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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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传-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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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白华和众神走后,梓竹便进了屋,看着花开躺在床上,眼泪从空洞的眼中不停落出,湿了双鬓,湿了布枕。

梓竹坐至她的身边,轻轻地用衣袖擦去她的泪珠,但下一刻那些湿润又再次落下,似乎永不会停止了。梓竹心疼地说道:“花开,闭上眼睛吧,醒了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花开突然转过头,看着梓竹,轻声说:“梓竹,一切都不会好的。”

“一定会的。只要忘了一切,就可以重头开始,就算是长生不死,你也不会感到痛苦。”

“我不要长生不死,我忘不了他的,忘不了的……”她始终不愿闭上眼睛。

“你会的。”

“梓竹,我求你,不要救我。”

“那不可能!”

花开看着梓竹,无比痛苦地说道:“忘了他,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梓竹用袖子不停地抹干她的眼泪,“花开,闭上眼睛吧,再这么哭下去,你会瞎的。”

花开没有理会,“他人呢?”

“已经被天兵天将带走了。”

“真的带走了?”

“我看着他被天兵天将带走的,他没有反抗。”

花开的双目流出的泪水突然多了一点鲜红,顺着眼睛流进了发丝中。

“花开!”见到这情景,梓竹害怕得大叫了起来,“快闭上眼睛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他已经走了!已经走了!”

花开听了这话,口中轻声道:“我不要什么长生不死,我只要一个白华。我活着了,那他呢?连我都忘了他,又有谁能把他记住,又有谁能去想念他……”说罢,才慢慢地闭上了双目。

梓竹紧紧地抱着已经昏睡的花开,“为什么你能如此爱他,为什么不能将你的爱施舍于我一些?为什么?倘若你还记得一切,他就算远在天边,在这世上还有你去思念,可我呢?即使我死了,你也不会想起我的,对吧。”他难过得哭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的一只白蝶,也难过得哭了。

花开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她睁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四周,脑中一片空白,胸口没由来地一阵疼痛,眼泪突然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茫然地看着手中的湿润,却不知是为何,只是觉得十分悲伤。过了一会,便有一个陌生的男子端着水盆进来。

那男子见她醒来,欣喜地将水盆放至一边,坐到她身边,可看见她脸上的泪痕,又皱紧了眉头,“花开,你醒了?为什么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花开看着眼前这个人,想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想起来,只会更加难受而已。她问:“你是谁?我又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

见她什么都记不起来,男子反倒松了一口气,随即柔声说道:“你叫孟花开,我叫秦梓竹,你是我的妻子。”

花开努力地想了想,可越想,越是想不起来。脑中什么都没有,连自己姓什么名什么也记不起来。她轻轻地摇着头,说:“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梓竹见她这没了神智般的模样,心中一紧,便紧紧地抱住她,道:“记不起来就算了,过去的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在一起。”

花开双眼空洞,“我很难受。”

“哪里难受?”

花开将手慢慢地放在胸口之上,眼中没有焦距地看着梓竹,说:“这里,真的很疼。”

梓竹紧紧地捉起她的手,“不要理它,很快就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我……感觉我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眼泪又不自主地掉了出来,“可我不记得是什么事了……”

梓竹在水盆中拧了条湿布,轻轻地擦着她的脸庞,“不记得了,就不要再去想了。”

花开突然看着梓竹的脸,又问:“你是谁?”

梓竹愣了愣,说:“我是梓竹,你的丈夫。”

“哦……那我又是谁?”

梓竹眉头微皱,有些担忧地说:“孟花开,我的妻子。”

“哦……”

花开茫然地看着四周,问:“这是什么地方?”

