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寿笑笑,“各位主子们毕竟还都年轻,便难免压不住火气。只是老奴觉着,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该到太后面前撒开,何苦叫太后跟着一起被这么烟熏火燎的?”
太后便哼了一声,将水烟壶交给安寿:“便连皇后也沉不住气了。”
安寿用赤金的小挖子将火给摁灭了:“娴主子执媳妇的礼数,给太后点了烟就走了,这火还得老奴来灭。”
太后便也叹了口气:“她终究还是比不上皇后。看来哀家还是抬举娴妃了,也难怪皇上不喜欢她。”
安寿便笑笑:“太后心下总归是已有了看好的人。”
太后便也瞟安寿一眼,微微一笑:“是啊,等新人入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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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话,有宫女进殿禀告:“皇后主子复归,求见太后。”
太后便扬了扬眉:“哦?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少顷皇后重又入内,向太后行礼:“儿臣已是出了寿康宫去,可是路上总是忖着自己方才在太后面前,言行恐有失当。儿臣深恐扰了太后,叫太后挂怀,这才立时转回,重向太后请安。”
太后便笑了:“难得你如此贤惠。实则无妨,哀家就也当婆媳之间说说笑笑罢了。”
“太后无忧,儿臣便放心了。”皇后温顺含笑:“儿臣还想跟额涅求个恩典。”
太后点头:“你说。”
皇后垂首道:“从前永琏蒙额涅接入寿康宫中,亲为养育。如今……他已走了快三年了。”
一提到永琏,太后和皇后不由得都眼中含了泪。
太后叹息一声,轻轻摇头:“哀家只出了皇帝这么一个儿子,本想着在孙儿福分上多补足些。永琏是哀家的心头肉,却没想到哀家与她的缘分,只得那么几年……”
皇后便跪倒:“儿臣昨夜梦见永琏,他告诉儿臣说放心不下玛嬷满语:祖母,担心玛嬷身边没有了他的陪伴会孤单。可是永琏孝顺,恐扰了太后清梦,才不愿直接入太后梦中,有话都委托儿臣来传。”
太后登时泪珠儿滴下来:“这孩子,哎,这孩子……为何不来哀家梦里,哀家也想他啊!”
永琏甫满月就被抱来寿康宫养育,太后对永琏的感情,甚至要比皇后还要深。
皇后垂泪道:“是儿臣不孝,无法宽慰太后思念永琏之心。儿臣便斗胆请求太后,便将和敬接到寿康宫来吧。和敬也是儿臣与皇上的嫡出,眉眼性情都与永琏肖似,想来也能略为宽慰太后思念永琏之心。”
太后停住落泪,微微愣了愣:“只是和敬一直养育在温惠贵太妃宫里,这若接出来……”
皇后忙点头:“温惠贵太妃也将和敬爱如珍宝,儿臣深感于心。只是和敬今年已十一,该到了留头待嫁的年纪,想来皇上指婚之期已不远。若论女子仪德,太后自为天下表率,于是儿臣窃希望和敬能在太后身边,学得一二。”
“温惠贵太妃处,儿臣也自有交待。五阿哥即将满月,儿臣会请皇上的示下,送五阿哥到温惠贵太妃宫里养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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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谢恩()
陪着皇后从寿康宫出来,素春小心瞄着皇后的神色。在悲怆之外,皇后嘴角却隐隐挂起了一丝微笑。
素春忍不住低声问:“公主本在温惠贵太妃身边好好的,主子又何苦送公主到寿康宫立规矩?太后身边的规矩严,咱们公主又何曾受过这样的拘束……”
皇后叹了一口气:“我如何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再有三两年,她就要出嫁了,最后留在宫里这几年,我自然也愿意叫她自自在在的……可惜,永琏已经了。太后身边这个缺,就得靠她给我补上。不然总有人会设法抢先占了去。”
皇后轻轻闭上眼:“今儿你没瞧见么,娴妃竟然都肯主动替太后点烟了。她进宫这么多年,何曾这样主动趋奉过?”
