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雷岳这个人,林易给了他四个字的评语:冷硬难缠。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人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他或许是刚正不阿的守成君子,也或者是秦王、晋王,甚至越王一系的先锋人物。
作为一名都察院给事中,具有闻风弹劾之权,这一类人物,大多数自命清流,有少部分沦为某一派系的马前卒,冲锋陷阵是他们的拿手强项,而品级却多为六品以下,却经常敢于向三品以上的高官叫板,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感到敬畏,这也是封建皇权赋予他们的特权。
不管他身处哪一系,都是一个惯常出头露面的人物,职责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击对方,以为己方获得最大的利益。
至于状元李翊与他有什么交集,或者恩怨情仇什么的,自己当然是无从得知了,面对这样的人物,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中午时分,李翊和云南的部分官员们终于等到了这位慕名已久的人物。在数十骑禁卫军的护卫下,这位四十多岁年纪,宽脸高额、面目黝黑的都察院给事中终于进入了李翊的视线。
甫一见面,他给李翊的第一印象就是不苟言笑、不假辞色,而现实情况也是如此。
当李翊依足礼节向他致礼时,雷岳才不情愿的跳下马来,迈着遒劲有力的步伐走到李翊的面前,淡淡的说了句:“李大人无需多礼,我们还是进城再说吧!”然后转身又上了马,大手一挥,连最起码的礼节也免了。
李翊转眼一扫,见到众人俱都面露恚怒之色,连忙摆了摆手,急忙跨上‘照夜狮子马’,引着众人追了上去。
当两马并在一起的时候,李翊委婉的向雷岳提出,由于宣抚使府年久失修,正在着力修缮,而宣抚使府的执事人等都已经搬到棋盘山庄办公的时候,看得出雷岳的脸色更加不豫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李翊已经可以断定,这雷岳绝不会是越王一系的人物,至于他是不是秦王或者晋王那边的人,暂且也不去管它了。
不管怎么说,朝廷派下来的钦使,自己只有好好接待的份,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对自己个人有什么意见,反正也左右不了。即便他回京参上自己一本,也只好认命了。
棋盘山庄离着胜景桥很近,十几里的路程转眼就到。当马队踏入山门后,气派非凡的棋盘山庄已经展现在众人面前。
望着雷岳紧紧皱起的眉头,李翊故意从旁道:“这座山庄乃是当年孙贼德成僭伪时修筑的,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实在是有些奢靡无度。只不过这里已经闲置了两三年的时间了,现在做了宣抚使府的临时办公地点,也算是物尽其用吧。”
雷岳恍若不闻的冷哼了一声,却仍旧是板着脸一言不发。
李翊心中暗自冷笑,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实在是难以让人理解。
自己作为一方大员,品级上比他高出许多,他却以这种冷淡的态度对待自己,不管你是何方神圣,既然来到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总也要给些面子才是。
从这一点上来看,此人不通情理、自命不凡,连一点圆滑的手段也没有。既不懂得做人,又不懂得做事,这样的人在朝中恐怕也树敌甚多。以他这样不分轻重的脾气,能够走到今天,实在是一个奇迹啊。
进到山庄之内,缓马前行之间,李翊有话没话的笑着道:“雷大人,我多年没有回过京城,不知道现在的京城风物如何?”
此时的雷岳,也似乎觉察到气氛有所不适,这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是啊!李大人离京多年,僻处边塞日久,的确是十分的辛苦啊!哦!李大人离开京城也快三年了吧!”
“唉!说起来,京城也就这三年来变化尤大,等你回去的时候,恐怕已经不敢相认了啊!”
李翊见雷岳有了回应,知道此人也不是十分的迂腐,这才叹了口气道:“唉!离乡日久,反而思乡之情更是炽烈,在云南这几年历经坎坷,我才终于明白亲情的弥足珍贵。”
“但我身为朝廷委任的地方大员,责任尤为重大,不容我顾念亲情。唉!现在的云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百姓们也大多可以安居乐业,我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第559章 裁撤镇雄()
雷岳闻言,别有深意的望了李翊一眼,不置可否的道:“守土有责,那也是份所应当之事,唉!只不过,李大人年轻有为,今后的道路还长着呢!所以更要把握住自己,看重今后的大好前途,切不可迷失了方向啊!”
李翊等的就是他的这句话,所以慨然应道:“雷大人对在下爱护有加,李翊实在是感激不尽。所谓为官之责,前车之覆,在下无时不敢或忘。在下虽然年轻,但有为什么的却谈不上。只要谨守为官之道,造福黎民百姓,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雷岳眼中闪过一丝蔑视之情,不假思索的道:“都说李大人在云南四战皆捷,前有智斩孙德成,后有殄灭大义宁国,战果辉煌、居功至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但以我看来,胜不骄败不馁,居功而不自傲,才是男儿应有的本色啊!”
