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是堪堪有那么一分你令主子的模样儿。”
皇帝眯眼凝住婉兮的眼,“清扬婉兮,眉目间婉然之美也……若以顾盼生姿,眉目含情,《诗经》里传扬千年的‘清扬婉兮’四字,已是绝唱,再无可及。”
。
婉兮怔住,呆呆望住皇帝。
明眸善睐四字,原来他记得。
可是他却说,“清扬婉兮”才是绝唱。
此中高低,已是立下。
婉兮心头一撞,急忙低下头去。
皇帝这才轻轻勾起唇角,眼睛凝着婉兮,对五妞道,“……朕虽不满皇后违反《则例》的此举,可是既然你说了,那朕便怎么都该看在令妃的情面上去。不如这样,你既然已是永寿宫的女子,如今令妃已是你的本主儿,那朕便将你交给你令主子去。”
“是留,是放;留到什么时候,又什么时候放出去,都交给你令主子定夺吧。”
五妞一听,急忙向婉兮叩头:“主子,主子……奴才的处境主子最是了解,奴才若出了宫去,实在无处可去。奴才从小便与主子情分深,奴才愿意留在主子身边儿伺候主子。便是当牛做马,只要还能留到主子身边儿,奴才便都愿意啊,主子!”
。
婉兮的心也被扼住。
总也还是为难。
皇帝倒轻轻一笑,起身走到炕边儿,从炕上的小多宝架上拿过一份折子来,递给婉兮看。
婉兮急忙起身行礼,“妾身不敢。”
皇帝挑眉,“这折子是你病之前送上来的,朕当时在宫外,便没处置。那会子你还有佐理内政之权,看看也不打紧。”
婉兮便接过来看。
皇帝却一笑,将那念叨了出来,“……镶蓝旗下佐领旨以官女子赐婚。”
婉兮看罢也是惊得张大了眸子,“他七十三岁了!还要以宫内女子指婚?他是给他孙子请婚吧?”
皇帝耸肩,“谁说七十三岁,就不能再请婚了?”
婉兮实在忍不住,低声骂一句,“老不修!”
皇帝大笑,“朕准你在朕面前儿直接骂。”
婉兮便跺脚,“老不要脸!”
皇帝将折子放在婉兮手里,“这事儿朕懒得搭理,便放在你这儿吧。若你宫里有合适的女子,又想出宫直接做个佐领续弦福晋的,你便指了去。”
。
婉兮心下便又是一跳。却赶紧将那折子还给皇帝了,“妾身可不要。这是缺德的事。妾身宫里没有与这老头子年岁相当的!”
皇帝眸光瞟过五妞,却是淡淡一笑,“你宫里也有几个到了该出宫的年岁了。譬如玉函,从前是仪嫔黄氏身边儿的人,年岁也不小了。”
婉兮忙将那折子抢过来,又扔了老远,“玉函才不要!什么佐领福晋,我永寿宫里的人才不稀罕!”
五妞这会子已是浑身打了冷战,叩头不已。
皇帝这才轻轻回眸,瞥了五妞一眼,“令妃说得好,永寿宫里的女子都是自重的。五妞啊,你病了,便是朕这儿也不能叫你立着规矩。便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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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卷84、想来就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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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妞黯然告退,玉叶也退到门外伺候,西暖阁中就剩下皇帝与婉兮两人。
经过了方才,婉兮一颗心还在震动中,一时无法平复,便也不敢抬眸看向皇帝去。
他隔着一个凳子的距离,静静凝望她。
忽地终是伸出手来,想抓婉兮的手。
婉兮连忙抽回手来,却还是在桌下被他一把擒住,便被他紧紧扣进掌心去,牢牢攥着。
婉兮轻咬朱唇,抬眸迎上他的眼。
“皇上不撒手,还怎么用膳?”
皇帝轻轻勾唇,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手也胖了呢~”
婉兮无奈地闭眼,“若是手胖,那泰半不是真胖,是浮肿。”
皇帝便认认真真翻开了掌心,将她小手托到眼前去看。还用手指尖儿捅捅她手背,看有没有小坑儿。捅罢了,忽地扬眉,孩子气地笑,“不是浮肿,就是胖了!”
眼前的人,哪儿还是刚刚当着五妞说《则例》、摔折子的帝王去?
婉兮只能心下迭声叹息,“皇上的意思,该不会是反正妾身连手都胖了,便不必用膳了,也省得糟蹋粮食?”
皇帝“嗤”地一声笑开,将她的小手在掌心捏了又捏。
没接她的话茬儿,却是抬眸凝注她。
“十一月爷刚回銮,却忙着到畅春园去给皇太后过寿,没能在你刚病的时候儿在宫里陪着你。你心下委屈了,是么?”
婉兮忙侧开眸子,“没有。十一月是皇太后圣寿,每年皇上都会隆重操办,妾身岂会不知?”
皇帝却轻轻摇了摇头,“这回留在畅春园多日未归,其实倒不是皇太后,是外祖母。”
婉兮有些惊愕,“皇上的,外祖母?”
心下有句没敢说的话,自然是“皇上今年都四十了,皇上的外祖母还在世呢?”
