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公。接旨吧。这宫里还有很多事情料理呢。先皇驾崩,宫里很多事情料理,就不在国公府逗留了。”高潜传完旨,便离去了。
没过多久,徐骥便赶到国公府上来了。国丧三日,常朝也取消了,徐骥的脸色显然很难看,还没等通报引见,便直接跨入了堂上,指着杨帆。气得嘴唇都发青了,道:“你你知道昨夜死了死了多少人?呵,你赢了。对!你赢了!”
“时尚书、韩尚书、张御史这些人虽然对你恨之入骨,但是都是忠心耿耿之臣,对大明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是因为他们违背你的理念,就得去死吗?啊?就得去死吗?你告诉我!”
徐骥在那昏暗的皇极殿内,度过了他半辈子最恐怖,也是最胆寒的一晚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有这么多大臣被赐死殉国。杨帆也听高潜说了夜里的大清洗,很明显朱由检想通过这手段来告诉自己。道路已经替自己清理完毕,大明靠着他来重兴了。
杨帆静静地听着。他明白自己的老岳丈今夜是受了刺激。才来这边发泄一通。
“岳丈大人,今日是公事还是私事?”
“公事!老夫有心思管你的私事?”徐骥胡须上撅。眼色带些血丝,“今夜,昭告天下,那是自杀殉国,然而清楚的都知道,那是清洗!清洗!你如今贵为上柱国、护国公,然而明眼人都明白,先皇是借驾崩替你肃清政敌!”
“然后呢?”杨帆坐下来,道:“岳丈大人这一通责骂,小婿就不解了。这些人是小婿杀的?还是说是小婿点名道姓让圣上杀的?您认为小婿有这个本事,让圣上都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
徐骥脸色铁青,指着杨帆,当然不能说什么冒犯朱由检的话,道:“人在做天在看!你有没有从中作梗,最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杨帆冷笑道:“我有何对不起良心的?我也送岳丈大人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好!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希望你做得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大明江山,不然往后口诛笔伐,遗臭万年了,老夫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婿。”
杨帆眼色一抬,这算是威胁么。他站起来,送徐骥出了府,还好自己的宅邸够大,在后边睡着的徐蓉没有惊醒,不然看到翁婿两人又闹上了,准又要发愁。
宫中缟素满挂,东宫迎来了新主。二皇子封太子,也就意味着大皇子是生是死,即使回来了,也无法继承大明的皇位。国丧三日,新皇登基还需三日之后,白衣缓缓步入东宫,见到自己的侄孙正和宫女玩着绣球,女子一见到朱启来了,便立马停住了,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朱启走过去,他带着朱慈烺时间久,对于这个六岁的慈焕,不曾重视。
“皇皇爷爷”
“慈焕啊,三日后你就是大明的皇帝了。你明白作为皇帝,需要多少的能力?”朱启摸着那细软的头发,道:“你的大哥,即使我教了这么久,还是没有那本事,你的父亲,说实话,也做得不够好,但你父亲坐了皇帝之后,皇爷爷就从来没有批评过他。”
“焕儿不贪玩了,焕儿要做什么?”
“学。”
“学?焕儿会背三字经,会背百家姓还会”他见到朱启摇头,便不再言语下去。
朱启道:“那些谁都能学,你要学的比这更多。最重要的便是作为明君应该有的眼光和度量。你先皇钦点的辅国大臣,在你十七岁之前,但凡国家大事,都要悉数听他们的,但这不代表这十年你能够荒废。每一决策,你都要过脑子,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对于江山社稷有何好处。想不明白就问,别问我,问杨帆,问周延儒都可以。但要记得一点,学会明君应该有的雅量。”(。)
第456章 功过是非()
生活之所以是生活,那是因为意料之外的太多,而不是一成不变。朱由检死得太过突然,突然到第二日昭告天下,国丧三日时候,京师一片哗然,都不知道皇帝是怎么就驾崩了。一时间,夺权、宫斗、刺杀,众说纷纭。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几十位大臣殉国,封为忠烈,令人难以置信。
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区别就在于,统治者的话无论多么荒唐,都会有人信,不管你信不信,嘴巴上你都得说信。而被统治者,谁鸟你,管你满嘴喷粪还是说得天花乱坠?
