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立即道,“皇后娘娘为六宫之主,又与蒙古亲出一缘,那皇后娘娘便必定不会叫郭贵人薨逝得不明不白!妾身相信,皇后娘娘就算翻遍整个前朝后宫、掘地三尺,也必定将算计郭贵人的主谋之人给揪出来!”
婉兮这一番话说得嘎巴溜脆,又急又快,叫那拉氏全无防备,只能愣愣盯着婉兮的嘴。
等婉兮一串话都说完了,方尴尬地道,“你说什么?郭贵人是被人算计的?令贵妃,你凭什么这么说?!”
婉兮倒是自己退了半步,柔下了声息来,幽幽道,“皇后娘娘明鉴,郭贵人薨逝的缘故是在马匹上。既然是马匹出事,这背后便自然免不了可能有人设计。”
“我今儿也是着急,这话只是冲口而出,不敢说这事儿必定有凭有据。可是我相信,便是我查不出凭据来的事儿,皇后娘娘必定能查得出来。故此这事儿我便只需提出我的疑问,皇后娘娘自然会给我一个明白的答案,更是给如此年轻百年薨逝了的郭贵人,一个告慰和交待。”
婉兮的话,成功地将那拉氏给架上了。那拉氏眯眼恨恨盯着婉兮,却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她这便冷冷道,“那是自然!自不用令贵妃在此说这些话,改查的我已然吩咐下去查了。”
婉兮便又极快地顶上一句,“不知皇后娘娘已经吩咐人从哪儿开始查起了?依妾身看,既然是马匹之事,便该从上驷院查起。”
那拉氏暗暗咬牙切齿,面上却也只好竭力平静。
“何劳令贵妃提醒,我已然叫人去上驷院查问了!”
婉兮立即又极快地道,“可是皇后娘娘千万别忘了,今日出了事儿的马匹,并不是郭贵人的坐骑,而是永璇福晋庆藻的坐骑。故此皇后娘娘若是查问,便别忘了也将庆藻坐骑的相关人等一并查问了!”
“我当然知道!”那拉氏恼得低吼一声儿,“身为后宫之主,此事我自然心下早有了数儿,就不劳令贵妃你费心了!”
婉兮眸光流转,悄然侧眸看了玉蕤一眼,这才微微勾了勾唇角,认真屈膝一礼,“那妾身这便恭候在皇后娘娘主持之下,此事大白于天下之时了。”
夜色渐深,宫殿监恭请嫔位及以上位分的主位回宫,只留贵人位分,以及宗室福晋等留下替郭贵人守夜。
这是宫中等级森严,倒不是人情淡薄了。
那拉氏第一个离去,众人便再一同拜别婉兮。
婉兮若不走,那舒妃、豫嫔等也没法儿走,婉兮这便只能离去。
只是临走,她还是握了握玉蕤的手。玉蕤轻声道,“姐放心回吧,这儿都有我。”
婉兮与舒妃一起离去,舒妃今晚很是沉默,直到走出了郭贵人的行宫,这才在夜色里沉沉叹了口气。
“郭贵人一朵花儿似的年纪便去了,皇上都未曾来。”
终究只是贵人位分啊,在后宫里都是不定数目的,这便在后宫的位分里几乎没有分量。皇帝连来都不用来的。
同为女子,婉兮心下何尝不感伤呢?她也是轻叹一声,捏了捏舒妃的手,“皇上明日还要行围,今晚又有赐宴……这便分身乏术了。”
舒妃叹息一声儿,抬眸望住婉兮,“便是为了自己死后,能叫皇上来亲自看一眼,咱们后宫里这些女人也得在活着的时候儿,拼了命地往上爬,是不是?”