素春心下咯噔一声:“主子的意思是……娴妃也想走太后的路数?”
皇后黯然点了点头:“说到底,贵妃身子弱,本宫之下身份尊贵的就是她。若论子以母贵,她若生下皇子来,身份总在其他人之上的。若再有了太后的扶持,便是本宫也防不胜防。”
素春心下也跟着难过:“其实若是二阿哥还在,主子又何必还要与她争?如今,主子总归要设法将养身子,定要再诞育一位嫡皇子才好。”
皇后笑了,怆然垂首:“将养身子自然要紧,可是若无皇上的恩宠,就算身子调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素春紧咬牙关:“不是还有婉兮么!只要她还在主子身边,皇上就一定会来咱们长春宫,那主子就一定还有机会……”
皇后攥紧了礼服襟口垂下的彩帨:“可是,谁知道呢?若哪天皇上按捺不住了,直接召幸了她,赐给她别宫居住……那皇上就不会来长春宫了。”
素春目光一冷:“那就不能叫她走!必须要她明白,在这宫里唯有倚仗主子才能活下去。”
皇后这才缓缓笑了。
只是这抹笑容掩在暖轿窗帘之内,连素春都未曾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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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回到长春宫,却见语琴正立在正殿阶下。
婉兮陪着语琴,连忙上前请安:“禀主子,陆小主已经等候多时。”
皇后温煦点头微笑,走上去亲自扶起语琴,握了握她的手:“虽说已是二月,可是这宫里的风,还是比你们江南的要冷。你又何苦立在这风里头?”
皇后说着沉脸盯了献春等人一眼:“陆小主来了,你们怎么也不迎到配殿里去暖着?若叫陆小主受了风寒,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
婉兮便也跟着献春一起蹲身请罪。
语琴连忙也一同双蹲:“主子娘娘切莫迁怒于姑姑和婉兮……是奴才自作主张非要立等主子娘娘。主子娘娘是后宫之主,奴才本该持此礼数。”
语琴说罢,黯然一笑:“奴才之前在娴主子跟前都能亲奉唾盂,主子娘娘在主子娘娘跟前就更该不缺礼数。”
语琴的话说得皇后也是轻叹一声:“瞧你,这可怜见儿的”。她伸手握一把语琴:“来,到寝殿说话。”
婉兮陪着语琴,只能送到门槛外。婉兮捏捏语琴的手:“奴才只能送到这儿了。姐姐自去吧。别忐忑,待会儿我想法子送果子进去,陪你去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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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大凤()
皇后进里间换了常服,这才又出来相见。
语琴再度行礼:“奴才此来是替贵妃娘娘,以及奴才自身,向皇后娘娘谢恩的。”
皇后便也明白了,是那日叫娴妃跪下之事。皇后点头笑笑:“是娴妃自己嚣张跋扈,你和云思都不必放在心上。这后宫只要还有本宫一日,便不会容她欺侮了你们去。”
语琴取出一个小锦匣,双手奉给皇后。
素春忙上前接过来,呈给皇后。皇后打开了看,便是微微挑眸:“哦?绒花?”
