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也是惊喜不已,“天,她这回竟然瞒得这样严实!”
语琴也笑,“她与你年岁也是相仿,到了这会子也是年岁不小了,都不敢指望还能诞下孩儿去了。这便有了孩子也没忒声张……结果瓜熟蒂落,倒是儿女双全了。”
婉兮含笑点头,“真是要恭喜九爷和九福晋贤伉俪去。”
。
婉兮还没出月子,对于愉妃和永琪母子的这些话也便只是与语琴等姐妹私下里说说,倒并未当真与愉妃计较去。
一个内廷主位,失去了青春,失去了皇宠,如今连唯一的儿子都失去了……她便是说什么做什么,总归也是堪怜。若当真计较了去,倒犯不着。
愉妃便也自以为得计,将这些话说得越发顺溜了起来,就好像当真就是那么回事儿似的。
皇帝从小十七诞生之后,因祭地于方泽,其后又赴黑龙潭祈雨,也暂且没腾出工夫来,可是并不等于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愉妃传扬这些话的期间,皇帝也正在与内务府大臣商议永琪园寝选址之事。
原本永琪是生封亲王,且有子嗣,故此单独建造亲王园寝都是应当的。可是皇帝却还是下旨令内务府大臣查勘大阿哥永璜与三阿哥永璋合葬的园寝,叫将永琪也与那两位兄长葬在一处去。
接了皇上的旨意,内务府大臣自是忙碌起来。
五月二十二日,就在十七阿哥小满月前一天,总管内务府大臣上奏皇帝:安葬着大阿哥永璜和三阿哥永璋的园寝里,还另外安葬着一人——那就是绵德的元配福晋、和敬公主的大格格阿日善。
内务府大臣们实地勘查了一圈儿,发现三座墓葬之外,已经没地方来安葬永琪了。
按说既然无处安葬这位荣纯亲王,那便该另外选址,或者单独给永琪建造一座园寝就是。
可是能当到总管内务府大臣这个级别的,自是都极其深谙皇上心思的。他们心下都明白,皇上压根儿就不想多花银两给永琪另外建造一座园寝,就想将永琪直接葬进永璜和永琪现成的园寝里算了。
故此一向侍君经验极为老道的几位总管内务府大臣:庄亲王、傅恒、阿里衮、德保、三和、四格等人,竟然联袂给皇上出了一个看似有些匪夷所思的主意——“必得先将绵德阿哥福晋之砖圈挪出,在董各庄就近地方择地,另建砖圈、修砌围墙、盖造大门三间,安放福晋金棺。其砖圈之旧地基内,修理洁净,建立石圈一座,奉安荣纯亲王金棺。”
通俗来说,就是将阿日善从墓地里抠出来,挪出定亲王园寝去,将空出来的坑儿,重新整备了,葬入永琪。
以阿日善的身份,从皇家来说,那是永琪的侄媳妇;从和敬公主那算,阿日善又是永琪的外甥女,叔叔兼舅舅却要用侄媳妇兼外甥女的坟基地……总归有些诡异了。
况且永琪与阿日善两人生前,还曾为了绵德和永琪暗斗而早就有龃龉。将永琪葬入阿日善原本的坟坑儿,不知又是不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因果了。
这样有些匪夷所思的奏请,皇帝竟也毫不犹豫地就批复了:“准其迁移”。
由这样一桩决定,亦能窥知皇帝心中对这两个人的态度去:无论是对这亲外孙女、和敬公主所出的大格格;还是对永琪,在皇帝的心中,竟也都是死后都可以挪动,并不在乎这两人在死后的安宁的。
根据皇帝的旨意,内务府大臣核算这一番迁移阿日善坟墓、再为永琪修建墓券的费用。
为亲王造墓券,一切花用自是都有定例。内务府大臣按着定例核算出大约一万四千九百十五两五分六厘的银子来。
