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记仇()
“万万使不得!”
云思由绣眉扶着坐起来,一时急了已是轻咳起来:“名琴乃为皇后独赐,乃是含着皇后万千心意,我岂能夺爱?语琴,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这琴还是你好好收着。”
云思缓了几口气,才又缓缓道:“皇上天纵聪颖,涉猎极多,然第一爱玉,第二爱琴。皇上登基以后曾亲自清点宫中所藏名琴,并亲为编订名录,各为作赋。咸福宫便为皇上琴室,独占一宫。你瞧,在皇上的心里,那些名琴的地位亦不亚于内廷主位。皇上驾临咸福宫的次数、盘桓的时辰,倒比去这后宫一宫都多呢。”
语琴含笑点头:“小妾早就听闻贵妃娘娘琴艺亦是一绝,当年潜邸之中无人可比,皇上重爱之。只可惜自小妾进宫以来,贵妃娘娘一直将养身子,故此小妾纵然有心想聆听一曲,可也不敢劳乏了娘娘。”
说起从前的风光,云思也是神往而微笑:“是……从前皇上赴咸福宫时,总叫我相陪。皇上说起那些与琴相关的典故、曲谱,后宫之中唯有我能相和。皇上曾说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幸而身畔亦有我。只可惜我身子不争气,如今连走到储秀门都要气喘,便再没力气抚琴。钤”
云思顿了顿,静静凝视语琴:“否则我也不必眼睁睁瞧着凤格以琵琶邀宠,如今又有怡嫔占了咸福宫。”
语琴便也微微一震。原来一向看似病弱、与世无争了的贵妃,其实并未因病而甘心为人所欺洽。
云思虚弱笑笑,伸手握住语琴:“从前,我的琴艺在皇上眼里为第一;如今,我也希望那个能代替我的人,是你。”
“贵妃娘娘……”
云思含笑怕拍语琴的手:“皇后娘娘如此重赏,你该去向皇后谢恩。这便去吧,若去晚了,才是失礼。”
。
目送语琴离去,云思扶着绣眉的手,虚弱地微笑。
“她们自以为将我欺成这般模样,便是她们赢了,我输了。她们以为我此时自身亦是难保,还哪里有力气来跟她们斗?可是她们都高兴得太早……我自己纵然这多年委屈着沉疴缠身,我也不会叫她们都如意了去。”
“就算我死的那天……也绝不叫她们好过。”
绣眉登时惊得落下泪来:“主子何苦说这丧气话!主子青春还长,只需安心调养,别再跟她们置气,这病便定然是能缓缓调理好的。”
“只要主子身子好了,皇上自然还会如从前一般倾心相待。奴才还等着主子替皇上生一个小皇子呢……如今皇后无子,那将来继承大宝的便必定是主子所出的皇子。”
贵妃努力微笑,“我何尝不想?只是我的身子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我总归多熬一日,多看一眼她们是如何遭到报应的罢了。”
云思伸手绣眉的手:“现在语琴多去皇后处走动,对咱们来说倒非坏事。你嘱咐下去,别叫她们对她生了嫌隙。总归,或许唯有语琴才能替我报了这个仇。”………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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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空袖()
自此语琴勤力练琴,每次婉兮去看她,都是见她埋首在琴弦之间,便连与婉兮说话都顾不上了。
可是即便语琴勤奋若此,却并无机会在皇帝面前一展所长。一来是皇帝这期间并未翻过语琴的牌子,二来是皇帝自五月以来,因属国使团入贡,便移驾圆明园,倒是很少住在宫里了。
便连皇帝从前十分重视的向皇太后的请安,竟然也疏怠了。
此事难免叫后宫里议论纷纷。婉兮就算不想主动打听,可也灌满了两耳朵:都说是皇太后不满皇帝独宠怡嫔,冷落了后宫诸人,尤其是舒嫔,故此皇太后曾训斥过皇帝几句。皇帝便一气之下带了怡嫔迁往圆明园,连宫都不回了,索性避开皇太后的聒噪,耳不听心不烦洽。
这日又是有小太监在廊下嘀咕:“……听闻前儿个李朝使者入贡,怡嫔主子好奇高丽人长什么样儿,也想跟皇上一起见见。这一向是没有的事儿,可是万岁爷这回竟然准了!还叫人向李朝使团问,有没有会摔角的,说是怡嫔娘娘想看——你瞧,皇上当真是盛宠这位怡嫔娘娘!”
