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以后你就是爵爷了。私下场合见到朕不必下跪。我们这是算是第三次见面了吧。时间过得真快。”朱由检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杨帆,不经意道:“皇太极送你了五万石粮草?”
“是的。”
朱由检笑道:“就知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
“圣上不也是”杨帆一滞,不再将下去。今日在朝堂的所作所为,都是迫不得已。既然朱由检将这个破冰的锥子交给了他,自然是希望他可以凿出一个窟窿来。
“哈哈,今日做得很好。朕早就想打破一下这个陈旧的朝堂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你真是朕的福将啊!”朱由检笑着,“这幅董老的字,是朕从孙承宗那里赢过来的,今日便送给你了。”四条屏被手一推,卷在了一起。
第七十五章 生命难以承受之重(上)()
御书房,两个年纪相差不过几岁的年轻人,似乎都站在了自己对的位子上。只是一个是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而另一个,却是被这所谓的真命天子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人。他是无可奈何,只能这么默默地承受着。
杨帆勉强地笑了笑,福将?这吃力不讨好的福将,不当也罢。如今他算是把整个朝堂都得罪了个遍,再也没有他的立锥之地了,当然他已经想好了自己要干什么了。他躬身一礼,笑道:“岂敢岂敢,圣上不过是狠下心下这个决心罢了,而草民只是添了一把柴火而已。”杨帆说得很谦虚。
“如今陕地灾荒,暴乱又起。当初朕听了你的意见,暂缓了西北的镇压。如今,那几个老油条又开始骚动起来。朕也明白,是朕的过错。但是外乱既定,这暴乱也该治一治了。”朱由检顿了顿,“你怎么看呢?”
杨帆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对于天灾,圣上是如何看待的?”这是他最想问,也是最不敢问的,最不想面对的。只因为这个话题,是一个生命难以承受之重的话题。
“这话什么意思?”朱由检不明白杨帆话里的意思,反问道。
杨帆深吸了一口气,“草民想知道,如果这样的旱灾,若是还要持续十几年,甚至呈蔓延的趋势,到时候连湖广、江南都旱情不断,圣上有何感想?”
陕西、山西、山东、北直隶,到最后的苏南、浙江、江西、湖广,无论是贫瘠的黄土地,还是江南的水乡,旱情的蔓延如此的可怕,像是一双魔爪,将大明的国力渐渐抽干。杨帆没能想起来,哪一年,哪个地方会发生。
“不可能,怎么会有如此长的旱灾!你告诉朕,你刚才说的不是真的!”朱由检瞳孔中出现了那惊恐的色彩。他是皇帝,是大明的皇帝,几乎没有什么事,可以令他害怕到如此地步。他绕过桌案,抓着杨帆的肩,眼神慌乱,道:“你告诉朕,灾情很快就会过去的是吧。你告诉朕!”
“抱歉,圣上。当初家师临终前,郁郁而终。真是演算到了此处,大旱之后,紧跟着来的便是蝗灾随后就是疫病,到时候整个西北、关中都是饿殍,疫情泛滥”每一个字,都如同锥子一般,扎在朱由检的心上。
“朕不听!朕不听!你是骗朕的对不对?”朱由检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他天真的以为,东北战乱结束,那么大明很快就可以强盛起来。他要做一代明君,还有成就宏图伟业而这一切,被刚刚杨帆的这一句话,粉碎了、破灭了这时候的朱由检,似乎像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退去了皇权的光环之后,在面对还要经历十几年的天灾,如同一个失去了赌注的赌徒一般。确实,这确实是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他瘫坐在椅子上,自嘲了几句,“呵呵,呵呵。算命的说的果然没错。两百年前就预料到了,大明兴于东南,亡于西北。祖上基业,将毁于一旦啊!天要亡我大明!”
哐!
桌案上的书纸被朱由检疯狂地甩到地上,“为什么?为什么!”
