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怀中的那个小家伙。
那黄影是个穿黄色衣裙的少女,约莫十**岁,她梳着个马尾,高高甩在身后,脚上是双绣花鞋,身上挂着个小包,看上去就像附近的那些学生。然而她回头一瞥,顺着斩妖剑望向卫浩南的时候,那目光却绝非看到持剑人的惊慌,反而是从容的淡定,就好像见惯不怪般。虽然还夹杂着几分惊讶,但是却明显的告诉他,她并不怕他,只是想不到他可以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
“天师?”清清爽爽的声音轻轻自她的唇边发出。
“是。”卫浩南放下指着她的剑,抬眼打量着她。他很想装出一副除魔卫道、冷面冷语的模样。然而当他对上她的眸,他却一下子冷不起来。
“你来这做什么?”
一句话马上就提醒了卫浩南,他真想刮自己两巴掌。怎么搞的,不过是个女孩子罢了,怎么像一辈子没见过女人的,把自己给忘了。他是谁?他是“除魔卫士”的后人,不能贪图美色而忘记自己要做的事。他迫使自己将目光移向黄衣少女的身后,那个令他走来这儿的目标。
这个时候少女已经站了起来,纤纤的腰肢使人觉得三月的春风都会将其折断,而那只小獐子却怯怯地躲在她的脚后,微微伸出个头来偷偷望过来。可一见他看过去,马上就吓得缩回去,身上那皮毛更是剧烈地颤抖。
“它是妖。”
“它不是妖,不过是得天独厚活上百载的精。”
“那也是妖,是妖就该杀。”
“第一,它不是妖。第二,就算它是妖,也不该杀。”
“只要它是妖就该杀。”卫浩南很想让自己凶起来,可是又担心会吓着这个女孩子,这一来反倒使得自己像被她吓着似的。好在,那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并没有说错,只是有些底气不足。
那少女并没有让他吓着,反而也学着他的口吻,冷声道:“你是人,我是不是也应该杀了你。”
卫浩南愣了一愣,再次上下打量这个少女。只见她扬起下巴,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仿佛真是要说到做到。然而对上她的双眸,灵光闪动,而眉宇之间却隐隐流动着异彩。普通人就算再如何神彩飞扬,也不可能有如此明显地光流。但又不像是妖,妖就算修炼得再高,隐藏得再好,举手投足间还是会透出一丝妖气。而她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流,倒像个修行者。
“你不会杀我。”莫名地脱口而出,连卫浩南自己也再次愣住。这说的是哪里话!
“噗嗤。”少女被惹得笑了出声。“这样才像个人嘛,干吗要扮得冷冰冰的。”
她这么一笑一说,卫浩南却窘了起来,尴尬得不知看哪里好。
“嘻嘻。”黄衣少女瞧着他又笑了出来。
卫浩南瞧着她,不由得有些痴了。
那一次,卫浩南破天荒没有杀掉那只獐子精,他仿佛忘记了自己天师的身份,也忘记了祖上的训言。
戒偷,戒抢,戒杀。
第八章飘泊江湖(二)11()
那一晚,月暗星稀,他换上了夜行装,潜进了动物园,手起刀落,几下就劈掉了那层层栅栏,将关在几个笼子里的獐子放归了山林。看着它们跑进山林前那回头一瞥,那大大的眼眶中淌着混浊的液体,尖尖的小嘴不知喊着什么,忽然间他感到无比敞快。这几年来他出生入死,为人类斩妖除魔,驱除孽障。可到头来,那些人除了塞他一些钱物,就是盼瘟神般盼着他离开,何曾见到过如此真诚的感恩目光。
