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小伙子,只是脸色显得有点苍白,看上去总觉得缺少一个男子汉的刚毅,如同一棵在温室里长大、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小树。
这时,李燕的手机响起,她接听后对儿子说:“小磊,妈妈局里有急事,不能和你一起去看爸爸了,你自己去吧。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爸爸的生日,跟爸爸多说会话,买几根香和纸钱点上,叩三个头。”
小磊瞅着妈妈,毫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登上了驶来的公交车离去……
李燕挺无奈地摇摇头,走上人行道,十六年来,儿子对父亲总是存在着一种说不出的偏见,甚至于冷漠,从小就不愿意听父亲的故事,大人们只要提起他父亲,他就烦燥地塞住耳朵躲开,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管自己怎样唠叨都无法改变,每次去烈士陵园,他都是非常的极不情愿,过去是认为他还小、不懂事,现在大了,该找机会好好跟他谈谈啦,可他听得进吗……
此刻,王小伟父子也走出了北京西客站,他站在广场上心情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愁闷,心中悲苦地:“哥,十六年了,我终于来看你啦,你不会怪我吧,人生又有几个十六年啊,这一次看了你以后,我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来看你了,要是、唉,要是能年年来看你,我也会开心一点,可你的遗信却让我们兄弟俩十六年不敢相见,你让我好为难啊。哥,我想你,今天我终于来了。”他低头抹去滴出的热泪……
大磊忧心地:“爸爸,你千万别过于伤痛,会影响身体的,大伟伯伯要是知道了,也会不开心的。我们先把行李寄存在这,去烈士陵园祭奠大伟伯伯,再去门头沟爷爷奶奶家。”
王小伟点点头,父子俩寄存好行李,乘车赶往烈士陵园,但他们却不知道,王小磊也正在前往烈士陵园,十六年后的相会,哥哥的儿子却会给父子俩的心口插入一把无情的利箭,悲哀又该如何来解脱……
公交车上,王小磊闷闷不乐地瞧着窗外,他并不想去烈士陵园,可又不想让妈妈不开心,只得无奈地前往,每年三次去看王大伟,都是对自己的一种摧残,他的忌日、清明节、还有和自己同一天的生日,妈妈都要带自己去烈士陵园看他,有时妈妈没空就让自己去,就总想在中途下车,但又怕妈妈知道自己没去还伤心哭泣,只得硬着头皮去那个鬼地方。哎,真无聊,他王大伟凭什么就是自己的、那两个字他不配。可自己又不得不要去看他,而且每看他一次,自己的心头就会想起这十六年来的伤痛……
下车后,王小磊不得不来到了烈士陵园,他瞧着山上那一块块青色的墓碑,却胆怯地不敢上前,犹豫不决、心情烦闷地在小广场上徘徊了一阵,最终还是走到小商店买了三根香、一支白蜡烛、及一些纸钱和一包火柴,抬头瞧了一眼高大的、上面写着“烈士陵园”的牌坊,又望了望空无一人、显得阴森森的陵园,深呼一口气、壮着胆一步一步地登上山岗……
王小磊在一排排整齐而又静静的碑林中,走到了父亲陵墓前,呆呆地瞅着墓碑上穿着警服、容貌永远年轻、自己却从没真正见过、也没真正从心里喊叫过爸爸的遗像。
王小磊笑了笑说:“王大伟,今天是我十六岁生日,也是你的四十五岁生日,妈妈让我来看你,虽然每年的清明和忌日,妈妈都会领着我来到你的坟前烧香叩头,让我对着你的遗像叫声爸爸,但我都是敷衍了事,一是不想让妈妈不高兴,怕她责骂和哭泣;二是那时爷爷奶奶和公安局很多的伯伯叔叔阿姨都会来看你,我不想让别人说我不懂礼貌。懂事前是妈妈让我叫就叫,懂事后是不心甘情愿地叫,因为我根本就不承认你是我的父亲,而且从心底里痛恨你、仇视你、讨厌你,你是我心灵深处永远挥之不去的魔鬼。”
