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激动得也是面上一片红,“可是……‘朕’是天子自称。”
皇帝含笑摇头,“从前孝庄文皇后在时,已自称‘朕’。额涅同样身为圣母皇太后,诞育儿子,如今天下承平,额涅同样有资格自称为‘朕’。”
皇太后禁不住的欢喜。古来女子,能自称“朕”的又有几人?
皇太后深深凝注儿子。从儿子登基以来,明里暗里用了不少法子来规束后宫,以免后宫干政;便是她这个当额涅的,他也辗转割断她与外界联系。
她身边曾有几个给她说外头消息的太监,被皇帝严惩;她的兄弟全都不被儿子准许进宫请安……到后来,她在后宫里不得不依靠那拉氏这样心直口快的,才能知道些前朝的动静。
她明白儿子身为天子,从小熟读《资治通鉴》,最恨外戚专权、女主乱政;可是终究是母子,她明白儿子在限制她,她心下也并非不难受。
可是这一刻,她的儿子竟然肯将唯有天子独用的“朕”来送给她。
虽然只是一个空空的称罢了,可是她这颗心在这一刻,还是满足地平定了下来。
儿子是天子,儿子却也还是她的儿子。
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孩子,他们的母子连心,谁都代替不了。
皇太后笑罢,却终究轻轻摇头,“不……你的心意,额涅都收了。只是这个‘朕’,皇帝,额涅还是留给你一个人。普天之下,独一无二!”………题外话………
其实皇太后没有自称“哀家”的,就像嫔妃其实都不自称“本宫”一样。“哀家”“本宫”多数是戏台上的叫法。清代皇太后自称,在史料上明确记载的,除了“吾”“我”,就是孝庄的“朕”了。跟电视剧完全不是一回事。
四卷240、皇上的心眼儿()
皇帝这连“朕”都可以送给皇太后的举动,叫门外伺候的孙玉清都吓了一大跳。
他忍不住跟李玉嘀咕,“……虽说是亲娘,可是皇上怎么连这个都能给?这莫不是又要有第二个武则天了么?”
李玉啐了一口,“就你小子这点儿见识了!没瞧皇太后根本就没要么?”
孙玉清还是直皱眉,“皇上什么都肯给皇太后,连‘朕’都肯给,就是叫皇太后六十大寿之年欢欢喜喜的,那皇上何苦就是不顺着皇太后,给舒主子进封呢?”
在孙玉清看来,舒妃生子进封,这本来就是后宫里名正言顺的事儿啊,皇上给舒妃进封,总比将“朕”都给了皇太后要容易太多了。皇上何苦甘愿送上“朕”,却就是不肯给舒妃进封呢?
李玉瞟了孙玉清一眼,轻轻叹口气,“你个小兔崽子啊,还是年岁小,在宫里这么多年了,这脑袋里还是不转个儿!钤”
孙玉清连忙上前给李玉揉肩,“师父教教徒弟,徒弟自己都快把脑壳儿都想穿了,也没想明白。”
李玉肩膀上舒坦,心里受用,这便哼了声儿,“你自己想啊,如今妃位往上,还剩下几个空位儿了?”
孙玉清一眨巴眼睛,“一个啊!如今一皇后、而贵妃,都是满额的,就剩下中间儿的那个皇贵妃的位分——咱们大清也就顺治爷那会子,因为后宫的制度还不完备,故此封过活的皇贵妃之外——其后再封的活得皇贵妃,都是中宫之位虚悬,要再晋位皇后的。”
“也就是只要皇后在,是不册封活的皇贵妃,以免天下非议中宫失德。”
孙玉清转转脑袋。
“徒弟也想到可能是这个缘故,皇上是皇后主子,这才不愿意将舒妃主子直接晋位为皇贵妃。可是方才皇太后都说了,若是皇上不愿开这个先例,皇太后可以直接下懿旨……若是皇太后下懿旨,皇后也应该说不出什么才是。”
李玉盯着孙玉清,半晌,哼了声,“你个小兔崽子,在养心殿伺候了这几年,原来也只有这点眼色。”
孙玉清一怔,忙上前央求,“徒弟说错了?师父,求您老赶紧告诉我吧。”
李玉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这才慢慢悠悠道,“……这回若是进封了舒主子,那我问你,妃位以上还有没有空位儿了啊?”