因为皇帝登基以来,多次下旨教训舅舅,不准舅舅进苍震门请安。故此对于皇上外祖这一门亲,皇上自己提得少,后宫素日也不敢问。
皇帝笑了,眨了眨眼。他自是知道婉兮想什么呢。
“难怪你惊愕,爷都这个年岁了,还能在外祖母膝下承欢,自是难得的福分。只是外祖母是外命妇,宫中规矩严,皇太后过寿的时候儿,外祖母也不能随便进宫。故此今年爷把外祖母给接到畅春园去陪皇太后过寿。”
“往年皇太后圣寿的正日子定是在宫里办,可是今年,正日子却是在畅春园办的,就是能叫外祖母能一处欢欢喜喜。”
婉兮心下一动,“明年是皇太后六十大寿,那皇太后的额涅,年岁岂不……?”
皇帝点头,“正是如此。朕的皇祖母早已崩逝多年,朕的皇祖,总是一代圣君,却也没活到七十岁……便是皇家,六十岁都是人生一大关隘。爷要为皇太后六十大寿而大庆,那朕的外祖母,年岁就更是耄耋之年了。”
皇帝深深吸一口气,“爷说句不中听的,便是今年相聚,明年皇太后六十大寿的时候儿,却不敢说外祖母还是否能在人世。爷想来就心痛,今年这便提前在园子里给外祖母和皇太后一起贺一贺。”
皇帝深深凝注婉兮,“所以爷才在那会子没在你身边。你,可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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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卷85、非因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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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从今晚上进门儿,已是一路绷着这样久。这会子听皇上问这话,终是忍住一声叹息,抬起头来迎住皇上的眼,两人四目相投。
“皇上不必为此事求得妾身谅解。这是皇上的孝道,妾身如何能不明白?”
皇帝深吸一口气,“其实接下来爷要说的事,也是这件事的顺延。”
皇帝说着更是握紧婉兮的手,天纵帝王,多少山崩海啸的大事前面不改色,这一刻却因指尖微微轻颤,泄露了他的心事。
婉兮心下微微一动,还没等自己想清楚,自己的手却已先下意识翻腕攥住了他的指尖去。
皇帝抬眼,黑瞳里潋滟起丝丝震动。
“——那就是舒妃的事。”
。
手已攥住,便不好撒开。婉兮便只轻垂眼帘,“爷说,奴才听着。”
从今晚进门,她便一路只称呼“皇上”,自称“妾身”;这一会子终于又是往日两人单独相对时的模样。
皇帝的心便一暖,“……舒妃是必定要有一个孩子的。这事儿爷不能推开,只能计算时机早晚。也就是说,迟早迟晚,爷都会给舒妃一个孩子。”
婉兮微微一震,不由得紧紧盯住皇帝的眼睛。
皇帝点头,“凡是有秀女进宫,都牵扯前朝一个家族。但凡后宫之家,年节伏腊都要在给爷上折子请安时,顺请自家娘娘的安。”
“后宫与前朝一脉相连,自然每个家族都希望自己内廷主位受宠。而他们在宫外,隔着宫墙,又用什么来判断自家姑娘是否得宠?不过其一为位分,其二为孩子。所以这宫里,有些主位,爷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迟早迟晚都是必定要给孩子的。”
“舒妃的家世你也知道,她初进宫来便已晋为嫔,位分之高原本是你难以企及。可是待得你晋为嫔位,便已是在她之前。你们两个一并无子而封妃,你依旧还是在她之前……爷做出这样不合规矩之事,爷欠她们家族一个交待。”
“爷之所以要今年给她这个孩子,不是因为爷今年特别宠爱她,只是因为今年,给她孩子的时机到了。九儿你明白,今年爷夺了张廷玉的官,免张廷玉配享太庙,革去张廷玉伯爵……皇考留给爷的鄂尔泰、张廷玉两大朋党,终于告结。”
“可是说到朋党之争,最激烈的莫过于皇祖时明珠与索额图两大朋党之争。张廷玉的最终远去,叫朝臣难免想起当年那一段更惨烈的过往。索额图与明珠两大权相,最终都是晚景凄凉。今人难免又要将明珠与今日的张廷玉做比,因爷的举措,又要生出对当年皇祖对索额图、明珠两人的手腕的非议去。”
“爷这一生最尊敬之人便是皇祖,不想因爷自己前朝之事,又要累及皇祖圣誉,故此爷需要在这一年给明珠的曾孙女儿一个孩子,叫世人知道,明珠的家族便是到了爷这时代,依旧深沐皇恩。”
“更何况……”皇帝细细打量婉兮眉眼神色,“此时舒妃还有一个妹婿,叫傅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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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卷86、唯有儿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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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廷玉与鄂尔泰两大权相被爷料理之后,朝政归一,首揆为傅恒。小九虽站得高,却要面对张廷玉与鄂尔泰两大集团留下的门生、故旧。他这首揆能够做得安稳,便看他是否有本事将两派的心,拧成一股绳,都为他所用。这一刻他需要威望,需要朝臣坚信不疑,那爷便也要让前朝后宫都知道,爷心中倚重小九;小九与爷,君臣一心,向无嫌隙。”
“可是这朝中,总难免有嫉妒小九之人。在他们眼中,小九自己的胆识、才学永远都仿佛无物。小九能得爷倚重,只是因为小九这国舅的身份。”
“小九身为国舅,身份上便永远烙下‘外戚’二字。爷对他的器重,便注定与后宫的恩宠分不开。从前孝贤在世,爷可以大书特书敬重孝贤,来为小九奠定地位;可是如今孝贤已经,爷就是再在赐宴小九时写诗悼念孝贤,以此来巩固小九的威望,也终究已是人走茶凉……爷这会子便只能借重于舒妃。”
皇帝黑瞳凝重,“前朝与后宫,外戚与内廷主位之间,世人总认定爱屋及乌。爷既倚重小九,如何能亏待舒妃去?”
