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绝望的事情,不是一开始就没了希望,而是在给了你希望后,再毫不留情地夺走。此刻的梓竹,抱着花开的身体,真的很像那时候花开抱着白草的身体,都是一样的可怜。
花开沉默了一会,便转身走进自己的身体内。慢慢地睁开眼,朝老道士轻轻地喊了句:“师傅,我没事了。”说罢,便挣开了梓竹,从地上站起身。
老道士和梓竹似乎都没回过神来,就愣愣地这么看着花开整理着她脏乱了的衣裳。过了好些时候,还是老道士先缓过神来,急忙走到花开身边,抓起她的手,按着脉搏,发现那还在跳动的时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说:“谢天谢地,佛祖保佑啊!”但很快的就是老泪纵横,“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固执的个性!早晚会害死你的!”
花开看着老道士哭得如此伤心,就知道自己真的吓坏他了,但还是无可奈何,“师傅,我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算死过一次了。而且你不是说过,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吗?阎王要我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既然这样,我又何必改?该我死的时候,阎王不会放过我,不该我死的时候,他也不能留我。你看,他现在都把我放回来了。”
老道士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抹了抹眼泪,叹了一口气。老道士当然也明白,如果不固执,就不是她了。
这个时候,梓竹才真的回过神来,才真的相信花开又活过来了,她回来了。不敢置信地走上前,刚刚伸出手,却被花开躲开了。
花开说:“天亮了,我们走吧。”说罢,便拾起地上的长剑,还有那件白色的长袍。后来,那件长袍就被花开小心地藏了起来。她一直不明白到底是谁给她这件衣裳,为什么要扮成白草的样子,用意是什么?这一切,都不知道。直到数年后的那一天,才算彻底地明白了。
鱼肚白的天际透出了淡淡的色泽,轻风凉凉。
梓竹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呆愣了许久,望着花开渐渐走远的背影,有些疑惑,有些悲伤,似乎刚刚那个抱着他的花开不曾出现过,一直如此冷漠。直到老道士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回去了,梓竹才慢慢地跟了上去。
回到屋内,花开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向老道士和梓竹说出她经历的一切。但在说到白衣女子的时候,花开淡淡地看了梓竹一眼,就隐瞒了她的存在。
老道士听完后,想了想说:“看来这河里之前突然死了不少人,无人知道,也无人超度。这些冤死鬼的怨气加大,便四处找替死鬼,又害了不少人,如此恶性循环,再加上那女鬼半夜出来晃荡吓人,一时流言四起,才使得这镇子渐渐落没。”
“那些突然死去的人,大概也和那女鬼脱不了干系吧。”梓竹插嘴道。
老道士点点头,“这女鬼恐怕就是十八年前那个疯了的女人吧。大概也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才会致使如此。如今,还是先将河内的冤魂超度一下,好让它们能早日投胎做人。”
三人吃了些东西,便好好地睡了一觉。折腾整夜,已经是累极,躺在干草堆上,立刻便睡去了。
梓竹还做了个梦,梦见的就是当年还小的时候,在破庙里遇见了花开,她蓬头垢面,满身是血,不会说话,不会动作,连眼睛也不会眨。后来又梦见她从那扇门出去后,就不见了,自己急忙去找,然后发现她倒在雪中,几乎被掩埋。最后,就是在河里了,他看着她走向河中央,然后一头扎了进去,波光嶙峋的河面不再见她的身影,一片孤寂。
梓竹顿时被惊醒过来,醒过来后,才知道自己已经是满身冷汗,他看着熟睡在一旁的花开,才知道自己刚刚是在做梦,那不是真的。梓竹看着花开许久,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朝她的脸上抚去,暖的。想起之前花开在河边,衣服湿透,全身湿透,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已经是断气许久。那时候自己真的不敢相信,只能抱着她的尸身嚎啕大哭,却也无能为力。
梓竹拿开了轻抚着花开脸颊的手,看了一眼火红的天际,已经是傍晚了。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这种感觉了。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看着花开,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
在梓竹醒来不久后,老道士和花开也相继醒来,吃了些干粮,便拿着超度用的东西往那河边走去。
因为只是刚刚傍晚,街上还有几个老人家在在乘凉,见到这些外来人,便觉得惊讶。
之前渡他们过河的那个老人也看见了他们,赶上前去问了问,“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老道士说:“不是,我们是要到河边,给河里的冤魂超度。”
“超度?”老人瞪大了眼睛,“可那里面也没死过人啊。”
老道士叹了口气,说:“恐怕这镇子上的人都死在这里面了。”
老人大惊失色,“那我儿子呢?我儿子呢!”
