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皇上碍着面子,这话迟迟不肯与婉兮说破。
这日婉兮便寻了个机会,利用正月里皇上一直在忙,两人稍有闲下来整夜厮守的机会,这晚遣退了所有奴才,只有婉兮一个人伺候着皇上用酒膳。
今晚的酒膳没摆在炕上,婉兮叫用小膳桌都给摆在暖阁的地上了。
虽说是地上,可是暖阁的地下也是通着火气的,整个地面就跟个大火炕似的。地面上再铺了地毡和席子,便可自在地席地而坐,哪怕躺着睡觉呢,都不用去担心这北地京师正月里的寒凉去。
婉兮将今年皇上格外赏给的那些大红猩猩毡和坐褥都给铺地下了,这便更能方便地或躺或卧去。
皇帝进来一见这架势便笑,“这是怎么说的?”
婉兮笑着拉着皇帝坐在地下,“我听淑嘉皇贵妃讲过,他们高丽人呀,在家里都是这么坐在地上、也睡在地上的。他们许多人家不格外预备坐具、床具,就这么直接席地而眠了。”
皇帝挑了挑眉,便也点头,“嗯,他们自称那叫‘地炕’,远离跟咱们的暖阁相似,也都是地面下通火气的,地面不凉。”
“所不同的是,咱们的地龙,火是从外头烧的;他们的地炕,依旧还是灶台连着地炕的。”
婉兮含笑点头,“所以从前啊,李朝进贡来的那些席子,我倒不知道该怎么用。总归咱们的炕上,都是先铺大红猩猩毡,然后毡子上再铺坐褥、条褥……总归用不上席子。”
“倒是这会子,忽然想起来咱们暖阁也可以席地而坐啊,这便才想起那些席子的妙处来了。”
婉兮抱着膝盖,歪头望住皇帝,“可是爷今年怎么竟赏给我些大红猩猩毡啊、坐褥啊的,反倒不如往年似的赏给高丽进贡的那些席子了?这坐地上啊,还是人家高丽的席子好呢。”
婉兮搂着皇帝手臂,撒娇轻摇,“爷……我再用这些大红猩猩毡,去换往年那些席子呗?”
第2610章 九卷48 敌人换了()
婉兮抱着膝盖,歪头望住皇帝,“可是爷今年怎么竟赏给我些大红猩猩毡啊、坐褥啊的,反倒不如往年似的赏给高丽进贡的那些席子了?这坐地上啊,还是人家高丽的席子好呢。”
婉兮搂着皇帝手臂,撒娇轻摇,“爷……我再用这些大红猩猩毡,去换往年那些席子呗?”
皇帝都呛得咳嗽一声儿,举拳摁在嘴上,抬眸瞟住婉兮。
婉兮便也嫣然一笑,臻首轻摇,“爷不必瞒我,我心里已经有数儿了。高丽是正月二十八入贡的,按着往年的惯例,那贡物早该送进来了。今年直到这会子还没有,那就是人家不想再贡了。”
皇帝越觉脸热,“他们还能贡什么,不就是些破席子!不要也罢!”
婉兮含笑垂首,手指头勾住皇帝的手指头。
皇帝因生气,那拳头攥得登登的,摁在地下。叫婉兮这么给勾起一根来,其余手指头便也跟着没法儿攥紧了。
婉兮玩儿着皇帝那根无辜的手指头,“爷说得对,不就是些破席子么?咱们又不跟他们国似的,哪儿能吃饭、睡觉都在地下呀?咱们坐有坐炕,睡有卧床,炕上都有的是大红猩猩毡,以及各式各样的坐褥、床褥去,谁稀罕用他们那席子啊?”
婉兮对了对手指头,“都是乡下最普通的民家,炕上没旁的铺的,才铺炕席呢。”
皇帝便也叹口气,“便是这席地坐卧的习惯,他们也是跟咱们中国学的。不过咱们中国席地坐卧的历史,都得上溯到汉代去了,那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儿了!”
婉兮响亮亮地一拍手,“就是啊!所以爷您说,就那些破席子不贡了呗,咱们谁稀罕那它们当回事儿啊?!”
