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正浩点头道:“杨院长此言值得我等共同体会。今夜未能尽兴,不知杨院长可否有空,随我等去书院一趟?”
“天色如此晚了,就不去了吧。”杨帆以为要出城,赶了几天车,也累了,便不打算出城再颠簸了。
舒正浩一笑,道:“看来您是误会了。这书院非彼书院,而是一条断巷,都是书法大家寻求一方净土,围聚在一起,平日里根本不允许其他人进去打扰。今夜无星无月,过去看看如何?”
杨帆一想,本来想邀请卜老道和陈王廷一道前去,不过那两人似乎没有那个兴趣,摇头言道要喝酒,让杨帆自个儿去。杨帆无奈,又不好意思推脱,便道:“既然舒大家相邀,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边的几个学生,眼巴巴地看着舒正浩,似乎有些渴求。舒正浩一笑,道:“好吧。今日破例,让你们一道过去。”
断巷位于九江城外郭最穷的地段,平日里游商小贩也鲜见。一行人步行至断巷,巷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屋内的灯火,星星点点。彻夜不熄。
荣德堂、荀斋、闲堂、静笔斋一间间书斋列在左右,延伸开来。一群人跟随着舒正浩到了书巷后,都各自散去。不过大多数人。都往巷道深处的小憩斋走去。没错,小憩斋正是舒正浩的书斋。自然众人都往那边赶去,想一睹自家先生的大作。
“杨院长怎么不到处走走?”舒正浩隐约能看到一个身影还站在原地。黑夜,舒正浩的视力更加弱了,不过他辨人并不是靠视觉。
“哦,我不懂书法。去凑什么热闹。”杨帆只是走过来散散步。他虽然会写字,但他始终认为书法不过是一种工具,自成艺术有些舍本逐末的感觉了。
“书法之道,并不存在懂或不懂。只要你能从一幅作品中感觉到一丝体会。能感觉到书法之人的心情,便是入门了。”舒正浩笑了笑。
“若是体会写字人的心情,那也算是一种乐趣了,在下随便看看也无妨,不知道是否可以随便进去?”
“这个自然,不过有些书斋主人并不喜欢有人打扰,杨院长可以去尝试一番。能来断巷的,一般都知道是我舒正浩的朋友,这一点面子还是会给的。”
“半间听雨?”杨帆随意瞟到巷角的半间残破的书斋,眼皮一跳。连呼吸都紊乱了一息。隐藏在他丹田的那两股力量,在此刻有了一丝颤动。“舒舒大家,不知是否可以容许我去那边看看?”
“你确定要去半间楼?若是里边主人同意。杨院长进去也无妨。”
杨帆一礼,道:“那就多谢了。”
舒正浩挥挥衣袖,示意安子木过去。黑夜中,水晶镜片在移动中闪过一丝光亮。
“请问有人在吗?”半间楼灯火亮着,杨帆显然问了个无聊的问题。纸窗烛火一颤,没有什么动静。“请问”
“吵死!”书斋内传来一声怒喝。杨帆呼吸一滞,敲门的手停在了门板上。
沉默了片刻,他直接推门进去。半间楼果然很狭窄。一张桌,一烛台。老者伏案执笔正在临摹什么,墙上四周皆是字。听到背后响动。老人惊讶地回过头,满脸惊怒。“谁!谁让你进来的!?”一身粗布麻衣的他。由于过激的动作,直接将衣袖擦到了砚台中。
杨帆没有回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正中间木板上的那个大字。不知道为何,他一眼看过去,就无法再将目光脱离了。他感觉到体内的那股幽蓝色的力量直接占据了整个丹田,开始疯狂地扩散开来。
滴答、滴答。
下雨了?