这数目看似是不少,可是内里却独独少了一项极为重要的花费——赐谥的亲王,好歹是该给立墓碑的。这一项的费用,应该还单独有三千两,可是内务府大臣的核算里却仿佛忘了填写这一项的费用。
这个谜底,待得一年后,也就是乾隆三十二年五月二十四日,永琪的碑文正式完工,才被揭开——堂堂第一位生封的亲王,死后非但没有单独的园寝,要与被皇帝公开褫夺继承权的两个兄长合葬;甚至连单独的墓碑都没有,他的碑文是刻在大阿哥永璜的墓碑背面儿的。
若将永琪生前最后几个月的事,与死后墓葬的这些事综合在一起,皇帝对于这个儿子,所有明说的、暗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
。
为皇子修建园寝的事儿,对于外人来说是秘密,可是后宫终究是知道的。
愉妃怎么都没想到,皇上竟然将永琪的墓券给安排在了永璜和永璋的园寝里,且用的就是阿日善原来的坟坑儿……这消息传来,她满心都是说不出的苦。
她之前说得欢乐的那些哀荣之事,这会子与实实在在的墓券比起来,便说不出口了。
她也是无颜再见后宫一般人,再加上心下是真的苦闷,这便病倒了,正好躲起来暂且不必见人了。
就连十七阿哥小满月,所有的嫔妃都该来给小十七来庆贺的,她也没来。
愉妃自顾着病倒,婉兮却还记挂着她家的孩子——英媛的小阿哥在三月里已是成功送圣。
那孩子没能赶上见他阿玛最后一面,因为还没种完痘的缘故便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取呢。愉妃只顾着自己病倒,这些事儿也不记着在皇上面前提,还是婉兮替那孩子在皇上跟前求了恩典。
不管为谁,就算是为了英媛和玉蕤,为了感谢德保这些年的忠心。
皇帝听得婉兮提起那可怜的孩子,也是唏嘘。只是这会子整个后宫还都沉浸在十七阿哥小满月的欢喜里呢,皇帝也暂且没拟出什么好名字来。
皇帝抬眸望住婉兮,“依着你说,你倒对那孩子有什么祝愿的?”
婉兮垂首想了想,静静一笑,“这孩子从下生,便动荡不断。我倒第一希望这孩子未来的日子安安稳稳;第二希望这孩子福寿绵长。”
皇孙辈本来已经用了钦定的“绵”字,皇帝就着婉兮的心思想了想,便点头道,“倒是有一个字,既表安定,又能代表福寿绵长。”
皇帝说着亲自抓过墨笔来,在纸上写下一个“亿”字。
皇帝凝视婉兮,缓缓道:“《说文》说,‘亿,安也”。《左传》云:‘心亿则乐’。”
婉兮也是拍掌,“亿者,又是万万之多,喻极多、无尽。那第二层意思就正好应‘福寿绵长’之期许了。”
皇帝扔下墨笔,“好,那就为那孩子赐名绵亿!”
婉兮替英媛母子欢喜之余,实则心下还是另外有一层担心,这便还是扯了扯皇帝的袖口,轻声道,“爷,我还有一宗不情之请。”
皇帝笑,“今儿是小十七的小满月,你既有所请,爷还有什么不能准的?”
婉兮抬眸,眸光清澈,“爷,永瑆和永璂陆续都将大婚,毓庆宫里只有小十五一个住着去,倒有些冷清。如今永琪走了,那兆祥所里也不宜小孩子居住;只是爷虽已经预备下了荣王府去,可是绵亿还小,总归还应该在宫里抚养些儿去。”
“不如就将绵亿也挪进毓庆宫,陪着小十五一处居住,可好?叫他们两个小孩儿还彼此有个照应,将来叔侄也更相亲不是?”
胡博容尸骨未寒,婉兮不放心英媛和绵亿跟鄂凝一起住。便是为了玉蕤,她也自然要护着英媛母子去。
皇帝倒是扬眉,“将绵亿挪进毓庆宫去?虽说是个好安排,可是绵亿终究年岁还小;况且毓庆宫里也不宜英媛居住。”
皇上最后说的这句话,倒真是叫婉兮有些做了难。
皇帝挑眉瞟着婉兮,“……总归,就是不想叫英媛与永琪的福晋一起住着?”