“就是!什么叫敝帚自珍?什么叫夜郎自大?简直就是说他们呢!”皇帝也将巴掌拍得啪啪地响。
婉兮这般,简直像是在哄个不高兴的孩子,哪里还是与六十一岁的天子说话呢~
可是皇帝反倒更为受用,私下里可以尽数放下身为天子的架子去,甚或嬉笑怒骂,任意说尽心中的喜怒去。
云扶便将两只脚在地上欢快地踢踏,“爷说的对,人家就是小国寡民嘛,那些咱们根本不当回事的席子,人家是真的还当成好东西的……能剩下一份贡物来,怕算是给他们节省下不少去呢。”
“爷您看,既然咱们本来就不稀罕,他们还拼命想节省,那咱们双方就也一拍即合、心照不宣罢了……咱们不要了,显示的是天朝上国的大度;反正他们每次进贡方物,皇上还得赏赐回去十倍的好东西呢——正好儿,他们少供一份,皇上就也跟咱们自己节省下一大笔去呢!”
皇帝终是笑了,盘腿揽住婉兮的肩膀,“真是个当家主妇,这小算盘拨拉得响!”
婉兮歪在皇帝肩上,用帕子捂住脸笑,“会精打细算,才有资格当主妇嘛!”
什么贡品,什么位分……这些放在别人那里可能会锱铢必较的,婉兮实则从未放在心上。
在这后宫里啊,永远都只有皇上的心才是最重要。有皇上的心在,这世上什么好的没有?若没有了皇上的心,便是贵为皇后的,到头来又能沦落到什么下场去?
身在后宫这些年,她若到了这个时候,还至于要在意高丽的几张席子的话,那她在后宫这几十年,才真的是白过了;也白费了皇上这三十年的心意。
。
向婉兮进贡了数年的高丽,忽然在这一年不再贡物,此事在后宫里也掀起不大不小的风波来。
好事者私下里难免都说:瞧,皇上终究没有册立皇贵妃为皇后的心。
语琴和婉嫔等明白人,心下却也都有数儿:便是因为九儿的家世,不能再进一步;可是这后宫里,却也再不会有另外一个人成为皇后。皇上宁愿虚悬中宫,也绝不会再令另外一人站到比婉兮更高的位置上去。
这后宫之巅,皇上是只留给婉兮一人的。
这些后宫里的议论,永常在便在日常陪皇太后说话儿的时候,一点没落,都转述给皇太后听了。
皇太后不由得眯起眼来,“哦?皇贵妃竟如此自信?”
永常在垂首淡淡一笑,“想来皇贵妃娘娘的自信,是皇上给的吧~~说不定皇上早在私下里,给了皇贵妃这样的承诺去。心里有了这样的底,皇贵妃才敢将这样的话给放出风声来。”
皇太后不由得冷笑一声,“她放出这样的风声来,又是给谁听呢?!”
永常在偏了偏首,“如今后宫高位之上的各位娘娘,不是年岁已大,要不就已经都是与皇贵妃感情深厚的去……若说特例,也就唯有嫔位之上才刚刚晋位的顺嫔吧。”
“若是皇贵妃要防,自然轮不到我们这些低位的,皇贵妃也只能是防着顺嫔了。”
皇太后没说话,半晌过后,忽地转眸望向永常在,“凌之……我记着你从前总向着皇贵妃说话来着?”
永常在慌忙站起,“妾身不敢!妾身身在宫中,自然一切都是以皇太后、皇上的马首是瞻。皇太后和皇上都喜欢皇贵妃,要不她也不能身居皇贵妃之位……那妾身自然要追随皇太后和皇上,对皇贵妃心怀恭敬。”
皇太后哼了一声,“别说这些没用的!我要听你的实话!”
