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便委婉道,“圆子过来,额涅问你,便是这半个时辰你不厌烦;可若是十倍的时辰去,总共要五个时辰,要从早坐到晚上去呢?你可会不耐烦了?”
小十五想了想,抬眸向语琴笑,“庆额娘帮儿子多带几本书可好?那儿子便不会憋闷了。”
婉兮和语琴都是欣慰,相视而笑。
语琴自然欣然允诺,“好好好,庆额娘带一个大大的书箱子去。不光带你素日的功课,庆额娘还要从你额涅的宫里啊,替你偷几本好玩儿的话本子去!”
婉兮便也笑了,甚为同意。
——圆子明年就要正式进学了。赵翼的那些话本子,有些也是时候叫圆子粗浅地看一看了。
那是宫墙之外的天地,那是带着传奇的世界,是圆子在这宫墙之内,跟着翰林师傅们,所不易学到的。
婉兮想到这儿,却是一转念,已然莞尔。
她有这样的心思,皇上如何没有?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所学都只局限在宫墙之内,那皇上呢,必定比她想得更多,看得更远。
。
婉兮回到寝宫,已然日暮。
回想今日这一场不竞渡的龙船之事,婉兮不由得摇摇头,“今儿愉妃的神色不佳,倒也不奇怪。不过皇后今儿从始至终一直面沉似水,又是什么缘故?”
玉蕤想了想,“难不成,是她还是卡在皇上的诗文那,依旧觉着皇上是怀念戴佳氏呢?”
婉兮想了想,却又摇头,“虽说可能,不过似乎却又有些不对劲儿。终究那戴佳氏已经不在人世了,那皇后的不快也不至于维持这么久去。一个中宫皇后,跟一个死人较个什么劲儿去呢?“
玉蕤摇头,“那指不定她今儿又遇见了旁的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去吧?总归她爱生气,随便瞧见什么不顺眼的,也能气囊囊好几天去。”
倒是次日玉蕤在园子里遇见林贵人,方解开了这个疑惑去。
玉蕤回来与婉兮禀明:“原来昨儿本是内廷主位们都给皇上进献香包去。这么多香包,皇上选谁的挂在腰上,这个都是大家伙儿心下计较的。”
婉兮释然而笑,“反正我针线不好,每年便是也给皇上进献,可从来就没敢指望过这个……要不皇上在王公大臣们眼前儿丢人了去,那可怎么好。”
玉蕤也笑,“姐不在意这个,可是却有人在意。皇上今年在第一首诗里可是写了‘懒看椒涂进艾囊’。”
婉兮便也道,“嗯,‘椒涂’用的是当年陈阿娇‘椒房独宠’的典故去。故此啊,虽说‘椒涂’可以泛指后宫,可是若从根源上来说,倒是原本应该特指皇后呢。”
“所以皇上这‘懒看椒涂进艾囊’一句,倒也可以解为,皇上懒得看皇后娘娘亲手绣的香包去。”
玉蕤便也耸了耸肩,“皇后极为在意此事,自然是因为当年孝贤皇后的旧例。不是说孝贤皇后给皇上用鹿毛绣过火镰荷包么,皇上因此还曾夸赞孝贤皇后不忘满洲旧俗来着;故此咱们此时这位皇后娘娘啊,便想方设法都得叫皇上每年的端阳宫宴上,都得戴她绣的香包去。”
婉兮点头,“皇上也给足了中宫颜面,的确是连着数年都戴她绣的荷包去……可是今年皇上腰上那个,我瞧着倒不是皇后绣的老满洲式样,倒像是蒙古人的纹样儿。”
玉蕤挑起大拇指,“姐虽总说自己不善女红,可是这眼力却当真是准的。姐说对了,今年皇上挂出来的荷包啊,是出自蒙古主位之手。”
“是谁的?”婉兮歪头想想,“宫里出自蒙古的主位,位分最高的是愉妃、高娃和豫妃。是出自她们三人谁的手中?”
