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柔顺笑答:“实则倒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个秀女在顺贞门的门槛上绊倒了……”
太后倒淡淡垂眸:“那也是有的。那帮孩子大半夜的就等在神武门外头,天亮了才进顺贞门选看,空着肚子又束手束脚,顺贞门的门槛又那样高。”
皇后心下一动:“那皇额娘说的是……?”
太后搁下烟袋,抬起眼来:“我说的是那个汉女。”
。
皇后心下又一个翻涌,连忙俯身:“都是儿臣不孝,未曾事先禀明太后。”
皇后摇摇头:“我的儿,你不必什么都替皇帝兜着!你是贤妇,我都知道,可是这件事又岂能是你所安排,那都是皇帝自己的心眼儿罢了。”
皇后只能深蹲于地,不敢随便回话。
太后深深叹一口气:“我啊,也想念我那早去的孙儿永琏了……如果他还在,皇帝江山有继,我便懒得过问皇帝后宫的事。想要几个汉女,都凭皇帝去,我这当额娘的,难道还不想叫自己儿子高兴么?”
“再说后宫里有汉女有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康熙爷宫里有,先帝宫里同样有;纯妃不就是先帝指进皇帝潜邸里的么,没什么大不了。”
太后说罢,眸光忽地一转:“可是现时,永琏已了,的情形便不得不另做计较。”
皇后小心提一口气。
太后道:“如今皇帝身边有三个阿哥。大阿哥永璜的额娘哲妃身份低微,潜邸时不过是个格格,又去得早;三阿哥永璋为纯妃所出,四阿哥永珹为嘉嫔所出……大阿哥虽然出自满洲格格,可是额娘已,若论子以母贵,如何是三阿哥和四阿哥的对手。”
“可那两个生母一个原本是汉女,一个是高丽佐领的包衣啊,你看他们可承大统么?”
皇后一惊。
“皇帝不想着皇嗣的事,没的又纳个汉女进来,这是想干什么?!”晨光终明,太后却脸色阴沉似水。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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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旧怨()
皇后忙双膝大跪:“皇额娘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皇额娘容禀,皇上也有皇上的安排,并未只因美色。那陆氏出自江南名门,皇上此举自有安抚江南仕宦、士大夫之意,还望皇额娘雅涵!”
太后这才叹了口气:“我不是不明白皇帝也是以江山为重,我就是替皇嗣国祚悬心啊!若将来皇上身边的皇子都是这些汉姓女、高丽女所出,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
皇后忙答:“皇上年未而立,皇额娘不必担忧。”
太后怆然笑笑:“是么?可是照着这个势头下去,若得宠的都是这些汉姓女、包衣女,将来的事又有谁敢说得准!”
皇后心下惴惴:“儿臣……定会尽力向皇上进言,宫中毕竟还有这么多出自满洲的主位。”
太后面上这才和霁了些:“别只顾着替人家着想,你也该顾着你自己。星阑啊,我第一期盼的还是你能再为咱们大清诞育一个嫡子啊。”
皇后努力而笑:“儿臣谢皇额娘体恤。儿臣也定会着意调养身子,尽力服侍皇上。”
太后垂下眼帘:“后宫里咱们满洲的主位,位分最高的除了你,就是娴妃了。先帝亲赐她进皇帝潜邸为侧室福晋,转眼也快十年了,她竟还并无所出,这便不好了。若她也有了皇子,自然比纯妃和嘉嫔的皇子身份更加贵重,也能叫我放心。”
皇后不由得轻轻闭了闭眼,然后却柔顺答道:“儿臣一定会设法在皇上面前,替娴妃美言。”
太后这才长叹了口气:“说了这一大会子话,我也累了。你也回去歇着吧。记着我的话,好好调理身子,我还等着再抱抱嫡孙呢。”
。
皇后走后,安寿进来收走太后的烟袋,温煦地道:“太后今儿也累了,不如奴才扶太后去躺着?太后颐养天年,皇上可是最怕太后劳神的。”
太后便笑了:“你提醒的,我都懂。他是我自己的儿子,我岂是不懂他的心思的?”
