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福康安觉着这颜色是适合公主戴的,那他自己这一圈儿——又算怎么回事儿啊?
也正好小七说到这事儿,小七回手指着福康安腰上,跟皇帝说,“保保说,这花儿还叫‘黄金带’。他说我是公主,他是金腰带!”
“黄带子”在大清有特别的身份象征,只有宗室方可用黄带子。
还有些特例是皇帝特别赏给功臣的,便比如傅恒、成衮扎布等,虽不是宗室,也可用黄带子。
六卷243、婆婆纳()
婉兮心下悄然一转,不由已是唇角含笑。
她抬眸,目光越过那几个小孩儿,与炕上的皇帝微微撞了撞。
她瞧见,皇帝的长眸中,也闪过一串黠光。
婉兮便垂首轻笑,明白皇上与她怕是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婉兮便亲自扶起福康安。
淘小子爱出汗,这跑了一圈儿,又给小七和自己做花环、腰带的,额头上已满是汗了。还连着那花草上带着的泥土,这便在脸上都画魂儿了。
婉兮用帕子给福康安擦,柔声逗着他问,“……你阿玛被皇上赏戴三眼花翎和黄带子。你是不是见过?”
福康安便使劲儿点头,“见过!阿玛寻常却都不戴,只恭恭敬敬罩在玻璃罩子里头,放在书房。”
这些对于傅恒来说,都是逾制的。即便是皇帝赏赐的,傅恒也都小心束之高阁,并不肯平日穿戴出来的瑟。
婉兮忍住笑,“虽说你阿玛不戴……可是阿娘猜,你家里却是另外有人戴过吧?”
福康安的脸便腾地红了,回头防备地盯皇帝一眼,便忙搂住婉兮的脖子,趴在婉兮耳边,极低极低地说,“阿娘别告诉皇上……我偷着戴过。”
“我额娘都没发现,篆姨娘也替我瞒着,结果还是被我阿玛给发现了——阿玛要用马鞭子抽我,我额娘和篆姨娘都跪下了,都不管用。”
“我最后只好说了,说是阿娘你准的——我是用阿娘的名头来吓唬我阿玛,结果当真好使,我阿玛看了我半晌,终究还是把马鞭子扔了,没抽我!”
。
这话说得叫婉兮想笑却笑不出来,鼻尖儿不知怎么就酸了。
她将福康安抱紧了些,“那就还是阿娘跟你说过的那番话——你将来自己建功立业去,还怕不能给自己挣来一条黄带子么?”
福康安这才笑了,低声嘀咕,“就是!亏我阿玛还那么纸儿包纸儿裹的,不让我摸不叫我碰的,我以后,倒要挣一条比他那条更金贵的去!”
“等到时候儿啊,我才不像他那么小气。我就随手扔给他去,告诉他:‘阿玛,你甭偷着瞅啦——你拿去,随便儿摸,随便儿戴!碰坏了,我都不跟你算账~’”
这小孩儿的话啊,一半儿地明白,一半儿地糊涂,听得婉兮又是笑,又是惆怅。
末了婉兮还是选择赞赏地点头,“说得好。阿娘就喜欢麒麟保这么大方,这才是个爷们儿!”
那边厢,皇帝就当没听见,也省得福康安那孩子心里有负担去。
他单拢着自己闺女说话儿。
“……这迎春花,是御花园里的吧?第一茬刚开,就被你们给薅下来啦?”
小七倒是大方地点头,“虽是第一茬,可只有迎春落了,百花才都开。我把迎春给薅了,不多日就是万紫千红啦!”
皇帝大笑,抱紧闺女亲了好几口,“好,这说歪理的模样儿,像我闺女!”
婉兮远远望过来,除了摇头,还能怎样呢?
皇帝却又问,“……可是迎春花旁,阿玛记着那丛迎春花旁边儿啊,还有南花园刚从暖棚子里种出来的几盆婆婆纳呢。那是小蓝花儿,你怎不采几朵,掺进这迎春里一起戴啊?”
