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忻嫔一路快步走回自己的寝宫,坐在炕上,已是气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乐容担心得直嘀咕,“主子……好歹顾着皇嗣,这便消消气吧。”
“这会子皇嗣无碍!”忻嫔抬眸瞪一眼乐容,“她是挑时候儿的,这会子孩子正是四个月,到了稳当的时候儿!”
乐容赶紧倒了一杯茶过来,“不管怎么着,这会子主子也总归不宜动气。这是她故意的,主子便不能中了她的计。”
忻嫔喝了茶,喉咙里这口晦气这才缓缓咽了下去。
她坐直,缓缓眯起眼来,“……不能不承认,她这回倒是聪明。终究皇后是中宫,她只是妃妾,她若跟皇后斗,那前朝后宫都瞧着呢,自然都说她僭越、坏了规矩。”
“况且这会子是皇后年过四十,却中年丧子,凄苦可知。她若反抗了皇后去,皇太后和宗室王大臣都不容她。”
“所以她才打算咬住了我不撒口啊!叫前朝后宫都瞧着,她只是与我过不去,却不得罪了皇后——”
“我小前儿,家里是有这样的狗,两个掐起来。主人来拉架也不松口,结果棍棒都打到身上去了,那狗不反抗主人,可就是不撒口,反倒往死里咬那对手。根本是把主人那棍棒的疼,都加倍报复到那对手身上去。”
乐容听得也是皱眉,“这些年,倒是也从没见过令妃能狠成这样儿……可是她这回既然要这么发狠,主子终究还怀着皇嗣,便不能不提防一二。”
忻嫔转眸望向窗外,朝着那拉氏所居正殿的方向,“别看令妃那么盛气凌人,咱们也不能忘了令妃的目的是什么——如今想来,她无非是不想叫我与皇后、兰贵人联起手来罢了。”
忻嫔冷哼一笑,“兰贵人倒也罢了,终究还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指望不上。不过皇后这回,便是没有我,也一定不会叫令妃好受!”
六卷175、旁边那个人()
忻嫔这会子将希望寄托在那拉氏身上,便不由得将今儿的事儿,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
“……越发觉着皇后今儿这么冷静,眼见着令妃咬着我不放而不出声,有些奇怪。”
乐容也是蹙眉,“兴许,皇后还没决定下来,该怎么跟令妃斗?”
忻嫔垂首半晌。
“倒是那个林贵人,怎么回事儿啊?”
乐容一愣,“林贵人?主子说林贵人今儿也没帮衬主子说话?”
忻嫔皱了皱眉,“方才那情势,她一个不得宠的贵人,说不上话倒也是情有可原,我倒是不怪她……我就是觉着,仿佛从五月南巡回宫以来,她仿佛与我走动得不像从前那么勤了。”
乐容想了想,“奴才瞧着,终究是一个宫里住着,她该给主子的礼数,倒还是有的。便是咱们六公主,也时常跑到她那边配殿里去玩儿,她对咱们六公主也好……若此,倒是没看出旁的什么来。”
“再说凭她现在的位分,还有母家那尴尬的境地,她在宫里也没什么分量了。主子何苦这会子还要分神去想起她来?”
乐仪这会子终于插了句话,“……方才乐容陪主子在前走,奴才落后了两步。若不是奴才眼花,那方才主子走后,好像是林贵人还在皇后身边儿,没走呢。”
忻嫔不由得皱了皱眉,“她留在皇后身边儿……做什么?”
