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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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传-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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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将铜钱倒在木桌上时,梓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但睁开眼看清楚后,只道心中难受与不敢置信双双齐下,他死死地盯着卦象,最后也只喃喃道:“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

“看来这卦很糟糕。”花开淡淡地说道,声音没有多少起伏,明明知道梓竹的卦从无错过,她自己却像个没事人般,仿佛那卦算的不是她,“是凶多吉少吗?”

梓竹难过地摇摇头。

花开轻轻地哦了一声。

梓竹还是摇着头,“不是凶多吉少,而是我真的什么都看不见,我算不出来。”

“那也不是很糟糕。是生是死,还不一定。”

梓竹看了花开一眼,他不敢说,他的确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前方的路完全是一片黑暗,但即使只是看卦,也能感受出一片寒意,每处地方都透着杀机凶意。

此行,有去无回。

沉默在两人之间散开,该说的都说了,再也没有什么能牵绊了。花开握着剑柄的手松了紧,紧了又松,最后终于说了那句:“我走了,你保重。”说罢,带着东西,错身越过挡着面前的梓竹,不再回头。

待花开走到门边,一只脚将踏出去时,梓竹才转身向她追去,双手紧紧地将她禁锢在怀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花开不得动弹一下,仿佛这样下去就是永生永世。

“不要走,我求你,不要走……”带着哭腔。

“你这样……又是何必。”

“不要走……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你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吗?”

梓竹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深深地埋在了花开的颈肩上,不停地说着:“不要走,不要走……”

湿润的感觉从布料上渗透到皮肤里,冰凉冰凉的。花开有些难受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清明,不再有其他情绪,她淡淡地说:“放开吧。”

“不要去!留在这,三年后,三年后我不再拦你。”看来昨夜,他是什么都听到了。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是生还是死,还未知晓,不是吗?”花开虽然这么说,但她心里却是比谁都明白,她回不来了,那些话只是说给梓竹听的,白无常曾经对她所说的话,至今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只字不忘。

“可是你不会回来,就算你最后活着,你也不会再回来!白草是你活着的理由,当这个理由不存在了之后,你只会寻死,你怎么可能还会回来?”梓竹的双手越发地用力了,那力道就像是要将花开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揉进血液里骨髓里,再也分不开。

“不,我会回来。”花开握住了那箍着自己,像赤铁般牢固,听到这句话后却有些迟疑的双手,将它挣开。花开转过头,看着梓竹,“我答应你,三年后,若我还没有死,我会回来。”

“真的?”

“真的。”花开明知道自己在骗他,却不得不这么说。不是不想回来,而是回不来。

梓竹看着花开,很久,似乎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地刻在脑子里,永世不忘。最后,梓竹只能艰难地说了句:“好,我等你,我等你三年,若三年后,你没回来,我会去找你,用一生去找你,哪怕是万丈深渊修罗地狱。”明知道希望渺茫,他还是放开了她,因为他知道,谁都阻止不了她。

“花开,把你的剑给我。”

花开愣了一下,之后还是把剑递给了梓竹。

梓竹握着剑,削下了花开一缕青丝,仔细地包起来,紧紧地握在手上,“只这样,三年后我才知晓去哪寻你。”

花开看着梓竹,吐出了一句:“保重。”

“等等。”随后梓竹从怀里掏出一支白玉簪子,簪尾刻着一朵花,简简单单的模样。

“这是我很久前就买的了,当时看见了就觉得你戴上后一定会很好看,只是一直没机会给你。我给你戴上吧。”说罢,便轻轻地将簪子插进花开如墨的发丝中,黑白映衬着,好看极了。

“真好看。”梓竹痴痴地说着,“不要弄丢了。”

花开伸手摸摸了,想了一下,还是戴着。

这次,花开终于还是转身走了,没有回头。

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身影,梓竹难受得蜷缩在地上,泪如雨下,终究还是舍不得。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正在他舍不得花开的时候,有只白蝶儿轻灵地飞至他身后,不消一会变化成个苍白的女子,她正从背后紧紧地抱着他,满脸的悲伤。她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身下的人,但是她也知道,他永远都不会感觉到。仿佛盛着泪的眼中是不输给任何人的痛楚,很深很深。她也舍不得他,但他从不知道她。

卷五白草

第三十五章

这么多年来的四处流浪,花开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但很多很多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那些面孔记不住,那些走过的路也记不清了。

但是花开却永生不会忘记白草那张年少的脸,亮得像是有光在里面的眼睛。还有那座山,那座山叫做白头山,在北方很远的地方。白草的魂魄就在那山里一直晃荡徘徊,不得安宁。

花开回到白头山,那个久违的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她离开青城山数个月后的事了。那时候是寒冬,刚下过了一场大雪。鹅毛般大的雪花飘了三天三夜,寒风也跟着满山呼啸,那声音就像是无数无家可归的魂魄在低嗥,在哭泣。待雪停了,风离开了,天地都被这场大雪掩盖住,满目苍白。