但见锦匣里是一枚真丝刷绒加入银丝支撑,攒成的一枚正红大凤!大红的凤簪活灵活现,如浴huo而鸣,玉声震宇。
“好巧的手艺!”皇后也不由得惊叹。
语琴红了面颊:“回主子娘娘,奴才是前儿瞧着婉兮正为主子娘娘做绒花,便也想为主子娘娘尽一份心意,连着这几个昼夜亲手赶制出来。倒不知主子娘娘是否喜欢。”
皇后摇头赞叹:“啧啧,瞧瞧,江南来的女孩儿,手艺就是我们这些来自关外的所比不上的。”
皇后微顿,目光在语琴面上停留一刻,才又缓缓说:“婉兮的手艺也已是巧的了,可是她做的通草花好看,若论起这绒花的手艺来,却与语琴你无法相比了。语琴你终究是出自江南,于这些丝锦之艺最为精进,宫中无二。”
语琴这才笑了,连忙又是一礼:“奴才自进宫以来,诸事都多仰主子娘娘照拂。奴才无以为报,只进这一份心意罢了。主子娘娘若肯偶尔簪佩发间,便是奴才无比的荣耀。”
皇后便笑了,将绒花凤簪交给素春:“好好收着。待得八旗选秀那日,本宫要着礼服,陪太后和皇上一同选看秀女。本宫一向不御珠玉,正想着那日礼服冠上还缺一枚合适的大凤簪。可巧儿这就有了。”
语琴一时喜不自胜,忙又行礼。
正在此时婉兮已是备了饽饽果子到了门槛外求见。
皇后便望了素春一眼。
素春没急着走,含笑捧着那支绒花凤簪立在皇后身边,絮絮地问该放在哪处匣子,或者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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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叫进,婉兮含笑迈进门槛来行礼:“奴才给主子和陆小主备了些饽饽果子。”
皇后便笑:“难得你有心了。”
婉兮便起身将饽饽送上皇后的炕几上去,一偏首,目光不经意滑过素春手里那支绒花大凤。
皇后含笑问语琴:“这样大的一支绒花,本宫从前倒未曾用过。语琴,倒不知这样大的真丝绒花,应当如何收存才合宜?”
语琴红了红脸,垂首道:“素春姑姑同样用柞蚕丝的帕子包了,外头再包一层高丽纸,防尘防潮便好。”
婉兮便歪头朝语琴笑笑。
这样大、这样精巧的绒花大簪,果然只有陆姐姐才做得出来。她自己就算费半年的工夫也做不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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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咬了一口饽饽,不由得抬眸望婉兮:“这口味……”
婉兮偷偷朝语琴眨眼一笑,然后答:“回主子的话,这是奴才将打牲乌拉处新贡的松塔,剥出松子来,舂成碎,碾了豆面卷子出来。”
皇后便笑了,对语琴说:“这是婉兮给你的心意!关外的松塔,你原是没尝过的。”
皇后尝过一个之后连连称好,不由得吩咐婉兮:“回头重做一笼,进给皇上尝尝。”
………题外话………
皇帝日常可不穿黄色的龙袍哈,现在清宫戏都给演错了。那龙袍其实一年穿不了几次的,平素就是蓝色常服褂;连刺绣都是暗纹的,不像电视里那么花里胡哨~
152、请托()
听得皇后这样的吩咐,婉兮不由微微一怔。目光禁不住悄然滑向语琴去。
不过幸好语琴并未听出什么来,还望着她笑。婉兮便连忙施礼告退。
见婉兮走,语琴便也起身告退。
在卡子墙小门处,语琴追上了婉兮。
婉兮含笑迎来:“姐姐有事?”
语琴伸手一把攥住婉兮的手:“……我给皇后主子做了绒花。你,不介意吧?”
婉兮眨眼含笑:“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我本就做不好,那日还特地要姐姐教呢。姐姐既然能亲手制了送给主子,我心下自然也是欢喜的。方才那大凤我也瞧见了,我的天,姐姐的手艺可真好,便是造办处那些工匠也没法比!”
语琴这才舒口气:“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婉兮回握住语琴的手,轻轻拍拍:“其实……姐姐的心,我能猜得一二。姐姐如今已是皇上的后宫,没有了退路,在这宫里争得生存,总要寻一方依靠。”
“可是说句不敬的,贵妃自己在娴妃面前都无力自保,况贵妃身子实在羸弱。所以姐姐需要再寻一个可以放心的依靠……那日娴妃被罚当众下跪,日后娴妃和秀贵人怕是还要与姐姐纠缠,这宫里也唯有皇后才有能力压服住娴妃,护姐姐周全。姐姐看得明白,姐姐的选择也是明智,见姐姐如此,我替姐姐开心还来不及。”
语琴伸手一把抱住婉兮:“婉兮你一直说要出宫去,你知道我有多害怕?若那一天到来,这宫里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我便连句话都无人去说……我别无他法,只能为自己再寻个靠山。”
“婉兮,如果你能不走了,该有多好……”
婉兮也回抱住语琴,轻轻拍拍她后背,努力地笑:“姐姐不会有事的。姐姐聪慧本无人能及,待得在这宫里待得久些,自会寻得生存之道。”
语琴抹了一把眼泪,抬眼望婉兮:“方才听皇后娘娘的意思……你要去给皇上送饽饽,便是有机会单独见到皇上,是不是?”
