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倒要问你一句话:你怎确定你那物件儿是丢在这儿了?”
五妞迎住玉叶,同样回以一声冷笑,“好歹你也曾是主子身边儿的掌事儿女子,这会子便是要出宫了,已然卸下了差事,可是你的脑筋总不该一并也卸了——那是我贴身的小衣,我怎不能确定是丢在这儿了?”
“我是咱们宫里的女子,我那贴身的小衣不是丢在这儿了,还能丢到旁的宫里去不成?”
玉叶也毫不客气,“那谁知道!虽然是你贴身的小衣,可是谁敢保证你给脱到何处去!”
玉叶实在是恨急了五妞。从小的那些事,加上她这几年给主子添的麻烦,再加上她刚刚又莫名其妙提到毛团儿,她这便顺着话赶话,也浑不管了都说出来。
五妞听了,便朝地下啐了一口,“我呸!玉叶,你好歹也是永寿宫的掌事儿女子,你便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得出口?也就我这样儿的,从小就知道你说话粗俗罢了;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样儿是叫主子给教出来的!”
“你!”玉叶恼得恨不得要冲上去撕五妞的嘴,却被玉函紧紧给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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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嫔在畔听着,半垂着头,目光却不时从几个人面上滑过。
看到此处,她便抬眸含笑,走到婉兮身边儿道,“小妹这也是才知道,原来五姑娘失了的竟然是她故去的额娘亲手给她绣的贴身的小衣这小衣虽不值钱,可是在五姑娘心中怕是无价之宝。她急成这样儿,便也是叫人心下恻然。”
“就因为是这样要紧的体己之物,五姐姐便是说话急了些、对玉叶姑娘的态度冲了些,也都是人之常情,叫人可以体谅。”
忻嫔说着瞟了玉叶一眼。
“倒是玉叶姑娘今儿的反应叫小妹有些惊讶了呢。玉叶姑娘好歹也是永寿宫掌事儿的女子,该懂的大局自然都懂,今儿怎么就这么不能容人,连五姑娘这样的心情也不能体谅了呢?”
“如说今儿五姑娘急了些、话冲了些,都是能叫人理解;那反过来玉叶姑娘的急和冲,就叫人有些没法儿理解了呢”
忻嫔歪歪头,盯着玉叶,“我当真就是想不明白啊,玉叶姑娘忽然也这么急,究竟是所为何来?”
忻嫔说着拍掌笑了声,“若不是我深信玉叶姑娘的为人,连我这会子都要忍不住猜想,难道玉叶姑娘当真有些什么怕叫人知道的?”
众人的目光哗啦朝玉叶泼洒过来。
忻嫔自己先摇头而笑,又用力摆手,“不会的,不会的。以玉叶姑娘的为人,这事儿又怎么会与玉叶姑娘有牵连呢?”
玉叶终是沉不住气,忍不住指着五妞跺脚大叫,“好啊,你去翻,你头一个就先翻我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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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静静地盯着忻嫔,目光接下来转向五妞,缓缓道,“既丢了物件儿,便找就是。找物件儿不用嘴,动手便罢。”
“何必还站在这儿尖声利嗓?便去找就是了!”
五妞也回望住婉兮,微微一笑,“奴才谢主子”
“只是奴才丑话也得说到头里:因女子们都是一处混着住的,没谁有资格单独睡一间房,故此奴才要是找物件儿,可保不齐还得动她们的东西。主子既然容得奴才去找,那主子就得”
玉叶一声冷笑,“你动就是,谁还怕是怎的?”
玉蕤有些皱眉,忍不住悄然看了婉兮一眼。
婉兮静静垂下眼帘,“五妞,你这话说得有理。既然是大家混在一起住,难免有物件儿彼此拿错了的时候儿——这便都是无心的,更谈不上什么‘偷窃’。你若这么找见了,可自然不准不分青红皂白就在我面前指摘人家去。”
“话又说回来,若是找不见呢?我这当主子的,也自然一碗水端平,不该只偏袒你一个。你若没找见,我凭什么反倒叫她们为你担了一回嫌疑去?“
婉兮面色一冷,“五妞,我只问你,若是什么都没找见,你又该当何责?”