永常在慌忙跪倒,“妾身不敢再隐瞒——是因为妾身刚进宫来时,凡事都有皇太后您老人家的庇护,妾身就像躲在您翅膀下的小家鸟儿似的,什么风雨都不怕。”
“可是渐渐地,妾身发现皇太后没有从前那么喜欢妾身了,皇太后仿佛与妾身越来越生分了……妾身难受得真是快要死掉了……”
永常在说着抽泣起来,“妾身用力回想进宫这七年多来的种种……妾身自问从来都是侍奉皇太后倾尽心力,绝不敢有半点粗心。”
永常在抬眸望住皇太后,“妾身最后想到,或许……症结就是出在妾身时常在皇太后跟前替皇贵妃说好话;甚至也曾有意无意将皇太后曾说过的话,大略转述给皇贵妃听去过……”
永常在泪落如雨,膝行上前,将头几乎磕到皇太后的脚尖上,“妾身知道错了……是妾身年少不懂事,自以为是,也太拿皇贵妃当回事,这才触怒了皇太后您去……”
“妾身再不敢了,还望皇太后能再给妾身一个机会,妾身永远是皇太后宫里的奴才,妾身再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皇太后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永常在的头顶。
“凌之啊,你还知道我喜欢你!从你进宫以来,我何时何事不护着你来着?便是在皇帝面前,我又有多少回替你说尽了好话去……”
“凌之啊,这一方面是我看在你阿玛的面子上。他这些年管着我这畅春园,凡事都伺候得周到,倒叫我与他结下几十年的情谊去;可是事在人为,光凭着你阿玛那么点子情面,不足以支撑你这么些年去——说到底,还是我喜欢凌之你的性子啊!”
“你虽说也是汉姓女,可是你的性子不像那些汉人蹄子,你更像是咱们满人的格格。你泼辣爽朗,敢说敢当,还记得我当年最喜欢叫你‘小辣椒’去不?”
永常在伏在地上,痛哭失声,“妾身如何敢忘……”
皇太后叹口气,坐直,“可是后来啊,谁想到你的性子竟然变了……你也变得跟宫里那些汉女一样,越来越叫我不好琢磨了。”
“凌之啊,我年纪大了,没心思再动后宫里那些小心眼儿去了。我越来越不喜欢那些言行举止总跟我藏着掖着,叫我看不清、猜不透,总是跟我隔着心眼儿去的人。我是喜欢原来的那个凌之,可若是连你的性子也变成那样,叫我每天在自己的宫里对着你,还得猜,那我就真不耐烦了。”
“我知道你以为我是偏向顺嫔和兰贵人,因为她们两个也是出自我母家的钮祜禄氏。可我告诉你,我若只是因为她们的家世,那我早就将你挪出我的宫里,只叫她们两个陪着我就是了!
“我是因为她们两个依旧还是满人格格的老性子,生气都生在脸上,绝不在肚子里绕花花肠子,叫我不用每天猜来猜去的累得慌!”
永常在抽泣着点头,“妾身明白了……妾身其实天性何尝不是如顺嫔和兰贵人一般直率去?妾身只是进宫来之后,太想自保,故此与同为汉姓人的皇贵妃、庆贵妃她们走得太近了,这便不知不觉学了她们的性子,潜移默化地变成了与她们一样的人去。”
皇太后一拍迎手枕,“就是说啊,你明白过来就好!”
永常在伏地叩首,“妾身再也不会了……妾身会收心,全心全意地回到皇太后驾前,一颗心只向着皇太后来!”
皇太后咂了两口烟,就在那腾起的烟雾里,眯眼打量永常在。
“如今这后宫里啊,皇后之位虚悬太久了。连人家藩属国都以此为借口,连岁贡都给请免了去……继立皇后是皇帝必行之事,凌之啊,依你看,这后宫里谁最有资格继位中宫去?”
。
永常在的心便狠狠一沉。
皇上让谁当皇后去?呵,这与她什么关系!
永常在心里冷笑:反正继立谁,也轮不到她去;谁让她跟皇贵妃一样,都是包衣呢!
为人家奴者,只能为妾侍,永远当不了正室。
可是永常在面上却是完美地遮掩住,丝毫没有泄露出来。
她略一思索,立即清凌凌地答道,“回皇太后,妾身以为,如今嫔位以上的主位之中,最为年轻的顺嫔,才是最有资格和希望的!”
皇太后眉毛一挑,“哦?凌之你当真这样以为?”