好像是。
“混小子,你”老者拍案怒起,险些将手中的大笔直接戳在杨帆脸上。
“不对劲,怎么回事?”老者执笔落地,满脸惊色地回望过去,木板上的大字开始出现变化。他没有再回过细看杨帆那幽蓝的瞳焰。
木板上的字开始模糊起来,如藏在雨幕后,若隐若现。老者微眯着双眼,双手颤巍巍地拾起地上的笔,瞳孔一缩,直接铺在了书桌之上,呢喃道:“再模糊点,再模糊点。”
麻衣老者执笔飞驰在尺素上,双眼迸发出从没有过的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木板上的字。他不知道为何,这副已经沉寂了百年的木牌,会在今夜出现异动。他也不清楚这个站着的年轻人,到底是何许人也。他只想抓住这一丝机会,然后一举看出那后边隐藏的究竟是什么秘密。
杨帆感觉到自己丹田内那股力量开始缓缓流向四肢百骸。他终于感受到这股寄居在他丹田已久的力量,开始给予他的一丝好处。他的双目依旧沉寂在那“雨幕”之中。
麻衣老者的手越写越快,桌上的尺素早已糜烂,老者完全是在桌上不断推演。汗滴如雨,老者眉头紧锁。“差一点,就差一点了。”老者完全处于忘我的状态,不断地喃喃自语,“还差一点,差一点,到底哪个地方出问题了”
杨帆感觉到丹田内的幽蓝力量开始不断变换,一个个奇异的符号从雨中跳出,犹如蹿出水中的游鱼,无数信息涌入他的脑海,那瞳孔上不断闪过无数的符文。
厚德载物,长生不死。他只能看得清前边八个字,后边如遮上了一层水幕一般,看不清。
他眼睛中的瞳焰开始黯淡,一切归于平静。
第308章 听雨声()
“呼还差点一定可以找到的!”麻衣老者瞳孔一缩,看着木板上的字逐渐清晰起来。他开始有些着急起来,多想这个时候能够看得再久一点。
“啪!”笔杆断,老者昏厥倒地,嘴里还呓语着:“差一点,差一点。”
“怎么回事?”舒正浩破门而入,看到仰面倒地的麻衣老者,赶紧将老者扶起来。好在老者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情绪有些激动罢了。
“正浩,差一点,就差一点啊。”刚刚苏醒的麻衣老者惊喊道,“长生无字,无字长生,这是师叔看得最模糊的一次。天意啊,天意。”他擎着舒正浩的袖子,有些失落。终其一生,想要看清楚,倒头来终究把握不住这一次时机,对于老者来说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杨院长,您先离开吧。”舒正浩有些歉意道。杨帆点点头,心里反复呢喃道,“无字长生,世间,真的有长生吗?”
“不,他不能走!”麻衣老者簌的一下抬起头来,指着杨帆哆嗦道,“一定是你,你可以触发无字经,一定可以再试一次,来,快点,再让它显化一次”老者手足无措地四顾着,拿起那支断笔。准备再看一次。
杨帆再一次朝那木板望去。字还是那个字,只不过这一次再也没有了原来的那种感觉。即使他再怎么注视,都无法看出有什么异动。他不敢再看,生怕自己眼中的那所谓的瞳焰暴露出来。
“对不起,实在没有办法了。”
舒正浩道:“无字造化,各安天命。师叔,醒醒吧。”
麻衣老者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瘫坐在地上。眉头绞在一起。胸口还是有些起伏,无法很快平静下来。“造化造化为什么。正浩,带着这位小友回去吧。刚刚是我失态了。不管这位小友是否得到无字经。都是造化,抢不来。也抢不到。是我执着了。咳咳。”枯手上多了一摊暗红色的血液,老者不经意地将其化去。
“师叔”
“回去吧,没事。师叔这一身的伤你还不知道?死不了。”老者用左手拍了拍舒正浩的肩,示意他离去。
“唉,这次是我考虑不周。”舒正浩歉意道。
“正浩,不必自责,还有这位小友,今天我很欣慰。是这几十年没有过的兴奋,我看到了,至少我看到了。”
“杨院长,我们出去说话吧。”
杨帆一礼,今日不管是他自己机缘,还是舒正浩有意相助,他都得感谢这位老者,道:“前辈保重。”
麻衣老者点点头,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理会靠近门的两人。
舒正浩站了起来,和杨帆退出半间楼。
“很抱歉,我无法做到。那前辈说的很对。那经文是残缺的,所以推演不出来。”杨帆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他没有把自己看到的那八个字说出来。本来就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厚德载物。这不过这无字长生则是有些夸张了。
“我不是说了吗?无字造化,各安天命。这本身就是无字经的总纲,谁也改不了。”舒正浩摇头道,“若是长生通天大道,人人皆得之,岂不是有违生死轮回?”舒正浩停住脚步。“希望今天的事杨院长切记不要传出去。不管是否切记切记。”
“明白。”无论是巧合还是有意,若是让人得之有可以参悟无字经的木牌。必定惹来杀身之祸,难说什么掀起江湖的腥风血雨也说不定。看来能够传承近千年的书院。它的底蕴也是在的,怪不得那句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个老者,必定是个江湖中人吧。
“舒大家,请问什么是无字经?”