。
九月二十六,皇帝奉皇太后圣驾,带领后宫从圆明园回宫。
皇帝以孟冬祭太庙,斋戒三天。
西北哈萨克处已经传来确切消息,阿睦尔撒纳已经逃窜至了俄罗斯境内。
有大臣担心两国因此而起纠纷,故此劝皇帝放弃追击阿睦尔撒纳,皇帝申饬。
为激励各部,皇帝祭太庙后,再到南苑行围,召见琉球国使臣。
皇帝这一去数日,那拉氏终于缓过了神来。
这日六宫嫔妃到那拉氏宫中请安,那拉氏向婉兮问了问小十四的情形。婉兮自是谨慎答了,还替小十四给皇额娘请安。
那拉氏点了点头,“令妃临盆第二天,皇上便带着我们赴热河去了;皇上回京来,这便又忙着前朝的事儿,怕是也没能腾出工夫来,细问问小十四刚从园子里回宫来,身边儿短什么、缺什么不。”
“我呢,也没能赶上小十四的满月去。我这当皇额娘的,心下自然也是惦记,这便路上也腾出手来给小十四做了两双小欤B鞋,正好天凉了穿。也不知道合不合脚。”
欤B鞋是关外满人传统的鞋子。鞋内还垫欤B草,干燥、温暖,是关外人严冬生活里缺不了的。
婉兮忙起身,郑重行礼,“妾身替小十四,多谢皇额娘的牵挂。”
那拉氏含笑点点头,却一抬眸就看见了伺候在婉兮身边儿的官女子。
那拉氏扬扬眉,“这个是……我瞧着倒眼生。”
因来皇后这儿请安,总会遇见忻嫔,故此婉兮便有意没叫玉蕤跟来,而是带了玉函和玉景。
婉兮见皇后忽然问起官女子来,心下不由得一跳,这便含笑道,“回主子娘娘,这是玉函啊。”
那拉氏却摇头,“玉函是潜邸的时候就伺候的老人儿,我自然认得。我说的,是旁边这个。”
六卷176、怎么变成这样了?()
婉兮的心便一提。
玉景见皇后主子问她,不敢不答,这便双蹲礼,恭谨回话。
“回皇后主子,奴才小名玉景。”
“玉景?你说你叫玉景?!”那拉氏陡然一声冷笑。
婉兮忙行礼,却还没等婉兮出声,那拉氏忽地伸手,已是一巴掌扇在了玉景面上!
“大胆的奴才,便是你也敢叫玉景?”
玉景被狠狠打在脸上,整个人已是傻了,跌倒在地,想哭却不敢哭。
婉兮心下终究是咯噔声响成了连串去。
婉兮推一把玉函,叫玉函先去扶着玉景,她自己在皇后面前跪倒。
“……玉景是妾身宫里的官女子。既是玉景有错,那便必定是妾身先错了。主子娘娘若怪,先责罚妾身便是,官女子是刚从粗使女子里头挑上来的,不懂规矩便都是妾身没教好。”
那拉氏这一巴掌,也将六宫都给扇愣了。
就算语琴等人想到那拉氏可能会迁怒给婉兮,却也没想到那拉氏竟然从一个官女子身上发作开来。
况且这个女子也不是玉蕤、玉函这样的头等女子,从前在皇后面前出现的次数都有限,就何谈要得罪到皇后了。
那拉氏睨着婉兮,冷冷而笑,“玉景既然是你宫里的官女子,那她的小名儿,也必定是你取的了?”
婉兮心中便已越发坐实了猜想,只深深垂首道,“回主子娘娘,玉景的名儿,的确是妾身取的。只是那会子……十三阿哥尚未出世、皇上更未曾赐名。”
“若妾身能知后事,便不敢再为玉景用此名。”
至此,周遭主位才都听明白——玉景的名儿,说来也真是巧,倒是与十三阿哥的名字“璟”撞在了一处。
那拉氏点头冷笑,“令妃,你说得好明白!既知我因何伤心,你今儿却还带她到我眼前来,那岂不是故意惹我伤心?”
那拉氏说到此处,已然泪如雨下,顿足捶胸。
“永璟,我的永璟啊……”
听得那拉氏如此嚎啕,都是身为人母的,婉兮也早已落下泪来。
其余六宫,也是无不恻然。
婉兮连连道,“若不是玉景的名儿早登录在了内务府的底档上,若是改了,便要连累内务府的笔帖式们,将从前好多年的底档簿子都得翻出来,再重新修改……”
“主子娘娘安心,妾身今儿便将玉景的名儿给改了。改成‘玉萤’可好?还请主子娘娘示下。”
。
那拉氏终于与婉兮当面闹起来了,忻嫔在座上垂首轻笑。
只是听着听着,便有些不对劲儿了。
——怎么闹来闹去,只是揪着一个官女子的名字不放罢了?