忻嫔垂首细细听着,眸光泠泠流转,偏头向左,朝婉兮一笑;又侧眸向右,向五妞一笑。
五妞便深吸一口气,“若找不见,奴才但凭主子发落就是!”
婉兮屏住呼吸,凝住五妞:“好,那我便说下规矩:若是你翻动了她们的东西,可是什么都找不见的话——我便也不能再留着你,到时候要叫你与玉叶一同出宫!”
五妞怔了怔,眸光下意识追向忻嫔来。
忻嫔却垂下了头去,只含笑瞟着自己腕子上重新绞过的赤金镯子,面上看不出旁的神色来。
事到如此,五妞便也只能一横心,“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奴才遵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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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翻检,便悄然无声地在“天然图画”小岛上展开。
婉兮请一众主位到“竹荪楼”内坐,喝茶说话,却显然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外头的那件事儿吸引了过去。便是过完了素日请安的时辰,也没人起身告辞。
看来都在等着那个结果。
婉兮派去翻检的妇差们一个一个地回来禀报,都说没有发现如五妞描述的那件兜肚。
待得的妇差都回来,都给出相同的答案时,婉兮终于放下了茶盅,威严地抬起了头,凝注五妞。
“这些妇差都不是原本咱们宫里的,你也瞧出来了,她们都是我临时从内务府那边儿请来的。故此你也尽管放心,她们不可能偏袒了谁去。此时已是经过她们的手盘查过了,这结果你又有何话要说?!”
五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奴才若当真冤枉了人,那奴才自然听凭主子发落。只是奴才也说了,丑话总得说到头里:奴才既然连宫里的姐妹都要查,那奴才便也有胆子不相信这些妇差去!”
“奴才不是说她们偏袒了谁,奴才是说办差的总分粗心细心,便是主子交待的差事,不同的人还要分不同的办法去。倘若她们查过是查过了,可是却不够细心又怎办?”
婉兮便都忍不住笑了,“你是说,你还想亲手去翻,啊?!”
五妞此时已无退路,自是梗着脖子回望住婉兮,“主子何不干脆叫奴才亲手去查?终究那物件儿是奴才的,在意也都是奴才在意;其余这些妈妈里,她们终究不会明白奴才的心思去!”
忻嫔含笑淡淡垂首,“小妹倒是想起了自己从前在家的时候儿。因有阿玛和额娘宠溺着,便从小爷不善经管自己的物件儿,也时常有放乱了找不见的时候儿。”
“小妹的额娘和丫头们便会来替小妹寻找小妹的额娘和丫头们原本都是顶顶心思细腻、手脚麻利之人,可是说也有趣儿,到头来最后找回那物件儿的人啊,不是她们,反倒是小妹自己呢!”
忻嫔自顾说得有趣,笑容灵动清丽。
“小妹推己及人,便觉着眼前这事儿啊,还当真应当叫五姑娘亲自去找一回。终究旁人与那物件儿的缘分,总也比不上她去。旁人翻一遍就错过的,她自己说不定一摸就摸到了。”
婉兮面色微微一沉。
忻嫔抢先道,“况且玉叶、玉蕤她们也没什么怕找的,不是么?便是叫五姑娘多翻一回,又有什么打紧呢?”
