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也都有五六十岁了,还要喊一个年轻人师叔、师伯的,听着也有些别扭。
“怎么?难道道长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白眉老道回过神,道:“这倒是没有。这一飞如今已经正式拜入全真龙门派门下了,也提及过卜师伯和杨师兄。”他立马将称呼改了过来,不过叫的人别扭,听的人更别扭。
杨帆瞬间感觉到自己老了几十岁的样子,便道:“道长莫要这么叫在下,这辈分若是这样来,可是要折煞在下了。”
“哪里,您既然是卜师伯的徒弟,这辈分自然是错不了。”
“这样,反正这山上也没多少人知道,您叫我一声杨小友,我喊您一声道长就好,你看如何?”
白眉老道犹豫了一下,便道:“那样子也行,等卜师伯回来,这文牒、加冠仪式,也要来过,现在就权当杨师兄您还未入门便是。”
“那就请道长快带我去看看我那妹妹吧。”
白眉道人手一滞,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道:“这一飞是在这青羊宫中,可是这女子”他抬起头,回答道:“并没有上青羊宫啊。不知道杨小友是不是记错了?”
杨帆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与老道匆匆上山。
第353章 放不下()
啪!茶盏摔在了地上。
“不见了?什么叫做不见了?”杨帆咆哮着问道。面对杨帆的质问,罗一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无力地解释道:“当初我和絮儿在山间遇到一波山匪,我重伤之后,被万年寺刚刚途径的僧人救下。我由于不能动,在寺内足足躺了一个月,等我能爬起来的时候,问山上的和尚,他们说絮儿住在庙里不方便,就安排在了山中的一户农妇人家。当我找过去的时候,那个妇人说絮儿住了两天就走了。我问她有没有留下信什么,也没有任何留下的。”
杨帆眼睛有些红着,问道:“难道你就不去找吗?”
罗一飞即使当初被赶上北武当,都没有留下过一滴眼泪,这个时候,却眼睛泛红地道:“找了,我找遍了整座峨眉山,能问的人都问遍了,都没有絮儿消息。我重伤未愈,只好来青羊宫找同门帮忙,还是杳无音讯。”
白眉见有些不对劲,急忙和稀泥道:“这事情也怪不得一飞。青羊宫修士子,自卜师伯继任以来,就没有收过第二个,换句话说,现在青羊宫,除了杨小友您,就只有一飞是修士了。人少力孤,自然难以搜查到那个姑娘的消息。”
杨帆怒目,道:“道长这话,是怪师父没有续下传承,还是怪我这个做徒弟的,要让自己的妹妹向一个连自保都有问题的青羊宫来求救?”
“没有这个意思。”白眉老道知道这时候杨帆正在气头上,自然不会和他多作计较。杨帆转过头,道:“伤还有没有?”
“好了。”
杨帆满脸戾气道:“没了,是个男人,就跟我去找人!”
大昭寺的暮鼓声敲响,后山白衣僧走出山洞中。拿起一把剃刀,道:“人生一梦,白云苍狗。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为弃者,一点执念而已。怎么样,想通没有?”
白衣僧慈祥地抚其顶,道:“若是还看不够,大可再下山去。看尽红尘,洗尽铅华。再上来也不迟。”
女子摇摇头,呢喃道:“看的人看到了,弟子一心向佛,师父可以不嫌絮儿道门、女子的身份,破例收入佛门,只想伴在青灯古佛之下,聊度余生。”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这山长水远的人世,终究是要自己走下去。”那剃刀一下一下地刮着。“如果真的还没想通,不如下山去。自然有人会来点化你。”
王絮儿摇摇头,两眼婆娑恢复了清秀的面貌。青丝落下一缕,“当初父亲教以儒经,后苏先生垂青,又晓以道义。如今能够遁入空门,斩断三千烦恼丝,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剃刀继续,白衣僧却呵斥道:“说的什么混账话。晓得个儒释道,若不懂得生活,就算你是大儒。你是真人,你是高僧。又如何?想不明白,什么都是浮云。”
“佛曰。三千繁华,弹指刹那。就是这弹指刹那间,我等芸芸众生也得把握,不然百年,黄土一抔,还不清楚自己干了些什么,太过可惜不是?”