“无字经,传说是盘古开天辟地之时先天孕育出来的逆天法则,由于传说中无字经根本无字,故名无字经。相传内分长生、万法两篇。至于万法,也只是一些偏门杂书上有所提到,而长生,确实真正被人传承过。据我了解,上古先秦便有。至于师叔房内的那块木牌,是从哪里来,我只知道,一直是我们白鹿洞书院传承下来的东西,即使是根基毁于战火,这木牌都被保留了下来,一直秘而不宣之物。”
“长生不死,谈何容易。就算你能长生,百年之后,物是人非,那种寂寞如雪,相比也是痛苦的。”
“呵呵,杨院长倒是想得开。长生不死,谁不想?当年的秦始皇、后来的汉武帝,哪一个不想。不过没有一个如愿的,反而那些超脱生死的达者,能够得以飞升证道。”
杨帆锐利的双眼看了一眼天际,一道闪电划过,一声冬雷,在断巷上空回荡开来。冬日打擂,罕见,却不是没有。
紧接着,是一场荡气回肠的落雨。
滴答,滴答。
“唔,下雨了。”
“嗯,下雨了。”安子木回头看向半间楼,有些怅然。半间听雨,不知今夜达者是否能入眠。当然,若是能安然睡下,也就无碍了。
远处人影幢幢,飞奔而来。舒正浩从一旁的书斋内借来了一把油纸伞,撑在杨帆的一边上,等待着那些人来。
“如果我告诉你,小憩斋内的书作都是后辈仿的,你怎么看?”舒正浩笑得更加诡异了。他写的字,从来不是给人看的,所以民间流传的舒大家真迹,没有一张是真的。
杨帆看着愈来愈近的人影,一个个以袖遮头,微笑道:“不懂啊。张三写的也好,李四写的也罢,只要入得小憩斋,那便是舒大家写的。”
“哈哈,好一个不懂。”舒正浩喃语道,“其他的我不管,但对于我的作品,向来是个小气的人。所以,每作一幅,就毁一幅,那些所谓个舒正浩真迹根本不存在。”
“哦?那真是有趣了。”
“喏,荣德堂的小后生代的笔,索然有些形似,但终究不得神意笔法。”他将纸伞一转,看到自己的那些学生跑过来,并没有什么举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小憩斋,杨帆终于明白了,原来舒正浩是个“小气”之人
第309章 后天境?()
雨潇潇,密密地斜织着,夹杂着众人的恭维声。在此时,杨帆听起来就格外的刺耳,不过他还是如同舒正浩那样,笑着看这群学生在一旁叽叽喳喳,恭维着。
“今日一见山长的佳作,真是精神为之一振啊。”一位学生目色激动地说着,连自己都还淋雨。
“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行书!真是笔走龙蛇,落笔惊风雨!”