王小磊长出一气,又说道:“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来到这个复杂的世界,从小就不会有这许多的痛苦,就不会受到妈妈的常常责骂,妈妈也就不会为我伤心哭泣,我也就不会整天生活在阴影里,被别人嘲弄、讥讽、欺辱和伤害。”
王小磊盯着父亲的遗像,又叹息道:“唉,可我又真的很象你,照片里的我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你,我不得不承认你真的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想改变也改变不了,只是不知道你给我带来的痛苦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真倒霉啊。算了,我也懒得跟你这个死人计较,既然来了,就还是象往常一样,给你叩三个头吧。”
山下,王小伟父子也已经赶来,在小店里买了祭奠的物品和白酒,怀着激动、伤悲和迫切的心情朝山上走去,王小伟的脚步沉重而又抖动,大磊赶紧搀扶着父亲……
王小磊已经点上香和蜡烛插上,苦笑着说:“王大伟,我是王小磊,我来看你了。按理说,我应该哭你几声,可我哭不出来,一点都不感觉到伤心,因为在我心里和现实生活中,根本就没有你的存在,只能给你叩三个头了。”
王小磊叩了三个头说:“王大伟,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哭嘛,我告诉你吧,除了独自在家以外,我已经养成在外面和任何人面前都不哭的习惯,不管受到何种打击和不公平的对待,不管受到怎样的欺负和凌辱,我都能承受,决不会哭,所以,你躺在这里也就永远都听不到我的哭声。”
然后,王小磊边烧纸钱边说:“这些纸钱是妈妈让我烧给你的,你在下面过太平日子,我却在这世上受苦,你好自私啊。”
王小磊蹲在地上烧完纸钱,望着父亲的遗像,好奇地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相片,放在遗像前比较着,父子俩的相貌长得是如此的相似。他天真地笑了笑,并做出了一个决定,拿起燃烧的蜡烛,将熔化的蜡油滴在自己的相片背面,赶紧贴在了遗像旁,又小声地:“王大伟,从今天起,就让我的照片时时刻刻陪伴着你吧,我虽然恨你,但已经知道你是我的亲生父亲,这是无法改变的,我把我的照片贴在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你的儿子也已经死了。”
王小伟领着儿子来到了哥哥的墓碑前,他看到王小磊时,惊喜地:“你是小磊,对吧?”
王小磊被身后忽然响起的问话声吓得一激灵,全身一软坐在了地上,因为这里毕竟是陵园,四周埋的都是死人,自己进来时就没瞧见一个活人,本来心里就特别的害怕、是壮着胆子才爬上来,沉静的空气中猛然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没吓昏就算不错了。他慌乱地抬头瞅着跟前的来人,也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父子,两人都望着自己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王小伟急忙扶起他,歉意地:“对不起,小磊,叔叔吓着你了。”然后将他紧紧地搂抱在怀里哭道:“小磊,叔叔想你一十六年了,今天能看到你,我好高兴。”
王小磊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心里有一种怕被伤害的感觉,因为除了妈妈以外,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搂抱过自己,再加上又是被一个陌生人搂着,感觉肯定非常不舒服。他赶紧推开王小伟,迷茫地瞧着父子俩,心想:“你们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听口音是外地人,跑到这来干什么?”