王絮儿点头称是,泪影婆娑,道:“此生,不恋尘世浮华,不写红尘纷扰,不叹世道悲凉,不惹情思哀怨。闲看花开,静等花落。”
静等花落,絮自凋零。
白衣僧人眼前一亮,莞尔而笑,“若真能看透,向死而生足矣。”
王絮儿双手合十,微微一礼。远处老僧佛号一打,换下出汗的僧袍,望了一眼山下,道:“来客了。”
杨帆走得很快,峨眉山香客络绎不绝,几近黄昏,还是那么熙熙攘攘。
山门前,老和尚与主持并排站着,看着上山而来的杨帆,老和尚会心一笑,“阿弥陀佛。”声调如同佛家谒唱。山道两边树影阑珊,老和尚额头的三道沟壑尤其明显,迎客僧僧作揖行礼。老和尚步伐稳健,缓缓走来。
“这位施主、罗小友,别来无恙。”
杨帆回礼作揖,然后看着老和尚,警惕地道:“大师,一月前和一飞同来的女子,不知到何处去了?”他是强压着内心的怒火,说话很是冷淡,像是在质问一般。
“阿弥陀佛,王姑娘去找生路去了,两日前刚刚回到万年寺。”老和尚垂眼淡然道,“不过,她似乎不想见罗小友。”
一听王絮儿回来了,杨帆眉头一展,急忙问道:“她她还好吗?还请大师赶快带我去见见她。我是他的哥哥。”
老僧摇了摇头。
“她不好吗?大师,请你让我见见她。”
老和尚一脸平静,道:“但是她不想见施主。”
杨帆站在山门,老僧缓缓走过去,握着杨帆的手腕。暮色映在老僧的枯脸,他有些疲惫地望着杨帆,“有些人,相见不如不见。”
“我只想看看她,看她还好吗。”
老僧笑着摇摇头,“若是安好,又岂会避而不见?杨施主,是该放手了。王姑娘自有她的活法,如果你再执意相见,只会平添伤悲罢了。”
杨帆沉默了片刻,想着这个倔强的丫头,又怎会让他看到自己病入膏肓的模样。她那个傻瓜,一定就是想这样,这样睡过去,此生就此不想见吧。杨帆自嘲地摇了摇头,感叹自己还妄图救天下,连一个女孩子就救不了。
“放下挂念。”老僧眼中满是慈色,“对她好,对你也好。”
寺中禅唱不断,响彻整个万年寺。老和尚将一串手珠戴在杨帆的左手上,道:“你随老僧过来,既然你要看,那就只能看看,莫要再有什么其他的念想。”
“宏空,带一飞施主先去用斋菜吧。老衲和杨施主有话要谈。”
“不,我要见到絮儿才放心。”罗一飞跟着杨帆,不肯离去。
老和尚拍拍自己的额头,自嘲道:“也对,这王姑娘这个心结,确实还是解开来的好,糊涂。哦,对了。杨施主,几日后寺内有一场宏*事要做,希望您能留下一观,相信对您也是受益匪浅。”老和尚话说得越来越恭敬。
第354章 突然之间()
“敢问大师,这串佛珠?”老和尚给的佛珠,似乎有些贵重。上边的乌木散发着奇香,很圆润。
老和尚一笑,“这串手珠跟了老衲有六十年了,经常佩戴,可令杨施主宝相庄严,逢凶化吉。寺内无长物,这串佛珠,就当老衲给杨施主的见面礼吧。”
几人穿过中殿,老和尚点起一旁的青灯,捻去多余的灯芯,一步拖着一步,向殿外走去。
杨帆的眼睛盯着老和尚的背影,为何,我看见的是一座江湖的老去。他忽然想起了卜老道、想起了老铺街的几个老人,又想起了长眠青松下的苏青,还有半间楼中的书墨老者。
似乎,江湖,也在明末气数之中,渐渐老去了、没落了。
也许,这是个时代的交替吧。杨帆轻轻摩挲着左腕上的佛珠,一珠一佛陀,皆宝相庄严,凑近看去,喜怒哀乐,人生百态。
佛门谒唱渐渐消失。晚课结束了,暮鼓声当当地敲响
几人站在后山的一处石碑后,远远的看着稍远处女子青丝落地。已殆尽,罗一飞咬着牙,不争气的眼泪又落下来,欲要上前劝阻,却被杨帆出奇的阻拦下来。
“她是自己决定的吗?”