六卷244、鬼心眼儿()
听见皇上问到这“蓝黄之争”,婉兮便情知皇上问到点子上了。
虽说怀里拢着福康安呢,却也忍不住悄然错了眸子,瞟向小七这边儿来。
她心下明白,这话啊,她是从麒麟保这孩子的嘴里是掏不出来的;也只有自家闺女年纪还小,不懂得这些弯弯绕,才会有什么说什么去。
不过她却实实在在觉察到,怀里的福康安是轻轻一个哆嗦去。
婉兮忍着笑,也不表现出什么来,只悄然听着小七那边说。
“……保保说,我是皇上的皇女,是大清的公主,就应该用黄色的。”
“保保说,哪儿见过公主用蓝色的去啊?”
“保保还说,蓝色的不好看,大白天看着,都像夜晚里黑洞洞的鬼眼睛。”
前面两句还罢了,听到最后这句,连婉兮都忍不住拍了福康安小P股一把,“这孩子!”
皇帝那边儿就更是大笑着又着恼了,抬手指着福康安,“你这臭小子!不叫小七戴蓝花儿就罢了,你还吓唬她!”
福康安吓得赶紧跪地上。
皇帝故意传旨,“高云从,你这就到军机处值房去,找傅恒,叫他回头正经抽这小子几鞭子去!好好儿的公主,叫他再给吓坏了!”
。
看皇帝如此,小七有些吓着了,伸手一把拽住皇帝的袖子。
“阿玛!”
婉兮也忙起身,上前扯住皇帝的手。
皇帝本也不是真事儿,不过是替自家闺女吓唬回去罢了,这便哼了一声,“高云从回来。算了,鞭子就省了;只是把今儿这话告诉给傅恒去,叫他自己心下有数儿就是了。”
天子威严可不是好玩儿的,福康安终究也还是小孩儿,再是猴性子,见了皇帝也如猴儿见了佛祖似的,不敢再造次了。
婉兮看出他真害怕了,这便交待刘柱儿先把两个小孩儿给送回永和宫,交待给婉嫔,亲自哄他们歇晌,别叫梦里真魇着了。
小十四这也困了,婉兮便舍给精奇去,叫哄着睡觉了。
。
忙过一班孩子,婉兮回到皇帝身边儿,这才与皇帝亲近一会子。
皇帝捏了捏婉兮,“……小十四这嘴倒是壮。刚刚还鼓鼓溜溜的呢,叫他吃完了,这都瘪了。”
婉兮噗嗤儿笑出来,红着脸拍开皇帝的手,“孩儿长得快,还不好?”
皇帝拢过来,拿了瓜愣儿的碧玺滚子,敞开衣襟,给她轻轻滚着,“……那也得好好养着,又不是他一个人儿的~”
婉兮无奈轻笑,回身主动抱住皇帝,凑上唇去好好儿地亲了一会子。
皇帝这才满意地不嘀咕了,只走神儿回想方才那桩小官司,“你听出来没,麒麟保那小子存着什么心呢?”
婉兮含笑点头,“蓝花儿么,那翠雀花儿可不是蓝的?”
皇帝便也笑了,“可不!如今这迎春花儿都开了,是到了陆续开花的时节了。拉旺摘了翠雀花就会回来了,这会子距离那一天就不远了。”
婉兮无奈地摇头,“所以啊,他才那么故意吓唬小七,连什么鬼眼睛都使出来了。这个臭小子啊,谁都没他鬼道!”
六卷245、还小()
婉兮笑骂归笑骂,可还是忍不住向皇上给福康安求情。
“爷别往心里去,那终究还是个孩子。况且他又是九福晋失而复得来的孩子,也非嫡非长的,故此在府里便也没人给他立太严的规矩去,倒叫他淘气得跟猴儿似的。”
小七虽是自家闺女,可终究也是大清公主啊。叫福康安这么吓唬,若往严重了说,也不好不是?
皇帝便也哼了一声儿,“他淘气,我倒喜欢。我自己也小过,哪个小子小前儿不淘气呢?”