“白头山,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带你离开,去别地方。就我们两个。”

“那你是谁?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梓竹见到花开这模样,心中十分不忍,可还是继续回答着:“你叫孟花开,我叫秦梓竹,你是我的妻子。这里是白头山,是你和我生活的地方。”

花开又捂着胸口说:“我很难受,这里没法透气,就连呼吸也疼得让人受不了,像是被撕开成两半。我快死了。”

“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会没事的!再睡一下就会好的。”

这时从窗外飘进来几片桃花瓣,落在地上。花开看了看,说:“外面是不是开了桃花?”

“是,一整座山都是桃花。”

“那一定很美,可是我站不起身,你能去摘一束给我吗?”

“能,当然能!”梓竹不停地点着头,“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说罢便立刻跑了出去。

花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外花瓣纷飞的模样,眼中一点波澜都模样,像死了一般,可却还是泪流满面。她慢慢地将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对准了自己的胸口,慢慢地插了进去。这里,真的太疼了。

漫天花海,吹落它的风不知道又去了哪里。她是谁?为什么她会在这?

第五十章

梓竹出门不久,便突然转身望向身后的木屋,伫立了一会,疯了似的往回跑。一进门,就看见花开倒在血泊中的模样。那血潺潺地从她胸口中涌出,就连嘴角也溢出了血,那簪子已经整根没入了她的胸口,她瞪大了眼睛,里面空空的,看着呆愣在门边的梓竹,无声地问了句:“你是谁呀……”之后便再无声息。

直到花开的头无力地倒向一边时,梓竹才回过神来,慢慢地朝她走去,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带着不敢置信。直至走到她身边,才无力地跪了下来,一双手伸向她,却又像怕伤害她般不敢触碰,隔着弥漫着血味的空气,不停地颤着手,从她的脸颊从那溢血的胸口,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说她会死的。

她的心是这样选择的,就算什么都忘记了,也阻止不了她,谁都阻止不了她。

梓竹大哭过后,握着她还未凉透的手心,决绝地说:“我岂能让你就这么离开?”说罢,便抱起她的身子,往外走去。

远在天边的白华,被关在锁妖塔中,四条巨大的铁链捆绑着他的四肢,时不时被三味真火炙烤着,疼痛入骨。他一身狼狈,但却是心甘情愿,丝毫不抵抗。只有熬过了,他才有机会再见到她。

可当花开将发簪插进胸口的那一瞬间,白华的心脏似乎被人紧紧地拽了起来,疼得几乎无法站立,面如白纸。

“花开……”他口中喃着她的名字,顿时慌张了起来,扯着锁链大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要去见她!”

或许是因为白华从未反抗过,也或许是那些神佛太过自信,锁妖塔的四周除了漫天烟霞,便再见不到任何人,无人听见他的吼叫。

不消一会,浑厚的黑云从天边滚滚而来,匿藏着无数道深黑色的闪电,带着不可阻挡的姿态,一条黑色的巨龙在其间翻腾嘶叫,龙鳞带着雷电,漫向凡间。

白华当然明白这条黑龙是什么意思,挣扎得更是厉害了,嘶吼的声音几乎盖过那滚滚雷云。他挣扎得越厉害,那四面八方而来的三味真火便烧得更加猛烈。

他眼眸中的金色加深了许多,更像漫着金光的琥珀。他像疯了一般嘶吼着,身体不停地向前倾斜,铁链被绷紧,几乎变型,而他的四肢也早已经鲜血淋漓。

伴随着野兽般嘶吼,锁着左手的铁链竟真的被他硬生生地挣断,随后的三条也被一一扯断。下一秒,他的身体已经冲向烈火,在烈火中幻化成兽形,奔出塔门,向人间奔跑而去。

在白华成功逃出锁妖塔的那一刻,那些神佛自然也是感觉到了。玉帝怒气横生,立即下令捉拿。佛祖远在西方极乐,也闭着双目念了句佛偈。

他浑身是伤,一身雪白的毛发也被烈火烧得不成样子,鲜血随着他的奔跑流得更加快了,每踏一步,皆是痛楚。离凡间越近,心口就越发疼痛,可他的速度丝毫不敢放慢,奋力地追向那条巨龙。