“这样一来,一解了五姑娘的心疑,叫她从此明白那物件儿的确是没丢在自家宫里;二来也能显示出令姐姐的宽容大度,以及姑娘们的心怀坦荡呢。令姐姐说,是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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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卷249、除旧 六千毕()
忻嫔话说到此处,婉兮静静地抬起了头。
目光放远,掠过窗外高天。
已是秋日,京师的天又高又蓝。
便是有云,也只是轻轻淡淡,完全盖不住青空的颜色。
婉兮便点了点头,“咱们大清的官女子,不是历朝历代的宫女能比得了的。咱们大清的官女子,都是出自内务府旗下,其中有不少,更是出自内务府世家,父祖皆为官宦。”
“故此咱们大清的后宫里才有《钦定宫中则例》,除了太监不准欺侮官女子之外,便是内廷主位也不得擅自责罚位下的女子。否则,内廷主位亦要获罪。轻则受申饬,重则更要降位。”
“故此这宫里涉及到官女子的事情,便是咱们当主位的,也自然要慎之重之。更何况,此事里头仿佛还隐约含了一个‘偷盗’的罪名去?那此事便不容遮着盖着,总要查个水落石出,叫牵涉其间的各位官女子都得到一个明白的交待去。”
忻嫔便笑了,“令姐姐说的是,小妹也正是这个意思。此事虽说是姐姐宫内的事,但是既然是官女子有事,又恰逢皇上、皇太后和皇后都宫里,咱们这些当主位的便都有襄助之责。令姐姐放心查问,姐妹们自然都愿协助。”
婉兮便点了点头道,“五妞是官女子,五妞失了物件儿,该查;可是玉叶、玉蕤同样是官女子,她们的东西也不是能擅动的。”
“身为一宫之主,我自然要一碗水端平。给五妞查物件儿,我已经分府内务府下的妈妈里们查过了玉叶、玉蕤等人的体己之物;可是玉叶、玉蕤的权益我却不能就罔顾了……我今儿把话便摆在这儿:妈妈里们已经查过一遍,并无所获;倘若五妞亲自动手再查一遍,还是没有的话,我便也不能再只顾着五妞了!”
语琴轻哼一声,“自当如此!否则这宫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一个女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婉兮抬眸精进盯住五妞,“你方才说,若找不到,就听凭我发落……五妞,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自是姐妹情深。只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规矩不容私情,倘若这次你亲自翻检了再找不着,那我都不能保着你了……”
五妞尴尬地望住婉兮,便也一梗脖子,“奴才方才既然已经说过听凭主子发落,那奴才自是吐口唾沫都是个钉!”
婉兮这才轻轻勾起唇角,“说得好。五妞,我从小就知道你是这样坦坦荡荡的人;如今在宫里相伴多年,我就更相信你依然还是这样的人。”
婉兮说罢,朝外扬了扬手,“你亲手去查吧。若觉着必要,便不妨将我额娘的、七公主的,甚至于我的东西,一并查了!”
五妞这才一颤,“奴才不敢……奴才,奴才的那小衣只在女子们所住的屋子里就是,如何敢攀连到主子们去。”
婉兮点头,“好,那就仅限于女子们住的配殿、耳房、倒座房……你去查吧。”
五妞这便欢喜地起身要去。
婉兮却叫住,“只是这会子咱们还是住在园子里呢,便一应事务也得知会圆明园的总管一声。”
婉兮话音微落,胡世杰便冷着一张脸走进来,跪倒请安。
婉兮点头,“既是翻检,总得有人监督。我这便有劳胡总管,陪着五妞一并翻检。”
五妞回眸只看了胡世杰一眼,便觉着后脖颈上的寒毛都立起来了,转回头来便是一个哆嗦。
婉兮这才终于微微含笑,“去吧。事不宜迟,查完了,咱们也好歇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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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妞原本一脸的张狂,可是身畔站着个阎罗王似的胡世杰,她便如耗子见了猫一样儿。
便连两边肩膀,都下意识缩缩起来了。
便是与胡世杰一起走出殿门去,从背影看,便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瞟着五妞这样的背影,婉兮含笑向众人,“秋日燥,姐妹们也坐了这么一会子了,都请喝口茶,润润喉。”
语琴便先笑,“都说夏饮绿,冬饮红,一年到头喝乌龙……令妃今儿这铁观音,小小一口便是回味悠长呢。”
众人便也都含笑道,“令妃有心了。”
婉嫔含笑点头,“……乌龙啊,今儿这日子果然是喝乌龙茶才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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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一旁伺候的玉蕤,经过今早上这一气,本来还一肚子的火气呢。可是之前瞧着主子的言行神色,心下便悄然有些异动;待得这会子又听得婉嫔这么一句话,一颗心便跳得更快,忍不住抬眸热切地盯住了婉兮去。
倒是杨氏轻轻攥了攥玉蕤的手,含笑看她一眼,却没说话。
玉蕤便趁着去补茶的当儿,单独将杨氏拉到茶房去,已是一脸的惊喜,“……是奴才愚钝了,今儿的事儿,主子心下早有谱儿?”