“我听说,云南官府现在财货丰足,百姓们丰衣足食,官员们薪资丰厚,家境普遍殷实中上,现如今又在大规模的扩建宁州城,官员们更是有了用武之地。”
“但我不得不说的是,所谓‘温饱思**’,很多人恐怕不能把握住自己,若是做出了越权违制、有伤风化之事,等待他的就是朝廷法度的严厉惩处。”
“我作为朝廷钦命的风纪官,绝不会坐视不理。所以说,李大人应该未雨绸缪,及早向下属晓明利害,切不可身入险中而不自知啊!言尽于此,还望李大人多多参详。”
雷岳把话说完,一副盯着犯人般的神情,让李翊顿时有点不寒而栗。
我靠!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他这番连珠般的话语,既像是审问犯人,又像是塾师教训蒙童,眼里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存在,心中的无名火顿时升腾了起来。
李翊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待到平静了一些,才无可奈何的笑道:“雷大人心系云南上下,指点得宜,令李翊实在是感佩不已。呵呵!都说上行下效,我这云南最高长官若是不做出些表率来,又怎能让众人信服。”
“所以,在扩建宁州城的整个工程建设中,我早已责令各级监察部门,全程参与到监督工作中去,防止贪污腐败现象的发生。所有用度花费都要明确登记造册,并有专人予以核实监管,避免有人钻空子中饱私囊。”
“而绝大多数云南官员,都能立身持正、廉洁自律,至今无人敢挺身犯险。若有不法之徒不恤朝廷恩典而为非作歹,我定当认真查纠,严肃处理,绝不让心怀侥幸之辈有存身之地。”
此时已走进了‘高步云衢’的正门,雷岳摆了摆手道:“此事稍后再议,我们先宣布朝廷的旨意吧!”
李翊满怀郁闷的点了点头,香案早已摆好,李翊与一众官员匍匐在地,静候雷岳宣读圣旨。
只见雷岳站在了香案之前,展开了手中的圣旨,沉声念道:“大汉皇帝诏曰:兹有云南宣抚使李翊一干官员听旨,今奉大汉皇帝诏命,由吏部、户部、兵部共商计议,经中书、门下省核实审验,决定裁撤镇雄节度方镇,其管辖地域和人口,俱都划入大汉云南境内,由云南宣抚使府统一节制。诏命下达之日,着各相应藩属即日交接,一体遵行,不得有误。钦此!”
闻听完诏书的内容,李翊不由得暗暗点头,看起来刘岩真的要起用吴珣,继续对闽国大举用兵了。这一点林易早已剖析明白,只是突然决定裁撤镇雄节度藩镇,却实在是出于自己的意料之外。
镇雄节度方镇虽然是大汉最小的一个藩镇,但是却是直面蜀国最前线的咽喉重地。
前些日子昆明国国主乌韦还想要联蜀制汉,虽然最终没有达到目的。但是这样一个重要的地方说撤就撤,而且全都划归到云南辖下,使得整个云南今后就将直接面对蜀国的南大门。
虽说现在蜀汉关系良好,但李翊仍旧是心中忐忑,兵强马壮的蜀国可不是以前的大义宁国可比的。
而宣读完诏书的雷岳,仍然站立在香案之前,正在眼神复杂的望着李翊。
以李翊的理解,大概此时他正在心里腹诽,你这丫的怎么这么命好,年纪轻轻的就是一方大员了,而且现在职权范围大肆扩张,几乎可以和其他几个大藩镇相提并论了。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李翊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权力越大责任越大,自己可是一点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
现在云南加上镇雄的地盘,已是二州九县七关防之地,人口也已经突破了二十万大关,要知道现在整个大汉也不过二百六七十万人口罢了。
等到李翊邀请雷岳一干人为他们接风洗尘时,没想到被雷岳断然拒绝了。雷岳的理由很充分,因为下午要马不停蹄的赶往镇雄宣旨,干系重大,不可延误,所以只需要简单的用完午膳后就要立即出发。而且这一次李翊还要亲自随行,以便与吴珣做好交接工作。
所以,李翊陪着雷岳一干人简单的用了午膳,稍事休息之后,李翊立刻带着林易、何守杰、连骏、霍风、林迟,以及六十名贴身亲卫,随同雷岳的并不庞大的钦使队伍,一起向着镇雄方向赶去。
一行人过了镇雄的威宁关不久,吴珣已经亲自带着大队人马接了过来。
雷岳只是与吴珣稍微寒暄了几句,并没有使人觉得有什么亲切之感。而李翊和吴珣四目交投之下,却饱含说不出的惺惺相惜。
在接下圣旨之后,吴珣已经坦然了许多。不管接下来的命运如何,他都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的可能。
吴珣此次就任东南面招讨使,朝廷还给他加了一个兵部侍郎的虚衔,应该是给了他极高的荣誉,要知道很多大镇的节度使还没有这样的宠遇呢!