皇帝说着,略有些走神。
婉兮明白,皇上怕是回想到他小时候了——当年一个非嫡非长的皇孙,只是因缘巧合得以拜见皇祖父,被皇祖父一眼看中,放在身边儿抚养。
虽说幸运,可是皇祖父这样的看重,对于一个小孩儿来说,何尝不是一副重担?故此从那一眼开始,皇上的童年怕已是结束了。从此再也不能无拘无束地淘气。
婉兮心疼,伸臂抱住了他。
皇帝却轻笑摇头,“……其实我在皇祖父身边儿的时候,也还是淘气的。时常跑跑跳跳,倒累得皇祖父一路在后面追着我,一边追一边喊,叫我小心,别摔倒了。”
祖父的慈祥,是他刻印在心底最深的温暖——父亲却是严苛的性子,祖父给予他的这些温暖,在父亲那里,却难以企及。
祖父与父亲两人的施政态度比较起来,他更喜欢祖父的宽仁大度。故此从小便将自己的书房命名为“乐善堂”;登基之后,愿意将父亲当年处置过的八爷、十四爷等,尽数宽恕,重新纳入玉牒,恢复宗室身份。
故此没有人比他更懂得,一个孩子小的时候,内心能够蕴满温暖,是多么的。
也因此他虽然是天子,可是私下里与自己的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儿,他只想当一个平凡的父亲,用一个凡人的情感去宠着自己的孩子们。
思绪回来,他缓缓抬眸望婉兮一眼,“对了,福康安那孩子,几岁了?”
。
婉兮笑道,“咱们小七,实岁是一岁半;可若按着虚岁的年头算,这会子倒可以说是三岁了。麒麟保比小七大两岁多些,这会子实岁是四岁,虚岁却可以说是五岁了。”
皇帝轻轻点头,“他是小九的儿子、四额驸的兄弟,自然到了进学的年岁,是要进上书房为皇子们的侍读的。”
“这会子还能叫他再这么没大没小地陪小七玩儿一年。待得到了进学的年岁,便得将他挪回家去了,不宜在内廷里住着。”
婉兮便也点头,“爷说的是。待得他到了进学的年岁,是必定要叫他回家住着去。白天进宫上学,倒是还可以跟小七在一处聚聚;待得过了十岁,就怎么都不能再这么玩儿了。”
终究还是因为三个孩子都小,就算瞧着福康安跟拉旺这么斗法去,大人们也还都不值当往心里去。可等他们再大些,便不能这么着了。
。
三月初四,皇帝终于依依不舍地起銮,谒东陵、西陵去。
后宫安静下来,忻嫔邀请兰贵人到咸福宫品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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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卷246、琴忆()
虽说进宫也有半年了,这咸福宫却还是兰贵人头一回踏足。
忻嫔自也都瞧出来了,这便言笑晏晏,亲热地拉着兰贵人的手,先在咸福宫内观赏了一番。
正殿倒也罢了,总归是升座行礼之处,又不住人。殿内陈设与其他后宫也是相似,都是明间设地坪、宝座、屏风、单屏;左右两壁挂贴落壁画,皆为表彰古往今来历代后宫的贤德。
咸福宫的两幅贴落壁画为:东壁悬皇帝御笔《圣制婕妤当熊赞》,西壁悬《婕妤当熊图》。
从明间左右两壁的大红毗卢罩金钉宫门,进左右两次间,东为小佛堂,西为明窗殿,对面炕。
这些都还罢了,形制与其他后宫都相似——咸福宫比较特别的一点是:正殿面阔仅为三间,不像其他后宫的正殿都是面阔五间,叫忻嫔心下觉得憋屈,这便只带兰贵人浅浅站了站,就朝后殿去了。
后殿“同道堂”才是忻嫔想要给兰贵人展示的重点所在。同道堂,还记得慈禧那小印儿吧?
后殿同道堂终于又是面阔五间了,不必如正殿那般局促。拉着兰贵人的手,进了后殿,在明间而立。殿内左右两边以落地花罩隔开,左右两室上方都有匾额。
忻嫔含笑望住兰贵人,“兰妹妹瞧,这东殿的匾额是‘琴德簃’,殿内收存的都是皇上最爱的古琴。
兰贵人的眼睛便是一亮。
忻嫔含笑拉着兰贵人的手走入东殿,一一介绍这墙上所挂的古琴,“兰妹妹瞧,这是唐琴‘大圣遗音’、宋琴‘松石间意’、明琴‘月露知音’……历代明琴皆在。”
兰贵人望着这些琴,不由得眸色流光。
忻嫔浅浅得意地勾了勾唇角,“这些倒也罢了,终归是皇上收存的。兰妹妹你再来看这四张琴,却是皇上亲制的。”
“这四张琴为:湘江秋碧、瀛蓬仙籁、皋禽霜唳、云海移情。”
兰贵人眼睛便更是一亮,上前小心细看。
见那琴上都刻“乾隆十年秋补桐书屋制”的款识。今年的兰贵人不过十六岁,乾隆十年那会子她还是个两三岁大的小孩儿,这便不由得好奇,“补桐书屋制”?