这些獐子在山林中不但要饱受日晒雨淋,而且还要四处逃避天敌的逐杀,哪曾有在动物园里那般的优厚待遇。有地方住,有人餐餐送食,刷毛洗身,当是初生婴儿般呵护着。老虎狮子就在对面,对着它们张牙舞爪,可就是无法将它们撕吞活嚼。这么好的生活环境打哪找去。可它们却一点也不希罕,它们只是想回到自己的家园,虽然那里没有人类给的地方要好。
卫浩南看着那两大一小三只小獐子一脱困就迫不及待向对方奔过去,大獐子的小腿轻抚着小獐子,而小獐子则把头靠在另一只大獐子身上,看样子它们像是一家子。可是他却记得那些笼子是将它们分开着着的。那些人为了好管理,只是将它们按大小长相分开,根本就不管它们是不是一家的,幼獐是不是需要母獐来喂养。他们只是想到反正饿它们不死就行了,只要能吸引观众的眼球就行了,哪管它们乐不乐意。
那只獐子精并没有立即跟随进林,它依然呆在黄衣少女的脚边,它用它的身体和脑袋轻轻触着她的小腿。黄衣少女蹲下身用手掌轻轻抚摸着它的身,轻轻对它道:“回去好好修炼吧,记住不可以伤人,也不可以为了贪功而吸取其他生灵的修为。”她的掌下闪过亮光,抹在獐子精的身上。卫浩南看出那是个印符,是他们这些天师家族特有的符号,可他一时看不出这是哪个家族的符号。不过给妖精打下了这个烙印,就表示着它已经“名花有主”了,别人不可以再打它的主意,也不可以杀它。同时也表示他们必须对这个妖精的所作所为负责到底。那以后妖精若是变坏了,那这个下了烙印的人或者那个家族就要执行“家法”了。
獐子精三步一回头往山林走去。黄衣少女对它挥了挥手:“去吧。”
“吱吱吱”,獐子精对着他们叫了几声,跟着一头跑进了树木,从此只要它乖乖呆在那儿,那就再也没人杀得了它。
天渐渐亮了,他们并肩走进了茶楼,听着前后左右那几桌子的人声色并绘地讲着昨夜动物园被人闯进,走失了十来獐子的事。
“我家就住在动物园的附近。嘿,我呀,可是看得非常的清楚。那时候,看到有一道白光冲天而起,一个穿着着黄衣的仙女从上面飘了下来,她轻轻用手一指就将那些小獐子一个个送了出去。”
旁边另一个人就怪声道:“什么仙女来救獐子。嘿,我看呀,是哪个獐子精来救它的重子重孙才对。”
又有个人赶快应声:“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他扫了众人一眼,神神秘秘的道:“你们知不知道,前几晚,我看到有街上有个小孩在跑,我就好奇,追上去想问他怎么这么夜不回家,不怕父母担心的。可谁知越叫他越走,最后我追到动物园边那个小巷,想着那是条死路,他也没法走了吧,可想不到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嘿,说出来,你们都不敢相信——我看到他一下子蹲下去,而且变成了个獐子,跟着就钻进墙边那个狗洞去了。我想呀,肯定是这只獐子精来将那些獐子救走的。”
隔着桌的人听到,马上就笑骂起来::“喂,我说老兄,你怎么吹水都不抹嘴的,还獐子精钻狗洞。它要是钻得进去,一个小孩不钻得进去了?我看你是捉小孩捉不到,就编这话来吧。”
在民间,“捉小孩”向来都是暗指贩卖小孩的意思。那人一听当然就不高兴了,马上就反驳了:“喂,你胡说什么?”
这两人就吵了起来,旁边那些品茶闲谈的人,当然不想有人这么大吵大嚷弄到他们自己说话都听不到,便喝了过来:“你们都别乱猜了,什么仙女,什么妖精,那是人来的。肖队长已经说了,那是给人用刀劈开的,要是仙是妖,他们用得着干这个吗?”
有人出头,自然有人附和了。“那依你说,又会是什么人干的?”