“老道我并不清楚,不如跟着我一起去看看吧。”
“好好好。”老人赶紧答应。
在一旁的其他老人,听了后也是议论纷纷,眼眶红红,也不理会这天就快黑了,跟在老道士身后就走。
在到达河岸边后,老道士便开始起坛作法,诵经超度,约莫半个时辰后,那原本平静的河面竟涌动起来,飘来一阵阵腥臭味,但众人还是眨也不眨眼地盯着河面看,好一会,河水不再涌动,但是底下却渐渐飘上数十具腐尸,被河水冲上岸边。
老人们看见尸体后便大叫着往这些尸体急忙走去。那些尸体在河中已经泡了数年,早已经看不出样子了,但是一些人也认出了他们身上穿的衣裳。
老人认出了自己儿子临走时穿的衣服,便嚎啕大哭了起来。他只想着儿子弃他们老两口不顾,过好生活去了,想不到自己的儿子早已经死在了这河里面,无人知晓,无人拜祭。
老人哭得快没气了,才抬起头看着老道士,悲切地问:“是谁害死了我儿子!还我儿子来啊……”
“老人家也不要伤心了,如今尸骨已经浮上来了,日后好好安葬就是了。它们的魂魄今夜也会被带走,重新投胎做人,总比留在这河里无人知道的好。”
“我的儿子啊……”老人依旧哭喊着。
老道士忍不住叹了口气,看着这些尸身,死的人绝不止这些,只是原先死去的那些,已经太久了,尸身早已经没了,魂魄大概也在找了替死鬼后离开了。如今也只剩下那个女鬼而已了。
夜深的时候,花开并未睡着,只是睁着眼睛,想着一些事。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白衣女子竟出现在自己面前,手中拿着一件东西,是数张符纸绑成的结印。
她说:“那女鬼已经被我打伤了,就封在这里面,过不久,黑无常就会来取。”
“谢谢,只是我还想问她为什么要杀害那么多人。”
“这个,我来告诉你好了。”
原来,那女人的丈夫说要出外谋生,可是走后就没回来,而那时候她又刚刚怀了身孕,孩子却意外地流掉了,这对她的打击很大,再加上苦苦等不来丈夫,就渐渐地疯了,见人就说:“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然后失心疯起来就乱咬人。那男人是父母还在的时候,还能绑着她,可是后来连老两口也死,就没管着她了。一天,这疯女人就走到河边,投河自尽了。只是想不到死后依然存有极大的怨气,成了恶鬼,一心只想着让人留在这村子里。在就一次,村里人不少男丁结伴外出数日,是在夜里走的,没有其他人送行,也在那时候,那女鬼就把这些人都引到了河边,全部害死,尸体沉入河中,没有浮起,也无人知道。
后来这女鬼越发厉害,能看透他人的记忆,然后装成他们最想念的那个人的样子,引他们入河,一般都是在深夜无人时,才能屡屡得手。
“之后就如你们想的那般差不多了。”
“为何你会知道这些事?”花开问。
“虽然我修为不深,但也知道一个恶鬼的前世种种还是行的。”女子微微地笑着,温柔地看着熟睡了的梓竹,一会又才转过头去,对花开说:“黑无常来了,你只要把那女鬼交给他就好了。”
“为什么你不自己给?”
“我说过我要报答你,你把它交给黑无常,就算是功德一件了,对你日后多少有些好处的。”说罢,女子便消失了。
花开握着手上的东西,悄悄地出了门。果然没一会,远处就有一个拖着铁链,穿着黑衣,戴着黑色面具的身影,愈走愈近。不像白无常那样能一路嘻嘻哈哈的,黑无常一路都是沉默着,踏着无声无息的步子,走到花开的面前。
就算黑无常戴着面具,花开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手上的东西。
花开将手的东西伸了出去,黑无常不发一语地接过花开手的东西,就转身走了。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渐走渐远。
第二十七章
第二日清晨,老道士醒来后推开了门,只见屡屡洁净的金色光芒透入屋内,如佛光一般。老道士不解,明明昨日空气中还飘散着丝丝阴气,而如今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花开站在老道士身旁,看出他的疑惑,便开口说道:“昨夜黑无常已经将那女鬼带走了。”
老道士疑惑地说道:“昨夜?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
花开并无说话。
“不过这样也好,免去了不少麻烦。那我们等会跟村民说一下,就离开这吧。”
花开点点头,过了一会,她忍不住问道:“师傅,您是不是看不见鬼魂了?”
“为什么这么问?”
“那次在河边,我的魂魄就站在你面前,可是你一点也没有看到,直接穿过我的魂魄。”
老道士叹了口气,说:“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看不见了。早些年的时候,还能看见,现在已经不行了。现在,若是恶鬼,即使看不见,还能多少感觉到些,但只是一些普通的鬼魂,却是看不见,也感觉不到。”
“这样的感觉一定很好吧。”花开忍不住低声说道。
老道士明白她的感觉,怜惜地摸着她的头发道:“我想你老了后大概也会像我这样吧。不过现在你既然无法改变,就试者接受它吧,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也会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其实我早已经习惯,但我永远不可能把它当作一件好事来看待。”
老道士只能叹息,“世上哪能样样都称心如意?”
花开抿着唇,不一会,便抬头看着老道士,问道:“师傅,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被妖怪吃掉一半身体的魂魄,究竟如何才能转世投胎?”