孙玉清摇头,“自然没有了。”
李玉垂下头去,“嗯,这就是关键。”
孙玉清拧着脖子看了李玉半晌,忽地一拍大腿。
“师父跟徒弟强调了两回‘妃位以上’,师父莫不是说,将来若还有妃位的主子进封,便已经没有空位儿了?!”
李玉这才一笑,“还行,没油盐不进。”
一处通了,便瞬间豁然开朗。
孙玉清便低低而笑,“妃位之上,如今还有两位主子:令主子和愉主子……皇上便是给这两位主子留着位儿,不肯叫舒主子给占了呢!”
李玉眯眼瞟了孙玉清,无声笑了笑,便没说话。
孙玉清自己越发觉得开心,便忍不住地道,“愉妃主子虽不大得宠,可是皇上很是喜欢五阿哥;令主子虽还无子,可是毕竟还有将来呢。徒弟确认了,皇上就是令主子和愉主子两位着想!”………题外话………
什么都可以给,称和孩子都随便,就是这空位儿,谁也不给~~
四卷241、因为他在乎()
看着孙玉清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李玉心下还是稍稍叹了口气。
孙玉清这孩子也算聪明,在他提点之下已经注意到了“妃位之上”这几个字儿;可是终究——比毛团儿还是差了点儿,才会将令主子和愉主子给拎到一处说事儿。
愉妃在皇上心里,什么时候超得过舒妃去了?人家舒妃从封妃那天起,就事实上已经排在愉妃之前了。
妃位之上,排在舒妃之前的,唯有令主子一人罢了。
李玉转了个身儿去,朝外看了看。
寿康宫内的小树,如今都遮天蔽日了。从前以为,到了这会子他将差事往毛团儿手上一交,他自可自请离开宫里,出去过两天快活日子钤。
可是总归没想到毛团儿后来离开了养心殿,如今孙玉清这孩子虽然也是机灵,可总是——不放心久这么把差事交出去呢。
他不得不再改变了自己的计划,将自己请辞的日子,再往后推两年吧。
兴许,再过两年,孙玉清这孩子兴许也能不那么耍小聪明,不这么心浮气躁了呢?
。
皇帝终于将皇太后哄开心了,这才辞出寿康宫。
李玉悄然瞟着,皇上出了寿康宫,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明白,皇上也是难。凭舒妃与皇太后的关系,又在今年这个当口,皇太后坚持要给舒妃进封,皇上不给进封,其实当真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可是皇上还是给扛住了。
只是能扛住这一回,那下回呢?能扛住这五月间,到了十一月皇太后万寿的正日子呢?
若皇太后非要当众下旨,便是皇上,还能怎么拦着?
李玉这心里都替皇上,替令主子捏了一把汗。
他心下虽然知道令主子是个什么性子,令主子从来就没在意过位分,从前甘当四年的官女子都乎……可是皇上在乎。
令主子跟这宫里现有的主位出身都不一样,她是汉姓包衣,又是内管领下女子。他的父兄在前朝都没有高官厚职,她的母家几乎帮衬不上她。
故此,她若想在后宫生存下去,便需要位分。
唯有位分的稳稳进封,她在宫内才有足够的份例可以生活,在后宫中才有自己的地位,也才能叫这后宫上下都明白,皇上对她稳稳的、多年不改的宠爱——这虽然能招来嫉妒,却也唯有如此,才能叫她的根基扎得更稳,叫旁人轻易不敢欺负、算计了她去。
所以皇上将她直接指进皇后宫里,所以皇上给她的初封便是等同于八旗正身秀女的贵人,所以皇上在初封她为贵人之后仅一个月就进封她为嫔,居于舒嫔之上。
所以皇上,才会破天荒,将一个内管领下的汉姓女,封嫔仅仅三年之后,无子还是封妃,又位居妃位之首!