那拉氏怎么不提十三阿哥永璟是怎么死的,怎么不将这事儿怪到令妃头上去?
怎么不说“为什么你的皇子来了,我的皇子却薨逝了”,这样的话儿去?
闹到后来,反倒成了令妃给玉景改名,又问皇后好不好——皇后还当真跟令妃讨论起这个名儿来了!
这算什么啊!
。
末了,那拉氏用帕子抹了抹眼泪,“嗯,玉萤倒是也好。终究你宫里还有个官女子,叫‘玉蝉’,这玉萤改了名,倒也与玉蝉更可立在一处了。”
六卷177、为了孩子()
这一场风波“如约”而来,却意外而散,别说宫里其他主位已是看得瞠目结舌,便是颖嫔也没能看懂。
待得离开了皇后宫,颖嫔便追上婉兮,紧紧捉住了婉兮的手。
“方才可把我吓着了。我以为这场风波一开,这后宫里便几个月都无宁日。可是谁知道怎么就这么平息下来了?”
婉嫔缓缓走过来,将小七交给白果,叫白果和赤芍先带小七回去找拉旺和福康安玩儿去,这才举着帕子按了按嘴唇,含笑道,“那也要先问问你令姐姐今儿怎么这么冒失,为何偏偏带了玉景……哦不,现在该叫玉萤——到皇后娘娘眼前来了。”
颖嫔心下便也一跳,眯眼细细打量婉兮神色。
直到婉兮自己绷不住,唇角泄露了一丝微笑出来,颖嫔这才跳起来。
“我随扈去木兰这三个月,究竟都错过了令姐姐什么好戏去?令姐姐还不快告诉我?”
婉兮故意不说,只摇着头,向后缓缓退了两步,“你自己猜……半点都不难,你静下来想一想,心下自然便得了。”
颖嫔便皱起没来,使劲儿地想。只是想了半晌,还是不得关窍。
“……叫我自己想啊,我这会子只是发现一个疑点:十三阿哥的‘璟’字,玉形而景声,正好与玉景的名字撞在一处。这个巧合便是咱们一时疏忽了,总因为玉景寻常也不是总在令姐姐身边儿伺候的,咱们给忘了也是有的——可是令姐姐却不该疏忽了啊。”
“以令姐姐的聪慧,既然必定早就留意到玉景的名字怕是要惹皇后不欢喜,今儿怎么偏偏就是带了玉景到了皇后眼前儿来?这不成了主动引出皇后的灯捻儿来了?”
婉嫔含笑点头,“高娃也长大了。”
颖嫔便一蹦,“我猜对了?”
婉兮便也含笑点头,“你说的是。去年皇上给十三阿哥定名儿,听见这个名儿,实则我心下就咯噔了一声儿,情知玉景这个名儿怕是早晚要惹事儿。”
“我那会子本想跟皇上求个恩典,将玉景的名儿当时便给改了去。可是后来想,不如暂时留着吧,说不定来日能派上什么用场。”
“这次十三阿哥薨逝,整个后宫都知道皇后怕是要跟我发火,都带着一副看戏的心,等着这场大戏开锣。我呢,也不忍心叫她们等得太久,这便主动带了玉景来,将这场大戏的帘幕掀开好了。”
“与其非要等着皇后发作开来,我何不自己来操持这一切?那些被动受算计的事儿,当年还小,受了便受了;如今却要护着孩子呢,我便再不能冒那个险。”
颖嫔笑了一会子,便也还是皱眉。
“可是……以皇后的性子,令姐姐难道不怕今儿皇后发起火来便收不住了么?”
颖嫔上下打量婉兮的神色,“还是说……姐姐早猜到了,皇后主子今儿只会对玉景的名字发火,而不会跟令姐姐真的斗起来没完?”