婉兮红了脸,却也并不隐瞒,坦率地点了头。
皇帝便是一笑,“那也不是没有旁的转圜。”
皇帝垂首想了想,“宫中一向有将皇孙女、宗室格格接进宫来抚养的旧例。只是接进宫来的皇孙女、宗室格格们不可入内廷居住,统住在端则门外。”
“如今永琪走了,那胡氏也跟着去了,胡氏所出的那个格格也唯有交给永琪的福晋来抚养。那便按着皇孙女抚养的例,送到端则门外养育吧,永琪福晋也跟着一起挪出内廷居住。”
婉兮自是惊喜,“爷,这当真可行?这样说来,英媛和绵亿母子便可独居兆祥所中了?”
这倒是有一种包衣出身的侍妾,撵走皇子那出身高贵的嫡福晋的意味。
皇帝轻轻勾了勾唇角,“是永琪的福晋自己将那大格格延来抚养的,这是她自己选的,自然要按着宫中定例,挪到端则门外,统一居住。”
婉兮欢喜得伸手握住皇帝的手,“爷,妾身替英媛母子谢皇上的恩典!”
要不是还在月子里呢,婉兮真是要下地给皇帝行礼的。
皇帝无奈地摇头,伸手点在她脑门儿上,“你呀!好端端小十七的小满月,你不为自己和小十七计议,倒是一门心思顾着永琪留下的这个格格和阿哥去了……若他知道,黄泉之下,可会向你谢恩?”
婉兮含笑摇头,“皇子皇孙,他们终究都是皇上的血脉。便是为了这个,我这个当皇贵妃的,也理当一个个都看顾着。说到底,我在乎的还是爷~”
第2579章 九卷17 想要给你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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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心与眼,一同潮~湿起来。
他伸臂将婉兮拥入怀中,“爷都知道!”
“今儿是小十七的小满月,就算你不为自己和小十七计议,爷又怎么能忘了?”
皇帝虽如是说,却没当即就拿出什么来,跟从前有些不一样。
皇帝只是轻吻婉兮的发顶,“爷要给你个好的……最好的!”
。
皇上说这个“最好的”究竟是什么,婉兮倒并未放在心上,反正对于她自己的心意来说,总归皇上给什么都是好的。
在这后宫里,金银珠玉全度不稀奇,稀罕的反倒是皇上给的那些并非金银珠玉的东西。哪怕只是皇上只给素色水墨画一朵花儿,那也是最为贵重的。
况且小十七是老儿子,不用担着她与皇上长子的责任去。
这心情便如小鹿儿与石榴这两个孩子的对比:连个孩子其实都是种痘的时候儿薨逝的,但是小鹿儿是皇上早早就给定了名字了,在没种痘之前就定了;而石榴就不着急,本来是想等着成功送圣之后,这才正式取名。
这不是皇上对于两个皇子的厚此薄彼,是因为两个孩子所肩负的责任不一样:小鹿儿是婉兮与皇上的长子,身份和意义都特别,故此才会在种痘之前就早早给定了名字去;而石榴呢,前头已经有了小十五来“扛大旗”,他那会子也是老疙瘩,故此皇上才没那么着急,尽可按着老规矩,或者是种痘之后取名,甚或都可以延迟到进学再正式取学名儿。
那么此时也是如此,因为小十五的缘故,这小十七不必担负起什么责任来。他只需安安心心当他的老疙瘩就是了。
小十五从下生,皇上对小十五的待遇就有些与众不同,尤其是赐给小十五那个玉碗……今年是小十五第一次入宗亲宴,说巧不巧,皇上偏又在今年的重华宫与大学士联句之时,用“玉盂”做题——而玉盂,一向是三大节大朝筵宴时所必设的礼器。这便从今年过年开始,皇上的心意越发委婉地指向小十五去了。
小十五已经如此,小十七自不必再得皇上什么特别的恩赏去了。不是厚此薄彼,而反倒是心疼这个老疙瘩,不想再叫小十七也如小十五一般,那么早就扛起皇上这份期许来。
婉兮只害羞躲闪着,想要避开自己的头发。
她因还在月子里,这十二天便都没洗过头;临盆的时候又是油又是汗的,这头发怕是都有味儿了,她自己都不敢细闻,早就要了个包头给包起来了。皇上却亲在上头,那实在是——太叫她快要尴尬羞愧到无地自容去了。
可是婉兮越是躲,皇帝便越想亲。更何况婉兮坐月子呢,整个人都不准下地,还能躲到哪儿去啊?这会子连炕头挪到炕梢都不容易,终究还是被皇帝给手到擒来,摁在怀里细细密密地亲了一回。
亲近归亲近,可是皇帝却还是在婉兮的发间——发现了一茎银白。
皇帝都一愣。
在皇帝心中,九儿永远是那个娇羞可爱的小女儿,明明比他小了十六岁的人啊,怎么忽然也有这个了?
