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今年南巡,皇帝一到浙江,这便只在杭州歇息一个晚上,这便直奔了海宁来。
。
从园林之小,只能见眼前的水波宁静,无法猜测还海塘之处的惊涛拍岸。
婉兮忍住一声叹息,只能向天祈祷,“……惟愿波平澜安。”
此处佳园,号称江南三大名园之一。另外两大名园,一是苏州狮子林,二是杭州小有天园。
此时皇帝已经在圆明园的“思永斋”里仿建了“小有天园”;而婉兮自己和小十五也被画成贴落,就在思永斋中。
婉兮这般想来,心潮也不由得起伏。
便连皇帝来到了身后,婉兮都没听见。
直到皇帝将手搭在她肩上,才叫婉兮吓了一跳,忙回头来。旗鞋太高,险些崴了脚。
皇帝顺势给抱了个满怀,不由得凑在她耳畔轻笑,“竟还如此冒冒失失的?这几年肚子便没闲下来过,本以为你早该习惯了那样手脚都小心稳妥的样儿,却原来还这样儿一吓就要蹦起来。”
婉兮心虚,娇憨抬头。
“奴才怀着孩子们的时候儿,自是换上了平鞋去,哪儿还能踩着这么高的旗鞋~~奴才不是一吓就蹦,奴才这不过是这几年都没怎么好好儿穿过旗鞋去,这回冷不丁连着穿了这么久,就有些不习惯了。”
终究是随驾南巡而来,身为皇上的后宫,自然都要盛装。这便旗鞋也不能马虎,不但得是旗鞋,而且得是最高的底子,这样方显后宫仪态。
皇帝促狭轻笑,“旗鞋总归能舒坦回来……倒是你那儿,还胀不胀了?”
婉兮脸便红了,眸子里映入园中波光,粼粼涟漪。
她可不想在这天光日头下回答这个,可是皇帝却在曲桥之上攥着她的手腕不放,“说啊~~”
第2429章 89、安澜(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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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哪儿能不明白皇上这是问什么呢~~
她轻叹一声儿,垂首,拿指尖儿揉着右边儿襟口那枚“花丝香囊压襟”。
此压襟为双层花篮形,将花篮上方银链提起,花篮则闭合,松开银链,花篮则自动开启。
花篮的用途为香囊:花篮内可存放香料,以花篮上的镂眼透香。
从前在宫里,便是用压襟,婉兮倒也不常太多费心思。冬日,宫里规矩,内廷主位都用黄金首饰,婉兮便只通常就是最简单地将香珠手串佩挂衣襟第二个纽子上,以“木”来配金;
春夏待得宫里都要换上玉的首饰,她也一般就是将皇上多少年前给的那枚信物——白玉的葫芦坠儿,佩挂在纽子之上。
几乎从封嫔的那一天开始,她在宫里的衣着、首饰便都力尽素淡,不凭这些身外之物惹人注目、笼络君心。
可是此时是南巡,一来江南原本处处风雅,二来她已是皇上的贵妃,衣着庄重无论对皇上,还是对运河两岸观瞻的百姓,都是最起码的尊重。
故此她这才选了一枚内务府造办处精制出来的拉花丝制法的花篮香囊压襟。
这压襟用素银加烧蓝,花篮香囊下垂下长长流苏。随着莲步轻移,花篮香囊中的香气幽幽飘散在身周之外,那素银配烧蓝的流苏也随之粼粼流转,宛若水上映着日影的波影。
婉兮这周身上下,一应的穿着都按着规制,或者吉服,或者行服,并不做额外的打算;唯有用这样一枚小小的压襟,微微流露一点小小的心思。
只是她这会子反倒忽然有些后悔了呢——因为这枚压襟正好就压在她这个位置上。
果然,皇帝看见她垂眸只望着那压襟出神,便轻笑一声儿,低低吟道:“只闻香袭人,不知香何因。抬头看少妇,胸前动压襟。”
“呸!”婉兮轻啐一声儿,已是心跳如兔,忙背转过身儿去,小心避开玉蝉她们的正脸儿。
况且这会子还在御园的曲桥之上,前后左右都是水光山色、波光粼粼,这便更叫人容易心醉神迷,有些不易把持了。
婉兮有些害羞,终究玉蝉和玉萤还在附近伺候,皇上这些话叫女子们听去又怎么好?婉兮这便恼得更不肯转回身儿来了。
其实玉蝉和玉萤一见皇帝来,早就连退好几步,拉开距离去了。只不过是因为这会子还在曲桥之上,自家主子穿那么高的旗鞋,她们两个总不放心,需要在附近伺候着罢了。
要不,那还不早就自行遁地去了。
“……爷还问,爷怎么忘了,是爷自己当初就吩咐过奴才的,为了这回南巡,奴才亲为喂养小十五的事儿,也得早早安排清楚了。故此奴才自从十月间秋狝回来,便已是给小十五喂的少了。”
婉兮红了脸瞟了皇帝一眼,忍不住凑近了低声嘀咕,“奴才随驾在木兰也快三个月去,奴才小心维持着,方没彻底回了奶去;可是如果回到宫里,哪儿还能如从前似的那么多了?”
