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妃抬眼望向塔娜和德格,悲戚便再也难掩:“瞧,亏我刚儿还欢天喜地来着,可都是枉费了。明儿我、你们,加上咱们这承乾宫,不过是给人家做陪衬罢了。”
塔娜和德格都不敢说话,低低垂首。
娴妃越想越恼:“凤格呢?皇后主子亲自著人给她送琵琶来了,她不是得赶紧起来好好儿地谢恩?可是她怎么不来给我谢恩啊?她难道不知道,她多大的面子,不但叫皇后主子这么惦记,还要我和这整座承乾宫都替她做筏子!”
她吼得急了,加上这写了大半天的字,便觉眼前一黑,只得撑着额角在炕沿上坐下来。
“……我才知道她祖父原来就是内务府总管大臣来保。呵呵,正二品的亲贵大臣,皇上的大管家,倒比本宫的阿玛品级还高。怨不得一个小小包衣的秀女,就敢名字里叫‘凤’呢,原来是早就盘算好了,要进宫飞上枝头呢!”
塔娜也替主子生气,便忍不住冷冷一笑:“可是她如今在主子宫里。她能不能飞上枝头,都只看主子给不给她这个机会。祖父是内务府总管又怎样,只要是内务府下的旗籍,就都是主子的奴才!”
娴妃这才觉着心下舒服了不少,点点头:“去,把咱们那位小凤凰叫来。本宫也要亲眼看看,她究竟有没有造化,值得本宫抬举她。”
德格这便赶紧去叫了凤格来。
凤格原本刚得着家里送来的琵琶,还正自高兴,一听娴妃要见她,便赶紧小心翼翼整肃衣裳,跟随德格进了承乾宫后殿暖阁,跪倒在地。
“奴才谢主子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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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妃斜倚在卧榻上,盯着凤格,唇角冷冷勾起。
“你怎么谢我呀,这琵琶又不是我叫人给你送来的。你得去谢正主儿,你该这会儿先跑到那边宫里去谢恩才是。”
凤格心下便是咯噔一声,连忙又跪:“主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来?奴才是主子承乾宫里的人,奴才的正主儿便是您。”
娴妃哼了一声:“会弹琵琶?那手便是个敏捷的。那不如先替本宫写几个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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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双凤()
凤格哪敢不去。
塔娜将凤格带到书案前,见上头已是堆满了宣纸,许多张上头只是点了一两点墨就丢到一旁,还有些上头只是写了一个字,便也都那么不要了。
总而言之,的纸上写的都是个“娴”字。
“写呀,还磨蹭什么?”塔娜催促。
凤格只得伸手拿过笔来,蘸饱了墨,却还是忍不住问:“……写‘娴’字?要写大楷,还是小楷?”
“倒是个会写汉字的。”娴妃听了便是哂笑:“果然是内务府世家的女儿,系出名门,不但会绣花儿,还会弹琵琶,汉字的规矩也这么明白。”
娴妃越说,实则自己心下越是难受。
怨不得皇后要巴巴地带着皇上来她宫里见凤格呢,这个丫头果然有过人之处。家世这么好,又擅风雅之道,可不就最是皇上类型。
况且也还是个满洲的姑娘。纵然是内务府下的包衣,可若是皇上喜欢,抬旗也不过是朝夕之事。若是给了这个丫头出头之日,那这丫头迟早就会踩到她头上去!
娴妃心下一寒,便道:“自然是写小楷。至于写多少么……总归叫本宫满意了才够。你先将书案上那些纸都写满了再说。”
凤格一看那书案上摞得厚厚的纸,眼前便是一黑。要写完这些纸,准要写到明天早上,那今晚就不用睡了。
“犹豫什么啊,怎么还不写?”娴妃盯着凤格的身影,解气地冷笑:“是不是还惦记着今晚儿还要练习你的琵琶?怎么着,是不是本宫叫你写几个字,却耽误了你伺候皇后主子的正事儿?”
凤格急忙双蹲:“奴才不敢!”