他这些年连皇额娘的白发都要小心藏起来,不叫皇额娘看见;可是怎么的,他竟然都要对九儿如此了么?
可是转念一想,皇帝倒也心下都明白了,一吸气之间,眼圈儿便是红了。
因为九儿的身子本就纤柔,比不得满洲格格们擅长弓马骑射,身子的根基好;况且九儿这十年来几乎都在不停地为他诞育皇嗣……孩子们一个一个降生,除了给她带来身为人母的欢喜之外,哪一个孩子不是要分走她的一瓣心、一分命去?
能顺利长大的孩子,她每一日要为他们的成长、教养而劳神;而那夭折的孩子……更是几乎每一次都叫她跟着一同死去啊……
便是因为这个,她明明比庆妃还要小三岁,可是此时四十岁的她看上去,倒并不比庆妃年轻去了。自然是因为庆妃从未生育过的缘故啊。
除了生育之外,九儿这些年还带着佐理六宫的职责。偏那拉氏是这样一个中宫,那九儿就不仅仅是佐理,而几乎要将整个后宫的大事全都扛过来了——终究这些后宫之事,他唯有相信她,唯有交给她来办,才能最放心啊。
所以九儿……四十岁的年纪,才会头生华发。
虽说四十岁生白发也算正常,可是他的心啊——却怎么就跟被揉碎了似的?
他情愿自己再多老去十年,想换回她的青春丰腴,问上天可否?
不管上天是否允准,他都得更定下那份心意来了。要不,他怕会……迟了。
。
皇帝原本亲得绵密,忽地停顿住,从婉兮的角度暂且看不到皇帝的神情去,婉兮便也以为是她担心的味儿呢……
婉兮红了脸,赶紧向一旁躲,“爷,我都说了……您还偏来。”
皇帝连忙收摄心神,极力一笑,“哦,没那么严重。况且你梳头还用桂花油呢,什么味儿都盖下去了。”
婉兮这才得了机会仰头望过来,“那爷方才是……”
皇帝“嘿”地笑了声,“没事儿。是爷方才想到个旁的事儿,分了神。”
婉兮有些不放心,轻声问,“爷可方便与我说说?或者我只听着,不插嘴就是。”
皇帝又是笑笑,“没事儿,真没事儿。就是七月要求秋狝,爷得想着留下哪些大臣在京办事;还有咱们小十七,那会子还小,该交给谁帮你带着才好。”
婉兮张了张嘴,“爷……我这回也得随驾同往?”
婉兮说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咳,瞧我说的,当真不懂事了。皇太后必定同赴木兰,我自然要伺候皇太后才是。”
“再说四月里,爷体恤我,便连亲蚕礼都给我免了,遣妃代行的。那这会子既然已经平安临盆,理当随驾木兰的。”
其实皇帝原本是想将婉兮留在京里的,毕竟小十七到七月里才两个月;可是……也许就是因为这茎忽然发现的银发,倒叫皇帝心下惊动,越发舍不得与九儿分离。
他忽然想要珍惜,能与九儿共度的每一天。木兰秋狝一去的日子不短,他不能看不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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