“难不成……爷将奴才当成母牛去不成?”
皇帝大笑,促狭垂首,“可是你在木兰,还是不叫爷碰那儿。爷就知道,那会子你虽然在外,可是还小心维持着呢,每日里不是都偷偷儿躲到后帐去挤出来,好叫那不堵了,彻底回去了?”
婉兮心酸却也满足地叹了口气,“虽说那会子是隔了将近三个月,可是就因为奴才那么小心维持着,这便在木兰也没尽回了;等回京之后,奴才还能好歹又喂了两个月,将木兰的两个多月给补上了。”
“这样算来,里外里加在一起,便也是喂足了小十五一整年去。奴才早就跟爷恳求过,好歹喂满周岁,那奴才这便也已经于愿足矣。故此,自从正月十二跟着爷起銮离京,奴才已经在服回乳汤了。”
“从正月十二至今,也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故此……”婉兮说到这儿脸便又是一红,“只要皇上挑选进太医院的御医们不会配错了回乳汤的方子,那想来就不至出错儿,是一定能回得去的,只看早晚而已……”
婉兮说着,不由得指尖儿又去绕那压襟的流苏。素银和烧蓝相间,编织成细小的银环彼此连缀,这么一绕,便如水面上映着日光绕起的涟漪来。
皇帝自是听懂了,便也学着她那俏皮的样儿啐了一声儿,“呸,还故意不将话给说死呢~到底是回去了没有啊,什么叫早晚而已?”
一个五十二岁的“老人家”,还学女人家这么拿捏着、扭捏着说话儿,婉兮已然是笑得直不起身儿来了。
只是这是曲桥,不是笔直的桥面儿;又为了与自然相融,陈家的主人干脆将桥栏杆都给舍了,直接就是曲桥的桥面贴着水面儿。她这么一笑,身子便摇曳起来,皇帝都连忙给一把扶住了,闷声提醒“当心”。
婉兮知道皇上今日去看海塘堤防,心下必定还堵着事儿呢,便是这一刻回来与她说笑一刻,也只是暂时的松快一下罢了。
她便连忙收起的笑谑,不再造次,红了脸儿垂手放在皇帝手上,轻轻捏了捏,“……已是回去了。”
皇帝静静而笑,翻腕将婉兮的手给攥紧。接着便略微用力,已是牵着婉兮的手,一并往回走去。
一路走,一路还垂眸只含笑盯着婉兮的脸儿笑。
只是这又不是笔直的桥,是曲桥呢,皇上这么只盯着她笑,婉兮也忍不住担心皇上前头再一脚迈错了,直接踩进水里去。
婉兮不好直说皇上盯着她看,这便轻咳一声儿,提醒道,“皇上怎一直盯着奴才这枚花丝花篮香囊压襟看?便是奴才头一回佩挂,可也终究是内务府造办处的手艺。想来造办处造哪样物件儿不提前给皇上画了样儿去请旨?所以奴才想着,皇上是必定早就见过这个了,当不新鲜了才是。”
皇帝会意,嘿嘿一笑,“爷是琢磨着,若要给这香囊压襟取个名儿,可叫什么才好?”