王小伟感觉到了他的颤抖,同时也读懂了他的目光,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面容变得和蔼可亲地:“我是王叔叔,是你爸爸的战友。”然后冲儿子说:“大磊,他就是你想了十多年、抱着照片看了五年的小磊弟弟,同他爸爸、大伟伯伯长得一模一样,好漂亮、好英俊,一眼就能认出来。今天你俩是第一次见面,兄弟俩拥抱一下吧。”
大磊放下手中的祭奠用品,亲热地上前拥抱着弟弟说:“小磊,你好!我叫王大磊,我俩终于见面了,我好想你。今天应该是你十六岁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小磊却没有感到高兴,害怕地推开他,意外而又惊异地:“你、你叫王大磊?你有我的照片?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大磊自豪地笑着说:“我俩的姓名中只有中间一个字不同,这是你爸和我爸二十多年前在战场上就取好了的。你的照片是爷爷奶奶五年前寄给我的,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大伟伯伯的生日,这些事当然是我爸爸告诉我的,我老早就记在心里了。”
小磊愣愣地想:“二十多年前就帮我俩取好了名字,真的是这样吗?那时他们有多大?虽然妈妈以前也提起过我名字的由来,但我不相信,认为这只不过是妈妈让我承认王大伟是我父亲的一种方法,别说没仔细寻问过,并且根本就没有认真听过。今天在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我到有点相信了。而且他们父子俩连我的生日都知道,爷爷奶奶还把我的照片寄给他们,按理说应该与我家有来往,可妈妈和爷爷奶奶怎么从没提起过他们?”
王小伟说:“大磊,你和小磊以后在一起的机会很多,话留着以后再说。来,先给你大伟伯伯叩三个头。”他点上香插上,并打开手上的酒往地上倒了三次,然后将酒敬在墓碑前。
大磊忙上前跪下,尊敬地:“大伟伯伯,我是大磊,我和我爸爸来看您了。您还记得我吧,听我爸爸说,我小时候您抱过我,我给您叩头了。”他诚恳地叩了三个重重的、“咚咚”响的响头。
王小磊感觉到脚下的水泥地都在微微振动,头还有这样叩的,太夸张了吧。
大磊起身后站在一旁,用崇敬的目光注视着伯伯的遗像,然后又伸手摸了一下王小磊的照片,扭头说:“小磊,你真像你爸爸。”
王小伟给哥哥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大声哭喊道:“大伟哥,我是小伟。对不起,十六年了,我今天才带着大磊来看你,原谅我吧。哥哥,我想你呀。”
王小磊心头一愣:“他叫小伟?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和王大伟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小伟跪在地上边烧纸钱边哭说道:“哥,十六年前,我匆匆赶到北京见你最后一面,并亲手在你的坟头盖上一把土,从此我们阴阳相隔。你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能看到出生,留下了永远的遗憾。今天,我们的儿子,大磊和小磊能在你的陵墓前相遇,说明他们兄弟俩真的有缘,也是你在天之灵的保佑。大伟哥,我想你,心想得好痛、好痛啊。哥,这么多年没能来看你,是我的错,对不起呀。今天,我来看你了,我们兄弟俩又见面了。哥,你好吗?”他的述说变从了哭泣,然后是趴在墓碑上,全身抽动着、伤悲地、放声地嚎啕大哭。
大磊也是热泪盈眶地陪着父亲哭泣,并上前轻轻地在父亲背上拍打着,安慰道:“爸爸,注意身体。以后我会常来看大伟伯伯的。”
小磊站在那默默无言地注视着,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一个大男人这样动情和伤心地哭泣,心里涌出一点点感动,眼眶里也有了一点点泪水,但远没达到饱和得要成为泪珠。不是他心硬,也不是心狠,他更不是什么冷血动物,只是觉得王小伟的哭诉根本就与自己无关。虽然在教科书上读到过上世纪的那场战争,也曾经从妈妈和奶奶他们的嘴中断断续续、爱听不听地知道了一些王大伟的经历,但从没有听完过一次就跑开了,唯一能联系在一起的是我们的姓名:“王大伟,王小伟,王大磊,王小磊,为什么两代人都只有一字之差?我和大磊的名字真的如他所说,是父亲在二十多年前就在战场上取好了的吗?这到有点意思。”