黑云布满天际,巨龙在其中愤怒地咆哮着。

伴着浓厚得要将整个天空掩盖,狂风也突兀而至,几乎要将这人间的所有东西都毁去。黑云所到之处,皆是不见天日,像是黑夜突然到来,云层之中的巨龙若隐若现,惹得人间百姓皆跪倒在地,求神庇佑。

当白华奔跑至白头山,一时间地动山摇。当看见那陈色的木屋,看见秦梓竹抱着浑身是血的她在逆天而行时,天雷已经聚集在他的头顶,狂风乱作。

他红着眼看着她了无声息的面容,痛苦地仰天嘶吼,踌躇了一下,立即转身朝天上那条巨龙冲去。他冲进云层,露出尖锐的獠牙,向那巨龙扑去。

原本已经要轰下天雷的黑龙被突然的冲击撞至一边,顿时愤怒吟啸,目露凶光。白泽体型巨大,可那巨龙却是经历万世劫难,比刚修炼成形的白泽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况且白泽如今体内元神不在,还深受重伤。

巨龙用力地翻腾着龙身,将咬住它的白泽甩了下去。坚硬的鳞片被咬下一层,露出里面脆弱的血肉。尽管那伤口在瞬间就愈合了,丝毫看不出有受伤的痕迹,可巨龙还是怒气冲天,从未有人敢如此对它不敬!在白泽还未来得及站稳身体,它便甩了龙尾,将白泽扫至十数里外。

白华感觉像是一座巨山迎面撞来,身体还未停下,口中已经吐出鲜血。

梓竹丝毫不理会天上那一黑一白的恶斗,一心一意地做着自己的事,争分夺秒。可能否成功,自己都不能确定。一双眼睛已经煞红,死死地看着怀中那越来越冰凉的身体,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敢停顿。只要给他时间,在天雷劈下之前,他便能救她,给她以长生不死之身,但现在天雷已被招来,无论能否救活她,他都必死无疑了,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了。

可他从不后悔。

白华的身体在空中翻滚数圈后,用利爪抓刨才得以停下,微颤地站起身,随后又是一口鲜血,浑身颤抖。

巨龙见白泽已经如此狼狈,也不再追去,今日它的职责可不是与这白泽灵兽厮斗。那个不要命的凡人已经快将禁术结成,怎可再让这种逆天而行的术法得以成功!

白华的目光看向那个如纸轻薄的人,心痛难耐。而那一边,黑龙已经轰下天雷。

他痛苦地嚎叫,而后身体以肉眼无法捉摸的速度朝那人奔去,在奔跑中渐渐变成人形,可还为未到达他们身边时,九道黑色雷电已经从天际轰下,不偏不倚地砸在梓竹的头盖顶之上,惩戒了这个企图逆天而行的凡人。

以这样的速度,梓竹不会感觉到丝毫疼痛。

白头山上所有的树木都成了灰烬,土地一片焦黑。黑龙在天上看着,履行完自己的职责,便不再流连,腾飞远去,消失在天边。

当焦灼的身体倒下的那一刻,风终于停了下来,黑云也渐渐散去,一切回归了平静,还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将那些火焰渐渐扑灭。只是这片一望无际的焦黑土地,还在告示着刚刚残忍的天罚。

其实梓竹算不上失败,至少他保住了她的魂魄,但所要承担的,却是自己的性命,或者更加严重的后果。

可白华不知道,他以为她死了,从此魂飞魄散,世上再也不会有她,再也不会有她了。他看着,看着那个面色如雪的人,在梓竹遭天打雷劈的一瞬间,顿时化作沙砾,一点一点地被吹了开去。那堆沙砾中腾升出金色的光芒,没入白华的体内。那是他的元神,原本是为了护住她的身躯,如今她的肉体已经完成散尽,那元神自然也归还。

他走至她身边,奋力地将那些散了的沙砾捧回自己的怀中,但终究会从指缝间散去,随着雨水慢慢流去。白华的眼中溢出泪水,一点一点地滴在沙砾之上。他突然仰天长吼,像受了伤的野兽一般,撕心裂肺地吼着。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带走了许多了鲜血。

这时数万天兵已经赶来,对着那疯了的白华呵斥道:“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白华的眼珠已经血红,没了理智,他脑海中皆是杀戮,若不是这群高高在上的神佛,她又怎么会如此下场!又怎么会!