那是个老人,他见众人都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不由得得意起来,捋了捋胡子,清了清喉咙:“我看呀,一定是那些偷猎者,他们见动物园一下子捉到那么多个獐子来,就起了贼心。你们可知道那獐子身上产麝香的。他们呀,利欲熏心,残暴不仁。为了谋取暴利就不惜偷走那些獐子。哎,可怜的小家伙就这样送命了。”说着还抹了抹眼睛,可除了眼屎,却什么都没有。
好好的又仙又妖,被这人一说,大家都觉得没瘾了,随口附和了句,跟着就说别的事去了。
那边正以茶杯挡住自己面目的卫浩南却在连翻白眼,想他堂堂一个维护人间和平的“除魔卫士”,去到哪儿不是让人捧到天的,可是在这个小茶楼里却给人说成了小偷、贼人,想来真是气人。
那黄衣少女却是抿嘴而笑:“他说得不错嘛,你不就是个残忍的杀手。”
浅浅的梨涡,扰乱了一池春水。这轻轻地一荡,直让那卫浩南连杯子都差点握不住,他急忙低头呷了一口茶,掩饰那一下的失态,可是那颗心再也无法如往昔那般平静。他不敢去看黄衣少女,垂眸望着杯中的茶水,微微摇头故意叹道:“可惜我却是无利可图。”
黄衣少女“格格格”笑了几声后,故意压低声音道:“那你以后还干不干。”
卫浩南故作无奈地晃了晃头道:“都被人说成这样子了,想不干都不成呀。不过我倒想再考虑一下,得找些大单子,‘大水鱼’来‘宰’了。”末了,他还做了个手势。
黄衣少女瞧着他又是一笑,离位而去。
卫浩南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追上几步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云儿。”黄衣少女的声音远远传来,眨眼间她已经走到街口了。
好快的身法,卫浩南不由得暗赞一声。
当年负气离家,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去了,想不到这一眨眼就五年过去了。岁月匆匆,时间过得真快。这些年来,虽然他对家里不闻不问,但是家中的弟妹却没少对他捎信,对他说家里的状况,还提到家里添了一个小弟弟。这位弟弟当然不是他母亲生的,他的母亲早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离去了。这位弟弟肯定就是那个魔女后娘生的。
后娘!
他当初离家就是无法接受这个人,更加无法接受她还是一个邪魔。他不愿去接受,更不知如何面对。那他就只有不见,只有走,只要不在家里那就不用那么心烦。可如今他却要回去面对这一切,不论他走到天涯海角,不管他愿不愿去看去听,那已经是事实,已经无法改变。既然如此,为何不放下成见去接受,想起那位在妖魔面前厉行言色,在人前风趣幽默,仗剑人间除魔伏妖的天师,那位年过半百的父亲,丧妻之后又含辛茹苦扯大他们兄妹几人,他又是要忍受多大的痛苦。
不知他们长成如何了,一想到那个整天挂着两条鼻涕的小弟,他的唇边渐渐勾起了笑意。
是谁说天师无情的?是谁说天师没心没肺,负手弃家而浪迹天涯的?他们不是无情,而是他们将情感紧紧封锁在心底的最深处。
然而他万万想不到的事,一心一意盼着他回来的,不是那位年过半百的父亲,也不是那几个老爱缠着他的弟妹,而是今后他必须要时刻面对的枕边人。
在那个时代,婚姻依然是父母作主,婚灼之言,包办婚姻可不是什么不应该不可以,更有的就是那老掉牙的为求报恩以身相许一类的。他的婚姻就是这样给定下的了。他的父亲救了她一家,所以她的父亲便将她许给了他。她是一个很善良很乖巧的女孩子。可是他只把她当成了妹妹。在他的心目中,他的妻子应该也同他一样是个天师,这样两人才可以携手行走天下除魔伏妖。
第九章飘泊江湖(三)()
在天师的家庭里,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向来都是采取联婚的方式繁衍后代的,双方互为天师家族,各自的子女便结为夫妇,但是也因此他们的子女就必须去承受他们家族双方世代流传下来的冤孽债,也因此不少天师家族被“债”逼得绝了后,所以从他曾祖父那一辈起,所娶的都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然而又有哪个人家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么不正常的家族里,整天担惊受怕的,说不定哪天丈夫英年早逝,她自己却要辛苦拉扯孩子。若是能够这样安稳一生也好,可是谁又知道哪一天会有哪个仇家找上门来,所以说若没有见识、胆量的人家是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走进这样的家族的。然而她的父亲却完完全全只是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耕田人,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几个字,但是却懂得知恩图报。虽然他的父亲也不太愿意以这种方式找儿媳妇,可是在那个年代,不知有多少人都要不到老婆,那也就不作推辞了。
可是他却不喜欢,因为他的母亲也是在那种情势嫁给他父亲的,虽然说夫唱妇随,他们之间也从来没有过争吵。可是他却看出他母亲的不开心。托付终身的人的心里面最爱的不是你,最想念,经常挂在嘴边的也不是你,你又会怎样?在过去,女人不过是生孩子的,给男人传宗接代的,在她们的骨子里的观念也是如此,所以她们认命了。但是并不代表她们乐意。已经是忍气吞声卑微地活着,难道还要强迫她们笑着去面对吗?