玉蕤却摇头,“我也有些意外——皇上今儿用的这个火镰荷包啊,是慎嫔绣的。”
婉兮虽说奇怪,却也随即便也理解了。
“那倒不奇怪,慎嫔出自厄鲁特,她绣出来的火镰荷包的纹样是融和了蒙古和西域两种味道,十分特别,皇上颇为赞赏。我记着乾隆二十六年那会子,她就曾因为进献了一件火镰袄子(也就是火镰荷包的外头这层刺绣的套子),叫皇上十分喜欢,便自那起皇上已经口头赐封为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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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7章 七卷177 翻脸不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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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蕤仔细回想,便也一拍手,“我想起来了,内务府《穿戴档》里有底儿。说是‘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二日,奉上谕:五彩线金丝火镰袄到家里交与慎嫔,按此火镰袄做样,比这火镰袄线的,当再做些。’”
婉兮点头,“慎嫔是与阿窅一并封嫔,正式的日子是在乾隆二十七年正月,与阿窅一并得了诏封,五月又一起行册封礼,可是她提前一年已经享受了嫔位的待遇去,倒比阿窅还早了一年去。”
玉蕤道,“可不。那会子整个后宫上下都担心容妃独宠,可事实上那会子慎嫔倒是排在容妃之前的。”
婉兮轻叹道,“慎嫔跟阿窅也是一同在皇后宫里学的规矩。只是慎嫔出自厄鲁特蒙古,皇后便对慎嫔高看一眼。皇后没少了故意在两人之间抬一个、踩一个,故意挑起过两人之间不少的事端去。”
玉蕤啐了一声儿,“可不是嘛!她这么着挑唆,就是要叫外人以为,容妃受的是慎嫔的气,倒与她不相干了。总归回部跟厄鲁特也是世仇,曾经厄鲁特在西域为王,回部都是厄鲁特的阶下囚不是?”
婉兮轻轻垂眸,“可是如今,阿窅已是容妃,慎嫔却依旧还在嫔位。这么看来,倒是她委屈了些。我便想着,皇上今年特地选了慎嫔进献的香包佩挂,怕就是安抚之意。”
玉蕤轻笑,“皇后却受不得了。也是,从前皇后宫里还有容妃,皇后尽可以什么邪火都冲容妃去;可是如今容妃晋位为妃,又已经搬出她的寝宫了,她的眼中钉自然就变成了慎嫔去。”
婉兮点头,“慎嫔虽出自蒙古,却因厄鲁特多年来生活在西域,故此慎嫔的相貌倒是与其他的蒙古主位多有不同,反倒是与容妃更有些相似去。那般的肤若凝脂,兼且年轻,摆在皇后眼前儿,怎会不叫她扎眼去呢。”
玉蕤回想旧事,忽地一笑,“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儿来,怕也就能解释皇后如此不快的缘故去——姐可还记着,乾隆二十三年的时候儿,皇上曾经叫胡世杰传旨,旨意中说叫‘袍子领子小些,到家里著皇后放样儿。巡幸褂抬肩转身最小,亦著放样儿。’”
婉兮挑眸,倒也笑了,“嗯,那几年正是咱们皇后娘娘跟皇上‘伉俪情深’的时候儿。皇后接连诞下公主和皇子,她还亲手给皇上做衣裳呢。”
玉蕤轻哼一声儿,“那会子就因为皇上旨意里一句‘到家里著皇后放样儿’,结果将皇后宫里的人给美的哟,都说皇上已经亲昵地称呼皇后为‘家里的’呢。这便如同民间夫妻一般亲昵,倒不拘着帝后相处的规矩去了,足见皇上对皇后鹣鲽情深。”
婉兮一笑莞尔,“是有这么回事来着。那会子的皇后娘娘,也是容光焕发。”
玉蕤挑眸凝住婉兮,“可是姐你瞧,皇上在乾隆二十六年给慎嫔的这道旨意里,也用了‘五彩线金丝火镰袄到家里交与慎嫔’……同样也是‘到家里’啊!”
“若皇上乾隆二十三年的旨意,就是将皇后成为‘家里的’了;那乾隆二十六年的‘到家里’,怎么就不能说皇上也是同样将慎嫔当成‘家里的’了?”
“再说……皇后那几年一直以能为皇上亲手做针线而夸耀。可是有慎嫔这事儿,那就分明是皇上同样也叫慎嫔给他做针线啊,那皇后那出儿,还有什么稀奇了去?”