杨帆此刻确显得很平静,朱由检越是无助,他就得表现地越是平静。因为接下来的事情还有很多要做,所以他不能慌。“圣上如果已经认定了,大明将亡,那么在下可以告辞了。”
他的目光一亮,从椅子上站起来,“杨帆,对!你是卜算子的高徒,你一定可以呼风唤雨对不对?你救救朕的子民!救救大明!”朱由检最后一根希望的稻草压在了杨帆身上。
“如果能够呼风唤雨,家师也不会眼睁睁地黎民疾苦,郁郁而终了。”杨帆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御书房中,散发着墨汁的清香。朱由检再一次瘫坐在椅子上,无力地摇摇头,道:“朕,怎么也想不到,连老天都不助大明!”杨帆恭敬道:“天灾不可避免,但是*可以避免啊!圣上,现在能救大明两万万子民的,只有您了!”
“朕?朕如何能就得了?如果朕的肉,可以救活两万万子民的性命,要了朕的命都行!”
“陛下还记得徐光启大人提起过的兴国十策?”杨帆掏出一封信笺,递给朱由检道:“在下当初也和徐光启大人说过,一个人,在旁人眼中是个屁,那么他的言论、他的意见,都是屁话,即使对的,也是不入流的。现在我杨帆,在别人眼中,就是一只臭虫,捏死我的人,也会沾得一手臭气。所以,还没有人敢采纳在下的意见,甚至恨不得将我从这里踢开。”
朱由检拿过那封信,眼珠扫动着,看得越来越专注。“你这这十策”
“圣上如果还想救大明,最好思量一番。”杨帆一礼,道:“时辰也不早了。在下也该会客栈了,还有人要照顾。告退了。”
“杨帆,这是你答应做朕解签人的投名状吗?”朱由检眼眉一挑,似乎刚刚从那阴霾之重缓了过来。
杨帆回过头,恭敬道:“在下做不了解签人。但是,在下会替陛下物色十个、百个、千个的解签人。”
“哈哈。”朱由检喜极而泣,笑道:“与天斗果真是其乐无穷,朕想想就觉得兴奋。真的,如果真像你的老师预言的那样,朕便要真的与天斗一斗了!”
“圣上,天灾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天灾*一起而至,现在,这祸根已经种下了,就看圣上您有没有拔除的勇气了。”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杨帆,这一回,你就陪朕一起好好玩一把。”
杨帆背后一颤,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由喉结动了动,躬身一礼,退出了御书房。身后早就吓出了一声冷汗,怎么老毛的语录提前了三百年,太惊悚了。他打了个哆嗦,拿起一旁的油纸伞,缓缓走入雨中。
第七十六章 生命难以承受之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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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您回来啦!”店小二放下笤帚,“有什么要吩咐的?”油纸伞收起,甩了甩水,杨帆点点头,将油纸伞靠在门边上,“煮的红枣粥呢?”
“哦,刚才来了位小姐,将粥端上去了。”店小二回答道,“您回来前不久,就有个人来问。说是您的朋友,然后就上去找那姑娘去了。”
刚刚不大的雨,有淅淅沥沥起来,杨帆眉头一皱,道:“她俩没离开吧?”这徐蓉还真是阎王找上门,不勾命是不死心了是吧。
“没呢。”店小二指了指上边,“还在这。”
杨帆赶紧上楼。
“絮儿,他没把你怎么样吧?”徐蓉拿着调羹,将粥喂向絮儿。窗被一只手悄悄推开一丝缝。杨帆从虚掩的窗缝看进去。
王絮儿摇着头,将粥喝进去,道:“其实杨大哥人不坏的。他昨天说了,那卖身契在山海关的时候就烧了。蓉姐姐你就别生他气了。”
“他的话你也信?絮儿啊,他就是看你太单纯了,骗你什么都信呀。你等着,等他回来姐姐一定帮你要回来。”
“哼。”门被推开,“又在这里说我什么坏话?”