“这天下的皇帝啊,都一个模样,不管是我自己的夫君,还是亲生的儿子,统统登上帝位之后,就都不喜欢后宫干政。这‘后宫’二字说的可不只是那些乾清宫的主位,还包括我这寿康宫的一干主位。当然首当其冲的,就是我这个额娘。”
安寿便也笑了:“奴才这其实都是多嘴,太后这里哪里用奴才说这些。”
太后拍了拍安寿的手,笑着叹息一声。
安寿是她陪嫁的母家家下女子,到了25岁该放出去的时候,她舍不得,就给留下了。安寿将自己的青春都奉献出来,太后与她的情谊早就超越主仆,更像相依为命的老姐妹儿些。
“皇嗣的事儿虽然是国祚,不过却也是家事,我就在这事儿上多管管,想来皇帝也说不出什么。况且现在的形势越发朝那个方向去了,皇后贤淑,劝不住皇帝,你没看她刚刚还在替皇帝兜着么?”
“这时候我若再不管,那这后宫就真的要被汉女和包衣的女子占满了!将来真的非要扶一个汉女或者包衣的儿子继承大统,我将来地下又有何脸面见列祖列宗……”
安寿便也忍下一声叹息,扶着太后向卧榻去。
她这些年陪着太后,是亲眼看见先帝雍正爷是如何盛宠包衣汉姓女出身的敦肃皇贵妃年氏的。年氏与现今的贵妃高云思一样,也是雍正登基就初封贵妃。彼时的太后在年氏面前,丝毫无法分得先帝的目光。
当年的太后,倒与今日娴妃的处境,颇有几分相似。
59、通草()
皇后连续多日都是恹恹的,长春宫里的人便个个都是小心翼翼。婉兮新进来,长春宫里的规矩还没都摸透,便更是处处谨慎。
婉兮在长春宫里是使唤女子,寻常倒不用到皇后眼前去伺候。能在皇后寝殿里伺候的还是素春、挽春。献春和鸣春则是在门外候补着,若里头人手缺了,便叫她们伺候。
因着傅恒的缘故,又有献春照应着,婉兮倒没分到什么活计,每日也只是在后罩房里帮着做做宫里简单的、不用送去四执库的针线活。况且她还有个傻病的由头,每日里归和正照样来给看病,于是大家给她的活计也都是给她解闷,倒不指望她出活的。
归和正是因皇帝并未明说什么时候不用看病了,便只好每天都来;而既然归和正每天都来,婉兮也就只好“病着”。
这日献春从皇后寝殿回来,端了一匣子的通草花。花样精巧,栩栩如生。
献春将匣子往炕几上一搁:“主子赏给咱们的,你们每人挑一对去吧。”
其余宫女自然欢喜地抢着挑了,各自试着戴上,彼此夸赞。
婉兮却没动手。
献春叹口气:“婉兮,你也挑啊。或者这些被她们挑剩了的你不喜欢?也无妨,赶明儿我回了主子,主子自然有另赏。”
婉兮却摇头:“我不要。”
官女子在宫里的装扮各有严格的规矩,如献春等主位跟前伺候的头等女子,自可上旗头,簪花,穿彩绣的旗袍和旗鞋;可是如婉兮这般的使唤女子,则应穿素色旗装。左右耳畔也可簪花,却必定是素气的。
献春将匣子推到她眼前儿:“这都是通草做的像生花儿,都是素色的,姑娘可以戴。”
婉兮却还是婉拒。
“怎么了?”献春有些不放心。
倒是婉兮低声说:“这花儿虽是素色,却手艺精湛,绝非内务府造办处做出来的,应是南府手艺。我猜……是扬州的贡品。”
献春微微一愣,便笑了:“哟,姑娘果然好眼力。”说着白了那几个宫女一眼:“没的叫你们都给戴糟践了。”
婉兮低低道:“既然是贡品,便应是内务府孝敬给皇后主子的。可是皇后主子却赏给咱们,且姑姑拿着花儿回来的时候,面上颇有不快……我便不要也罢。”
献春只能暗暗叹息了,捉着婉兮的手低声笑:“怨不得九爷对姑娘那么上心,原来姑娘真是有颗玲珑剔透的心。”
婉兮红了脸:“姑姑谬赞。”
一时小宫女们都拿着花儿回自己的屋子去了,献春这才说:“姑娘说得没错,这几日主子娘娘都恹恹的。咱们图主子欢喜,便悄悄去内务府领了他们新孝敬的通草花回来,以为能帮主子娘娘扮扮新。结果主子娘娘连续几匣子都不要了,倒叫咱们心里全没了主意。”
婉兮捉起那些通草花看:“……这些头花美则美矣,只是太素气了。不知姑姑们何不向内务府领些艳丽的花簪?主子娘娘肤白若脂,若戴这通草花,确嫌太俭素了些;若换些鲜艳的,才更添娘娘风华。”
献春叹口气:“你有所不知,主子娘娘向尚俭素,发髻上从不簪珠翠,只以这通草花略作点缀。”
婉兮将花儿在手里转了圈儿:“主子簪花,自然是给皇上看的,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不如我想个办法?!”