“时候还没到,等时候到了,我自然回告诉你的。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也只会害了你而已。”
“我要等到什么时候?白草要等到什么时候?”
“孩子,耐心些,不会很久。”
“师傅,我很怕。”
“怕什么?”
“我怕就算我让白草投胎了,白草也不会原谅我。”花开痛苦地闭着眼睛,“毕竟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死他的。”
老道士又叹了一声,“你要知道,人各有命,一切都是天注定的,你自责也是没有用的。而且,我相信,白草其实从没怪过你,不然他也不会拼死救你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用自己的命去把白草的命换回来……”花开的语气中已经有一丝丝的哽咽。
“傻孩子,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呢,世上哪有这种道理,这是不可能的。”
花开沉默不语,她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加痛苦不堪。
而那个时候,梓竹正侧着身躺在干草堆上,只是眼睛一直是睁开的,他早就醒了,不言不语地听着花开所讲。眼中有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来,他们就离开了那个镇子,又开始了新的旅途。那时候,北方也已经不再打战了,看不见漫天的硝烟,也没有遍地的尸体,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必再拉着小车去拾遗那些无主的尸骨,当然也无人再施舍果腹的干粮于他们。他们身上那少许的银两,多半是梓竹帮人算命而得来的。
或许梓竹那穿着布衣,却又依然温和的少年模样并不像一个算命先生,但他每算一卦,都是无比精准,但他又不会像其他算命先生一样告诉他们解灾的办法,因为他确实不会。他能算出的,必定是要发生的,怎么可能躲过?
后来,很多人都知道有一个穿着布衣,温文儒雅的算命先生,年少的模样,只要从他口中吐出的言语,必然是要发生的,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躲得过。他们叫他作“天机”,一语破天机的意思。
之后又过了些年,那时候的花开已经十七岁,梓竹也已经弱冠。花开长得如天仙般美丽,只是脸上始终挂着冷冷的、毫无动容的表情,连眼睛里都没有多少光芒,很深,就像是忘川河里的那池不见底的水。相反的,梓竹的眼里始终都有光在里面静静淌着,颀长的身体,温和的笑容,看了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叹息,“可惜是个道士。”但她们却没有注意到,他眼中最温柔的目光,始终只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或许是知道的,可能一直都装着看不见。
这一日,梓竹正摆着摊与人算命,若算的人家有丧事或运气不济,他便不收此人的银两,若是算的人家有喜事或偶有横财,便让这人看着给。
来算命的,竟然多数是些妙龄的少女,她们红着脸,让梓竹给她们算姻缘,眼神还一直柔柔地飘向他。
其中有一个长相甚好的女子,轻盈地坐在梓竹面前,脸颊微红地说:“请先生也给我算算吧。”
“姑娘想算什么?”
“当然是姻缘。”
梓竹答应着,一卜卦,却有些尴尬。
女子看出算命先生表情怪异,便忍不住说道:“先生算了什么,倒是说啊。”
“我看还是算了吧。”
“可我一定要听,若先生不说,那我也不走了。”说完,女子便端正了坐姿,一副无论如何也要知晓的模样。
梓竹想了想,最后无奈地说道:“那我说了后,姑娘可千万别生气。”
女子笑了笑,“我绝不生气,先生就说吧。”
梓竹这才清了清喉咙,说道:“这卦象不详,前卦流云浮水,说的是你年少富贵,家人疼惜,是个好卦,但中卦横纵交错,示意姑娘你中年命途坎坷,多灾多难,红鸾星丝毫未动,至于后卦,独挂乾坤,说的是你晚年,只能孤独终老。”
梓竹每说一句,女子的脸色便惨白一分,原先的笑脸也早不见了,只有一片死灰。女子知道算命先生的卦是一出必行,到最后只能大哭了起来。
“先生有化解的方法吗?”女子哭着祈求。
梓竹只能无奈地摇头,“算命,算出来的就是命,既然是命,那要怎么化呢?”
女子哭得更是伤心欲绝,用手巾捂着脸颊,伤心地跑了。站在后头的几个姑娘,听到梓竹算出来如此,也担心自己的命算出也是这样那该如何?一时间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上前,过了一会,便都散了。
梓竹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漫天的红霞,已经是黄昏了,就慢慢地收拾着面前这简陋的摊档。他其实也不希望有太多人来算命,毕竟是命,早知道了自己的命途,若是好的也就罢了,若是不好,那日后的几十年便是折磨人。
就在梓竹快收拾完的时候,来了一个老人。
那老人伛偻着身子,满脸的皱纹,一圈圈地垂在脸上,多得像是假皮挂在脸上。她很老,老到梓竹都看不出她的年岁。
老人笑着,露出剩不了几颗的黄牙,扯动着满脸的皮,“小伙子,你也给我算算?”
梓竹觉得奇怪,想了一下,还是把东西都放回原位,请着老人坐下。
待老人坐下后,梓竹便问:“老婆婆,您多大岁数了?”
老人笑着说:“你觉得呢?”
“老人家年岁过百了吧。”
老人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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