“那就写吧。”娴妃自己翻了个身躺下:“本宫乏了,先打个盹儿。你写好了再叫醒本宫。”
德格将床帷落下,塔娜则似笑非笑盯住凤格:“快点动笔吧,凤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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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格写了整晚,尽管千万小心,还是被塔娜和德格两个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都说写的不好。那么多纸勉强写满,却又被再换上两三回,写到东方天明,已是两只手都肿了。
娴妃醒来,慵懒打了个呵欠:“写得怎么样了啊?”
凤格迈着站了整晚,已是肿了的腿,小心地不要摔倒,走过去向娴妃深深福身:“回主子的话,写好了。”
娴妃接过写好的纸,先哼了一声:“也是个有志气的丫头,这么一晚上还真都能拼着写出来。且不说别的,本宫倒还宾服你有几分满洲格格的血性!”
凤格这才悄然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出自满洲世家。来了承乾宫后,她可没少了听说娴妃是怎么磋磨手底下那些汉姓的使女的。
娴妃展开纸看,不由得哼了一声:“果然有志气,也仗着练过琵琶,这手腕子果真是稳啊,写了这么个晚上,竟然还是肩胛齐整,丝毫不乱。”
听着娴妃这语气,塔娜不由得跟德格对了个眼神儿。
娴妃点点头:“写得不错,本宫喜欢。劳动你了,快回去歇着吧。少时皇上和皇后来了,还得托你的福,替咱们承乾宫长脸呢。”
凤格几乎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地去了。幸亏宫女不必穿高底旗鞋,不然她两步就得卡在地下。
娴妃目送她离开寝殿,这才轻哼一笑,随手从那一叠小楷里抽出一张,递给塔娜:“瞧这张够不够一百个字。若够了,就拿这个给皇上看,就说是本宫连夜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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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精进()
塔娜便也一笑:“奴才明白。”
虽然也是忙了一晚,塔娜和德格见主子早上醒来已是神清气爽,便也都跟着不觉乏累了。
伺候娴妃更衣、上头。塔娜小心觑着主子的神色,“……主子莫非也有抬举那丫头的心?”
娴妃亲手拿了篦子,将鬓角几茎毛糙的发丝篦齐,“她终归是我位下的人,若她得了脸,于我倒也并无坏处。况且,你没瞧她与那个陆氏本是对头,将来她若有机会到了皇上眼前,也正好克制那陆氏。”
说到语琴,娴妃的目光不觉凉了下来:“她现在已是贵妃位下学规矩女子,侍寝不过是早晚的事。贵妃身子弱,皇上多少次翻了她的牌子,却都舍不得叫她劳累,如今她正好掐着陆氏,帮她固宠。那我就必定不能叫她称心如意了去。”
塔娜听了便有些急:“主子既然有此心,那凤格的手……?”
娴妃却笑了:“急什么,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若今日皇上就对她青眼有加,那她也只是记皇后的情,我又何必替人作嫁?就算真要抬举她,也是本宫亲自拿主意、定日子才行。”
塔娜这才松一口气,暗暗替自家主子击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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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一过,养心殿和长春宫就都来人通气,叫承乾宫这边准备着。
娴妃轻哂:“早就预备好了,我这承乾宫上下就等着接驾呢。”
未时刚过,皇帝便与皇后乘辇而来。娴妃带人到承乾门前迎候,帝后都未下步辇,只是在步辇上向娴妃点了点头,步辇便一直进了承乾门,到了承乾宫正殿前方落轿。
娴妃自己从宫门前走回来,努力撑着微笑,远远盯住皇后的背影。
这才是人家中宫皇后的待遇,她身为嫔御的只能用脚跟着人家的步辇走。可是这世上的事儿啊,谁说的清呢,就如在潜邸时她与皇后不过一步之遥,来日焉知她就永远屈居妾室!