献春便也一喜:“姑娘有办法?”
婉兮点头:“姑姑容我姑且一试,我必定尽力而为就是。”
60、讨赏()
“在琢磨什么?”
午时,皇后宫里,素春等几个头等女子也一并跟出去伺候了。宫里的几个小宫女都窝着眯午觉去了,只有婉兮一个人托着腮,坐在窗下冥思苦想。
支窗忽然从外头被拉开,探入傅恒的头来,笑眯眯盯着婉兮瞧。
婉兮吓了一跳,先前攥在手里撑在额角的墨笔便一不小心画在了眼角。
婉兮狼狈地低呼:“你吓死人了!”
傅恒也不避讳,笑着直接从窗外伸手进来替婉兮擦。
柔腻沾满指尖,如手拈花瓣。
傅恒心神一荡,婉兮也红了脸急忙退后一步躲开:“快进来。”
傅恒深吸口气抑制住心跳,推门而入,然后顺手将门在身后关严了。婉兮瞧着他这动作,不由得又是脸一热,慌忙背过身去。
“正好有事求侍卫大爷,不知侍卫大爷肯不肯帮小女子一个忙?”
傅恒便笑,也不急着回应,只绕到她面前去,垂眸看她搁在桌上的纸张:“画花样子?姐姐派给你的活计?”
婉兮忙摇头:“你别担心,主子娘娘待我极好,只叫我安心养病,什么活计都不派给我的。我这就是自己解个闷儿。”
他立在桌子对面,故意与她四目相投,然后才不急不忙问她:“……什么忙都随你说,只是,你怎么谢我?”
婉兮心底麻酥酥的,却又不解,只得跺脚:“原来帮我还要酬谢?那便当我没说。白认了你这个哥哥!”
傅恒便笑了:“那我就不当你哥哥……”
婉兮又跺脚,再背过身去,“小气鬼!”
傅恒便又跟过来,依旧绕到她面前去,垂了头去看她俏脸上的红晕:“……是你傻,才会还要‘求’我帮忙。你难道还不明白,你想叫我做什么,只需言语一声,我便是赴汤蹈火也必定替你做来,万难不辞。”
婉兮的心便也跟着一软,抬眼瞟他,已是忍不住扑哧儿乐出来:“谢谢九哥哥。”
婉兮回身捞过那张纸:“我需要些新鲜的通草,却不知这宫里该到哪儿要去。又怕内务府纵有,也只是合药或者做纸用的干草,我却需要些新鲜的。”
婉兮回眸望望窗外:“已是九月了,新鲜的通草怕只有江南才能得着。”
傅恒便笑了:“我便知道,能得你一个‘求’字,必定是难事。否则以你聪慧,万事都能想着法子,必不至于要求人。”
婉兮面上一热,却蹲了身:“我知道这东西这个季节已是难得,这样的事求谁都是难为人家,唯有欺负九哥哥……”
傅恒轻叹一声,心跳怦然。
他故意哼了一声,伸手托起她手肘:“既然知道是难为,是欺负,便理当谢我一谢。”
婉兮妙眸一转:“那你想要什么谢?”