“杨大哥,没有。你别误会!”絮儿声音有些微颤,“咳咳。”
徐蓉连忙放下手上的碗,抚了抚絮儿的背,道:“慢点。你看你,和他解释什么?你先躺下,姐姐去和他说理去。”对于杨帆,好像从第一眼见面开始,就是没有出现过好脸色。
“别。”
徐蓉一笑,道:“好啦,姐姐等等就回来。”她帮王絮儿盖好了被子。和杨帆一起走出房门。
“徐小姐以后没事,就不要来了。这要很不礼貌,更何况你一个大家闺秀,老是往在下住的客栈跑,难免惹人非议。诋毁了小姐的名声,在下可担待不起。”
“你说吧,怎么样才可以放了絮儿?今天听爷爷说了,现在你是整个朝廷的攻讦对象。你知道这样会害了絮儿的,知道吗?”
“说完了吗?说完了可以走了。”杨帆看着淅淅沥沥地秋雨,想着这雨,该下的时候怎么不下。不该下的时候,却这么凄凉地呼啸着。路上蓑衣缓行,顺天府似乎有些压抑。一群锦衣,如同雨幕中的幽灵,开始在京城中四散。
压抑,很压抑。对于很多人来说,确实如此。
今年的秋,已经透露出了寒意。冬天一定会很冷。天一下雨,杜如海的老寒腿便犯了。坐在书房的火炉边,烘烤着有些潮湿的衣衫。窗外飘入雨丝,杜如海看了一眼,起身将窗合上。继续坐回到火炉边,将一条毯子盖在自己的膝盖上。
笃笃笃。
“谁!”
“杜大人,锦衣卫办事!”声音如催命一般,吓得杜如海手一抖,青衫在火炉上烫出了一个窟窿。“圣上有旨,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门被推开,杜如海眼神慌乱,“不,你们不能带我走,我是朝廷大臣,你们要干什么!?”
“在下锦衣卫百户高禹,还请大人到指挥使司走一趟。”最前边的那人腰牌一亮,便头一动,身后的两名锦衣卫立刻上去抓住杜如海,嘴一封,蒙上黑布,直接带走了。
这样的剧情在多个地方上演着。工部一下子成了重灾区,几乎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被带去喝茶了。秋雨潇潇,杨帆站在楼台之上,看着绣春刀在雨幕中时不时闪过。一场盛宴即将开席。不过这都没有他的事,他关上房门,重新走进王絮儿的屋内。
王絮儿听到了动静,双手抓着被角,扬起头来张望着。
杨帆坐在床边,示意她躺下。“她和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絮儿点点头。
“那好。我也不强留你。若是你执意要回徐府,我也不强留你。以后你的事,我不再过问了。我当初想过,既然把你救回来,那便要对你负责,至少等到你母亲娘家人来接你。如果你想去徐府,那以后就别来找我,你想好了。”
“杨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王絮儿以为杨帆要赶她走,便道,“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杨帆笑了笑,现在能在他身边呆着的,似乎也就没几个可以坦诚相待的。祖润泽算一个,王絮儿也算一个,他不是个圣人,可以没有朋友、没有兄弟。“那你就好好休息,等病好了,我带你去吃遍京城所有馆子。”
“嘻嘻。”王絮儿调皮地笑了笑,将被子一拉,将脸埋在里边,道:“絮儿才不要变成大胖子”
马车缓缓停在方府门口,方有成上完朝回来,便没有去兵部,而是直接回了家。
“老爷,今天怎么”
方有成看了一眼自己的内人,脸色有些难看道:“把溢儒、鸿儒叫到我书房里来,有要事!”他脸色凝重地将湿透的朝服脱下,递给了方氏。
书房内,方有成换了一身干燥的衣服,看了眼桌案上的那块顽石,呢喃道:“老师,学生能做得也只有这样了。也算是还了您赏识之恩了。”
“父亲。”门外两人影候着。
“进来吧。”方有成做到桌案前,看着自己不成才的两个儿子,道:“为父悔不当初没能严加管教你们两个,太过溺爱。如今成了被人耻笑的把柄。”
“父亲!我和鸿弟最近一直恪守在家,不曾惹是生非,怎么”方溢儒辩解道。
方有成罢了罢手,道:“以后好自为之吧!去,把方云叫过来。”他拿起笔,匆匆写下信函,靠在椅背上。多久了,当初欠下的债,终于要来讨债了。
将信函递给方云之后,方有成喝了一杯刚刚新酿的黄酒,是老管家亲手酿的。江浙之人,就好这一口,即使在京为官,这一嗜好陪伴了他十几年。酒拿开水烫过后,散发着米的清香,褐黄色。看了看糟糠之妻两鬓已经渐生的白发,方有成笑了笑,道:“这些年,辛苦你了。让你跟到京城来,没有享到清福,倒是来受苦来了。”
方氏轻轻偎依在方有成怀中,道:“当初跟了你,就是看你一身正气,定能够当一个好官。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怎么,今天怎么想起心疼我来了?”