婉兮心下巨震,下意识连退几步,努力以笑遮掩:“其实没机会的。我就是替皇后主子去进饽饽,送到养心殿宫门外,交给御前的人就是了,并不一定有机会见到皇上的。”
这也是宫里寻常的规矩。无论是哪个宫里给皇上进东西,通常都由御前的人转呈了。
语琴便也点头笑笑:“不过,倒是值得一试。”
她说着,忽地抬手从耳朵上摘下一个耳钳来。
“姐姐这是做什么?”婉兮忍不住心疼。
语琴的耳眼还是她亲手给扎的,结果因语琴是江南人,在这京师里总是水土不服,那耳眼便迟迟都不好。这冷不丁摘下耳钳来,便有可能又扯动了皮肉,沁出血来。
语琴虚软一笑,将耳钳包到婉兮掌中,“婉兮……我求你帮帮我。”
那还带着体温与香气的耳钳就在掌中,婉兮已是明白。她不知该做如何神情面对语琴,只能垂下头去:“……姐姐,我若见不到皇上,又当如何?”
153、松子()
“你能见着!”
语琴却紧紧握住婉兮的手,掌心温暖:“婉兮,我深知你有何等聪慧。只要你想见,你便一定有法子能见着!”
语琴两眼涌起殷切的期盼,深深凝视婉兮。
“婉兮,我自己人微言轻,连随便走出储秀宫的资格都没有,就算来长春宫,也总要以替贵妃谢恩的名义才能来。内廷之中尚且如此,我就更没机会到养心殿去。唯有你,才能帮我达成心愿。”
婉兮咬唇垂下头去。
语琴指尖一点点染上风的凉意:“八旗选秀近在眼前,等新人入了宫,皇上兴许就更想不起我来……我必定要在新人入宫之前,替自己赢得一个位分。婉兮,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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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午后,婉兮都一个人窝在长春宫的膳房里剥松塔。来自关外山上野生的大松塔,一个个足有拳头大,要掰开腋状的硬壳,才能将松子一颗一颗剥出来。松子外头还另有一层硬壳,总要用小锤子小心砸裂开缝儿,才能将白白胖胖的松子仁儿给完整地取出来。
取出完整的松子仁儿后,又要炒熟了,炒香了,然后才能放进石头舂里舂成碎。然后与黄豆面子混在一起,擀成大片儿,最后碾成卷子。卷子上还要再洒一层松子碎,上屉蒸熟了。
这饽饽做得反正也需要工夫,她便一不小心直做了整个下午,直到掌灯时分才终于做得了。
皇后主子的口谕不可违,陆姐姐的托付也不可辜负。她拍拍脸颊,笑笑,将这松子豆面卷子装进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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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故意绕了个远,没从一向出入养心殿的后门走,反倒绕到前头去。
反正常规时,人家养心殿的后门也不开。而前门左右都是值房,只要她一来,值房里的太监就知道了。
门上的太监进去通禀,李玉接着消息就一扬眉毛。心说:怎么从正门来了?魏姑娘今儿这气不顺呀~
既然是从正门来的,那他就不方便亲自迎出去,免得人多嘴杂。他便把毛团儿叫过来,低声嘱咐:“知道分寸吧?”
毛团儿便也叹了口气,嘀咕了句:“我算上了这套车,下不来了……”
李玉瞧着徒弟那老气横秋的模样儿,忍不住给了他后脑勺一记:“胡嘞嘞什么?还不快去!”
宫里的规矩,太监之间的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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