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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二十五年,皇帝亲笔绘《庚辰岁朝图》,图中为墨笔水仙,运用西洋画法,明暗立体效果明显。诗塘上题“韶华”二字。御制诗文:“腊半发青阳,晓春萃百祥。十干周复始,又庆值金穰。东陆延禧肇,西师告武成;南端双凤阙,北拱万年清。噜斯讷默会文同,测景详求昏旦中,从此凹睛凸鼻辈,一齐受吏验东风。”
这些《岁朝图》诗画双全,展现了皇帝雅好书画、博学多能。此外,皇子、宗室以及宫廷画家还要进献《岁朝图》。
而皇子里,书画尤以永瑢为佳,永瑢也曾亲笔绘《岁朝图》呈进给皇太后和皇帝,故此今儿一提到以《岁朝图》为题,君臣联句,永瑢福晋心下是颇有些与有荣焉的。
关于《岁朝图》的掌故,如婉兮、语琴等汉姓女,心下自是明白的;其余如舒妃等书香大家的闺秀,也能心领神会,反倒哦是如那拉氏、愉妃这样的满蒙格格,这便有些不解了。
就更不明白皇上今年为何忽然叫以这个为题,来君臣联句了。
皇帝这两次亲绘《岁朝图》,缘故都在诗文中,分别是记录了平准噶尔、平大小和卓之功,这个缘故那拉氏、愉妃等人倒是还能明白;可是今年又算什么呢,皇上为何忽然又要以这个为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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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那拉氏在那嘀嘀咕咕,婉兮也垂首细思。
可是以皇上的博学多才,又岂是她们一班后宫女子就能想明白的?婉兮也不得要领,这便起身,与语琴和玉蕤说,“既是前儿那般文华荟萃,咱们今儿来了,何不去找找,看那制好的《岁朝图》可挂在哪面墙上了。如此文华荟萃之事,叫咱们也好沾沾文气儿。”
婉兮一向最明白,皇帝做事,从来都有深意。今年的确有些“莫名其妙”忽然用《岁朝图》为君臣联句之题,婉兮心下也觉着,这其中应该有奥妙。
婉兮起身向皇太后、皇帝行礼请示下,这便撞上皇帝一双满含笑意的眼。
“嗯,去吧。瞧瞧你能找见什么~~”
婉兮听了皇上这话儿,心下便又是一动,这便更是坚定了前头的猜想。脚底下这就更急着转身迈步就走。
实则从乾隆八年起,皇帝与大臣每年大年初一都与大学士、翰林们联句,每年所做的诗画都悬挂在重华宫正殿“崇敬殿”。婉兮心下自是有数,这便说着“找找”,实则早已信步而去。
果然在崇敬殿东暖阁墙上,找见了这幅《癸未岁朝图》。此幅图中图景,左为一瓶,内置根如意、吉祥草;右为一盘,上摆苹果、石榴、木瓜。
诗塘上,皇帝御笔亲题“春藻”二字;图的下部,为于敏中将君臣联句的内容,抄写在图上。
整幅图便是如此了,这里头究竟藏了什么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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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仔仔细细将这幅图又从上到下看了几遍:见诗塘之下,图的右上角,有皇帝御笔亲制的《题岁朝图》识语(相当于内容简介)云:“乾清宫西暖阁几上周虎一具供木,根如意及吉祥草,皇祖手植也,逮今历数十年,弗敢移置。适回部贡果至,盘贮其侧,天然岁朝吉语,因为之图。”
婉兮便含笑点头,伸手召容嫔过来,含笑道,“瞧瞧,原来今年皇上叫以《岁朝图》为君臣联句之题,还是与你回部相关。是因为今年回部进贡了苹果、石榴、木瓜入内,皇上便将这些贡果摆在乾清宫西暖阁几上,与当年康熙爷手植的一株供木摆在一处,这便形成了天然吉祥的岁朝图景象。皇上心有感触,便以此为题,为君臣联句之用。”
