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爷们儿的,这一辈子谁没摔倒过?这世上啊,压根儿就没谁永远一帆风顺。谁都栽倒过,只不过区别是,有人就算也怕疼,也掉过眼泪疙瘩,可是自己还是能爬起来,明白自己为什么摔的,下次尽量再不摔了就是;可是有些人啊,就被那疼给吓坏了,再也没劲儿爬起来,又怕计算爬起来,接下来还是再摔……”
小十五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似懂非懂,却还是笃定地点了头。
皇帝欣慰而笑,“便是怕了,也还有两条路可走。或者是干脆就放下了,譬如这走冰容易摔跤,那咱们从此不玩儿了不成么?走冰又不是走路,便是不玩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去。甚或便是被旁人笑话几声‘胆儿小’,又能怎么着,能掉二两肉去不成?”
“还有另外一条路,那就是跟你卯上了。不是摔过一回了么,有多疼心下已是有数儿,更得叫这一个跟头别白摔了,我非得把它给学会了不可!这就是冰上,人人上来都得摔,谁不摔几个跟头,哪儿能学会走冰啊?想要学得好,就得摔几下儿,摔着摔着,你就不再怕这冰,就能学会了。”
婉兮在畔听着,心下涌起脉脉的暖意。
她懂了,皇上这不是只顾着心疼孩子,实则也是跟她的想法儿一样,是借着这个事儿,要给小十五上一堂三周岁的课呢。
婉兮便也放下心来,默默听着。
可是皇帝却没直接教给小十五该选哪一条路,皇帝只伸手牵住小十五的小手儿,说声,“走,阿玛先带去看个景儿。”
小十五乖乖跟着皇帝走,一时间仿佛也忘了自己腚墩儿的疼,自己一步一步在冰上滑着走,倒也越发从容自如了些。
婉兮跟玉蕤对了个眼神儿,这便也都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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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蕤这才放下了心,亲自扶着婉兮在冰上走,一边儿含笑轻声道,“姐你瞧,皇上竟没有抱起咱们十五阿哥了,还只是手领着手儿地在冰上,叫十五阿哥自己滑着走。”
婉兮含笑点头,“这便是皇上的圣明之处。小十五刚摔倒过,这会儿疼还没散呢。若皇上给抱起来走了,那他便会对这冰生出恐惧之感来,下回再上冰,说不定还得先害怕一阵子。”
“可是皇上却在小十五摔倒之后,立即叫他继续滑,只给小十五一只手来倚仗着,端的还是要靠小十五自己一步一步地忘却了对摔倒的恐惧去。”
玉蕤轻叹而笑,“皇上最开始奔过来那会子,我这心下都忍不住以为皇上是溺宠了去……终究皇上年岁大了,咱们十五阿哥是他的老来得子,这便比姐你更心疼些。”
婉兮便也笑了,“就连我自己,何尝不是也这样以为来着?我还想着怎么上前去拦住皇上,别叫他惯坏了小十五去。可现在你瞧,都是咱们想多了。终究皇上就是皇上,他的心思之深、之高,又哪儿是咱们能比得上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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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到五龙亭去。
五龙亭,顾名思义,便是无座亭子。
五座亭子错落有致,中间的亭子为首,规制最高;其余四座宛若两翼,分左右依次向后。
五座亭子以汉白玉曲桥相连,远远望去,宛若游龙伏在水面之上。
中间那座为首的亭子,名为“龙泽亭”,屋顶为重檐攒尖顶,下方上圆,寓意“天圆地方”,象征着皇帝的权力至高无上。
左边两亭名为“澄祥”、“滋香”,澄祥亭为重檐,滋香亭为单檐;右边两亭名为“诵瑞”、“浮翠”,形制与左边对称。
五亭皆为绿琉璃瓦顶,黄瓦剪边,檐下梁枋施小点金旋子彩画,绚丽多彩,金碧辉煌。龙泽、滋香、浮翠三亭石岸下有单孔石桥一座,通向北岸,每座亭正面檐下各悬华带匾一方。
皇帝抱着小十五直接走入“龙泽亭”去。
婉兮与玉蕤含笑对视一眼,便走入“澄祥”亭去,不远不近地望住皇帝和小十五。
这会子有了皇上作陪,小十五已是安静下来。婉兮也不想打扰父子相处,她更愿意留这样一步距离,由着他们两父子单独亲近去。
绚丽的亭台,与这冬日里的冰雪,正形成鲜明的反差。立在这锦绣色里望眼前冰清雪白,格外有一种心境旷达之感。而身畔一步之遥,便是她今生今世、在这人间红尘里的幸福。婉兮不由得深深吸一口气,虽立身冬日,心下却有暖阳融融。
见皇帝站定,外头冰上忽然一声巴掌,北海之上远远近近如潮水一般,忽然涌进千百人来!