元神回到他体内后,身上的伤口已经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他慢慢地站起身,血红的眼睛凶残地看着他们,冷冷地说道:“你们……都该死!”

“大胆妖孽!竟敢说出这么放肆的话!”

他四肢伏地,伸出利爪,露出獠牙,以闪电般的速度朝这群神佛奔去。一场杀戮。

那时人间,一连数月,漫天红光,像血染一般。

直至许多年后,天上的仙神都不愿提及这一事情。后来新到天庭的小仙听说,那时与那妖兽恶斗的神人死伤无数,那妖兽在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后,便直直地倒地,从此与死了一般无异。原本天帝是要将它剉骨扬灰,可还是佛祖之意,将它锁在无垠地狱,与无边黑暗同在,忍受煎熬痛楚。

其实还有许多的事,那小仙都不曾听说。

比如在那九道天雷轰下之时,一只白蝶在那一瞬间化了人形,紧紧地抱住了那逆天而行的人,替他挡下了绝大多数的痛苦,让他不至于连最后那一丝魂魄都灰飞烟灭。只是就算那白蝶流着泪变成一缕轻烟之时,都不曾有人知道她来过。

又比如在某一座了无人烟的大山中,一个长生不死的人终于死去。那时她看着天边滚滚的黑云,哭着笑了出来。她早已看到那人将如何死去,可她还是教了他逆天禁术,那时让他喝下彼此的血液,也是为了将自己的命与他的连在一起。只有这能烧尽一切的九天雷,才能让她从这世间从此消失,也只有这个人,才有这个能力,才会不顾一切,与当年的长生一模一样。说她自私也好,只是活得太久了,思念一个人也太久了,再也承受不了了。就此了结了吧。

还比如,一个女子的魂魄来到阎王殿时,便失神地看着空荡荡的地府,迷茫地转着眼珠,很久后才平静地问:“这里是地府吗?”

“是。”阎王回答了她。

“那我死了吗?”

“死了。”

她突然笑了笑,眼中无光,“死了啊,死了真好。”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笑,只是觉得,死,其实也挺好的。

她死时是双十年华,可眼角却满是皱纹,双鬓花白。记不得前世一丝一毫。

第五十一章

如此几千年后,白头山上的树木又长了起来,山上的小妖怪们还在那。而那个长生不死的柳青已经死了;世世为畜的秦梓竹在生死簿上的罪行已经被撕了;在奈何桥边熬汤,什么都记不得的孟婆,也已经记得了。

这世间,还有多少大无畏的爱,能让人不顾一切。

待孟婆一身都进入无垠地狱,睁开眼后,她所能看到的和感受到的,都只是黑暗,甚至看不见自己的身躯,一切都被黑暗隐蔽。四周没有别的声音,安静得像是整个世界只剩她一人还在。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拂来,没有任何声音,却比奈何桥边的风还冷,钻进身体里的每个一个地方,诉说着千百年的孤独。

前方会有多少危险,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前方有他。她开始迈开脚步,向前走,走向那个有他的地方,黑暗却毫无尽头,像是永远都抵达不了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了,终于听见了那抹声音,轻轻的,十分哀伤。她的身体顿了一会,那抹声音实在太熟悉了,早在千百年前就藏在自己心里了,熟悉得让她忍不住全身颤抖了起来,眼里出现了泪光。她开始奔跑,向声音的方向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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