容嫔终究是异族,且进宫的日子还短,这便有些迷茫地望住婉兮,一时不知皇帝心中深意。
皇帝含笑握住容嫔的手,“你进宫晚,只知道皇上在紫禁城里的寝宫是养心殿。可从前康熙爷在时,皇上的寝宫却是乾清宫,那乾清宫西暖阁,便是康熙爷生前燕居之所。故此康熙爷才会在那处亲手植供木啊。”
“阿窅,你自知道的,皇上最崇敬之人,便是康熙爷。所以皇上将你回部进贡的瓜果,摆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里,与康熙爷当年手植的供木摆在一处,你该明白皇上的深意了啊~~”
语琴听了,眼圈儿都微微有些红,“皇上在大年初一,在乾清宫西暖阁摆上来自回部的贡果,这便是在大年初一用这果子来供奉康熙爷,以江山一统请康熙爷放心;其二又何尝没有皇上重视你回部的心意去呢?大清江山万里,何处不产果?皇上却独独选了你回部的贡果,供奉在康熙爷当年燕居之所……”
容嫔也是张了张嘴,随即垂首,用力点头。
婉兮欣慰,轻轻拍着容嫔的手,“大年初一,坤宁宫家宴,整个坤宁宫里弥漫的都是大肉的味儿,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容嫔来自回部,闻不得大肉的味儿,那一晚的家宴,容嫔几乎一直都在用面纱遮掩着口鼻,婉兮看在眼里,知道已是难为了容嫔。可是她究竟没有离席而去,而是在原地坐完了整场晚宴,已是叫婉兮欣慰。
“可是阿窅你瞧,皇上却在大年初一,在乾清宫里独独用来自你母家的贡果来供奉康熙爷……皇上是真心实意将你、你的母家族人,都真真正正当成咱们一家人呢。”
容嫔红了眼圈儿,“嘿”地一声笑开,“我明白的,坤宁宫用大肉祭祖,这是满人的传统,不是故意叫我难堪。我自没往心里去,不然我早就起身走了。”
“皇上能用我回部的果子来供奉他最崇敬的祖父,那我如何还能不明白他的心?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婉兮终于放心而笑。
婉兮再向下看,只见那图上的联句,共有十九位大臣的名字。婉兮细看那些写下联句的大臣名:只见此时朝中大学士、内廷翰林们,如傅恒、来保、刘统勋、刘纶、观保、于敏忠等,皆赫然在列。
婉兮的目光在傅恒的名字上流连了一会子,还是含笑抬眸朝玉蕤望去,“瞧,你伯父也在。”
玉蕤自是欣慰,含笑点头。
虽说她阿玛德保出使安南的罪过,皇上还是没有宽恕;可是皇上对于她索绰罗家,依旧还是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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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将这幅图看过好几遍了,说不清为何,最后目光独独被那果盘里的石榴给吸引住。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更仔细去看康熙爷手植的那一瓶根如意和吉祥草,可是她自己也没想到,结果她只盯着那一颗紫红色的饱满的大石榴看。
——兴许是那果盘里,苹果和木瓜都是摆在底下,唯有那一颗石榴独独摆在最上头的缘故?
——又或者是画法的缘故,那苹果和木瓜倒不是十分能辨认得清,唯有那一颗石榴画得清晰、鲜艳、栩栩如生。
语琴和玉蕤爷都发现了婉兮的失神,便都轻声问,“这是怎么了,看一幅《岁朝图》还能被夺了神去不成?快说说,这是看什么呢?”
婉兮回神,不好意思地笑,故意只指着那诗塘上的两个字,“姐姐瞧那字儿,‘春藻’,倒叫我想起庆藻来了。”
婉兮这话却瞒不过语琴,语琴轻啐一声儿,回眸与玉蕤对了个眼神儿,“瞧她红口白牙的,这是将咱们两个当傻子呢!我倒也罢了,你阿玛和伯父却都是翰林,她在你面前说这些,倒也不怕闪了舌头!”