婉兮听着也是有趣儿,眸子波光轻转,“所以今儿皇后看见皇上用慎嫔所做的活计,取代了她的去;再回想从前旨意里相同的称呼字眼儿,皇后这才气成这样儿吧?”
玉蕤轻哂,“估计就是这回事!终究慎嫔还在随她一同居住,这么年轻貌美的人儿天天在眼前晃荡,今儿这端午的宫宴上还抢了她的风头去,皇后不生气才怪呢。”
玉蕤却又一转念,“说来也是怪了,三年前皇上将慎嫔也用了‘家里’的称呼,皇后既然那么在乎‘家里的’这个昵称,她怎么当时没发作开?”
婉兮倒是淡淡一笑,“你也傻了,皇上那旨意是直接下给内务府的,又不一定经过皇后的手,她当时未必知道。再说便是她当时已经知道了,可是她也说不定将‘到家里’还是理解为是她自个儿呢。终究慎嫔跟随她居住啊,皇上叫‘到家里’找慎嫔,还不是去她宫里么?”
玉蕤“扑哧儿”笑出声来,“也是!她该说,她是皇后,那整个后宫就都是她的。皇上只要说‘到家里’,那就只指她一个人儿,再没有旁人去。”
婉兮歪头,淘气眨眼,“那‘懒看椒涂进艾囊’,便岂不是只指她一个人了?那她还不又要气着了?”
。
婉兮和玉蕤没猜错,那拉氏黑着脸回到宫中,便叫慎嫔跪下。
“本宫早就交待给你去,叫你亲手多做几十对香包出来,留着给永璂赏人用去。可是你推三阻四说赶不出来,今儿一见皇上那腰间佩的啊,本宫这才明白你是为何缘故才忙不过来!”
“也是,瞧瞧皇上腰里佩挂的那个,当真是绣样繁复,得费了不少的心思,再加上不少的日子去吧?”
慎嫔跪在地上,两肩轻颤。
“回主子娘娘……妾身,妾身绝不敢不遵主子娘娘的凤旨去。只是因为端午节令特别些,咱们都得亲手缝制香包、香袋送人去。宫里除了皇上和皇太后之外,这样多的皇子、皇孙、公主;宗亲府里也有年幼的晚辈的,咱们便都得有所表示去。”
“可是光景有限,妾身若接了主子娘娘的凤旨,便只能是赶工。赶工出来的活计,难免有些儿急,妾身便也怕叫十二阿哥赏人用都拿不出手,倒妨碍了十二阿哥用项去……妾身这才不敢接。”
“况且妾身觉着,主子娘娘位下有九十九名做活计的针线妇人呢。她们个个儿都是手艺精湛,既然能到主子娘娘位下来承应,必定是内务府从所有针线妇人里挑了最好的派过来,妾身的手艺其实比不得她们。妾身便忖着,既然有她们的好手艺,叫她们来承办给十二阿哥赏人用的荷包,倒是比妾身做的更好十倍去不是?”
那拉氏冷笑,“你在我宫里跟着我住了这好几年去,我怎么早就没发现你也是个伶牙俐齿的?瞧瞧,今儿刚得了皇上的青眼,这便张狂了不是?”
“我位下自然是有针线妇人,手艺自然是比你好十倍去不止!可是我叫她们做的,是她们的承应;我叫你做的,要的却是你的心意!”
“永璂是皇上唯一的嫡皇子,身份何等贵重去!他赏给人的荷包,又岂能是随便哪个针线妇人做的就行?总归得是内廷主位的手艺,才能叫永璂拿得出手。”
那拉氏上下打量着慎嫔冷笑,“我瞧着你啊,一是只顾着绣皇上的香包,一心只想争宠,自然不将我们娘儿俩放在眼里;二来,你不就是心疼替永璂做荷包,总得叫你自己出那置办绒线、布料的银子去么?那统共能用你多少银子啊,一百两够了。”
慎嫔悲伤地闭上了眼睛去。
一百两银子,亏皇后说没有多少……可是皇后难道是忘了,她嫔位一年的份例银子一共才二百两啊!若只是一个端午节,替永璂预备这些赏人用的荷包就要用去一百两,那后头还有那么多节,她还要再给永璂准备这个、预备那个的,她到时候儿又从哪儿找银子去?