“只苦了舒嫔娘娘,那么高调地进宫,却直到现在还没被翻过牌子……听说敬事房连她的绿头牌都没做。”
婉兮默默转了个身儿,没从那两个太监身边过去,转而绕了个大弯,从另一条路走过去。
她手上端着针线笸箩,风灌进袖口来,便更觉着两个手腕上空落落的钤。
她努力深吸一口气,仰头望望碧色高天:嘁,他爱带谁去圆明园,就带谁去;他爱宠谁就宠谁好了。关她何事!总归,她“两袖清风”,心无牵挂!
。
婉兮走进皇后寝殿,见嘉妃金静凇也在。婉兮急忙给二位主子请安。
嘉妃含笑望婉兮:“是本宫来向主子娘娘求个恩典,要劳动姑娘做几朵花儿。姑娘心灵手巧,本宫早就瞧着主子娘娘头上的通草花精巧,后来才知道就是出自姑娘之手。”
“不瞒姑娘,这回李朝使者入朝进贡,因本宫出自高丽佐领,祖上亦与李朝同源,故此每回李朝使团入贡,皇上总难免叫本宫作陪。只是本宫这一体一身俱是皇上所赐,别无私物,便也没有什么好赠送给使团女眷的,便想着做几朵花儿吧。”
“因从前记着主子娘娘头上戴过的棒槌花便极好——姑娘知道,李朝上至国王,下至百姓,人人亦极爱人参,棒槌花便是最好的意头。”
婉兮忙道:“嘉主子过奖,奴才实不敢当。”
皇后含笑道:“既是你嘉主子亲自来向本宫求情,婉兮呀,你便去吧。你做的棒槌花连本宫都戴得,想来亦不会扫了你嘉主子的脸面。你也不用忐忑,只用心做便是。”
婉兮只得领命,告退出来。
缓步向外,却听得皇后与嘉妃说:“倒是不知,皇上召你到园子去的旨意可已到了?若是往年,你本该早就在圆明园伴驾,如何到了今儿这日子还延宕在宫里呢?”
金静凇便笑了,笑声里透着尴尬:“主子娘娘说的是。今年总有异数,皇上身边有怡嫔妹妹相陪,或许便不需要妾身了吧。怡嫔妹妹年轻貌美,又最善体贴圣意,皇上又哪里还用妾身这样的老人儿到眼前去!”………题外话………
内务府旗下的“高丽佐领”,是皇太极时代归顺的朝。鲜人哈。但是他们已经不是李朝人,而是大清子民,而且是旗人。身份跟婉兮一样,都是内务府包衣。还有~~
202、相比()
“你何苦说这些痴话?”皇后斜倚着靠垫,目光缓缓扫过金静凇:“怡嫔如何能与你相比?”
“你家是高丽佐领的世家,你家先祖新达理早先在太宗皇太极时便已归顺,入了皇室的包衣旗籍。你曾祖常明更是历任康雍乾三朝,先后任领侍卫内大臣、内务府总管大臣,赐太子太保。”
“你父三宝此时更是官至正三品的上驷院卿、兼长芦盐政。举凡宫里所用马匹、古玩、果品、雀鸟等皆由你家进贡。你家要品级有品级,要银子有银子,几能与贵妃母家并论。况且你还有皇四子永珹,又刚晋位为妃,正是风头一时无两之际。你又何苦自轻,将自己与那怡嫔做比?”
皇后轻叹口气:“怡嫔虽得皇上宠爱,可是终究出身南府,说白了不过一介优伶。她家又本是江南汉人,甚或,连她那报上来的爹都不一定是她亲爹……连太后都要她训斥皇上,你又何必因了她而耿耿于怀?”