玉蕤便也忍着笑,冲婉兮做了个鬼脸。
婉兮便一张脸红透了,忙求饶,“是是是,我当真是在关公门前耍大刀,也忒自不量力了。”
人家语琴家里虽然,虽然从前没人做官,那也是因为人家是江南大儒之家,原本还秉持着大儒之家的骨气,不肯侍奉满人君主罢了。江南物华天宝,又是大儒之家的底蕴,什么文墨之事是语琴不知晓的呢?——婉兮将小十五托付给语琴,又何尝不是为了叫小十五也好好儿学学那大儒之家的翰墨风骨去。
玉蕤家就更不用说了,观保与德保是一家出了兄弟两个进士,又都被点了翰林,这可是八旗世家里独一份儿呢。
语琴便也抱着手臂,故意轻睨着婉兮道,“既知道就好,那还不快些儿都招了?”
婉兮这才不好意思地抱住语琴的手臂,“……姐姐看那颗大石榴,灵气不灵气,好看不好看?”
语琴便也点点头,“倒果然是。”语琴压低了声音道,“我倒觉着,那瓶子里的供木,终究是死气沉沉的。其余苹果和木瓜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整幅图里,就这个石榴是活的,是带着鲜灵灵儿的生气儿的。”
婉兮便也含笑点头,“我倒与姐姐一样儿的看法。”
语琴还是挑眉,“可是石榴又怎么了?”语琴上下打量婉兮,“都说榴花照水、石榴裙红……可是皇上最爱的,不是穿海棠红么?这跟石榴,仿佛也不一样儿啊~”
婉兮这便红了脸,忙不依道,“姐姐这是说什么呢?我可没从石榴身上想到我自个儿去,我是……”婉兮柔软一笑,“我是想到了小十六去。”
还是玉蕤年轻,脑筋快,这便一拍手,“十六,石榴!这不是正好儿与咱们十六阿哥谐音去?”
语琴的眼睛便也亮了,“咱们小十六大年初一才满月,而皇上就偏在大年初一用石榴来供奉康熙爷去……整幅图里,又偏偏只使劲儿突出石榴去……哎哟,这岂不是皇上隐晦地将小十六诞生的事儿,也禀告给康熙爷呢?”
婉兮的双颊已是滚烫了起来,心下忍不住的欢喜。
她便伸手,一手握住语琴,一手攥住玉蕤。
“小十六刚满月,还不到赐名的时候儿。可是咱们总得给他取个小名儿,也方便称呼去——我这会子倒有了个好的,就叫他‘石榴’,好不好?”
语琴扑哧儿笑出来,“十六本就是‘石榴’,况且石榴多子、千子如一,这不说的就是你们母子么?这自是最好不过的了!”
(海棠属于永寿宫,是妃色;既然已经离开永寿宫,挪至储秀宫,那便该是更为艳丽炽烈的石榴红啦~~)
第2457章 117、嘉庆(八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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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自是也欢喜不已。
轻轻扬眸,回想之前皇上的话。皇上说叫她去找,看她能找见什么……她这应该是已经找见了,可以回去回给皇上听了吧?
只是这会子心下揣着欢喜,倒也不急于就这么回去。
况且……凭她对她这位爷的了解,她总怕自己只见其一,未见其二。她这便还是举眸四望。
这“崇敬殿”的四壁上,不止今年这一年的《岁朝图》和君臣联句。除了郎世宁的画工、宗室王公进献的岁朝图外,皇帝御笔亲画的岁朝图,还有两幅。
其一是绘于乾隆二十一年的《御笔丙子岁朝图》,一副是绘于乾隆二十五年的《御笔庚辰岁朝图》。
这两年那么巧,一个是小七诞生之年,另一个则是小十五的诞育之年。
这两个年份对于婉兮自己来说,同样也是最最值得铭记的年份,她这便不由得将目光也集中在这两幅图上,认真将这两幅图上的诗塘题字、诗文、志语等文字全都仔细看了一遍。
乾隆二十一年的《御笔丙子岁朝图》,是皇帝亲笔绘的第一幅岁朝图,上头的文字还相对简单,唯有诗塘上“同风”二字,以及诗文。
待得到了乾隆二十五年的《御笔庚辰岁朝图》,除了诗塘的“韶华”二字,以及诗文之外,在诗文之尾,又格外多了一段志语。
这一段多出来的文字,引得婉兮细致看来。
“庚辰春帖子成,适绘是图,即题帧端,以协开韶嘉庆,御笔。”
婉兮不由垂首微笑,“开韶嘉庆……这四个字可真好。”
语琴也听见了,不由得歪眸看过来,“嘉庆?你也看到了这两个字?瞧,我这儿也有。”
婉兮也是扬眸,“姐姐是在哪儿瞧见的?”