冰上立时如开满绚丽的花儿。
婉兮不由得惊呼,“……这岂不是‘大阅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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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从乾隆朝起,走冰被定为“国俗”,故此不是单纯的“嬉戏”、表演,而是八旗官兵必备的作战技能。
故此每年冬天,便如寻常阅兵一般,皇帝也会对八旗官兵的走冰技能,进行一次大检阅。相对于常规检阅弓马骑射的阅兵,“大阅兵鞋”就相当于冬季阅兵,检阅的是官兵的冰雪技能。
从十月前后,西苑三海(南海、中海、北海)的水面结冻了,视何处冰层最坚,便在何处令八旗官兵操练走冰。
为此,朝廷专设“冰鞋营”,有“冰鞋大臣”专司此职。训练与“大阅冰鞋”大典所需的经费、设施、赏银等都由内务府提供,这便是皇家的内帑了,不必动用前朝公中的银两。
每年十月咨八旗及前锋统领、护军统领等处,每旗照定数各挑选善走冰者200名,内务府预备冰鞋、行头、弓箭、球架等项。
“前锋”说的便是健锐营,健锐营听似“一个营”,实则却也是依照八旗旗份,分为左右两翼。左翼为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右翼为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
十月间,“冰鞋营”便是在健锐营、护军营中,每个旗份各选二百人,合并一处,这便有近两千人参与大阅兵。(是阅兵,便是也有表演的性质,却绝不可能出现个嫔妃啥的在两千多官兵面前‘冰舞’~~)
。
见此盛景,玉蕤便也笑了,“是‘大阅兵鞋’,只是还在十月里,这便还不是正式的大阅,还只是操练。”
婉兮便也含笑点头,“可不,往年正式的大阅都是在十二月,正好儿与过年的喜庆合并一处。咱们便是每年都能得见,可是这操练的场面,却还是第一回见。”
婉兮侧眸望向龙泽亭,“……那小十五,就更是第一回见了。”
玉蕤秀眉微蹙,“那皇上为何不等到十二月间,再带咱们十五阿哥去看正式的大阅,却忽然今儿来看操练?”
婉兮略微想了想,便也已是垂眸浅笑。
“因为,十二月间的大阅,那都是官兵经过了几个月的操练,所有的身法、队列都演习纯熟了,到时候儿在皇上、皇太后、宗室王公和大臣们面前,不出半点儿错漏的时候儿;那便更像是一场表演,只有完美和精彩了。”
“而此时的操练期间,这十月里冰才冻硬不久,官兵们就是上冰操练,日子也才没多少。故此便技艺尚且还都有些生疏,便是健锐营、护军营里挑选出的健武之人,也难免乍然上冰依旧有手忙脚乱的。”
婉兮说着,远处的队列里,果然就已经有摔得人仰马翻的。
婉兮便笑了,“你瞧……皇上他啊,便就是要叫小十五去看这时候儿最真实的情形去呢!”