婉兮微微一怔,抬眸瞟一眼皇帝,心说:皇上今儿这是怎么了?连一枚压襟都要给取名儿了?
不过婉兮心下倒是立时便浮起一个现成儿的。
皇上此来海宁,是为巡查海塘堤防而来。皇上的心意再明白不过。
再者,这枚压襟是以素银配烧蓝的制法,这便更配这江南的水色天光。尤其这长长的流苏留得最好,随着脚步一动,便如水波映着日头,粼粼光转。
婉兮垂眸,“……安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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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忽地停步,心下都是微微一窒。
“你再说一遍。”
婉兮垂首浅笑,继而却是坚定抬眸,明媚地迎住皇帝的长眸。
“奴才说,愿将此时心情,以‘安澜’名之。”
皇帝长眉倏扬,已是满面清风笑意。
“为何?”
婉兮轻吐一口气,却是回眸环顾这隅园。
“因为此处是海宁。‘海宁’,自然叫人想到‘海晏宁和’之意。那奴才想,海宁此地不仅有海,也还有众多内陆水网。听说便有著名的钱塘江大潮……”
“那奴才想,不如就再加上一桩心愿,便是‘安澜’吧。”
皇帝长眸辉映这水色天光,同样涟漪微澜,“安澜……‘天下安澜,比屋可封’,说得好!”
身为天子,最大的心愿便是海晏河清、永庆安澜。这海宁的地名已经包含了“海晏”之意,若再多一个“安澜”,自是锦上添花。
皇帝不由得拍手,“说得好!高云从,传旨,朕为隅园赐名‘安澜园’!”
。
这样景致旖旎的江南私园,便连婉兮都要忍不住出来逛逛,那这园子里其实早就已经不止婉兮一个人。
只是婉兮在水中曲桥上,那人便避到远处假山上的凉亭去了。
原本是泾渭分明,外加悄悄观察婉兮一番;却没成想皇上竟然来了。
那桥上风景,除了九曲十八弯之外,便又多了那两人不时的四目相对,后来又是十指紧扣了。那凉亭上的人,一个“凉”字倒是果然得了个扎实。
终究还是无法当做看不见,便还是叫了耳朵灵便的小女孩儿去探听。可是都不用等小女孩儿跑回来通禀,那水风早已远远将皇帝洪亮的嗓音送到了耳边。
“安澜园?皇上为这隅园赐名‘安澜园’?”终究还是攥紧了帕子,忍不住咬牙切齿了起来。
“这心思何尝不是我先有的?因为我姐夫就叫安宁,他也就在江南供职啊!若有此处海塘安宁为祝愿,皇上一来必定欢喜,二来自然会联想到我姐夫去——我姐夫的名儿如此吉利,有这样的人在江苏为官,这对皇上来说何尝不是一桩吉祥去?”
阳春三月,水波上光影粼粼,映着煦日暖阳;可是假山上却有些背阴,这便只觉春日煦暖隔得太远,透骨只觉山风之凉了。
“……我原本想着今日皇上去海塘归来后,就要去向皇上请安,祝愿海塘安宁呢。”
只是没成想皇上回来,还没等她去请安,皇上倒是先来寻令贵妃了。
而令贵妃又将这样一份儿心意给捷足先登了!
终究今儿皇上去干嘛了,随驾的后宫谁心里都清楚。故此其实这样一份儿心意是现成儿摆着的,谁都会在皇上面前说出这样一句吉祥话儿来——那令贵妃没什么高于旁人去的,她只是命太好,一切都刚刚好赶在别人前头去了,倒叫皇上以为她是最知心懂事儿的!