语琴走过来,拉着婉兮的手,走到另一面墙去,“瞧,倒是跟你方才看的《御笔庚辰岁朝图》是同一幅,只不过你看的是皇上御笔的原画,而我瞧见的啊,已经是被加了紫檀边儿,制成缂丝的挂屏了。”(这挂屏现在沈阳故宫)
宫中有用缂丝的手艺,将墨笔制成绣品的传统。盖因丝织绣品总比纸张笔墨更容易经过岁月去,流传下去吧?
婉兮抬眸细看那挂屏,屏中的图样儿果然与方才那幅《岁朝图》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挂屏旁,还额外悬挂了皇帝在乾隆二十五年新春所制的御制诗。
语琴指着那御制诗的最后两句,“瞧,就在那儿呢。”
婉兮不由扬眸,只见那最后两句是:“御绘岁朝图志语,有以迓新韶嘉庆”。
婉兮都不由得扬眸,“果然是呢!”
往年明窗开笔时,用以试笔所做的御制诗,皇帝大多写一些“宜入新年,万事如意”,或者“三阳启泰,丰年为瑞”之类的套话。可是乾隆二十五年这一首,实在与众不同。
也许就是因为这“嘉庆”二字在乾隆二十五年的岁朝图、御制诗中两次出现,婉兮便不由得将那首御制诗从头到尾重新仔细读了一遍。
语琴先前也没留意这诗文,瞧婉兮这样端肃的神情,便也一起随着婉兮仔细地看。
那御制诗中还有这样一句,极为特殊:“榑木初晖少海红”。
“榑木”,即榑桑、扶桑,便是传说里,太阳从这里升起;“少海”,喻太子;“榑木初晖少海红”一句,便有喻太子出生之意!
看完这一句,婉兮自己都傻了……
乾隆二十五年,宫里即将诞生的孩子,唯有小十五一个啊!那么皇上预言太子将降生,这便独独只能是说小十五一个儿!
原来在小十五诞生之年的大年初一,皇上竟然在小十五诞生之前,就已经在御制诗中预言太子的出生!
天,皇上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说——当真是冥冥之中,一切都自有天意?
况且这《岁朝图》,是大年初一所画;这御制诗,则为大年初一的早上,皇上“明窗开笔”时,用以试笔而做的诗句。而婉兮自己则一直以为小十五是正月十五才坐下的胎,却哪里敢想,皇上在正月初一日,已经知道了小十五的到来了么?
婉兮尴尬得抬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算算日子,小十五是十月初六日降生的,若是在大年初一前后已经坐下,倒反倒是更合理的。要不,若要是从正月十五算,那圆子十月初六出生的话,倒成了不满九个月去了……这便反倒是正月初一之前就已经坐下了胎,才更是对的上的。
婉兮想到这儿,真是想亲手刨个坑儿,将自己给埋了算了。亏她自己还曾笃定地认为小十五是正月十五那天坐下的,正好对的上“十五”的意思去。
亏她还当了好几回娘了,自己还当自己是经验老到的去了,却原来其实都将小十五坐胎的时候儿给算错了……
这样想来,她虽说尴尬地笑,可是鼻尖儿却还是酸了。
皇上啊,她的爷,竟然那么早,在小十五还没降生、甚至她自己都还不知道小十五已经来了的时候儿,就已经在那年大年初一的岁朝图和御制诗里,都这样笃定地预告太子降临……她的爷啊,还没见过这个孩子呢,竟然就认准了,这个孩子将是他大位的继承人。
这是何样的感情,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