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蕤这才终于抬起头来,含泪对上婉兮的眼。
婉兮便又眨了眨眼,“你又没说‘咱们爷’……你要是那么说了,我才与你没完呢。”
婉兮已是如此淘气的模样儿,不是端起主子的架子,反倒是跟玉蕤宛若小姐妹一样的情态了。玉蕤终是松了一口气下来,那眼睛里使劲忍着的泪花儿,终于放心滚成了珠儿掉下来。
“主子……奴才今年便到了出宫的年岁。待得伺候主子这一胎平安落地,奴才,奴才必定立时自请出宫,还请主子成全~”
婉兮心下也是咯噔一声。
这世上,总叫人无能为力的,就是光阴啊。
这说慢也慢,可是一旦快起来,就如脱缰的野马,叫人怎么都拢不住了辔头的光阴啊。
玉蕤她,终究也是到了要走的一天了么?
。
正月里,皇帝又下旨,今年办理回部之事。命兆惠为首,红带子宗室、内大臣雅尔哈善为将军;并吐鲁番贝子额敏和卓为参赞大臣,哈密贝子玉素布为领队大臣,共同办理平定小和卓霍集占之乱。
皇帝谕旨中安抚各部:“今年进兵办理回部,罪在霍集占一人,与属众无涉。”
从乾隆十九年定下用兵至今,从年头上算,已是第五个年头了。婉兮明白,西北一日不平,皇上的心便一日不宁。
皇上的心自是无暇后顾,她在这后宫里,凡事又当稳妥为佳。
这样想来,若玉蕤今年便出宫去了,便更等于是断了她左右手去。
从前玉壶出宫时,她如摘心割肺一般;此时客观来评价,玉蕤的更甚于当年的玉壶去,若玉蕤走了,她自己在这后宫里,至少便等于掉了一只耳朵、盲了一只眼去一般。
。
过完正月二十五的填仓日,皇帝亲送皇太后回畅春园。之后带领后宫,从圆明园回宫。
当晚皇帝来永寿宫,陪婉兮用晚上的小食。
婉兮知道,皇上这又是要祭社稷坛,这便又要入斋宫斋戒三日去了。
婉兮故意在皇帝面前的碗碟里,布满了肥鸭子、攒盘羊肉。
“……皇上要进斋宫了,三日见不得荤腥。今儿可得紧着多吃几口!”
皇帝盯着那小山似的盘子,便无奈地笑,“那也没有这么攮塞的……”
婉兮略有些分神,皇上说完这话,婉兮又夹了一筷子的“燕窝肥鸡丝热锅”进皇帝的碟子里。
皇帝便不由得高高挑眉,伸手捏住婉兮的下颌,将她的脸给转过来。
“心里堵着什么事儿呢?”
婉兮忙回神,却是含笑摇头,“哪儿有?奴才不过是想着,皇上这又要进斋宫了;二月里又要起驾去泰陵……奴才都不能跟着一起去。奴才是提前想念爷了呗。”
六卷229、挠心()
皇帝便也笑了,将婉兮抱过来,又如她小时候一般,置于膝上。
“……既然想爷,就别光给爷嘴里吃这些肥腻的荤腥。”
皇帝的大手,带了灼热的温度,滑在婉兮腰侧。
终于熬到四个月了,皇帝又整整儿地已是熬满了三个月去,好容易等到婉兮这快四个月了。
婉兮也忍不住笑,扭身保护皇帝的脖子,指头尖儿轻轻划着皇帝后颈上的发尾——便如男子头发左右两侧有长鬓角一样,满人男子因世代梳长辫子,故此满人男子在后颈上余下的发尾,会比出尖儿、格外长些。
这是满人世代血统留下的烙印,却也是素日藏在皇帝辫子根儿下头的,外人无从看见。婉兮便反倒每次亲昵,只要环着他脖子的时候儿,便爱去挠扯。
皇帝心下这便燃起火来,按着婉兮的下颌,已是对上了嘴儿去。
若说荤腥,什么肥鸭子、肥羊的,比得上眼前这一块儿活肉儿去?