玉蕤微微侧目,随即便也懂了,与婉兮一同,转眸望向皇帝与小十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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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泽亭中,皇帝弯腰指着那人丛中的人仰马翻,柔声道,“圆子你看,他们都是大人,都是咱们八旗官兵里的佼佼者,可是上了冰来,也还都会摔倒。”
小十五在亭子上,手扶着栏杆,踮起脚尖儿使劲看着。
终于,他微微笑起来,释怀地点头。
皇帝也不多说,只叫小十五自己看,那些摔倒的士兵个个儿身手利落地爬起来,不多时之后,已然如冰上的飞燕,身影在冰面上轻盈而过,更是使出大蝎子、金鸡独立、哪吒闹海、双飞燕、千觔坠等姿态,其余则更有射箭、爬竿、翻杠子、飞叉、耍刀、使棒、弄幡等,并在竿上、杠上、肩上、臂上表演倒立或扯旗等动作。
但凡在陆地上能使出来的把式,这些官兵们竟然全都在冰上、踩着薄薄的刀刃,竟一样儿不差地全都能给使出来!
小十五看得目瞪口呆,指着那边儿着急地道,“他们都卡了,怎么还能这么厉害!”
皇帝欣慰点头,掌心温厚地抚住小十五的肩头,“你都亲眼瞧见了……圆子啊,告诉阿玛,你觉着他们为何能这么厉害?”
小十五双颊一红,想起了阿玛之前说过的那席话,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伸手揪住皇帝的袖口,轻声道,“……因为,他们都如阿玛所说,摔倒了也不怕,自己爬起来。爬起来继续琢磨,这便终究打赢了这冰去!”
皇帝展眉大笑,将小十五一把紧紧抱进怀里。
“对!就是这样儿!”
小十五伏在皇帝的怀里,却还是回头,一双眼定定望住那冰面儿,忽地大声道,“阿玛,我也还要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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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侧的“澄瑞”亭上,因为拢音,婉兮也同样清清楚楚听见了小十五的话去。
婉兮两眼登时迷蒙了。
她忙深吸几口气,垂下头去,不想叫自己红了眼圈儿的模样被玉蕤她们给看了去。
可是心下,同样是仿佛有一轮朝阳就要喷薄而出般地,欢喜难禁啊。
“三岁看老”,这不仅是说旁人去看小十五这个孩子;又何尝不是说,小十五自己这一生,怕是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三周岁这个月里发生的这样一件事儿去呢?
这得益,将是终生铭记,且受用不尽。
皇帝亲自替小十五将脚上的冰鞋给紧了又紧,撒开手任凭小十五又上冰去了。
远远望着那小孩儿虽说还是有些不稳当,却是如蹒跚学步一般地坚定、近乎于执拗一般地不屈不挠地向前滑去……婉兮抬眸遥遥望住皇帝,真想就这么不顾众人的注目,这就奔到他身边儿,在他脸上亲个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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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婉兮的凝眸太过有力,还是皇帝心有灵犀也转眸过来,总之,两人的目光还是在两个亭子之间的空间,叮当相撞。
皇帝便笑了,自己踱步而来。
婉兮佩服得五体投地,真心诚意给皇帝行了个深蹲大礼去。
皇帝含笑扶起婉兮,在她起身之间,他的唇几乎擦过她耳际,柔声道,“……咱们的孩儿,果然最合爷的心意。”
婉兮心下明了,也不便大声,这便低低垂首悄然含笑,“他都是爷从小一言一行亲自教出来的,何止相貌最像爷,便是举手投足便都是从爷的这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奴才啊就只贡献了一个肚皮,旁的,他便都只像足了爷一个人儿去。”
皇帝轻啐一声儿,“哎哟,膳房开伙了不成?怎么这么远都能飘来醋味儿?”