他的母亲是病死的。原本只是小毛病,然而躺在床上却苦苦等不到爱人的嘘寒问暖,心中的凉意再也无法呵暖。秋风至,就这样去了。
白幔低垂,他看到他父亲在她的旁边呆呆的站着,一次又一次地抓着她的手,探着她的脉搏,只希望能探到一点跳动的脉搏。然而最终只能放手,往她身上撒下花瓣,再点起一把火。
火光映在他父亲那张给晒得黝黑的脸上闪闪发亮,就好像长年在海上踏浪的捕鱼人。突然间他看到一颗晶莹的东西在他脸上迅速划过,落在脚下那片黄土。他这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不爱她,而是不敢爱。
身为一个斩妖除魔的天师,他不可以有情,因为有了情,他就再也无法狠下心来。下不了手,那就只有死。
当年他负气离家,一半是因为父亲的移情,另一半也是因为他那父母作主的婚姻。他不爱她,所以他不想要她,他不希望将来她怨他恨他,含恨而终。他是为她好,他希望她能明白,也希望她死心。
然而想不到的是那个年轻的姑娘却是一心一意等他回来,做他的妻子。过去他不愿意娶她,那现在就更加不会。因为他发觉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就是那个黄衣少女云儿。她说她叫做云儿。可是她的家在哪儿,她又是姓什么,他却一概不知,但是他却可以肯定她一定是天师家族的人。
然而这些年来他也拜访了不少天师家族,却未曾听说过这么一位有灵气的女孩子。不知道哪里的灵山秀水才能蕴育出这样的人儿来呢?
真是想什么,就会遇见什么,就在卫浩南再一次是因为逃婚而离家出走的时候,他竟然遇上了那个叫云儿的女孩子。
再次相逢,女孩对他依然是展出她那甜美的笑容,一点也不会因为他那张为了对付妖魔而刻意培养出来的大板脸而吓着。
“这一次,你不会是又为了要救哪只小鹿小兔而跑到这儿来吧。”就好像是认识了数十年的老友般,没有客套,一见面就直奔主题。
云儿轻轻一笑:“倒让你猜对了,不过我不是要救小鹿,而是大笨熊。”
“熊?”
“怎么,你敢不敢?”
卫浩南哈哈一笑:“有什么不敢的。”看着她,心中的烦燥一扫而空。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庄,从外面看去,禾麦飘摇轻晃好不自在。然而当他们稍微走近时,却听见远远传来一声声“嗷嗷”的凄厉叫声,直听得人毛骨悚然。
四周铺满了铁丝电网,放眼望去却是一片禾田,根本就没有可藏身之地。然而这些根本就难不倒他们,也不待黑暗来临,就那样冲了进去,几下功夫就点倒看守的人。可是当卫浩南看到那些关在笼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