皇后的话叫静凇松快了许多:“多谢主子娘娘宽慰。”
皇后拉过静凇的手来:“每回李朝使团入贡,皇上都对你依赖颇多。有你在皇上身边,不但能圆融与李朝使团的气氛,关键时刻更有些话只能由你替皇上通译……皇上在接见李朝使团之事上,总归是离不开你的。钤”
“可是怡嫔能做什么呢?一个江南汉女,听不懂高丽话,对李朝甚至一无所知。你没听说么,她竟然还想看李朝使臣摔角……她是把人家李朝人当成蒙古人了!她陪在皇上身边,又能做什么呢?难不成身为内廷主位,还要下场替使团歌舞么?那便是天大的笑话,失了我天朝上国的国格。”
皇后拍拍静凇的手:“你便放心回去准备,皇上的旨意定不日就到了。”
静凇起身行礼:“妾身多亏有主子娘娘这番开导。妾身明白自己的责任,定陪皇上处置好与李朝使团之事。”
。
静凇告退,素春幽幽道:“今年因多了怡嫔,想来嘉妃娘娘怕也会受不少的气。”
皇后垂首轻抚佛经:“也是难免。况且这是皇上召见高丽使团呢,虽说嘉妃的祖上早就归顺了我大清,嘉妃已然不是高丽国人,但是总归同根同祖,在怡嫔和嘉妃之间,你觉着使团会更向着谁些?”
素春眼中一亮:“那自然是向着嘉妃!若此,他们自然不会给怡嫔好脸色!”
皇后缓缓翻了一页经书:“高丽使团非但不会给好脸色,他们还甚爱写笔记。他们必定在笔记上极力丑化怡嫔。李朝是我大清属国,朝廷有大臣常驻李朝,便定有机会看见他们的笔记。只消大臣们将笔记传回咱们大清,到时候怡嫔的名声,便都由得他们拿捏了。”
素春便也忍不住地笑:“奴才猜想,纵然怡嫔此时宠冠六宫,可是却也长远不了。奴才掐算着,那些笔记里的故事传回来,最长都不用三两年。依奴才看,怡嫔的宠最长亦不过那么几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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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婉兮随着静凇一起回景仁宫,婉兮与静凇不甚熟悉,心下未免稍有忐忑。
静凇倒是对婉兮甚和蔼,叫婉兮跟在肩舆旁,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儿。
“婉姑娘自进宫以来,一直都才长春宫里,本宫寻常倒没什么机会与姑娘说说话。不过说起来本宫与姑娘都是出身包衣,家里的长辈都世代在内务府中任职,咱们便该多亲多近。”………题外话………
还有~
203、试探()
这话倒也难得,婉兮便也微笑福身:“奴才岂敢。只是奴才心下,也觉着与嘉主子投缘。”
“那就对了!”静凇含笑拍拍婉兮的肩:“你且记着,在本宫身边不必如在主子娘娘跟前儿那么大规矩就是!本宫爱极了姑娘的手艺,也更喜欢姑娘这个人呢!”
如今宫中妃位上有三人,娴妃一向与婉兮不睦,与纯妃没什么来往,难得嘉妃主动示好,婉兮心下便也承情。
于是婉兮的棒槌通草花便制得极为用心,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便将的时光都用在制花上了。若此便也不觉时光漫长,更——暂时可以忘了手腕上的空落。
只是婉兮昼夜赶工,将二十对棒槌花都几乎全制好了,皇帝的旨意却还迟迟没来洽。
嘉妃身边伺候的官女子顺姬便有些急了,私下里问嘉妃:“主子这些宫花可都白预备了!定是怡嫔撺掇着不叫皇上召主子去!”
静凇遥遥望着圆明园的方向:“用了的心意,本宫便不会叫它白白费了。去叫太监来,带一对棒槌花去圆明园,求见皇上。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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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姬听着便是一怔:“主子这是……?这能行么?”