忻嫔含笑点头,轻叹口气,“皇上登基以前,曾于西苑补桐书屋读书,书屋门前种有两棵梧桐老树,相厮相伴。后来其中一棵枯死,皇上忆旧,于是下旨以其木材制成四琴,各赐其名并题诗:秋夜春朝失侣阴,认巢好鸟徘徊去。老干吟风似作悲,团叶无心菶承露。”
兰贵人听得也是愣住,惆怅悄然而起,不由得神往道,“双桐相厮相伴……痛失一侣,斫琴为音……皇上原来是如此深情之人。”
忻嫔耸了耸肩,“那一年,正是慧贤皇贵妃薨逝之年。慧贤皇贵妃正月薨逝,那年秋,这桐树也相继枯死了。故此便听人说,皇上命斫这四张琴,极有悼念慧贤皇贵妃之意。”
兰贵人扬眉,“……孝贤皇后是乾隆十三年崩逝的,也不见皇上如此。照此说来,皇上心下倒将慧贤皇贵妃看得,比孝贤皇后更重些。”
忻嫔便笑,“不然皇上怎么会将‘贤’先给了慧贤皇贵妃,倒要孝贤皇后自己跪求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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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卷247、续弦()
兰贵人不由眯了眯眼。
“这话听起来,怎么叫人颇有些心寒呢?”
忻嫔满意地点点头,“可不!”
“虽说孝贤皇后家世也不高,祖上勉强只是个路长;旗份原本更是蓝旗的,靠出卖旗主子,才被抬进镶黄旗的——但是她好歹也是咱们满洲世家的格格,也是先帝爷亲赐给皇上的元妻嫡配啊。”
“可是慧贤皇贵妃呢,不过是个汉姓包衣,在潜邸只是个使女罢了。便是她父兄得用,被先帝给抬入了正身,又将她超拔为侧福晋……可是她的身份跟孝贤皇后总归是比不了的,不是么?”
“皇上又凭什么将那个‘贤’字给了她去,倒要叫正室中宫跪而哭求了?”
兰贵人深吸一口气,眸光里显出些苍茫来,“进宫之前我就听说,皇上抬举汉姓包衣、汉女。如今后宫里的情势,那帮子汉女、汉姓包衣,倒与咱们满洲世家的格格分庭抗礼了!”
忻嫔一拍手,“正是这回事!”
忻嫔抬眸定定凝住兰贵人,“你瞧见了,由这四张琴,还有那个‘贤’字的谥,就都能瞧得出,孝贤皇后在皇上心里,比不上慧贤皇贵妃;咱们满洲世家的格格,输给了汉姓的包衣奴才去。”
“而现如今呢……你没瞧见,这宫里第一得宠之人,又变成了谁了?——同样还是汉姓包衣女,甚至,这个出身还在辛者库,父兄皆不得用呢!”
兰贵人皱眉,“令妃?”
忻嫔握住兰贵人的手,“不瞒妹妹,当年这四张琴的故事,我方才只与妹妹讲了上一半;实则,还有下一半呢。”
兰贵人眯起眼来,“下一半?”
忻嫔叹口气,“前一半听来,是叫人心酸,感知皇上的深情——可其实啊,皇上在看一棵桐树枯死之后,是叫人斫了琴,题了诗,可是事实上皇上那会子却没伤心啊。”
“皇上那会子立即就给那株还活着的桐树‘续弦’了——皇上除了命人在院子里补种一棵梧桐不说,连院子里的书房都改了名叫‘补桐书屋’啊。”
兰贵人愣住,心下之前的那一片感动,这会子全都被一股狂风吹散,再也找不见了。
“如此说来,皇上对慧贤皇贵妃的情深,也不过如此——那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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