如此软香甜滑,叫人真想一口生吞下去,却又舍不得,便又得换成小口的咬啮,一点一点咬碎了、嚼烂了才好。
。
这晚,皇帝没敢恣意,只浅浅地痛快了一回,剩下的时辰,便只是抱着婉兮,说着柔软的话儿,帮她宽解心臆。
“……准噶尔终平,爷得赴泰陵,祭告先帝和列祖列宗。爷何尝舍得下你去?若不是你惯着小十四,这会子还要亲自哺育,那爷自然敢带你同去。”
“去年便是南巡,你怀着孩子,爷都要带你同去;这泰陵多近啊,爷怎么不敢带你去呢?”
婉兮这便笑了,钻进皇帝怀里,用满头青丝磨蹭在皇帝心口上。
“奴才明白,奴才方才就是那么一说,爷别往心里去。”
是她自己跟皇上求,不叫将小十四送给人抚养去,终究这会子陆姐姐和颖嫔只是嫔位,不够资格抚养皇子呢;可是这次若跟着皇上出巡,小十四便难免要交给人去,她不放心。
“小十四在奴才肚子里,就已经见完了江南好风景;那奴才这会子肚子里这个,还是叫它文静些吧。”
今年,她哪儿都不去了。连着诞育三个孩子,她自己也都年过三十了,当真不敢多折腾。
皇帝便轻哼一声儿,“你既想得这么明白,那方才走神儿,必定不是因为爷要去祭陵的事儿——还不说实话,到底心里堵着什么呢?”
婉兮想了半天,才缓缓道,“奴才想,咱们大清的历代皇上,真是仁慈之君。旁的朝代,宫女都是一辈子在宫里,唯有咱们大清,二十五岁便能放出去。”
皇帝不由得挑眉,“怎么又想这个?还记着你当年的愿望呢?”
皇帝说着故意掐了婉兮腰眼儿一记,“那天你在忻嫔面前跌倒,爷就想起你当年自己摔门槛了!——瞧瞧,还当真并无长进,快二十年了,用来用去还是用的这个老招儿!”
皇帝说破了这一层,婉兮便忍不住笑了。
是啊,那仗着肚子里有皇嗣,故意摔倒来算计旁人的法子,在宫里真的是一点都不新鲜了——只是她一来相信皇上对她的心意,二来也是知道,皇上必定会想起当年。
想起当年,那皇上就更得向着她了。
六卷230、多尔济()
皇帝无奈,又忍不住笑,这一刻便是不必再用言语。
皇帝便伸头过去,照着婉兮柔滑的肩头,咬了一口下去。
真把婉兮咬疼了,婉兮照着皇帝后背便拍了一下,“啪”的一声儿。
打人是这样儿的,有时候拍得越响,其实倒还不一定多疼。这道理就跟“咬人的狗不吠’,道理是一样儿的。
皇上这会子这不正闷声咬她呢么……两厢联想到一处去,婉兮这便忍不住笑得在他怀里直滚。
自然,不敢滚一囫囵圈儿,不能压着肚子才是。
皇帝情知婉兮这脑袋瓜里不定又想到了什么,这便捉过婉兮来,又忍不住将她举到他身上来。
便是仰头上望,依旧不失天之威严,虽说这会子不能“君临天下”,可一双眼自然还是不怒自威。
“又想到什么,自己偷着乐呢?还不快说出来,叫爷也乐乐?”
婉兮这便越发忍俊不已,摇着头道,“奴才乐的,爷还敢相信,那也是能叫爷乐得出来的么?”
皇帝想了想,便也轻轻啐了一声,“呸,那算了,别说!”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这样她上他下地相拥着。
良久,婉兮笑够了,已是要睡着了,皇帝才轻声道,“……爷下旨,叫成衮扎布回乌里雅苏台的将军任上去。他即日就将启程,只是唯独向爷请求一事——他想临走之前,觐见小七。”
婉兮闭着眼听着,不由得笑出声儿来,“哪儿像个刚身为主帅,平定了准噶尔的铁血王爷说出来的话呢?还‘觐见’……自家的儿媳妇,当公公的还要用这样的字眼儿呀?”