今儿虽然主要目的是来听琵琶,不过帝后二人进了正殿之后,都还是先去瞧娴妃的字。
娴妃亲自将写好字的宣纸呈上,面上满是亲热的笑意:“妾身自从那日奉了皇上的口谕,这些天可是勤练不倦。又蒙皇后主子指点,妾身就更是勤下苦功。妾身自知自己于汉学上的造诣怎么都不敢望皇上、皇后的项背,可是妾身却有的是咱们满洲的血性和力气,自管勤学苦练就是。妾身思量着,皇上和皇后主子想看的也是妾身这股子劲头,只要劲头到了,即便写得不好,皇上和皇后也必能雅涵。”
皇帝闻言含笑:“古黛,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朕心甚慰。”
皇后也跟着赞许:“娴妃这字写得果有进益。这样看上去,倒已是有体有格,仿似已经练过多年的了。”
塔娜不失时机上前福身:“回主子娘娘的话,娴主子连续多晚熬夜,昨晚也熬了整晚呢!”
娴妃轻轻抬手抚鬓,面上浮起淡淡笑意:“多嘴的奴才!我在这儿陪主子和主子娘娘说话,哪儿轮到你了?”
皇帝已是坐下,拈起那幅字看,也是点头。抬眼,眼中已是含了温煦笑意,朝娴妃点点头:“果有长进。古黛,你也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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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笑纳()
娴妃叫人上了奶茶,三人一起用着茶点。秋日午后的阳光透明而熏暖,叫他们不由得有片刻的错觉。仿佛又回到了潜邸时,那时他是少年宝亲王,而她们则都是先帝亲赐的宝亲王福晋。
那时整个重华宫潜邸里,只有他们夫妻三人,其余无论是高云思,还是苏婉柔、金静凇,不过都只是格格、使女,与他们无法相提并论。
“回主子、主子娘娘、娴主子,官女子凤格已经到了。”外头却偏传来承乾宫首领太监的声音,彻底打碎了刚刚那一刻时光的温软。
辖内深吸口气,抬眸望住皇后,似笑非笑:“皇上,皇后娘娘,凤格既然是我位下女子,我便代她求个恩典,若待会儿弹得不好,皇上和皇后都别怪她,只怪我好了。”
皇帝赞许点头:“果有主位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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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凤格抱着琵琶,垂首款款走进。先向皇帝和皇后行大礼,可是第一次蹲身就双肩微晃,不合仪态。
娴妃无声笑笑,在皇帝耳畔说:“她抱着琵琶呢,主子宽宥。”
一个深蹲下去,结果起身来,凤格竟然一个趔趄侧开了一步。
皇后也是皱眉。
娴妃起身亲自行礼:“……想来凤格是初次面圣,竟是束手束脚了。想来当日那名摔傻了的秀女,也正因此才绊在顺贞门槛上的吧?妾身替凤格向主子和主子娘娘请罪。”
皇后担心地望皇帝一眼,皇帝却因娴妃的话微微挑眉,随即倒也轻勾唇角:“起来吧。抱着那么重的琵琶,也难为你了。”
皇帝说着吩咐:“琵琶又岂有站着弹的,又不是沿街卖唱。去,取琴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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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格抱着琵琶谢坐,终于微微抬起了头。
那一张肿胀了的脸,叫皇后一看便忍不住皱眉。
看人先看眼,凤格尤其一双眼呆滞无神,眼眶下亦有深深眼圈。
皇后不由得摇了摇头。
皇帝倒面色和霁,温煦吩咐:“朕想听你弹《海青拿天鹅》。你那浪里东青绣得甚好,想来这首曲子你也擅长。便开始吧,朕听着。”
弦声铮然一响,皇后便忍不住又是一皱眉……《海青拿天鹅》本是描摹海东青擒拿天鹅的场面,于是旋律突急,动人心魄,需要琵琶轮指技法来表现。结果凤格因指头已是肿胀,轮指又慢又乱,整部曲子便都弹散了。
皇后不由得悄然再看皇帝一眼。这一番安排看样子已是付诸流水,她自己也分不清是惆怅,还是反倒有一点小小的欣慰。
不过皇帝却仿似并未听出来,依旧含笑听着,且伴以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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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弹罢,凤格自己也早已三魂丢了二魂,慌张起身请罪。
昨晚写了一晚的字,她脸肿了、有了黑眼圈;兼之腿也站肿了,这才在请安的时候出了那样大的丑;更严重的还是手指肿了,好好一首曲子,本是她最擅长的曲子,竟然弹得裂裂难听。
可是这背后的缘故,她身在屋檐下,又岂敢向帝后明言?