明陵添新坟,修得很仓促,规模更是小,主要还是仓促。杨帆站在守墓人边上,看着那边正在动工的皇陵,喃喃道:“当初离开这里的时候,我还去了嘉福寺,看了那棵老银杏。那时候,老师傅还在。”
“他叫僧不语,然而就是喜欢说话,也爱管闲事,不然还能多活几年,可惜了。”守墓人淡定地说道。石料、木料在工部就有多余的,神道、牌坊先不做,光是墓室就是一番大工程,然而入葬不能超过七天,所以只能建土堡,来不及修地宫。里边寒掺点了,那外边总要修得豪华点,刻龙雕凤的,没有半个月下不来。
杨帆腰间配着那柄冬青,一手摩挲着,道:“入京之后,还没有好好地将它带出来溜达过。”山下稍远处,一道黑色闪电在奔驰着。皇陵重地,自然不可能让小黑撒开脚丫子跑欢,杨帆放得远了些。这一年不见,被老铺子养得膘肥体壮的小黑,是该减减肥了。
守墓老人双手负背,道:“你可晓得。当年为何老朽要将最后的一丝国祚嫁接在你身上吗?”老人眯缝着眼,看着远处,那佝偻的背。如驼峰,只是黑袍遮掩下。看上去背板宽了那么点。
“有这桩事?”
老头点点头,道:“确实有,然而算不算得上奉天承运,那就不好说了。”他转过身,看着正面那条清澈的河流,“星象、气运、卦象,说穿了,还是我们自个儿天真地以为能够预知未来。所胡诌出来的戏法罢了。道理说得通,自己能圆的过去,就可以自成一说。有些话,说不说,它都对。说了,只不过心里留块心病罢了。”
“那前辈你信有预知未来的人吗?”
“信,当然信。聪明人从已经发生的事情中看出端倪,然后大胆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便是预知。只不过有时候他们不能说得太透,就假借星象、气运或者卦象来掩饰。”守墓老人抿了抿嘴。道:“当然,我说的是江湖。”
春暖花开,明陵终于成了十三陵。然而杨帆却怎么也感慨不起来。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新皇登基,朝局还未稳定,税改还未完全落实,作物也才刚刚播种。一切恍如初生。一场春雨过后,播种的都要在土里埋下去,然后便是等待收获。
杨帆别了守墓人,骑上那刚刚跑得欢实的小黑,在郊外闲游。他很久没有这样的独自一个人踏青了。
他从来不把修道、内力当一回事,顺其自然。
马踏过郊外的青草地。一座孤零零的坟落在不起眼的地方。杨帆坐在亭中,从小黑的脖颈上方拿出酒食之后。便拍了拍马屁股,直接让小黑撒开欢地溜达去。壮士异常的小黑。当初花了十两银子,若是现今拉到黑市那么一摆,几百两都不成问题。
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提溜转了一圈,湿乎乎的大鼻子在杨帆脸上一凑,表示亲昵之后便立马跑开了。杨帆擦了擦脸,打开包袱。荷叶酥鸡是从酒楼带出来的,还有丝丝余热。还有些糕点,就着那大康酒庄最新烧制出来的飞仙酒,十分的惬意。
孤坟边上,杨帆细细望去,那个“死人”似乎一动不动,就这么坐着。看上去,那粗旧的袍子很多日子没有更换过了,都沾满了灰尘。杨帆吃掉半只鸡,拎着那荷叶和酒壶走过去。
从侧脸看过去,只见到一脸的胡须杂乱地生长着,将原本清秀的脸庞遮掩了起来。那深深凹陷的眼窝,看样子很久没有好好地睡过觉了。只有那还在动的眼珠和鼻息,证明这是个活人。
杨帆看了眼那立着的石碑,无字。
守墓,必然是极为敬重,但碑上不刻名字,却又说不过去。唯一的可能,则是名字刻不得。杨帆递过荷叶鸡,道:“来点儿?”