婉兮也说不出话来,心下有悲伤,便连对自己的庆幸都已经升不起来了。
接下来的几日,銮驾一路前行,皇帝一路行围。
皇帝行围,上驷院的侍卫们便驰马跟从护卫在皇帝周围。总归是护驾的差事为重,故此便是那拉氏已经命内务府大臣到上驷院问话,可是因为上驷院侍卫总是不齐,这便好几日还没问出什么要紧的来。
直到九月初九这一天,因婉兮生辰,永璇等又能有机会前来行礼,婉兮这才单独问了永璇的话儿。
婉兮是激那拉氏的查问在明,授意永璇的调查在暗。
若此,便是不指望那拉氏那边能查出什么来,至少也可牵住上驷院里诸人的注意力,给永璇暗地的查问拉开空当去。
——终究,永璇年岁还小,便是有他外祖、舅舅的帮忙,婉兮心下也终究还是悬着心的。
况且这会子庆藻还有伤,永璇总要分出一半心来。
可是今儿永璇来,面上并没有查问出答案的欣喜,反倒是面色有些发白。
婉兮忍到将永璇单独带到内帐细问,永璇方有些紧张地道,“……回令额娘,舅舅金简帮儿子暗地里摸排了上驷院中众人。只是儿子怎么也没想到,舅舅查问的结果却是——那日偏是明义曾亲自过问过庆藻的坐骑。”
婉兮的心也是一颤,“明义?”
明义与永璇都能分享那《红楼梦》的抄本,婉兮知道,明义与永璇是私交莫逆。
永璇点头,“就因为明义与儿子情同手足,故此那日庆藻偷着去练习骑马,便是儿子都不知道,可是明义因在上驷院当差,这便还是叫他给发现了。”
“庆藻的生母是汉女,以及便连尹继善都不善骑射这事儿,外人便是无从知晓,可是明义却是从我这儿听说过。故此他知道庆藻马技生疏,他也能明白庆藻即便这样儿却还是要逞强上马,为的是谁……”
“故此明义还特地与那主事问了庆藻所乘马匹情形如何……可是终究侍卫不宜与皇子福晋直接见面,明义这便无从当面嘱咐庆藻,只能亲自查看了那马匹的鞍辔马镫。”
婉兮听到这儿也是皱眉,“该不会是经了明义的手查看之后,这便庆藻的马最后受惊狂奔,上驷院便众口一词都指向明义去了吧?”
永璇黯然垂首,“正是如此……”
便连婉兮,这会子也是心下惊跳不已。
“好毒的心,好缜密的安排!便是想到咱们会怀疑,那人却也早早备下了这一步棋,等着咱们哑巴吃黄连,不敢再查下去!”
永璇也是痛心疾首,“……我若为了郭贵人和庆藻继续查下去,最终查出来的怕只是明义。我为了自己的福晋,却可能害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永璇说着含泪跪倒,“令额娘,儿子该怎么办?若不查,便对不住郭贵人和庆藻;可是若查下去,明义岂非无辜却受了牵连?”
婉兮何尝不明白永璇这会子的为难,婉兮轻轻扶住永璇的肩,“是啊,这会子查与不查,都已经不是最好的法子,叫人左右为难。”
“这会子若保明义,咱们只能暂时放下;可是若你决定了暂时放下,你不是来与我说……你该去向庆藻说。”
“她是你的福晋,也是这一生该与你同甘共苦之人。这一件事上,除了郭贵人之外,她受的苦楚也最深。故此此时唯有她能替你拿定主意,永璇啊,我这回将这个决定的权利,交给庆藻了。”
永璇眼圈儿也是红了,“儿子,儿子都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说……”
婉兮垂下眼帘,“我听你说过,明义曾经写下过‘题《红楼梦》二十首’的组诗去。你若不知道该如何与庆藻当面说,那你便将这些诗给庆藻看看吧。”
永璇听了便一扬脸,眼底已有了然的光芒。只是随即又黯淡下去,随之浮起忧虑来,“……只是不知道庆藻她,能不能因此而谅解明义。”
婉兮轻轻叹口气。
可怜的孩子,如今也才十五六岁,刚刚大婚,生母却已经不在人世。小夫妻俩之间便是遇见些什么事儿,却都没办法向母亲求助;偏他们是兄弟三个,连个本生的姐妹也没有,这便是更难了解女孩儿家的心事。
“傻孩子,既然不了解庆藻的心意,这才更值得去小心试探一番。终究那是你的福晋,你自己的媳妇儿,要一辈子同甘共苦、相伴而行的,总摸不透她的脾性,又怎么能行呢?”