皇上对令主子的宠爱,从来不是挂在嘴上、或者写于书面的一个“宠”字。他只用亲身行动,只用这一连串的破天荒,铺就令主子在这后宫里,独一无二的历程。
而无子封妃,还不是皇上给令主子这条路的尽头。
皇上还在为她留着贵妃,甚至皇贵妃之位。
十一年的宠爱不倦,原来不是全部,只是开始。
四卷242、金子银子()
自从舒妃生下皇十子,那拉氏也在提心吊胆等着舒妃进封的消息。
可是等过了临盆,等过了洗三,都等到了小满月,皇上和皇太后的赏赐都赐下了,却还是没有进封的动静醢。
她心下虽说还没妥帖,总觉着这事儿迟早会来;可是这会子,她却不能将心思只放在这一宗事儿上。
舒妃生完了孩子,后头还有皇太后的六十大寿呢!她在舒妃生子这一件事儿上,前前后后就赏出去五六十两银子去;在十一月到来之前,她得先找到银子才是正经!
内务府大臣因修缮寿安宫之事向皇上请银子的事儿,她都听说了。光是搭个戏台,便要请一万的银子。皇太后的六十大寿,内务府的银子势必花得如流水一般,那拉氏这个着急,恨不得能伸过一只手去,全都攥在自己手里头!
——皇上摆明了要给皇太后大庆,搭一个戏台子都肯出一万银子,那她这个当皇后的呢,难道万寿大典的时候儿,就给皇太后封个二百、三百的银子去?
到时候她还不得被这内外的命妇都给笑话死去!
便是在跟舒妃比较起来,舒妃自然不缺银子;若她的节礼被舒妃给比下去,那皇太后还不得更不待见她了缇?
那拉氏急得满屋子直转,问塔娜,“你说啊,这会子的内务府大臣里,哪个最可能用得上?”
塔娜也被逼问得一额头的汗。
“回主子,这会子的总管内务府大臣有五人:来保、三和、海望、高斌、倭赫……”
那拉氏皱眉,“虽说终于内里没有我看不惯的傅恒、德保,可是这剩下的几个,无论是高斌,还是来保、海望、三和,都是老谋深算的……以他们的年纪和家世,便是我,都不容易拿捏。”
那拉氏眯起眼来,“不过这个倭赫,倒有些意思。”
倭赫是去年十一月,德保因皇太后寿宴上那用错的“白里黄釉”而被她算计了解任之后,被皇上增补上来,暂时在总管内务府大臣位置上“额外行走”的。
“这个倭赫刚上任几个月,根基浅,资历也浅,倒可以试着看看……”那拉氏缓缓勾起唇角,“去找个人跟他聊聊,叫他知道他能在总管内务府大臣的位置上‘行走’,是托了谁的福!叫他明白,他这个位子若想坐稳当,得来走谁的门路。”
塔娜便也笑了,“主子好法子!”
那拉氏自己也高兴,垂首拨了拨指头上的金戒指儿,“去查查这个倭赫,回来报我知道。”
这是她月信最后一天了,她等明天摘了这金戒指儿去,便叫将自己的绿头牌搁进敬事房的托盘里去,每天按天儿端到皇上眼前儿去。
她不仅要银子,她还要皇嗣!
她此时的心情倒跟孝贤一样,想要在这皇后的位置上坐得稳当,究其根本还是早早生下嫡子来,抓稳了那储君的位子才最稳当。
其余什么皇太后的喜爱啊,都不过头顶浮云,长久不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一阵风来,就散了。
她这些年跟舒妃争得,已是够够儿的了。她如今既然如愿正位中宫,她便懒得再去争了。
四卷243、选个好人儿()
塔娜约莫出去了一个时辰,回来向那拉氏禀报,“倭赫的家世、经历,奴才已是大体问明白了。%し”
那拉氏听罢塔娜的禀报,便也是欢喜的一拍掌,“真是老天帮我,这个倭赫正是我需要的!”