玉蕤在畔听着,不由得调皮道,“膳房可远,不过内务府的‘酒醋房’却离这边不远……皇上啊,必定是闻见那边儿的味儿了。”
婉兮又羞又恼,抓过玉蕤来推向皇帝,“爷快收了这坏心眼儿的妮子走吧!奴才若是拈酸了,也只能是拈她的,哪儿能拈自己儿子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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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0章 七卷150 轻颦浅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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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一月初十之前,婉兮已经与晚回宫一步的颖妃,以及内务府一起,将皇太后圣寿的一应筹备,都预备好了。
到此时,小十五也已经能更稳当地走冰了。便是还不敢玩儿什么花样儿,可是在冰上已经不容易摔倒了。
而皇帝在这些天里,也得以安心处理前朝事务。不但亲自在紫光阁前亲试武举人,选定了武举的三甲;还将今年勾决各省人犯的“秋谳大典”去。
皇帝已经叫高云从来给婉兮送来了知会:初十日将从宫里起銮,回圆明园。
这便是皇帝要回去迎接皇太后,一同再回宫来,正式为皇太后贺寿了。
婉兮终于松开下来些,玉蕤这便也忙送来喜信儿:说忠勇亲王成衮扎布奏请于年前至京,带领伊子拉旺多尔济来京庆贺元旦!
婉兮登时欢喜得拍手,“太好了,拉旺这孩子终于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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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时,皇上回銮,便也从北边儿带回来成衮扎布的请求——叫拉旺多尔济回家去探亲。
拉旺这些年都在内廷养育,这几年来回家探亲都没几回,婉兮只是疼惜。这便二话没说,亲手打点行装,隆隆重重地送了拉旺出宫,放回忠勇亲王府去,自有他家人陪他一同回喀尔喀蒙古去。
走的那天啊,如今已经长大了的小七,倒没似小时候拉旺那一次回家时候儿似的;小七没掉泪,也没再去给拉旺带柿饼子,她面上平静若水,当着拉旺的面儿都是盈盈地笑着,仿佛眼前并没有一场离别。
可是婉兮和婉嫔心下却都明白,这孩子是将离别的感伤给藏进心底下去了……待得夜晚里,拉旺他们这些男孩子都按时出了内廷去,小七这才一抹身儿进了自己的寝殿,便伏在炕上,半晌都不出门儿。
婉嫔小心地亲自进去看,这才总能看见那枕巾上,已是印上了水痕去。
其实那会子婉兮自己心下又何尝舍得拉旺回去?可是她一来明白拉旺也会想家,二来成衮扎布王爷这叫拉旺回家的请求来得有些突然,婉兮便担心是拉旺家里出事儿了。
终究拉旺进宫来也已经好几年,家里的长辈说不定有已经病重将要离世的了。那拉旺便是怎么都得赶回去,便是十月里,那地处漠北的喀尔喀蒙古已是寒冷,婉兮却也还是得放他回去。
婉兮悄悄儿将自己这话儿与小七讲了,小七已是懂事的姑娘,这便忍着难受,红着鼻尖儿道,“额娘说的对,女儿心下便也这样担心的。故此女儿这会子便是躲起来掉眼泪,也不是不想叫拉旺家去;女儿是——想到旺旺回家去,若当真是有长辈老了,那他得有多难受去?可是女儿不能在他身边儿陪着他,这便一想起来,心下就难受,这便已是提前掉了眼泪了。”
婉兮听得心疼,又欣慰,便什么言语都是多余,只能将小七紧紧抱在怀里。
小七是她跟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虽说是个女孩儿,可是这个孩子对于婉兮的意义,是其他任何孩子都无法相比的。即便是小十五,也是不一样儿的。
可是这几年,婉兮一年一个地生,终究无法兼顾,小七便是第一个先被托付出去的孩子。虽说陈姐姐是婉兮一百个放心的养母,可是……婉兮终究觉着心下愧对小七。
而小七又天生乖巧懂事,知道自己是当长姊的,这几年便只顾着帮婉兮照顾、节制弟弟妹妹,却不再与弟弟妹妹争宠——这一晃,已是许久不曾在婉兮跟前撒娇了。
婉兮偶尔抬眸,看见小七那懂事乖巧的长姊模样儿,心下虽欣慰,却更是心酸——小七虽然是她的长女,是弟弟妹妹的长姊,可是小七自己今年终究也才刚刚七周岁啊。
这几年,婉兮自愧没能时时陪伴在小七身边儿,便也多亏有拉旺、麒麟保这两个孩子陪伴着。只是后来,麒麟保满了五生日,到了进学的年岁后,便出宫回了自己家去住着,不能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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