永璇眉眼黯然,无言垂下头去,只用力点头。
婉兮用力拍了永璇两把,“打起精神来,这便去试试看。不管庆藻是否肯谅解明义与你的决定,但是总归经过这件事之后,你能对庆藻的脾气也能多一层了解。这便对你而言,总是收获。”
永璇带了丝期待,又有忐忑,这便蹒跚离去
婉兮隔窗望着,瞧见他走出门去后,又习惯地四处逡巡。
婉兮当然明白,他是在找谁。
可是这时候儿庆藻还伤在身上,翠鬟是最不宜在此时与永璇见面的。
婉兮这便叹息一声儿,还是吩咐玉蕤,“庆藻伤好之前,还是狠心些儿,就暂且别叫翠鬟出门了。”
玉蕤也是惭愧,“这次随驾秋狝,我知道八阿哥和八福晋也一同来,我原本就没想叫翠鬟跟来的……”
只可惜玉蕤终究还是贵人位分,位下就只有四名官女子,而翠衿和翠袖都是粗使的,不便带出来;而唯有翠鬟和翠靥才是出上差的,这便没得选。
婉兮点点头,“不是她有错儿,只是这会子咱们好歹得更顾及些儿庆藻的感受。”
玉蕤这便悄然与翠靥吩咐下去。
安排好了,玉蕤还是忍不住担心,“难道查上驷院的事儿,便这样搁浅了不成?”
婉兮摇头,“别急。这会子便是永璇不便再查,不是还有皇后那边呢么。咱们暂且瞧着,看看皇后那边要怎样作结。”
第2419章 79、肚子里的小九九儿(毕)()
“姐难道还指望皇后?”玉蕤反倒更不放心,“皇后又能查出什么来?再说八阿哥有他舅舅金简帮衬着查,结果却查到了八阿哥自己的好友明义身上去……”
玉蕤抬眸望婉兮一眼,“淑嘉皇贵妃一族是内务府世家,家中数代都在内务府为官。淑嘉皇贵妃的阿玛曾为上驷院卿、武备院卿;她堂叔常明更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太子太保。”
“便是淑嘉皇贵妃这位兄弟、八阿哥的舅舅,纵然此时官职不高,只是个内务府员外郎职衔,可是却也是内务府里正管的官员……有他们帮衬,八阿哥却也还是查进了死胡同去,那皇后又能查出旁的什么来?”
婉兮也是点头,“你说的对。若金家帮着永璇都没查出来,那咱们就更不必指望皇后娘娘当真能为郭贵人洗清冤屈了去。”
“那姐还……?”玉蕤担心地捉紧婉兮的手臂,“如果皇后娘娘查来查去,也还是又查到了明义去,那该怎么办?那八阿哥为了保护明义而暂且放弃追查,这份儿心岂不是白费了?”
“你放心,皇后娘娘倒未必敢公开明义,更未必敢对明义如何了去。”婉兮拍拍玉蕤的手,“你怎忘了,明义是孝贤皇后的侄儿,也是傅二爷的儿子。皇后娘娘若将这事儿紧揪着明义不放,那岂非成继皇后想要挖元皇后的坟?”
“况且傅二爷对国有功,他当年为国捐躯的时候儿,明义尚且年幼。皇上是记着傅二爷的功劳,这便赏给当时年幼的明义孔雀花翎……这样的功臣之子,好容易长大了,难不成皇后娘娘还要死揪着不放?那她还有没有一点慈母之心,又怎么去当大清国母去?”
玉蕤终于一喜,“我怎么忘了这个!那这便好了,至少咱们暂且不用忧心明义无辜受牵连。”
婉兮垂眸望向地面。蒙古草原喜爱的地毡纹样儿,皆为繁复炫丽,且多有佛家吉祥纹样,如缠枝莲、宝相花等,这般在视野里绵延不绝,叫人只觉佛法无边。
“可她是皇后,况且又是我在激她,她便必定得查出个结果来与众人、与我交待……便是她查出来的未必是正确的结果,可也总得有个结果。”婉兮妙眸一转,唇角已是微微勾起,“那你猜,她能用什么结果来与我搪塞来?”
玉蕤也是愣住,“……姐的意思是?”