。
婉兮轻轻垂首。
皇帝攥紧她的手,“方才所说为公,尚且有私。”
“私因,便是皇太后。明年便是皇太后六十大寿。便是皇祖,一生也没能走到七十大寿,皇祖在六十大寿时尚且隆而重之,举办千叟宴。这六十大寿对于一位老人家来说,也许是人生总最重的一回庆典。”
“皇太后是爷的额涅,她这一生也只有爷这一个孩子。额涅当年在皇考潜邸中,日子也并不好过。爷的外祖父不过是王府属官,职位低微,故此额涅从前也并不得皇考宠爱。当年额涅的艰辛,也唯有我这当儿子的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罢了。故此爷登基之日,便发誓孝养太后,以天下为尊飨,一定要将额涅当年受过的苦都补偿回来,叫额涅成为这天下最受尊敬、艳羡之人。”
“故此这些年来,虽然我也与额涅在许多事上意见相左,可是纵为天子,我也能忍便忍,能转圜则尽量转圜,总不想伤了母亲的心,违了儿子该进的孝道去。”
“那些年最难的日子里,额涅只能眼睁睁看着皇考对年氏母子的盛宠去,那时候与皇考潜邸有来往的宗室、亲戚里,极少有人能将当时还只是一个不得宠的格格的额涅放在眼里。便是热闹,也都是旁人的热闹。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耿格格。耿格格性子爽朗,与皇额涅一见如故,每次她去皇考潜邸走动,都不是看望位分更高的旁人,而只是去探望皇额涅。”
“耿格格的这份情,是皇额涅深深刻在心里,不能辜负的。这份情谊,皇太后将舒妃便放在了心尖上,皇额涅每次见我,总要提到希望我对舒妃好一些,再好一些。”
“从前我听了也只是一笑,否则也没有舒妃进宫九年,却并无所出。堂堂叶赫贝勒后裔、正黄旗的格格,晋位却一直都排在身为汉姓内管领包衣的你之下……皇太后这些年都不肯原谅我。可是明年,是皇太后的六十大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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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卷87、呸;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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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过完六十大寿,谁都不敢说还有没有福分迎来七十大寿。便是皇祖,一代圣君,也终是没能等到七十万寿……”
皇帝说到这儿,忍不住略哽咽了一声,“每想到此,我便心痛如绞。便总想着要在额涅六十大寿之年,倾尽我全力,叫额涅尽偿所愿。即便是当真迎不来七十圣寿,便到那时回眸六十圣寿时,也能心无遗憾而去……故此爷下旨明年正月就去南巡,带皇额涅看看江南天地;爷早早筹备,要在明年给额涅大庆一番,可是这些,终究都是身外之物,不敢说是否能叫皇额涅心内欢喜。”
婉兮的眼眶也不由得湿了。
自己年岁渐大,同时却也要一日一日不得不去面对双亲的苍老,乃至终有一日,要送他们远行,这一世再也不能相见……
她也知,去岁以来,她阿玛清泰身子已是有些不好了。尤其是在那给孝贤皇后承应供品不及时的罪名闹腾前后,阿玛心下还是背了负担去。
年老,终是人都无法迈过的一道坎儿。
皇帝深吸口气,竭力平静下来,“我思量着,这些年皇额涅身为皇太后,最放心不下的事,不过这么一二桩。皇额涅自己也知这六十大寿的特殊,也总与我说,时常梦到耿格格。她总担心若天上相见,她无颜见耿格格去。”
“皇额涅还说,人年岁大了,最想要的不是煊赫大庆,不是万民朝贺,反倒是最简单的——含饴弄孙、儿孙绕膝。我便怎么着,也该在这一年圆了皇额涅一个心愿去。”
“舒妃命中该有个孩子,我算着与其早晚,倒不如就在今年。如此,既能叫皇太后安心,又给了她家族一个交待,还能借此巩固傅恒首揆之位;况且皇后也是今年正位中宫……故此爷忖着,这个时机自是最为恰当。”
皇帝捏住婉兮的手,说了前朝,说了后宫,却唯独将他借这个孩子来护着她的心思,掠过不言。
。
婉兮垂首静静听着,指尖乖乖躺在他掌心里,感知到他掌心中每一丝微妙的变化。
皇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