她只得在心下绝望哀叹: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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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殿内一片静默,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凤格将要面临的究竟是什么。
生死荣辱,都不过这年轻帝王一念之间。
却冷不丁听皇帝清宁一笑,竟端起手来,拍了两下掌:“弹的好,朕喜欢。”
皇帝说罢起身,回首看一后一妃:“皇后和娴妃看人极准,你们的心意朕便领了。”
“李玉,”他扬声唤:“传朕的口谕,即日起,官女子喜塔腊氏进为娴妃位下学规矩女子。”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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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母子()
次日乾隆去寿康宫给崇庆太后请安。
寿康宫位于慈宁宫西侧,是皇帝专为崇庆太后修建,一砖一瓦,都是他孝心一片。
皇帝进了寝殿,在门口便行跪安礼,太后忙不迭地招呼安寿:“还不快去扶起你家万岁爷。”
皇帝笑,走过来并不与太后并坐在炕上,而是就坐在太后脚下的紫檀木的脚踏上,自自然然伸手替太后揉着脚踝。抬头问:“额涅可想儿子了?”
太后轻叹一声,伸手揽住儿子的头:“想啊,怎么不想?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每日独独悬心的不过是你罢了。可是我又如何不明白,你不仅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更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皇帝。”
太后的话不由得让皇帝回想起他十岁以前的时光。彼时母亲只为雍正潜邸格格,地位低微,而他不过是皇四子,非嫡非长,母子两人都看不清未来。如果不是十岁那年得遇皇祖,被皇祖一句话改变了母子的命运,那也许此时坐在皇位上的是兄长弘时,抑或与他同岁的弟弟弘昼。
那十年里,他更多是与母亲相依为命,母子感情尤深。他的性子与皇考并不相似,倒更像母亲些。
“那儿子便以孝治天下,以天下养额涅。”皇帝抱着母亲的腿,抬首,脸上露出少年一般的淘气:“儿子偏要天下与孝道两全其美。”
太后也只能满足地叹息一声:“傻孩子,你为额涅所做的一切,已是足够。”
太后说着转眸望向东方:“宫里的太后宫一向是慈宁宫,可是用作寝殿的慈宁宫后殿已经改做大佛堂,而正殿为升坐之处,不可做寝殿,于是就连当年的孝庄太后在慈宁宫里,也不得不屈尊一直住在配殿里。可是你不想叫我委屈,便特地又为我另修这座寿康宫作为寝殿,并特别打通慈宁、寿康二宫,方便我遇节庆可去慈宁宫正殿升坐……你的孝心,说句不恭敬的,就连康熙爷都比不上啊。”
“额涅喜欢就好。”皇帝将面颊轻轻贴在太后膝上:“儿子刚登基五年,万事都要儿子亲理,儿子不敢半点疏怠。待得再过些日子,儿子将前朝理顺,儿子还要奉额涅的凤驾,好好去瞧瞧咱们大清这锦绣江山呢!”
太后眼中便也一亮:“有你这份儿心,额涅已是心满意足。”
母子亲昵说着话儿,太后轻叹一口气:“我老了,此时唯一惦念的不是游山玩水,反倒跟民间普通的老婆子一样,只是想着含饴弄孙罢了。你若当真有心孝顺额涅,便早早再与皇后诞育出一位嫡子;至少也要有可承大统的阿哥来才好。”
皇帝毫不意外,面上依旧乖顺地笑:“额涅放心,儿子明白。民间尚且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儿子的子嗣乃为国祚,干系江山社稷。”
皇帝从脚踏上站起身来,亲自替母亲捏肩头:“皇后贤惠,最懂孝顺额涅、辅助儿子,所以她昨儿替儿子引荐了个人。说来也巧,又是娴妃宫里的,难得娴妃也跟皇后有相同的心。于是儿子便叫她在娴妃位下学规矩,额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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