王小伟停止了哭泣,小声地:“哥,以后我让大磊替我经常来看你,他从今天开始就要在北京读大学了,是警察大学,他是一个有志气的孩子,为了能来北京看他的小磊弟弟,他认真刻苦地学习,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大磊,来,再给你大伟伯伯叩三个头。”
大磊听话地重新跪下又叩了三个响头。
小磊好笑地、准确地说是心里有点忌妒地转身就走,他们父子真的好让人羡慕,一个和蔼可亲,一个听话孝顺。
“小磊,小磊。”王小伟追上来,着急地:“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是你爸爸的战友?你看,这是我和你爸爸在部队时的合影。”他急忙拿出钱包,从夹层里抽出一张旧相片让小磊看,是兄弟俩年轻时穿军装的合影。
王小磊瞧着他焦急而又慈善的脸庞,及站在他身旁听话的大磊,心头顿时涌出一种忌恨:“王大伟,王小伟,一个死了,一个却活着。王大磊,王小磊,你有父亲,我却没有。老天爷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公平?我要气气你们,让你们生气、让你们伤心。你不是哭着叫他为大伟哥嘛,我就是不承认他是我的父亲,看你们怎么办?”这样一想,他不知为何有了一种勇气,一改往日在别人面前的软弱,用很平淡的语气说:“这不能说明什么,王大伟不是我的父亲,你认错人了。”
王小伟顿时大吃一惊,惊诧地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解和疑惑。
大磊气得吼叫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一步就跨到小磊面前,双眉紧皱、愤怒地瞪着他,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就象一只随时准备扑上去的老虎。
王小伟赶紧拍了一下儿子的肩,忧伤地盯着小磊。
小磊瞧着大磊愤怒的神情,神经立刻变得高度紧张,吓得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心“咚咚”地跳着,脑子里快速地思考着:“他、他会不会真的要打我?要是他真的要打我,那今天我就惨了,是自己自讨的,谁让我说那些话。他要是把我打伤了,回去妈妈看到肯定又会骂我、又会伤心难过地抱着我哭的。别、别怕,他们不是本地人,照刚才的情景看,他们同王大伟之间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现在又在他的陵墓前,按理说应该不会、也不敢打我,我、我勇敢一点行不行。”
这样一想,王小磊压抑着心头的怕意,壮着胆子、面无表情、却心虚地瞧着大磊说:“你、你是不是、想打我?你、你打呀,打我一顿才舒服呢,我绝对不会还手,你越打得重,我越快活。你到底打不打?不打我就可要走了。”他紧张而又小心地绕过大磊,快步走上下山的石级,还故装轻松地回头冲父子俩笑着挥了挥手说:“拜拜!”瞧着俩人气恼的样子,他扭过头长出了口气,心头放下了不安和害怕,开心地笑了。这是十多年来,自己第一次敢这样戏弄别人,心头不由地涌出一种快意。
王小伟伤感而又默默地注视着小磊离去,转身趴在哥哥的墓碑上痛楚地:“哥,怎么会是这样?小磊到底怎么啦?”他痛苦地坐在了地上,猛然连连地挥手抽着自己的耳光,血一下子从嘴里流了出来……
大磊惊慌地紧紧抱住父亲,哭喊道:“爸爸,你这是干什么?”
王小伟象疯子一样哭吼道:“大伟哥,我对不起你。大伟哥,我对不起你呀。”
大磊慌忙擦着父亲嘴唇上的血,痛心地:“爸爸,你要是这样,大伟伯伯也会伤心的。你别急,我们去问爷爷奶奶就会知道的。”
小磊其实并没走远,还是躲藏在牌坊的后面,他看到了王小伟悲怆的举动,首先是得意地笑了,为自己今天能让别人感到气恼而兴奋,原来自己也可以欺负别人。但即刻又想:“我这是怎么啦?被别人欺负时的痛苦和羞恨是何等的不堪回首,为什么今天要做出这种让人痛恨的事情?从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他们父子俩此刻非常的烦恼、气愤和伤心。我怎么能这样做?被别人欺凌了十多年,今天却伤害和欺负两名刚刚认识、而且是来祭奠父亲的外地人,自己不也变成可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