皇帝也笑,却故意轻哼一声儿,“虽是他家儿媳妇,却永远是朕的亲闺女!便是入了他们的家的门,也永远是咱们小七是主子,他们一家都是奴才。”
“总归将来啊,便是咱们小七厘降了,都没有小七给他们晨昏定省的份儿,都得是他们这当公爹、婆母的来给咱们小七行礼请安!”
婉兮虽说笑,却也还是伸手捂住了皇帝的嘴。
“爷……够啦。”
这话,她可才不会在自己闺女面前说。不管君臣之礼是怎么样的,她也不准自己的闺女将来不敬公婆——否则,夹在当间儿的是拉旺那孩子为难呢。
拉旺那小模样儿,便不由得又在婉兮眼前浮现起来。
拉旺这虽然才走两个月,可是婉兮已是牵心连肉地想了好几回了。便连小七,年底的时候儿听说皇上下旨册封成衮扎布的四子瞻楚布多尔济为世子时,还在嘴里念叨了半晌的“……多尔济?”
婉兮明白,是小七给弄混了。旺旺的名字里有个“多尔济”,旺旺的哥哥名字里也一样有这个词儿。
婉兮便拢着小七,给讲了半晌,“此多尔济,不是彼多尔济啊。‘多尔济’啊,在蒙语里是‘金刚’的意思啊。金刚在佛法里,可是护法神呢,有‘性如金刚,不可摧毁’之意。”
“他们家啊,是你皇阿玛和朝廷的大功臣,这不正是护法金刚么?而旺旺,他性子纯良,不可转也——他必定也不会忘了你的。”
六卷231、()
婉兮将这话讲给皇帝听。
皇帝也不由得笑,“嗯,知道惦念人儿了。”
婉兮摇头轻笑,“可不仅仅是咱们闺女惦念人儿呢。”
皇帝扬扬眉,便也懂了,唇角的笑容便自更大。
——这会子终究小七还不到两岁呢,便是已经指了婚,也犯不着叫成衮扎布此时应当急着回北路军营的时候儿,还要特地来“觐见”。
唯一的解释,虽是“觐见”,可是体现的却不是君臣之礼,而是一个父亲对于儿女的疼爱之情——又或者说,成衮扎布又是受了谁的嘱托一定要来看小七再走;
成衮扎布的眼睛,又是替谁来看小七一眼的呢?
“这两个小东西,知道互相惦念了就好。更难得啊,是成衮扎布这个老家伙,还肯配合自己的小儿子,甘愿给幼子来当这双眼,便叫这整件事儿想起来,都叫人心下生暖了。”
婉兮也是点头,“原本奴才也是担心,终究咱们小七太小,若拉旺夏天才能回来,这孩子若当真忘了可怎么好……可是此时看来,倒是奴才白担了这个心。”
。
二月里,荒地如往年一般,再度下旨,皇后的千秋令节,停止筵宴。
这个二月,李朝遣使入贡。皇帝赐宴使臣,都按历年旧例而行。
从前淑嘉皇贵妃在世时,赐宴李朝使节时,淑嘉皇贵妃都会出席;如今淑嘉皇贵妃已然薨逝,皇帝便叫四阿哥永珹代为出席。
四阿哥永珹出生于乾隆四年,到今年,从虚岁上算,已是恰好二十岁了。
因淑嘉皇贵妃,被追封皇贵妃,且已经葬入裕陵地宫,是为高丽血统的内廷主位中的第一人,故此李朝使者一向颇以淑嘉皇贵妃所出的几位皇子作为正主儿。
每次李朝使者来贡,除了常例进贡给皇帝、皇后的之外,还格外要给淑嘉皇贵妃所出的几位皇阿哥进贡。
而今年,正当皇四子永珹二十岁之际,李朝所带来的贡品尤其丰厚。
那拉氏收着李朝使者给她的那份贡品,听塔娜说起永珹此事。那拉氏的眸光抬高,“……李朝这是开始用心储位之事了。他们以为金静凇得宠,如今永珹又为事实上的皇长子,那这个储君之位,永珹还是有机会争一争的。”
那拉氏说着一声冷笑,“也是啊!丙子年的时候儿,太宗皇帝以‘助南朝兵马侵伐我国’、‘窝藏毛文龙’、‘招我逃民偷我地方’、‘先汗归天,无一人吊祭’四项大罪,征伐李朝,仅仅十二天便兵临他李朝王城之下。”
“那李朝国王徒步前往汉江东岸的三田浦清营拜见我太宗皇帝,伏地请罪,行三跪九叩大礼,至此李朝成为我大清藩属——明明已经苟且如此,心内却还存着不服,既然抗争不过,这便动了些小心眼儿。”
塔娜便也笑了,“奴才懂了,他们是指望着咱们大清出个有一半高丽血统的皇上,那他们就可以说报了丙子年之仇,什么不战屈人之兵了~”
那拉氏一声冷笑,“他们想得美!不敢真刀真枪,就敢动这些苟苟求求的心眼儿罢了!”