至于原镇雄方面其他官员的安排,除了一体遵从云南宣抚使府的管辖之外,各级官员变动较大。
第560章 秉烛深谈()
在李翊熟悉的人员当中,原镇雄节度判官陶岳升任镇雄州知州事,统辖现在镇雄州所有州县、关防,级别定位了正五品上,只比自己低了两级。
原镇雄州威宁关防御使刘威,担任了镇雄州马步军都指挥使,品级定为从五品上。原镇雄州威宁关防御副使拓跋晃,升任威宁关防御使,品级定为正七品上,其他官员的变动,嗣后由云南宣抚使府予以调整。
而原荡寇指挥使萧赞,本身就是吴珣的亲随将领,这一次根据朝廷的指令,将统领三千荡寇军,随同吴珣前往敬州前线。这样一来,镇雄原先的八千多官兵,只剩下了五千多人。
而镇雄仅大型关防就有三处,防守力量就不免显得捉襟见肘了。对此李翊早已心中有数,镇雄的关防调整势在必行,这也是军事战略的需要,过些日子就要着手进行。
雷岳宣旨完毕,将回京行程定在了后日一早。到时候,吴珣、萧赞和他们的三千荡寇军也将整装出发。这一路路程遥远,队伍浩大,等到他们赶回京城,也至少是二十天以后的事情了。
而例行为钦使接风洗尘的宴会也进行的并不热闹,有这样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钦使,彼此之间言语并不投契,大家伙也提不起情绪来。东一句西一句的说了些无聊的话后,宴会也就平平淡淡的结束了。
宴会后,李翊立即安排林易、何守杰与陶岳、刘威协商安排交接事宜。毕竟云南对镇雄的底细并不了解,像什么户籍、人口、兵马、钱粮的账簿都要再誊写一份,交到云南宣抚使备案。重要的关防还要实地考察一番,以便今后对这里的防务安排做出调整。
等到一切安排就绪时,天也基本上黑了下来。李翊却毫不意外的接到了吴珣的邀请,来到了镇雄节度使府的内室里与吴珣继续喝酒聊天。
进到轩亮敞阔的内室之中,四支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分布四角,一张榻席在背靠花窗的靠墙处铺开,上面摆放着一只拆解好的蒸鹅和四碟素菜,另外只有两只酒瓮显得有些醒目。
吴珣也不和李翊客套,径直将他引入榻席,两人对面而坐。
李翊展眼四顾,只见榻席之侧的花窗之外修竹丛丛,密密匝匝的围在窗外,却看不到什么小径。这样一来,外人想要靠近窗前也不可得。
而竹丛的外围,更有两名身形彪悍、挎刀佩箭的亲兵来回逡巡。看这架势,吴珣是想在临走之前,要和自己秉烛深谈了。
吴珣亲手为李翊斟满了酒,意甚豪迈的笑道:“李大帅的酒量我是知道的,虽然吴某好酒贪杯,只是酒量却大不如意,呵呵!但是不管怎样,今天咱们一定要喝个痛快才是,否则的话,咱们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有这个机会了。”
说着话,吴珣端起手中的酒杯,神情萧索间叹了口气道:“这两坛酒还是获蒙李大帅所赠,我一直还没有舍得喝。但是过了今天,这两坛酒就不属于我吴某所有了。哈哈!再不喝出来,岂不是赔本了吗?来,咱们先干上一杯。”
放下酒杯后,李翊开怀一笑道:“吴大帅怎会有这种担心呢?只要李翊还在,就永远缺不了大帅的美酒。即便大帅远在天涯海角,我也当定期寄送,断不敢让大帅美酒断供。”
“当然了,咱现在也不怕路途遥远了,“尚品轩”已在京城里开设了分号,敬州离着京城又不远,随时都可以向大帅免费供应美酒,只怕吴大帅不给我面子啊!呵呵!”
吴珣闻言后仰天大笑,好不容易才吁了口气道:“李大帅真是风趣,不过,这酒我可是喝定了。只要你供应的起,我吴某就绝对敢喝。以你和林家的关系,我喝少了都对不起你。这算不得行贿受贿吧!”
李翊莞尔一笑道:“若是言官们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拿这说事。我今天就感到有些憋闷。唉!这钦使大人一来就没有好脸色,教训我不要这样、不要那样,就像训导蒙童一般。我可真是受不了他的说教了。”
吴珣闻言淡淡一笑道:“雷岳这个人我可是知道的,当年我在广北藩镇的时候,他曾经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巡视过我们那里,办事的确是一丝不苟,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不过,这个人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他就是那种处事严谨之人,不会对人假以辞色。虽然迂腐一些,但却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辈,李大帅不必放在心上。”
李翊点头道:“我怎会对这样的人有成见,只是不知道此人背景如何,看他那胸有成竹、目空一切的样子,应该是来历不凡吧?”
吴珣嘿嘿一笑道:“说到背景,他也其实也算有些门道。崇文院使萧益你是知道的,他们两人可是至交好友哇!而作为秦王多年的老师,萧益在朝中可是炙手可热的。”
“崇文院本身就是人才荟萃的场所,在我朝中地位尊崇。名以上说,就连所谓的‘内相’翰林承旨学士,都在他的管辖之下。集贤院学士和端明殿学士就更不用说了。”
“而萧益本人乃是南朝萧氏皇室血统,祖上名臣辈出,有唐一代权势熏天。再加上萧益本人智计百出、才干出众,更是深得皇上倚重,向来对他是言听计从的。”
“自打赵光裔、杨洞潜两位治世能臣之后,再也无人能出其右了。不过,你在朝中那么多年,这些事情应该比我清楚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