花开突然想起那年自己浑身都是白草的血,没有神智地走出白头山后,遇见了那个时候的少年梓竹。还记得后来也是下雪了,他撑着一把破烂的红色油纸伞,为自己挡雪,而他的肩头,却满是雪花。这些,花开都是记得的,只是,只是不能消受。

站在满山皑皑白雪的白头山下,花开顿时觉得有些物是人非,那时候离开白头山的时候,是初秋,山中高耸的古树还是墨绿的,也有许多牲畜禽鸟。现在,只有满山白雪,变成了真正的“白头山”。其他人看不见,花开却看得清清楚楚,山中满是冤魂,多是一些十数岁的孩童,有男有女。他们的魂魄残缺不全,在山中徘徊,不得投胎,也出不了这座牢笼般的大山。

花开有些吃惊,她离开白头山之前,还不曾见过这山中有这么多的冤魂,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翻过那座山,就是花开小时候住的小山村。那村子四面环山,数百户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倒有些与世隔绝的味道。若没有发生那些事,花开倒是很希望能在这山村里住上一辈子。但这些愿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了。

而昔日宁静的山村,如今已不成模样了。

昔日那些木屋小舍,已经被大雪掩埋,露出一点点灰黑色的屋檐,那些原本整整齐齐铺在屋顶的稻草,也早已七零八落。大雪堆积,将那些坍塌了的屋舍都掩埋了一半有余,看得出来,里面早就没人住了。记忆中的小路边上无数随风飘荡的青葱杨柳,现在也只有已枯死的枝干,扭曲着向天际伸展。一眼望去,除了满目的苍凉外,再无其他。

看着这凄凉萧条的地方,花开竟然一点儿也认不出来了。

花开甚至觉得记忆里那些美好的东西,不过是自己的幻想,根本就没有存在过。最后却也不得不承认,路没有错,只是这里真的变了。

向着山村的更里面前进,花开希望这里依然住着人。不知道走了多久,花开终于看见了零零星星的十几座茅草屋,紧紧地挨在一起,有个妇人在门前弯腰扫雪,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安安静静地坐在门槛上。他是最先发现花开的人。

那孩童在看见花开从远处走来的时候,呆愣了,许久后才站起身扯着那妇人的罗裙,说:“娘!有仙女。”眼睛还是死死地看着花开的身影,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么一眨,仙女就没了。

妇人停下手头上的工作,望向孩童所看的方向,也是愣了。妇人看着那抹由远及近的素白身影,紧张地用一只手抱起孩童,另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他的嘴巴,跑进了屋内,关上了门扉。

花开疑惑地看着,但见那紧闭的门窗,也放弃了询问的念头,继续向前走着。

待花开走远后,那茅屋的窗户被打开了一条缝,孩童和妇女的头伸了出来。

那孩童问:“娘,那是从天里来的神仙吗?”

妇人将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什么话也没有说,但在她的眼中,却是流露出了一丝虔诚,和满怀的希望。她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人,还是真的是从天上来的神仙。但妇人却真的希望那就是神仙,能解救他们的神仙。

花开路过的几间茅屋,若是有人在外,在见到她之后,都是跑进屋,然后将门窗关了,再偷偷地看着,眼中带着害怕、疑惑,还有像最先那个妇人一样的希望,救命草般的希望。

花开同样的迷惑,从一路走来,只有这么十几户人家,除了孩童外,看不见任何一个男丁。而且那些人无一例外的面色枯槁,连孩童也没有该有的水嫩,眼中都是不安。她不在的这几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离那十几座茅草屋不远的地方,花开看到了一座还算大的屋子,在脑海中有着模糊的印记,自己曾在这里面住了十一年。明明记得那屋子该是很大的,至少小时候还是能经常在其中躲着玩,但现在看来,也不是非常大了,大概是因为自己早已经长大了,什么东西都变了。

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花开终在一处墙角下站着。那面已经剥落了大半的墙比花开还要高些,墙边长着一棵,不过现在这棵树上挂的是白雪,当年是满枝的翠叶,墙下是漫天疯长的芦苇。

站在墙角边上,花开似乎看到了那时那个叫白草的少年,在那片芦苇中,一手拿着食物,一手攀爬着这面墙,努力地翻身进去,偶尔还会摔个四脚朝天,但痛过之后,还是咧着嘴,笑得那么灿烂,像太阳一样让人觉得温暖。

但只是一转眼,少年没有了,芦苇也没有了,墙上也只有冰寒的白雪,再也不会有人翻身过去了。

花开在那站了好一会,直到一小团雪从枝桠上掉下来,砸到了花开的头上,不疼,但那冰凉的感觉让她回过神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终于还是抬起了脚,离开了这面墙。绕回门前,门前白雪堆积,并没有及时扫开,那扇厚重的门也已经破旧不堪,但开花知道,这里面一定还有人住。只是不知道还住着谁,当年加上仆人,可有十数人呢。现在呢?