杨氏轻笑道,“咱们都知道五妞在宫里迟早是个祸害。令主子早不发作,便是因皇后的缘故,她总不能越过皇后去单独发落五妞。”
“可是咱们好容易叫皇后吐了口儿,没想到后头皇太后又补上来了……以令主子的身份,便怎么也不能公然与皇太后抗衡去。故此咱们宫里便安静,叫人瞧着,五妞还是从前那么跋扈,倒没人去盯着五妞——唯有如此,才能叫皇太后那边挑不出什么来。”
“可是啊,令主子又何尝是能眼睁睁看着五妞折腾,却什么法子都不想的?”
玉蕤眼睛便是一亮,“主子这是要……?”
杨氏也扬起眸子,坚定点头,“没错,先斩后奏!”
五妞是一枚棋子,被摆在婉兮身边的一枚棋子。因五妞身份特别,从小与婉兮便是“情同姐妹”,后来又是皇后宫里的人,再接下来又被皇太后保住,这便是一个坑,婉兮若擅动了五妞,无论皇后还是皇太后,谁细细挑下来,都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所以该忍的时候,这些年婉兮都忍下来了。
“可是这会子,皇上、皇后和皇太后都宫里。宫里由令主子主事,又是在园子里,令主子若再不趁着这个机会拔掉这根钉子去,难道还要等皇后和皇太后回来不成?”
杨氏说起女儿的态度,眼中也是忍不住光彩流转。
女儿看似柔弱,可是一旦心下坚定起来,便连先斩后奏的事都毫不迟疑。
玉蕤这才惊喜一笑,“我原本生气,就是以为五妞是在扯谎。可是这会子听来,五妞倒好像是在说实话?”
杨氏垂眸一笑,“总归咱们早就说了,皇太后留霞五妞,暂时令主子临盆之前闹,可是等令主子临盆、大满月之后,五妞还是必定要闹的。”
“既然闹是一定要闹的,那就主动引导着她在皇后和皇太后都的时候儿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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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胡世杰的冷眼旁观,原本想大翻一场的五妞,这回翻检起来反倒有些畏手畏脚的。
将几个女子的柜子都翻找了,胡世杰冷冷问,“可找见了姑娘的体己之物?”
五妞咬住嘴唇,“……没有!”
胡世杰长眉陡然一扬,“既然没有,姑娘就别在这儿杵着了,还是随本官回主子面前回话吧!”
五妞失望地扬起脸来,盯住胡世杰,“可是……胡总管,方才兴许是我没翻清楚……”
胡世杰冷冷抬起眼来,不看五妞那一张讨好的脸,却只盯着房梁看。
就仿佛房梁比五妞那一张脸都更动人,更好看些。
“方才是姑娘亲自动的手,便是没查清楚,那也是姑娘自己的事儿!这是宫里,这些都是官女子的体己之物,岂容姑娘想翻就翻,想翻几遍就翻几遍的?”
“姑娘别再啰唣,这便随本官给令主子回话去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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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妞仗着姿色,便是能与孙玉清和宫内其他太监求情,可惜她此时面对的人是胡世杰。
那不是一个人,那是一块冰。
五妞终究无计可施,只得随着胡世杰回到了竹荪楼。
婉兮茶盅里的铁观音,刚第二泡,正是茶汤茶味最好的时候儿。
便是听得通禀,婉兮却也没抬起头来,只是垂首细细品茶。待得将这一盅都缓缓地品尽了,这才幽幽抬眸凝住五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