嘉妃缓缓勾了勾唇角:“行与不行,总归试了才知道。终究比咱们傻等在宫里的好。”
另一官女子英姬不由得问:“难道是那通草花里藏着什么缘故?主子的心思,奴才倒猜不着了。”
静凇幽幽一笑:“至少那花儿,主子娘娘曾在皇上眼前戴过。彼时皇上还曾多看过数眼,想来皇上是很。今儿咱们送去这花儿,皇上就算想不起别的,兴许也能想起主子娘娘。皇上爱重主子娘娘,说不定便会因为主子娘娘而心软,那咱们就搏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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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妃心意果然并未落空,太监当晚回来已是带回了皇帝口谕,著嘉妃赴圆明园。
静凇自是喜不自胜,吩咐顺姬和英姬立时收拾,并嘱咐将婉兮一并带去。
盏灯时分,顺姬亲自来通知婉兮。婉兮在灯下愕然抬眸:“叫我也去?麻烦姑姑禀告嘉主子,今晚所余的棒槌花便能制得,明早定不误了嘉主子的行程。请嘉主子的示下,还是别带奴才同去了吧?”
顺姬也是笑:“姑娘的心事,主子也明白,终究姑娘是长春宫的人,恐跟着嘉主子进进出出不方便。姑娘且放宽心就是,嘉主子已亲自回了皇后主子,皇后主子已然准了。”
“不瞒姑娘说,如今正是五月春深,园子里正是最美的时分。这宫里虽好,可胜在庄严辉煌;若论景致,却是不及园子里的。况盛夏就要来了,宫里又干又热,园子里水气足、绿荫深,才最好过。咱们宫里人谁不巴望着夏日有幸随着主子们赴园子呢!姑娘既得了这个机会,何不跟咱们一同到园子里逛逛!”
婉兮明白,嘉妃和顺姬都是好意,却不知道她不想去园子的真正缘故。
想此时那园子里正是皇上与怡嫔你侬我侬之时,她若去了,又是干什么呢?
婉兮便起身一福:“小的谢嘉主子和姑姑的心意,只是……小的这些日子有些泻肚,怕不便车马,还望嘉主子体恤。”………题外话………
还有~
204、寒气()
这个晚上,婉兮避开人,独自去景仁宫后院的井里打水。先打的几桶水都倒在一旁,待得打到第四五回,打上来的水已是冰凉了,才留下来。
她独自一个人,顶着头上的月,坐在井亭里泡脚洽。
已是五月,季候已是初夏,于是这井水纵然凉,却也还好,并不刺骨。
她不由得想起曾经也有一晚,她也这样地独自一个人在井边打水。彼时是九爷,那次她拽动井绳的双手还都套着九爷送的玉镯。
而今晚,心下的起伏还是有一半因了九爷的玉镯。
……自然,还有一半是那个毫不讲理将玉镯砸碎了的人。
凉意从井水里一丝丝钻进脚底去,沿着经脉向上,她不多时果然肠肚便咕噜噜滚动起来。她忙套上鞋袜,便朝净房里跑。
这一晚,如她所愿,她果然连泻了几回肚子。后来折腾到与她同屋的英姬都察觉了。英姬点了灯看婉兮面色已是苍白,便赶紧爬起来去回了顺姬。顺姬又禀告给嘉妃……最后由嘉妃派人回给皇后了宫门钥匙,去叫御医。
婉兮捧着肚子哼哼,额角落下的汗却是实实在在的。女孩子果然怕凉,她自以为水没那么冷,却还是当真被激着了。
外头顺姬、御药房的太监,一起陪着御医走进来。婉兮一边卖力地哼哼,一边挑开一边眼帘瞧过去,却没想到来的御医竟然是归和正钤。
怎么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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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和正上前来诊脉,顺姬和御药房太监都按着宫规,立在门口处陪着,不叫御医跟官女子单独相处。
归和正隔着帕子搭了一会儿脉,便是皱眉:“姑娘身子里果然有一股子寒气……姑娘年纪还小,素常怕是饮食贪了凉。《神农本草经》明言:‘女子风寒在子宫,绝孕十年无子’。我不得不提醒姑娘一声,女子最怕受凉,那寒气若长期积郁不散,终究都会汇集到子宫处,造成宫寒。那便是女子大忌,有碍生养。”
婉兮一脸虚弱地听着,却好悬没被归和正的话给逗笑了。
婉兮心说:这位御医先生当真是一本正经。她就用凉水泡了泡脚而已,纵然受凉也都是体表小事,不至于就深入脏腑,更不至于积郁成疾。
不过归和正这么说,婉兮倒也是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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