忻嫔紧紧攥紧指尖。
乾隆朝的内廷主位们,还不太戴指甲套,除了那拉氏那样儿极重做派儿,又极为老派儿的老满洲格格之外。忻嫔留长的指甲便是那般自然地生长着,十根手指上都空着,一个指甲套都没有。
可饶是如此,她那养长了的指甲抠进肉里,也依旧是疼的。
况且这疼,是自己的指甲抠着自己的肉,还跟指甲套抠肉不同,有一点儿宛若自戕一般的绝望。
“她最有手腕儿,最擅争宠,我早就领教了多年,倒不奇怪。这会子的这个先儿被她抢了就抢了,我自然还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我只是遗憾,我姐夫那么好的名儿,正好用在海宁堤防这件事儿上,这本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却被她给活活搅和没了!”
忻嫔说着,一咬牙,忽地疾步便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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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容一惊,忙追上去,一壁疾步跟上忻嫔,一边忙着问,“主子!主子这要做什么去?主子好歹叫奴才也明白明白。”
乐仪也说,“主子有何吩咐,便叫奴才们去办,主子何苦要亲自走这么急?”
忻嫔轻咬牙关,“你们这是做什么!她是皇上的内廷主位,我也是皇上的内廷主位;就许她给皇上请安,难道不准我也给皇上请安了么?”
“我偏不信这个邪,我就到水边儿去等着皇上,当面儿给皇上请安!”
“主子!”
乐容和乐仪都急了,一左一右赶紧紧跑两步扶住了忻嫔的手臂,“……主子便是想给皇上请安,又何苦非这会子?这会子她在呢,主子便是赶过去请安,又如何能如愿以偿?”
忻嫔轻咬牙关,“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这便傻傻冷了这么多年。我如今好容易有了复宠的迹象,好容易陪着皇上来了江南,我便不能再如从前那般等着了。便是她也在,我也不能再回避下去。”
“我就是要与她争,就是要当着她的面儿去争!终究我比她年轻十岁,我就不信我没有终究赢了她的那天去!”
忻嫔心意已定,乐容和乐仪两个都拦不住,忻嫔两臂分别甩开她们两个,踩着旗鞋已是大步流星下了假山,奔到了水边儿。
。
皇帝攥着婉兮的手,刚绕过那曲桥的九曲之处,走到水岸来。
忻嫔便已等在水边儿,盈盈朝皇帝行礼。
“妾身请皇上的安,请贵妃娘娘的安。”
婉兮都忍不住微微眯起眼来,静静凝视着忻嫔。
——忻嫔已是急了
婉兮便反倒莞尔一笑,“忻嫔妹妹怎么来了?可是在假山之上瞧见了我,这便下来给我请安?”
婉兮说着亲自上前,扶住忻嫔的手肘,“忻妹妹太客气了,我怎么当得起。”
忻嫔尴尬一怔,两只手臂下意识想要避开婉兮的手。
她是需要有人来扶,却等的不是婉兮。可是婉兮这么抢先儿上前托住了她手肘,那皇上就算有心上来扶她,却也没有机会了不是?
忻嫔便尴尬地推拒,“是贵妃娘娘太客气了。妾身怎敢有劳贵妃娘娘扶起?”
“瞧你说的,咱们姐妹有事谁跟谁呢?忻妹妹难道忘了,当年妹妹刚进宫的时候儿,曾经与我有多么亲厚?”婉兮却柔中带刚,依旧坚定伸手攥紧了忻嫔的手肘,顺势一提,倒叫忻嫔不便再使劲儿往下坠。
“那时候儿咱们姐妹共住在我的永寿宫里,妹妹可是在瑞贵人进封之前,头一个能随着我住在永寿宫里的姐妹呢……咱们那时候儿饭都恨不能吃同一个碗里的,筷子都差不离儿要同一双用了,又何论我只是扶一扶妹妹?”
婉兮说着回眸故意瞪皇帝一眼,“都是皇上忽然来了,倒叫忻妹妹措手不及,见了我反倒拘束起来,是不是?”
“皇上……忻妹妹可不想见到皇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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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嫔知道她自己忍过了,可是这会子实在再也忍不住,心下的火腾地就起来了。
她扬头盯住婉兮,冷笑一声儿,“妾身听不懂贵妃娘娘说什么呢!妾身怎会不想见到皇上?妾身分明就是特地来给皇上请安的!”
忻嫔说着冷不丁一侧步,从婉兮手中挣脱,走到皇帝面前去重又行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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