“不了。”那手推开了杨帆递过来的荷叶鸡。杨帆呢喃道:“那酒呢,要不要来点?”
那人转过头来,枯瘦的脸看向杨帆,眼睛往下一扫,看到了那柄冬青。接过酒,喝了几口,又递了回去。
“这位是”杨帆指了指孤坟,“为何碑上没名字?”
那人沉默着,过了半响,才说道:“死的时候千夫所指,怕刻了名字,哪一天我不在了,坟都要被踏平。”
“这位犯了什么过?”
那人又沉默了。
杨帆呢喃道:“千夫所指啊,也是惨。”他连倒三杯酒,洒在坟前。那人低下头,道:“惨?如果看到先生死的时候那惨样,千夫所指又算什么。你没有看到,一刀接一刀,足足三千多刀,古今以来,恐只有先生死得如此凄惨了。割下的肉,被人买走啖食,仅剩下一副枯骨和头颅,还要被传视九镇。”
杨帆手中酒壶一颤,已经明白这里所葬之人是谁了。凌迟而死,百姓争相买其肉而啖食,除了袁崇焕袁督师,还有谁?
我们的民族,将气节看得比什么都要重。将之比为民族的脊梁,投降叛敌者,遗臭万年。杨帆问道:“那确实死得惨了些。”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袁崇焕这个人,历史上争议很大,可以说,明末的很多人物,历史上争议都存在过。这一切,有后清篡改历史的,也有改朝换代,某些史料不全的。杨帆不想为谁洗地,也不想去深究什么。
我们总是叫嚣呐喊着,历史的耻辱柱上,将会把这些丧权辱国的奸臣贼子牢牢铭刻上,殊不知他们说到底,还是臣。何为臣,君为臣纲,说到底,还是皇帝的打工仔。(。)
第457章 春种()
袁崇焕死,不管真是通敌叛国也好,还是假通敌叛国也罢,唯一一点不变的,那就是威胁到了皇权。这一点,不需要质疑。不论是岳飞还是袁崇焕,都是一样。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真要细思,跪在岳墓前的,除了秦桧几人,最该跪的,是宋宗。然而为何不跪呢?朕即国家的社会,又何来责君一说?
错的,永远都是臣。
杨帆捧上一抔新土,不论袁督师功过,只是作为一个后生,对于死者的宽大而已。若袁督师是忠臣,那么杨帆该感到惋惜,若是他真的有二主之心,那么死也死了,还是受凌迟之刑,又有何不能宽恕的呢?
孤坟添了一抔新土,杨帆掸了掸手,问道:“您贵姓?”
“姓佘。”男子依旧跪坐着,“您认识先生?”
“算是吧。人死皆空,佘先生打算守一辈子?”
“恩。世代守下去。”男子眼神坚定地说道。
“即使是你的先生真有过,也不后悔?”杨帆问道。
“从来没后悔过。他是我的先生,那么死也是我的先生,就算全天下人都认为他有过,他还是我的先生。”男子道。
杨帆点点头,吹了声口哨,小黑飞驰而来。他上了马,道:“也许吧。”这声也许吧,有些莫名其妙。等到杨帆走了许久,墓前的男子才缓缓回过身,看了眼离去的身影,又将头转了回来,地上多了两锭银子。
夕阳西下,就在杨帆骑马入城,黑袍拉着一个满脸泥灰的小孩。从十里亭外往西去,小孩儿脸上带着极为不情愿的神色,眼睛红肿着。似乎哭过。黑袍摸了摸那皇子的头,道:“看到了吗?你的父皇不要你了。即使你失踪了。也没有任何响动,没有派任何人来找你,而是直接废了你这个太子,现在新皇登基,你什么都没了。懂吗?什么都没了。”
朱慈烺眼里强忍着泪水,两只手紧握着。这一切本该是他的,而现在,一切都化为了泡沫。他有些生气地将那只枯手一下打开。“都是你,你这个坏人!要不是你,我的父皇也不会死,我还是太子,一切都是你!”