老和尚点点头,道:“出家还有强求的不成?贫僧听闻,一代相师麻衣苏青有言,向死而生之人,其心大善。既然王姑娘能够抛却七情六欲,一心礼佛,老僧也破了个例,万年寺收下了唯一的一位女弟子。”
“我只想知道,她的病现在是什么状况了?若是她能够健康的活下去。在哪里都可以。”
“阿弥陀佛,既然杨施主是为了求一个心安,那么老衲不妨直言。此病无良医。”
杨帆想说这是屁话,若是放在推后四百年。自然是有的医的,只不过他不会而已,便道:“也只能这般了。今日絮儿刚刚剃度,见到我等,只会更加悲伤,还是等改日再来,让她心境平复一番吧。”
如果能救王絮儿,杨帆绝对第一时间将她拉走。可是如今,即使没有白衣僧人给她剃度,那精致的脸蛋上,发丝也不多了,到最后,自然会脱落光。所谓的剃不剃度,也只是形式上和时间上的差别了。
可是罗一飞不这样想,看到连杨帆都不去阻拦了,这拳头握得更紧了,一直在口中反复地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
杨帆拍了拍他的间,看得出。这小子是动了感情了,便道:“我们都要学会放下。她不想让我们伤心难过,我们明明没有什么法子救她,为何还要让她看着我们难过的表情呢?走吧,也许改天,换一个心情,像见老友一般,坐下来喝茶,可能更好。”
杨帆看着王絮儿已经青丝落尽。双手合十,似乎在诵念着什么。便道:“走吧。絮儿既然认为这是她的归宿,那就随她去吧。”
迢迢赶了俩月的路。见到伊人,不过一眼,杨帆却打消了内心想要接回王絮儿的想法。之前的冲动,都仅仅是担心她的身体和承受力。他抿了抿嘴,或许,泸州的曹家,她也去过了吧。这,算是了断了尘缘,只求向佛,聊度余生的绝望吧。
向死而生,若是不死心,何来向死一说。然而心若是死了,这生,又从何谈起?
夕阳如血,杨帆缓缓地朝山门走去,一脸的颓废之色。他在想,如何才能破解这个死局。有时候,杨帆自己都觉得可笑。以前,一向相信科学的他,现在思考问题,渐渐地有些变了味。说好听点,变得哲学起来,其实就是迷信起来。
老和尚快步跟上来,佛号一打,道:“杨施主莫非忘了先前老衲说的法事了吗?”
杨帆回头,看了眼日暮下的老僧,似乎看见那脸上,有些黑气萦绕,无端由地问了一句,道:“大师,你还好吗?”
宏远今日换上了压箱底的黄色新僧袍,将自己的光头擦得锃亮。钟声响起,宏远匆匆忙忙地往前殿跑去,还好,法事还没开始。宏远找到自己的位置,很近,最后一行的角落。他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僧袍,坐在蒲团之上。
今天没日头,阴云惨淡。前殿有些昏暗,宏远看了眼最前面的主持方丈、一旁的监寺、长老,宏远没看到老祖,还有后山那位白衣僧,忽的想起自己的木鱼落在房间内,拍了一下脑袋,和一旁师兄打了招呼,急匆匆地回去拿木鱼。杨帆俩人,在万年寺呆了三日,今日终于听见,似乎有什么宏大的法事要举行,借着,便有小和尚请他去后山观礼。
后山的那烂陀台,老和尚端坐台中央,神情怡然。白衣僧坐在一旁,手挂佛珠,浅浅禅唱。
杨帆扫了一眼,竟然看到了那日偷了棺材,撒腿就跑的僧一竹,便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法事,竟然要三个修士来举行。莫非是给絮儿续命的?