如此想来,去年趁着皇太后寿宴将德保算计了,空出这个总管内务府大臣的位子,当真是对了。冥冥之中,便仿佛那会子就是在为今天搭桥一样。
“原本是个小门小户,却偏还是投诚给太祖皇帝早的,家族因此还得了个三等阿思哈尼哈畨的爵位汉名‘男爵’……这样的人啊,注定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有无限的心思想往上爬,却缺少助力,正需要我这个正宫国母帮衬他一把。”
塔娜将主子的话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儿,便也明白了,不由得笑,“主子圣明。奴才只是打听一回,倒还没明白这些,这会子终于融会贯通了。”
“主子说这倭赫是出自小门小户,便是由他的哈拉满姓得出来的。他的哈拉竟是——宁古塔!他们家是以居住地为姓,便是世居宁古塔。宁古塔那么个偏远的地方儿,直到现在还是发配犯人的地儿,能出什么世家大户呢?醢”
“只不过他们家投奔太祖皇帝早,历代皇上都珍惜这‘草创之功’,故此给封爵位也容易。不过便是家里有世职,却也还是个‘三等男’,也够低了。”
那拉氏轻哼一声,点点头,“你没瞧么,这个倭赫这些年最有建树的,不过也只是在淮安关税务上的差事。他职分上主要是征收过往的船税,有做得好的时候儿,这才入了皇上的眼;不过也有多次因征税之事不妥,反叫皇上叱责,甚至叫其他官员暗中盯着他的……”
“他官职小,这些年还做得战战兢兢,故此他必定死死抓着眼前的这个位子、这个机会,绝不肯轻易就掉回去了。”
那拉氏满意地点头,“可以放心了,这个人能用。你便去将去年德保的事儿,委婉告诉他听。若他是个聪明,应当知道该怎么办。”
永寿宫,婉兮这些日子已经着手暗查钟粹宫女子自缢的事儿缇。
只是她不能操之过急,终究那是人家纯贵妃自己宫里的事儿,她位分还在纯贵妃之下,就算得了皇上的旨意,也不能那么明火执仗。
况且这会子纯贵妃明显与那拉氏走得比较近,纯贵妃又是亲自参与过德州船上惊吓孝贤皇后的那档子事儿,倘若操之过急,说不准纯贵妃会不会将一切都向那拉氏兜了底细去。
更何况,宫里的事儿从来不是孤立的,这女子既然不顾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选了这样极端的命运去,便一定是有前因后果的。她暂时撂着钟粹宫不查,反倒从内务府方向动手,从那个女子引见进宫的脉络,从头开始捋。
既是又要从内务府办事,婉兮便忍不住与玉蕤道,“……若是你阿玛还在内务府,那便方便多了。”
玉蕤倒是一愣,“主子不知道么?奴才阿玛已经回了内务府了呀。”
………题外话………
从史料里往外抠这个倭赫,可不容易了。满人大臣重名的太多了。不过幸好给抠出来了,开森!
四卷244、暗中角斗()
婉兮愣住,“你阿玛回内务府了?你阿玛不是在山东学政任上呢么?”
玉蕤便笑了,“主子是这些天忙碌得,都忘了日子了。皇上这不是南巡回来刚殿试完,钦点了一甲三名——这一科已经考完了!”
“学政之职,便是皇上放到山东去主持院试的。这不殿试完了,皇上便已经将奴才阿玛召回京来了。”
“奴才一家又是内务府旗下,奴才阿玛自然要先回内务府任职,补内务府的缺啊。”
婉兮便也笑了,一拍额头,“可不,我真是过糊涂了!”
别看玉蕤说得轻巧,可是婉兮却也听得出,皇上对此事内里的暗中调度——学政虽说是主持院试去的,这一科虽然完了,可是学政一般都是三年一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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