傅恒听见自己那颗心忽然跳得激烈,那个压抑已久的愿望已然就在嘴边,仿佛一张嘴仿佛就要说出来了。
可是对着婉兮这双黑白分明的眼,他只得暂做按捺,回头瞄一眼她炕上的针线笸箩,便说:“……你,给我缝个荷包吧。”
“哦?”婉兮的脸便又有些烫了。
因旗俗,除了亲人之外,女孩子家缝给外人的荷包,只能是送给情郎的。
傅恒知她羞涩,便尽量庄重的解释:“我的荷包,上回随手接下来扔给包喜了。我家里现在又没有女眷,我总不能央着主子娘娘亲自替我缝。思来想去,自然你最合适。”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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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绣品()
“也是~”婉兮便低垂了粉颈:“行,我给你缝。只是……我手艺粗陋,赶明儿做出来要是不好,你可不许笑话!”
傅恒自是心花怒放,忍不住逗她:“依我看,便用你绣的那幅熊瞎子当面儿就最好!”
婉兮自己也扑哧儿乐了:“你也知道了?”
傅恒伸手捉了她手腕:“就用那个,我喜欢。”
婉兮眨了眨眼:“我倒没自己收着,都是交给月娥姑姑他们去了。也没成想你会要,倒一时不好去朝月娥姑姑要……不如这样,你若真的想要,我再绣一个给你就是。”
婉兮俏皮地侧眸笑:“反正就是个熊瞎子么,好绣得很——就堆一坨子赭石色的线,然后在颧骨上再加两道子黑线就有了!”
她的笑宛若清泉叮咚,呼应着傅恒的心跳怦然。
。
通往养心殿的宫墙夹道里,月娥正带着手下几个针线上的妇差,一同捧了绣品,急急往养心殿走。
秀娥前后看一眼,紧走几步跟上来:“倒不知养心殿传这些内务府秀女的绣品作何?”
月娥低低道:“绣艺排名第一的陆姑娘,被挑进贵妃娘娘的储秀宫。初时为官女子,这才几天,已经明确为贵妃位下学规矩女子了。侍寝怕就是这几天的事,皇上想看陆姑娘绣品,也是情理之中。”
秀娥便也红了脸笑:“怨不得。只是单单传陆姑娘的绣品也就是了,何苦叫咱们将秀女的绣品都送过来?”
月娥便笑:“这你还想不明白?陆姑娘终究是汉女,入宫以来便多受侧目,此番皇上要是单单传陆姑娘一个人的绣品,又不知要惹多少猜度。皇上做事一向最是妥帖,于是索性传秀女的绣品来看,那还有谁能单单嚼陆姑娘一个人的舌头了?”
秀娥只能叹息点头:“原来如此……只能羡慕陆姑娘的造化,叫皇上如此费尽心思。想来这位陆姑娘将来必是盛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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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带着毛团儿捧了大摞的绣品躬身送入养心殿。
皇帝兴趣盎然翻看。
窗外阳光正盛,抬眼便是九月的秋高气爽。在格外高远的蓝天的映衬下,宫里这红墙金瓦便格外漾出煊赫的华光来。
可是在皇后眼里,那些华光却都比不上眼前这常服的年轻帝王面上的轻柔一笑。
难得皇帝看得开心,皇后便亲手一幅一幅地介绍:“这一幅青崖白鹿就是出自陆氏之手,皇上瞧瞧,陆氏的立意果然清高,且绣艺颇得苏绣真传。”
皇帝点点头,格外将语琴的捞在一边。
皇后便按着名次,一张一张地翻下去。夫妻俩如此怡然相对,李玉便也朝毛团儿递了个眼色,示意两个人避出去。
皇帝却叫:“毛团儿留下。”
李玉不知何故,也只能悄悄瞪眼提醒毛团儿小心着伺候。
皇帝伸手叫毛团儿:“你过来一起瞧瞧,挑些好玩儿的哄你家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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