力说服自己,这个世间的人并没有那么坏。第二次,她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不再流泪,学会了靠自己,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可是他却告诉了自己那离奇的身世,原来一切都不属于自己。那今日呢,他已脱离困境,已掌握乾坤,那是否要来结束自己这个衍生品。
“你可要随我离开?”
与刚才问洛家兄妹的话语一样,只不过刚才只是冷冰冰的公式化问句,而现在却是带着几分温暖,甚至还有几分请求。
离开?燕若梦同样是一怔,在过去,她无时无刻都不在想离开那个给她带来噩梦的地方。终于龙飘云出现了,她给了她新的生活,新的身份,可是她却并不开心,只是本存着不愿拖欠别人的,而被逼无奈的活着。这样的她,又何曾不想过要摆脱。
那离开吗?这片土地,她才刚刚熟悉,如果离开这儿,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又得要重新适应,那儿的风土,那儿的人情。不过,她一个人,好像去哪儿也没太大问题呀。
“我”
突然,她感到腰间一紧,像被什么狠狠地勒着。嗯?微微侧目,对上了一双有些黯然的眼睛。
她怎么能忘记这双眼睛呢,总是带着几分怜惜地望着她,却又不曾让她觉得这是施舍。
“那儿没有俗世纷争,有的是自由自在。只要你愿舍弃这儿的一切,便可得到。”
带着几分诱惑,又有几分哄劝,却又不让人感到并不真诚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
没有仇恨,没有碎语,没有人与人之间的种种斗争,没有浮世的恶俗,当然也不可能会有人类的真性情。如果厌倦了尘世的杂乱,想找一个修身避世的地方,那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可是她该去吗,她能去吗?
“我不是无忧。”
低低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众人的耳里,有人心情复杂,有人默默叹息,也有人惊诧愕然。
是啊,她不是无忧,从来都不是!她只是他取无忧的基因所制造出来的,尽管如此,但他却很清楚自己从未将她当成是无忧。
“你可知自身的状况?”
终究他还是有一丝的歉疚。
她不是无忧,可却是无忧的替待品,替她的情缘,也替她的劫难。本着有那么一丝的牵连,他也不忍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毁灭。
“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燕若梦轻轻地念着无欢刚才对洛绛雪说的话,一抹坦然清晰地展现在脸上。
千百年来静默的身躯终是一颤,无欢那平静无痕的眼里终于翻起了波澜,他终究是欠了她!
是他,亲手制造出她来。也是他,亲手开辟异时空。千年的筹谋,只为了今日。
他是战士,他不允许自己伤,不允许自己痛。即使是当年无忧告诉他她的选择时,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也只是淡淡的旁观着。然而千年后的今日,明明知道这个结果,却为何不平静了。
难受!
他竟然觉得难受!
他看着这个女子,透过她,仿佛看到当年她在试管中一点一点的变化
你是不是不会走了?
凌天恒没有干涉他二人的对话,他不想强迫她做任何事,但心里面仍是挺在意她的去留。
他看着怀中的娇躯,心慢慢地安定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她似乎靠得自己很近很近,或者该说是粘了上来。嗯?不太对劲!
“小梦。”
他扶起藏在他怀中的那张脸,却见到那似乎是绷紧的双颊,紧抿的嘴唇,心中不由得一惊。
“你怎么了?”
燕若梦睁开双眼,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微微摇了摇头,跟着又侧过去想躲到他怀中去。
“你”
凌天恒脸色一变,就在她刚才牵起嘴角的时候,他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莫非是
他猛地一低头,利齿轻咬了一下她的唇边,果然一痛之下,嘴唇微张,随即涌出了大量的鲜血!
这一刻,他是那么的憎恨这种甜腥味!
“嗡”地一下,凌天恒只觉得脑里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
这一下的变故,不止吓到了他,也吓坏了其他人。
“梦梦。”
“小梦。”
“梦姐姐。”
本是离远站着的众人,惊骇过后也奔了过来。
几声惊呼,将走了魂的凌天恒一下唤醒,前襟的湿…濡表明了她此回吐的血并不少。好不容易找回了焦点,他看到怀中的她紧咬着嘴唇,可是鲜血依然慢慢渗出来,很显然她在拼命压下翻涌的血液。
别。
他好想告诉她无需如此,可是嘴唇抽搐了几下,仍是吐不出半个字来。猛地他一抬头,瞧向那个恍惚是站在九天之上俯首悲悯众生的仙人。
“救她。”
自他出现后,他都未曾瞧过他一眼,生怕他会将她带走。可是如果他能治好她,他宁愿他带走她!
纯洁的白光就像是天底下最圣洁的光芒,既能洗涤最肮脏的污秽,也能给予坠入黑暗之后的希望。
鲜红的血迹一点也看不见了,仿佛刚才不过只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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