花开犹豫了一下,便伸手将门推开,门没有上锁。大约是太过于陈旧,门柱上发出很大的咯吱声,在这个空旷的地方显得格外响亮。

进门后,花开并没有看见任何人,但其中的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却是非常明显的,连井边的水都是刚打上来的。

花开站立了一会,就有一个老妇人从屋后走了出来,穿着灰色的麻布衣,头上包着头巾,手上还是戴着一串陈旧的佛珠。老妇人在看见花开后,顿时瞪大了眼睛,双手合十,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许久后才喃喃地说了句:“神明终于显灵了……”

这些人都把花开当成了神仙。

花开也是愣了一下,她认得这个老妇人。她的名字叫陈秀贞,是孟大廷的妻子,也是她的养母。只是花开没想到,记忆中那个挺温善的女人,现在已经满面皱纹,白发苍苍,不过才数年而已,竟然已经老了这么多。看来这些年他们过得并不好。

不过很显然,这个女人并没有认出这个当年被她收养的女儿。她把这个突然出现的美丽女子当成了来救赎他们的神。

花开摇着头,说:“我不是神仙,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妇人听到女子这么说,那眼睛顿时黯淡了下去,但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真的不是神仙么?”

花开还是摇了摇头。

这下妇人眼中确实是完全没了光,也是在这时,她才注意到花开手中一直握着一把长剑,眼中的失望也顿时变成了害怕,她有些颤抖着问:“那么你是谁?来这做什么?”

花开将长剑挪到自己身后,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我只是路过这的,想看看这里还有没有人住。”

“哦。”妇人轻轻地答应了一声,明显放松了些,但仍是有一些警惕,“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就到这了呢?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来过这了。”

花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其实我以前来过这的,不过那已经是孩童的事了,现在回来看看,只是……认不出了。”

妇人苦笑了一下,“当然认不出了,连我在这生活了数十年都认不出了,你个娃儿又怎么认得出?现在这么萧条的模样,也不过是这几年才这样的。以前,这里是很美的。”说着,妇人的眼睛便看向了远方,蒙蒙的有着光,似乎又看见原先那个宁静的山坳,“现在,什么都没了,人也没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妇人看了花开一眼,犹豫了一会,刚想开口,屋内就传来一声模糊的询问,随即伴随着的是一阵病态的喘息。

妇人急急忙忙就转身进去了,花开想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第三十六章

花开花了一些时间,才认出床上那人是孟大廷。记得那时他身材圆润,面容和善,现在却是躺在一张脏乱的木床上,形如枯槁。

“谁来了?”那男人小声地问着妻子。

陈秀贞将男人从床上扶起,说:“是个过路的姑娘。”

陈秀贞给把男人背后的枕头整了整了,男人轻咳了两声,抬起眼来,正好看见花开站在门边,一时呆愣不已,神情如见鬼一般,不久后却又是嚎啕大哭。吓得陈秀贞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男人的眼泪鼻水落了一脸,颤巍巍地抬起如柴的手,指着开花,哆哆嗦嗦地说:“她回来了,回来了……她终于来找我们索命了……”

陈秀贞回头看了一眼花开,便转头对男人说:“她就是那个过路的姑娘,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回来?什么索命?”

男人只是大哭,口中一直喊着:“错了错了……不该啊不该啊……”

陈秀贞心中更是害怕了。

直到孟大廷哭着说了句:“花开啊……我们不该啊……”陈秀贞这才顿然明白过来,惊恐地看着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的花开,瞧那眉那目,不是当然被他们收养的女孩的,还会是谁?一下子也瘫软在床边,面如金纸。

花开垂了眼,本想就这么转身离去,但犹豫了一下,便抬脚走了进去,站在离床边还有一、二丈的地方,“你们无需害怕,我是人,不会对你们如何的。”

孟大廷止了痛哭,陈秀贞好一会才缓了过来,但双脚依旧是软的,就这么坐在地上,仍有些不信地问:“你真是花开?”

花开轻轻地点了点头,“当年我没死,走出了大山,让人救了,后来被一个道士收为徒,直至现在。”其中有多少痛苦却是说不出来的,也没必要说。

“那……那你现在是回来做什么?报……报仇么?”

花开苦笑了一下,但如此多的年岁过去,如今又见到他们老去的模样,实在怨恨不起来了,“我从未想过报仇什么的,当年我是在襁褓中被你们捡来,而后又是十年养育之恩,怎么敢说报仇?只是不孝,再也无法如至亲的爹娘般对待你们二老。”

孟大廷拿袖子抹了把脸,小声地问了句:“那个少年呢?”他已经忘了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只是他想,既然花开能活着,那么那个孩子也是可以的,至少可以少些罪孽。

可惜花开的答案并不如他想的那般美好。孟大廷一脸悲苦和悔恨,“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很后悔,尤其是见到这村庄成了这般模样,我无不愧疚,日日如影随形,夜夜不得安宁。”他是怕死的,否则也不会在见到花开后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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