就因为是跟随皇后居住的,皇后便将她当真是给当成“自己人”了,她的什么都是皇后的,皇后需要用什么、十二阿哥那边儿得预备什么,便都要她们去备办去!
这样的日子,一年两年还行,她忍了;可是如今已经过了五年去,她还要忍到什么时候,还能忍多久?
就因为忍够了,不想再忍了,她才想着要主动向皇上邀宠去。
唯有得了皇宠,她才能挪出皇后宫不是?
再者,与她一同封嫔的和卓氏,人家这会子都已经是妃位了,她的心下能不上火么?可是她指望不上皇后,皇后不会在皇上面前为她美言一个字去……故此她除了自己之外,还能指望谁去?
今儿皇上选了她进献的香包,她别提有多高兴了。
为了皇上的恩宠,她便明知道会开罪皇后,那她也不想再忍下去了!
慎嫔心意甫定,淡淡垂眸,面上的惧意便也淡去,只剩下一片平静了。
甚或,眼角眉梢细微处,仿佛还有淡淡的嘲讽。
。
那拉氏骂得累了,撵了慎嫔回去。
可是那拉氏回想慎嫔最后的那缕平静的神色,便是越想越生气,忍不住猛地一拍桌案,“她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当年皇上给她脸面,是因为她母家是厄鲁特的,那几年正是皇上安抚厄鲁特各部的要紧时候儿,皇上对她好些儿,也是为了大清江山罢了。”
“如今皇上已经将厄鲁特和回部都收拾得服帖了,她便还有什么资本这么张狂去!想她阿玛,不过是个小小的得木齐罢了,只相当于咱们八旗的佐领!明明与和卓氏一同封嫔,可是人家和卓氏如今已是容妃了,她呢,皇上压根儿就忘了她了!”
“可是她今儿在我面前,怎么还能这般有底气?”那拉氏瞟了德格一眼去,“难不成,是有人给她撑腰?”
没有了塔娜,德格如今也有些难负其重。
可是再怎么着,她也得硬着头皮扛着。总归不希望主子再培养新人出来超过她去。
德格几乎不假思索,这便冲口而出,“那必定是令贵妃!”
那拉氏眯了眯眼,“是啊,我想也就只有她了。”
如今令贵妃在后宫是在她一人之下,况且这些年争斗过来,能有胆子在她眼巴前儿这一亩三分地挑事儿的,除了已经死了的戴佳氏之外,也就是一个令贵妃了。
“戴佳氏死了,这后宫里,就又是我与她当面锣、对面鼓了。”那拉氏傲然挑眉,“这些年我何尝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她就是想推翻了咱们大清后宫的规矩去,就想凭一个辛者库汉姓蹄子的卑贱,翻到所有高贵的满蒙格格头上去!”
那拉氏忍不住冷笑,“就连我这个中宫之位,她说不定也想要呢!这话听起来像个笑话儿,一个辛者库的汉姓贱人如何有资格成为大清国母去?可是你瞧啊,她眼巴前儿却已经爬到了贵妃之位上来,且是唯一的贵妃!她距离这一步,已然不远了!”
德格也似咬牙,“可不是么……容妃当年敢跟主子梗梗脖儿,那不是后头也是令贵妃在撑腰!如今容妃翅膀儿已经硬了,飞出去了;那令贵妃的眼珠子,自然接下来就盯在慎嫔身上去了!”
那拉氏冷笑,“没错!这些年来,她始终没断了要在我身边儿安上一根钉去!我绝不会叫她如意了去!”
德格望着主子,面上神情虽说坚定,可是心下也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眼见着自家的小主子十二阿哥永璂这便满了十三岁去。明年正好儿又是八旗女子挑选之年,怕是明年就要指婚了。
皇子一旦成婚,便意味着成人,那储位之争便正经地摆到了台面上来。
到时候儿她要帮主子办的,便不仅仅是争宠,更是要帮着主子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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