他站得不远,三个和尚的说话,也依稀能听个大概。
那烂陀台上,老和尚忽然睁开眼,淡然道:“一竹,以后万年寺就交给你了。”
“师叔为何不让师父”
“你是佛子,担此重任,万年寺才能安居一隅。”老和尚僧袍鼓动,迅速胀大,一道罡风从中心开始席卷开来。老和尚双手合十,口中呢喃。一盏青灯,赫然出现在老和尚背后,朝天际飞去。
灯芯闪烁着微光,慢慢地青灯光影开始缩小。
杨帆看着老和尚头顶的青灯,呢喃道,“莫非这老和尚是要请神不成?”青灯缓缓降落到三丈高左右后,变得凝实,后山亮了,光芒很刺眼,如日中天。
“阿弥陀佛。弟子觉岸,愿坐化肉身,成就极乐。只求苍天庇佑,护我万年寺。”老和尚僧袍臌胀,那盏青灯开始碎裂。
整个天地开始变得昏暗起来,如同是进入了黑夜。
青灯中的最后一丝烛光熄灭,老和尚双手合十,面容安详。
第355章 送佛西()
那烂陀台上,气氛凝重。老僧将要圆寂,一竹默然,合十一礼,“师叔,出家人不打诳语,为何您诓我?”他并不知晓,老和尚是要传功于他。
老和尚僧袍开始瘪下,脸色变得暗黑,勉强挤出一张笑脸,道:“一竹,师叔从来不曾请过神。因为师父知道,我们信佛之人,从来不是求什么。求的东西越多,烦恼就越多。这些所谓的诸天神佛,并不是来求什么的。今日,为师渡己渡人,也算是求了一回。祝好。”青灯碎裂,灯油落在老和尚身上,燃起无名业火。
老和尚头一垂,生机殆尽。
白衣僧人看着业火,佛号一打,“阿弥陀佛。”便不再出声,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竹看着老和尚黑金般的肉身遗体,诵经超度着老和尚。杨帆看着空中的云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和尚一直说的法事,原来就是超度自己。
那盏青灯终究还是灭了,前殿谒唱呢喃,主持方丈起身上香。主持抬头望去,似乎看到了佛像的眼角多了一滴泪。方丈擦了擦眼,惊讶得不可思议。
那烂陀台上,一竹继续诵经。白衣僧木鱼声不住。
一竹终于念完了超度亡灵经,睁开眼,仰面朝天,道:“不负如来不负卿。”
背后金光大放,一尊巨大佛像云影出现。金光直穿云翳,强有力地撕裂了阴云,在空中幻化出佛海云烟。一道惊雷穿云而来,一竹不动如山。雷光散逸,紫色的雷电直接轰在了三十三丈的大佛云影之上。
一根拂尘从天而至,搅乱了已经被惊雷击穿的云海。白衣僧眉头一挑,瞬间腾空而起。长袍鼓动,怒目而视,厉喝道:“一竹今日有事。定叫你龙虎山披麻戴孝,血流成河!”
杨帆朝天上望去。一蓝衣老道须发垂眉,见白衣僧飞驰而来,冷笑道:“好大口气!那看看是你万年寺哭,还是我龙虎山笑。”
杨帆一阵无语,这老道连放个狠话都要占尽便宜,万年寺哭还是龙虎山笑,亏他厚颜无耻,能说的如此自信。
白衣僧直接往老道头上徒手劈去。“轩辕尘。对一个小辈出手,真是道门败类啊。”白衣僧厉喝道。
“哼,出手?你们万年寺先挑衅在先。这个小和尚盗我龙虎山悬棺在先,我们前来讨回,难道不应该吗?”轩辕尘看了眼盘坐在那烂陀台上的僧一竹,冷笑道:“看来今日真的是来的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