六卷232、()
皇太后千秋节行礼和筵宴都停止了,皇后不能御交泰殿升座,接受自公主至镇国将军夫人,公、侯至尚书命妇等,均着朝服,至皇后座前行礼的待遇;也不能从交泰殿回宫后,在自己宫里设宴。
可是皇帝好歹还是叫自家内廷主位,以及皇子、公主、皇孙,至皇后宫行礼,保留着她身为正妻、嫡母的身份。
皇后千秋令节这一天,连婉兮在内,各主位都发现了那拉氏对四阿哥永珹的不待见。
原本永珹这会子在皇子中居长,故此行礼时,便以永珹为首,率领一众弟弟妹妹、侄儿侄女。故此永珹与那拉氏的距离最近,叫那拉氏那面上的不耐烦,都溢于言表。
礼毕散去,语琴不由得问婉兮,“依你瞧着,皇后今儿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婉兮回眸看一眼玉蕤,浅浅一笑。
此次赐宴李朝使臣,置办酒席的事儿虽然是光禄寺来预备,用不着内务府。可是既然皇子出席,总要预备皇子规制的桌席、杯盘,这便都是内务府的差事了。
故此那李朝赐宴前后的事儿,德保早就经由玉蕤,已是禀明了婉兮。
婉兮垂首淡淡一笑,“二月里的事儿,合该撞在一处了。皇后的千秋节行礼和筵宴都给皇上免了,可是李朝使者却格外给四阿哥进了一份厚礼……”
语琴扬扬眉,便也笑了。
“也难怪。终究淑嘉皇贵妃已经在葬入裕陵地宫,那淑嘉皇贵妃就是有资格成为帝母的,那李朝难免以为淑嘉皇贵妃所出的几位皇子里,有皇上看好的储君呢。”
“他们这么办事儿,皇后心下能舒坦才怪。”
婉兮想了想,“其实,皇后当真想多了。”
语琴忙抓住婉兮,“你心下又有什么谱儿了?”
婉兮抬眸静静看了语琴一眼,“姐姐还记得定太妃么?”
语琴便也点头,“自然记得。那会子皇上在皇太后的圣寿月里,还特地去探望定太妃;南巡回来,还亲自到定太妃灵前奠酒。因定太妃出身本是正黄旗包衣辛者库人,皇上却给那么大的礼数,皇太后还有些不高兴了。”
婉兮点头,“正是。定太妃薨逝之时,皇上正在南巡途中,却也下旨叫履亲王不必记着奉移,要等皇上回京亲自奠酒。”
语琴点头,“这又跟四阿哥什么干系?”
婉兮含笑抬眸,“既然是皇上回京之后亲自奠酒,那定太妃的丧仪自然要办得周全。丧礼之上是孝子贤孙皆要顶盆儿行礼——可是履亲王子嗣凋零,为定太妃治丧之时,已经并无‘贤孙’了。”
语琴便一眯眼,“我想起来了,皇上既是亲自奠酒,便也带了皇子前去穿孝——那会子带去的,正是年岁最大的永珹!”
婉兮点头,轻拍拍语琴的手,“姐姐便明白我的意思了。虽说皇子给宗室穿孝,也是人伦常情,只是致祭和顶盆儿,终究是两回事。”
语琴轻轻捂住了嘴,“你是说,皇上已经有打算将四阿哥过继给履亲王?!不会吧?”
六卷233、()
“便是宗室王大臣有无子继承的,那皇上也大可从其他宗室脉系中,择一子孙过嗣就是了,又如何能直接将皇子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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