方有成一怔,摸了摸方氏有些枯燥的头发,道:“今晚你先去睡,我可能要在书房里处理一些公务。”
“行了,哪一天不是忙死忙活的,等着你就是了。”方氏将酒具端出书房,“饭会叫人送到你门口的,记得趁热吃。”
方有成双手负背,呢喃自语道:“不会让你失望的。”他发白的嘴唇抿了抿,神色很差,昨夜跪了一夜,人到中年精力自然有所下降。书房门被轻轻掩了起来。
第七十七章 合作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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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八号当铺,京城繁华地段,寸地寸金。
后生打扫完店铺,瞥了一眼坐在堂内的少东家。“少爷,打烊了,您是”
“阿川,去后边做两碗面来。”男子吩咐道,“今晚有客人要来谈生意,我们天字八号当铺,不能怠慢了。”
后生将笤帚靠在门背后,询问道:“三十粒葱花,五滴麻油?”
手指打在茶几上,错落有声,顾一舟思忖片刻,回道:“六十粒葱花,一勺肉丝,五滴麻油。”男子小心翼翼地将一旁油灯中多余的一个灯芯捻去。阿川看了一眼少东家,知道是大客户要上门了,赶紧到后边准备去了。
天字八号当铺,顾之卿一生打拼的家业。如今家财万贯的他,渐渐隐退幕后。这生意场也交由了自己的长子顾一舟打理。当铺外八盏大红灯笼,也灭了六盏,只留最中间的两盏。“顾记天字八号当铺”,这金字招牌,在秋雨下焕然一新,尽管经常有人擦拭,但今天格外闪亮。
顾一舟看了眼斜雨灯火,手指敲打在茶几上,将那喝得差不多的茶,有给斟满。斜雨下,油纸伞缓缓走来。素衣步入当铺,顾一舟赶紧起身,迎接道:“公子就是要卖金猫的人?”
杨帆点点头,道:“真是在下。您是”
顾一舟将杨帆请到位子上,道:“八号当铺的少东家,顾一舟。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请公子来赴约。”顾一舟收账时,掌柜将昨日金猫一事告知了他。顾一舟想起来过两日就要去江浙买米,等到腊八节,按照顾家的惯例,是要开棚施粥的。这是大事,顾记这么多年的名声,坏不得。这单大生意,自然也放不得,权衡之下,顾一舟只好将请帖送至当初杨帆留下的客栈处。
“不知公子将金猫带来没,在下看一看成色,可以给您一个合适的价位如何?”顾一舟笑道。
杨帆将布包着的金猫放在茶几上,喝了一口顾一舟递过来的茶。顾一舟小心的解开布,灯光下金光闪烁。顾一舟将一旁准备好的水盆,杆秤拿了过来。仔细计算着体积、重量,说白了就是古希腊排水法测密度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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