婉兮静静含笑,抬眸与婉嫔和语琴对了个眼神儿。
语琴先没绷住笑,“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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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卷178、仅剩的资本()
颖嫔的眼都睁圆了。
“果然是令姐姐都算好的?”
婉兮终是忍不住微笑,捉住颖嫔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是我都算好的?傻高娃,别忘了这世上最难算的就是人心;而这世上的人心,最难揣度的就是后宫女人心。”
“这事儿啊,总归是从我生下小十四,皇上便带着皇后和你们行围木兰去了。留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便是要坐月子、养身子,可也好歹要做些提前的预备。”
“可是预备归预备,却也终究不敢确认,这预备是否就预备对了;不知道我能不能猜中皇后的心——故此啊,这不是我‘算准’,而是,半算,半赌。”
婉兮面上还挂着笑,可是眸子里却清净下来。
“我用那两个月的预备,去赌皇后的心思。赌赌看,如今的她是巴着过去不放,还是能更着眼未来。”
颖嫔使劲点头,却绞尽脑汁地想,还是不得究竟。
颖嫔便抱住了婉兮,“我的好姐姐,你快都通盘告诉我吧。我是怎么都没有姐姐的脑袋瓜儿,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了。”
语琴笑着上前,将颖嫔的小手给捉过去,攥在手里按了按。
“你说,皇后这会子还剩下什么了呢?”
。
颖嫔一扬眉,“她还剩——中宫之位、还有嫡长子十二阿哥永璂啊!”
语琴点头而笑,“就是这回事。婉兮赌的就是她现在仅剩的资本,赌她不会一个夭折的幼子,便将自己仅剩的这两样,也给这么一闹,就都折腾没了。”
颖嫔眯起眼来,静静想了一刻,便是一拍手。
“这会子正是西北用兵收尾之际,皇上忙得都没时间进后宫来——身为皇后的,便是丧子之痛,这会子她也不该闹!倘若当真闹起来,皇上如何能饶了她?”
“她若在这个时候折腾得狠了,那便不配身为国母,不配位居中宫了。到时候皇上若问她的失德之罪,废了中宫之位,也有的说!”
语琴赞许点头,“说得对,所以皇后才没回来就闹。”
颖嫔静静望着婉兮,“那……十二阿哥永璂呢?”
语琴轻叹口气,“十二阿哥今年四月刚满五周岁,才进上书房念书。皇后南巡回来没陪他两天,十三阿哥就病了,皇后便也没多顾得上永璂,只陪着永璟去了。”
“而七月皇后就又随着圣驾行围木兰去,这便都没来得及好好关心关心永璂。”
“十二阿哥五周岁,这是进上书房念书的岁数——可也是从母亲寝宫里搬出去,挪到皇子寝宫的年岁啊。”
语琴眨了眨眼,“你们忘了五妞那档子事儿了?”
颖嫔使劲儿想了想,便笑起来,“我明白了——十二阿哥虽说是五岁的大孩子了,又是皇上和皇后的嫡长子,但是他也终究还是个孩子。”
“皇后对他的期望太重,故此从小就对他严格,接着又是五公主、十三阿哥的降世,叫十二阿哥从小都没享受到多少母亲的疼爱去——所以啊,别看十二阿哥五岁多了,可是却很恋着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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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卷179、还是反其道而行之()
颖嫔听着都叹口气。
“五岁对皇阿哥来说,真的是一道门槛。不仅要进上书房念书了,还得从母亲的寝宫里搬出来,挪进南三所去了。”
“今年十二阿哥便两件事儿都赶上了,还多加一件弟弟夭折……也是可怜。”
婉兮轻叹一声,“那会子皇后和舒妃都随扈去了热河,十一阿哥便也搬进阿哥所去。我惦记着永瑆,便时常往阿哥所去——这便也时常瞧见与永瑆同住的永璂。”
“永瑆和其他的皇子,看见我去了,都自然聚到跟前,全都是孩子自然的情态。唯有永璂,他本是阿哥所皇子里年纪最小的,却偏是要顾着嫡长子的身份,反倒不好意思到我近前来,只远远那么看着。”
“倒是永瑆跟他一个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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