他有些愤怒地一头撞在黑袍的身上。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是我,那有如何?你失去了一切,连报仇的资本都没有了,你还有什么用?换句话说,你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要死的话。很容易。我现在就可以宰了你的。”黑袍冷笑了几声。
枯手直接从小皇子的脖颈处死死地掐住,缓缓朝上提。两只白皙的手抓着枯爪,死命地摇摆着。“咳咳。不不要”
“怎么样?这样的感觉很不舒服吧?”黑袍的手稍稍松了一分,小皇子大口喘着气。那充血的脸颊红扑扑的,拼命呼吸着新鲜空气。两只脚在空中乱蹬着。
“放过我,放过我。”他的瞳孔中恐惧更加重了。作为人质,如果失去了人质的价值,无疑是失去了最后的护身符。除了哀求,他想不出什么要求,来让黑袍放过他。
黑袍眯缝着眼,将皇子放下。笑道:“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就不能和你那不成气候的弟弟拼一拼呢?只要你愿意。我就能扶你上皇位,夺回你所失去的一切!怎么样?有兴趣吗?”
朱慈烺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只想活下来,连忙点头答应。黑袍隐隐笑了两声,道:“你会成为皇帝,那样子还不够完美吗?”黑袍一把拉住小皇子的腰,消失在了街亭之中。
暖风下,一切如常。普通的百姓,只要有田耕,有衣穿,不管这世道谁来执宰,都无所谓。春耕开始了,那发了芽的土豆、金薯,都种植起来,种植在了部分贫瘠或者不适宜麦子的山地间。粮食,是农耕社会最基础的稳定因素。杨帆骑马踏青,看着郊外的生机,那片蓝图,也是有了最基础的一笔。这些番薯、土豆,杨帆自然不会拿到关中、陕地那些大旱的地方去种植,种了也是白种,一批在鲁、京等地,还有没有运到京城来的,如今估计在马胖子手里,也在江南的沃土上种植下去。等到了仲夏,那丰收,加上新税的施行,定然会让整个大明焕然一新,重新振作。
等到兴尽,杨帆才缓缓回了自家的宅邸。还没挂上几天的宁国侯府,又换成了护国公府。福伯一身干净的蓝衫,正吩咐着下人打扫着庭院,见杨帆回来了,便笑道:“爵爷您这升官,都赶上人家一辈子的速度了。这侯府牌匾还没挂上去几个月,这不,又换了。”
杨帆笑道:“不就是换了个牌匾,一没钱,二没权,还搭上自家银子做牌匾的,划不来,划不来。”
“小民胡浪才叩见杨国公。”刚刚被红玉送出来的郎中眼睛一愣,赶紧跪下拜见。杨帆问道:“红玉,夫人生病了?”
红玉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道:“老爷,夫人有喜了!”晨儿杨帆便出了城,徐蓉最近食欲老是不佳,还干呕,便请了大夫,结果一把脉,有了喜。
“有喜了?”杨帆眉头一挑,赶紧跑进去。
“蓉儿,你有喜了?”
昨日一天没有见到杨帆,今日到了傍晚才见到人影,徐蓉显然有些不悦,道:“有喜了,你也是要当爹的人了,整天都没个人影,多让人担心!”
杨帆抱着徐蓉,又是听肚子,又是说笑的,全把徐蓉的责怪抛在脑后了。见到杨帆如此小孩脾气,徐蓉摸着杨帆的黑发,道:“以后在外边做事,可不能只想着自己,还要多想想我娘儿俩了,也要考虑我们。”
杨帆握着徐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道:“那是必须的。我还得等着自己的大胖儿子出世呢。”
他的眼睛眯缝着,想着某些事情。他也必须开始播下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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