永常在叩首道,“只是此时顺嫔进宫年头还短,在这后宫里的资历自是吃亏,故此一时间还不是皇贵妃和庆贵妃她们的对手……顺嫔需要有人帮衬。”
皇太后静静凝视永常在,“照你说,在这后宫里头,顺嫔可以挑选谁来当她的帮手?”
永常在立即答,“原本最合适的,自是兰贵人……只是兰贵人进宫这么多年,都没能得到皇上的恩宠,妾身担心兰贵人也还是没摸到门径,故此能帮衬得上顺嫔娘娘的,怕非兰贵人。”
皇太后眼帘半垂,“如果连兰贵人也不行,那依着你看,还有谁呢?”
永常在立时抬头,坚定道,“妾身自是愿意为顺嫔娘娘出力去的!只是妾身进宫七年,如今又从贵人掉回到常在位分来,便是有心,也没帮得上顺嫔娘娘的本事去。
“以此计,顺嫔娘娘还需要更有力的帮手——妾身以为,倒是妃位上还有合适的人选。”
皇太后眯起眼来,“谁?”
永常在道,“自然首选便是舒妃娘娘!舒妃娘娘原本就得皇太后您的欢心,她又是满洲叶赫部贝勒之后,身份贵重……且进宫多年,与皇贵妃相处的日子也久,必定最能帮得上顺嫔娘娘去。”
皇太后听后也是叹气,“她啊,跟前两年的你一样,终究与我背心离德,跑到汉人那边去了!”
永常在偏首微笑,“妾身听说,舒妃与皇贵妃化干戈为玉帛,最要紧的媒介便是十一阿哥……当年皇贵妃将十一阿哥转给舒妃抚养。”
皇太后点头,“倒也是这么回事。”
永常在眼帘轻垂,“可是如今,十一阿哥遇见危机去了啊。这回皇贵妃可没出手相助……皇贵妃为了自己的孩子,终究对十一阿哥也袖手旁观去了。”
永常在说完便将八阿哥和四阿哥相继被皇帝下旨申饬,中间也将十一阿哥永瑆牵连进去的事儿,详细地转述给皇太后。
皇太后也是吓了一跳。这些事她竟然都不知道。
她明白,皇帝儿子的理由自然是不想叫她知道,以免跟着着急上火。
皇太后很是有些不高兴,联想起这几年来儿子对她畅春园这边的消息封锁越发严密之事来……
从那拉氏死后,她在畅春园里画地为牢,时常都不知道那圆明园和紫禁城里都发生什么事儿了。儿子会说是她年纪大了,不宜再跟着操心劳神;可是她觉着这依旧还是儿子与她隔心眼儿了。
她也逃不掉所有当婆婆的心病去:最怕儿子与自己的隔膜,就是来自儿媳妇的枕边风。
“照此说来,这怕又是那皇贵妃怂恿出来的!非得叫皇们一个一个地都被皇帝给下旨呵斥了,只叫她自己的儿子稳稳当当的!”
皇太后是喜欢小十五和小十七这两个小孙子。可是当婆婆的,喜欢孙子,却不一定喜欢儿媳妇啊~
永常在垂首道,“这会子只需皇太后稍稍搭把手,救十一阿哥一下儿,那么想来以舒妃娘娘的聪明,必定会感知到皇太后您的心意去的。”
皇太后终归是缓缓微笑,“凌之,你果然长大了。进宫七年,最开始的那段弯路,你终于都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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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皇太后的寝宫,永常在由观岚陪着,往自己的寝宫走。
观岚小心问,“主子今儿怎么要捧着那顺嫔去了?主子何苦如此委屈自己?”
“再说了,这回张德出事儿,依奴才瞧着,怕都是顺嫔和兰贵人联起手来安排好的,就等着张德自己往里钻,到时候好抓主子一个把柄去!”
“嗯,”永常在点头,“她们两个成功了啊。我这不是被皇上又降位回常在之位了么?我如今这境遇,跟兰贵人当年升了降、降了升,升了再降的经历,快要扯平了。从此我再没资格笑话她去,她要的就是这个。”
“那我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得赶紧将失去了贵人位分再复位回来。在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