婉兮收起笑容来,也是幽幽叹了口气,“后宫里的事儿多,躲是躲不开的。‘平安无事’对于后宫来说,其实是一个奢望。”
“故此对于后宫里的女人们来说,尤其是在深宫中年深日久的女人们来说,早已不是怕事儿,而是需要那事儿能为她所用,给她带来利益。”
玉蕤便轻眯双眼,“姐的意思是,皇后娘娘既然不能捉着明义不放,她便会将查这事儿的方向调转了,变成此事为她所用,能给她带来利益的结果?”
婉兮垂首,寂然一笑,“你忘了,此事被皇后娘娘最视为心头大患、是永璂最大的障碍的,是谁?”
“是五阿哥!”玉蕤一拍手,“而郭贵人又正是随愉妃居住的钟粹宫贵人。虽说此事愉妃并未随驾而来,可是但凡是能叫皇后利用起来制衡愉妃的法子,她必定什么都不愿放弃的!”
婉兮眸光幽幽,“没错。故此她查下去,便会转向另外一个方向,朝着愉妃去了。不管她能查出什么来,即便是暂且不能还郭贵人和庆藻一个公道,总归都不是无用的。”
玉蕤便也轻轻叹了口气,“想想后宫里这些年的事儿,皇后娘娘和愉妃两个,是最善于借秋狝、出巡不在宫中的机会安排下事儿的。那如今倒是因了眼前这件事儿,叫她们两个针锋相对起来,那倒说不定真的会给咱们带来些惊喜呢”
这日黄昏,皇帝才与蒙古各部入觐王公行围而归,暂且丢开赐宴的事儿,先跑回来看婉兮。
婉兮瞧着皇帝那一身猎装、满头是汗的模样儿,便赶紧抽了自己随身儿的帕子,替皇帝擦汗,含笑道,“爷这又是何苦?今年是皇太后的七十整寿,这才是最要紧的大寿;有皇太后的整寿在前,奴才们的千秋,自都不要紧了。”
“爷为了给皇太后过寿,连今年的秋后死刑犯的勾决都给免了,叫他们多活一年去……那奴才今年这个千秋便当真不要紧了。”
皇帝听得直挑眉,“这算怎么做比呢?说皇额娘的七十整寿还行,又说什么勾决啊?”
婉兮连忙吐了吐舌,“是奴才失言了……也是因为郭贵人突然薨逝的事儿给闹的,这才脑子一时乱了,混成一团去了。”
皇帝轻啐了一声儿,却还是款款握住婉兮的手,伸手在她鼻梁上刮了一记。
“你那点子心意,爷至于就不明白么?——你啊,是想提醒爷,别因为今年是皇额娘的七十整寿的大喜之年,这便忘了郭贵人的年少而逝。”
“还有,你特地提那些本应勾决的死刑犯,也是想对爷说,便是今年为了皇额娘的大寿之前,爷连死刑犯都能暂免勾决;其余刑狱更有赦免的恩旨……你却希望爷不能因为今年的特赦恩旨,而也同样免掉了害了郭贵人的那些人的性命去,更不能因为特赦,而根本就对郭贵人的死,不闻不问了。”
婉兮心下惭愧又满足地叹息一声儿,软软依偎进皇帝怀里去,指甲尖儿轻轻拨弄着皇帝袍子上的纽子。
“奴才就知道自己是小心眼儿了,皇上虽这些天都没亲自过问此事,郭贵人薨逝也没亲自来……可是才不等于皇上心下没有数儿呢。”
“皇上啊,就是这会子终究是在木兰呢,每日里更为要紧的是与蒙古各部、回部王公们行围、赐宴,以为亲近之意。爷就是不想在这会子过于强调郭贵人薨逝之事,以免叫蒙古各部知道了内情,反倒影响到了他们对朝廷的感情去。”
皇帝这便也是轻轻叹息一声,攥住了婉兮的手,“这会子我能叫蒙古各部知道的,只能是郭贵人‘急病’而薨逝;却不能叫他们知道,兴许是有人设计了害郭贵人的。”
婉兮点头,“奴才明白。虽说郭贵人只是贵人位分,可是她的父亲却是郭尔罗斯旗的台吉,若以父亲的身份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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