只有这雨,轻抚在青色瓦砖上,顺着檐角,落下。滴答,滴答。不会溢美之词,不会说谎。
这群学生,看见站在油纸伞下的两人,还是有些吃惊。舒正浩撑着油纸伞,站在杨帆左后侧。在他们看来,论资排辈,杨帆都应该替舒正浩撑伞才是,这么能让舒大家为他撑伞呢?实在有些过分了。
有心人看无心之举,自然处处不顺。舒正浩道:“雨有些大了,汝等快些回去吧。”舒正浩依旧为杨帆撑着伞,伞有些小,能容下的也就他和杨帆两人。换句话说,这几个学生,想替舒正浩撑伞拍马屁也是没有位置了。
一个学生拱手,平时在书院,都很少见到舒正浩。这次见到了,又是个这么好的时机,便道:“山长,学生练字多年,都不得要义,不知能否不吝笔墨”
“福德说的是啊,若是山长能”
“福德、文华,雨大了。”舒正浩的笑容淡了,有些不快。几个学生听出了舒正浩话中的意思,看似不经意的拍了拍被雨水打湿的衣肩,恭敬一礼道:“山长,学生回去了。”
舒正浩看着一群学生衣袖遮着头,如落汤鸡一般快速离开断巷,对杨帆笑道:“让杨院长见笑了。我的这些学生。平日个个假面示人,今日一看,更加市侩。真是让杨院长见笑了。”
“舒大家不必如此,世风如此。若是白鹿洞每个学生都是清高自好,那才不正常呢。”杨帆呵笑一声,转身拱手道:“时辰也不早了,那在下就告辞了。”
舒正浩递过伞,道:“在下在此还有些事,就不送杨院长了。不知杨院长明日什么行程,若是无事,我等明日再聚如何?”
“君子之交淡如水。今日已经和舒大家相谈甚欢了。而且在下也有要事要办,就不再叨扰舒大家了。你我就此告别,他日有缘之时,再来一聚,如何?”
“也好。既然杨院长如此说了,那就预祝杨院长一帆风顺了。”
杨帆点点头,接过纸伞,步入雨中。屋檐下的舒正浩静静地看着那背影,呢喃道:“难得,难得。”
客栈里头。一盏烛灯微亮。陈王廷和卜老道回来后,又小酌一番,等着杨帆回来。看到油纸伞往旁边一靠。陈王廷站起来,道:“杨爷,回来了啊。”
“恩。”杨帆看了一眼卜老道,发现他也盯着自己,心里便有一种毛毛的感觉,道:“有事?”
老道酒杯一顿,虚眯着眼,道:“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有事?”
陈王廷一看。这俩师徒又杠上了,赶紧道:“既然杨爷都回来了。我就上去睡觉了,您俩好好聊。”他赶紧麻溜地上楼。不再理会这师徒两人如何掐架。
“去哪里了?”
“书巷。突然打雷下雨了,就回来了。”
老道眉头一挑,道:“你知道你已经进入后天境了吗?”当看到杨帆走进来第一眼,他心里就暗自吃惊了一番。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一个从来就没有修炼过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后天境,速度是如此之快。
做什么事往往都是入门难,尤其修行这一行,老道当初乐观估计,杨帆就算每天不吃不喝连十段锦,也要两年的功夫才能摸到门槛。所以卜老道也不太管杨帆,因为就这么套十段锦,摸不到门永远都是这副样子,完全是靠天分和领悟。
“后天境?我自己怎么没感觉呢?”杨帆说话之后,才想起之前在半间楼中的那奇特感觉,确实,好像那股力量缓缓在他的全身流转了一圈,很舒服的感觉。
卜老道眉头一皱,抓着杨帆的肩,然后放下,道:“确实已经后天境了,奇怪,今晚你就在书巷?难道书巷里边”
杨帆想起舒正浩的话,然后赶紧道:“哦,我想起什么来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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