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老妇人应过,便是将洪壬生之死经过一一说来。不过说的甚是简单,‘乃是景祐三年十月初八大清早,儿媳匆匆从楼上跑下,告知洪壬生昨晚心痛而亡’。
方秋获问道:“当时你上楼去看时,他是何特征?”
“脸色发青,嘴唇乌黑,双眼半闭。”说着洪老妇人哭泣起来。
身旁的小孙女则发着‘咿呀’声音安慰起。
“之前你儿是否有心疼或是其他疾病?”
洪老妇人用补丁的衣袖擦下泪眼:“他一直健壮,未见他喊疼什么的,就连头疼脑热也是没有过。”
“老人家,你状子上说你儿曾在死后头七夜里托梦给你喊着被别人害死,此乃是真的?”
洪老妇人含泪点头。围观人群也是一阵涌动,古代人对此种托梦等神灵之事乃是信上几分。
纷纷地窃语起来,‘看来那宫秀珍为偷人竟是将自己丈夫杀了’、‘此女人毒啊’,‘还敢要不,当心将你给杀了’,众围观百姓一阵嘘叹。
“你儿有无在梦中道何人所为?”
洪老妇人摇了摇头。
“带洪壬生妻宫秀珍上堂!”
不会儿,宫秀珍便被带上堂来,她双目红肿,乌发凌乱,显然昨日在狱中未睡的安稳。
她来到堂中跪下,见洪老妇人与小孙女也在,愣了愣。那小女孩不住‘咿呀’叫着。
方秋获拍下惊堂木,喝道:“宫秀珍,你婆婆现到衙门怀疑你丈夫死于非命,要官府查明死因。我且问你,你丈夫死于何时?又是如何死的?乃细细道来!”
第八十九章 难审悍妇()
宫秀珍顿时朝着洪老妇人瞪眼啐了口,骂道:“老东西,无事也要惹三分。”
洪老妇人低头别过脸去,那小女孩忙是吓得躲进了洪老妇人怀中。众人看了一阵嘘嘘,有的直骂宫秀珍为老不尊。
宫秀珍撩了下鬓发,缓缓道:“他乃死于景佑三年十月初八。初七那夜吃过晚饭,他道有些劳累,便是匆匆梳洗睡下。
而至半夜却是突然醒来道是心疼,我倒碗水让他喝下,之后便又是睡去,谁知到了第二日早间,大约五更时,见他一直未起,推时才发现已是身亡。”
皇甫天雄暗道,可惜时间相隔太久,那碗是个疑点,否则可检验番,检查是否有毒物。
“那洪壬生身体一直健壮,平日里也无小恙,怎会突然瘁死?”
洪老妇人也是点头附和起,独自嘀咕着:“我儿平日甚是结实,怎会如此无缘无故死了?”
“就你多嘴!”宫秀珍马上朝着洪老妇人啐道,“那日夜晚是你与他一起,还是我与他一起。”
洪老妇人马上低头不再言语。
见她这幅恶毒模样,方秋获便是有些不平,暗想她这等恶妇,何事做不出来。
于是试探起,故意说她通奸害人事情来:“你这淫妇,你丈夫正是少年,理应夫妇同心,百年偕好,为什么存心不善,与人通奸,反将亲夫害死!”
宫恬忙是叫起:“老爷乃百姓的父母,小妇人只是爱慕李秀才,与他相好,至于丈夫之死,却是因病而亡,怎是小妇人害死?
此乃人命攸关之事,大人总要开恩,不能任意的冤屈呢。”
方秋获皱了下眉,暗想这宫秀珍非同一般若女子,着实狡猾,难以蒙骗,若没有确凿证据实难让她招供。
“你这淫妇,据李鸿儒口供,你与他通奸时,你丈夫洪壬生尚在世。你是否为了与李鸿儒长期厮守,故下手害死你丈夫?
你且从实招来,本老爷或可施法外之仁,减等问罪。若竟游词抵赖,此三尺法堂,当叫你立刻受苦!”方秋获喝道。
宫秀珍此下可是忍不住了,忙是分辨起:“老爷,你不可三番两次道我丈夫为我所害,公堂之上,尚需讲得有证有据。若老爷拿得出呈堂证供,小妇人则甘愿服罪,也省得老爷敲三喝四的。”
方秋获心惊了下,要说确凿证据,可委实没有,可此刻不能任由她这般嚣张。
忽地想出一招,先试探一番:“你这淫妇,好个利口,不将证据还你,谅你也不肯招。
只因你丈夫身死不明,阴灵未散,在他死后头七里,到你婆婆那里托梦起,道是自己被人害死,乃托你婆婆要给他查明死因真相,好让他安息起。
本想让你良心发现,坦白说来,谁料你不仅欺蒙本官,还目无法纪,毁谤翁姑,这‘忤逆’两字,已是罪不可追。你且从实供来,当日如何将丈夫害死?”
宫秀珍竟是哈哈笑起:“大老爷,你说我丈夫身死不明,托梦给了他娘。
此是谁人作证,他的状词呈现在何处?如此无凭案件,就想害人性命,还算做什么官府!
官老爷信此如此糊涂之事,在案堂上岂能断清案子,不知要冤枉多少人来。”
众人惊愕,纷纷地相互对视。看来此案未有确凿证据实难让她服罪。
皇甫天雄暗叹,此妇真是蛮狠,估计天下少有,想当初自己在公堂上顶撞那李为序尚未这般歇斯底里的措词,不料还有比自己狠的。
纵使再昏的官也会怒不可遏,何况方秋获历来乃是以清官、办事公正自居,岂能容她辱骂。
再看方秋获,果然大怒:“你这淫妇,胆敢当堂顶撞,来人!先将她拖下鞭背二十!”
说着扔下只令签。两旁出来几名差役,将宫秀珍一把拎起,拖下丹墀,将宫秀珍身上衣衫撕去,吆五喝六,直向脊背打下。
那宫秀珍受了二十鞭背,哪里就肯招认,当时呼冤不止,裹着衣衫继续上的堂来,脸无惧色:“今日小妇人愿打死在此,要想用刑招认,除非三更梦话。
‘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你说我丈夫身死不明,乃是托梦喊冤,不过就是凭她一嘴胡言。”
说着狠狠地朝着洪老妇人瞪起,那小女孩吓的赶紧扑在洪老妇人的怀里。
方秋获想那洪老妇人在堂上少不得要受那宫秀珍哄吓,于是令她与小孙女先行退出。
见洪老妇人离开,宫秀珍依然未停歇,咄咄逼人道:“官老爷,你高高在上,胡乱断案,诬良为盗,尚有那反坐的罪名。
若是断不出我丈夫死因,非我所致,我乃一孀妇遭此诬陷,便是拚了一命,也要向上告发,让你这乌纱也莫想戴稳了。”
众人纷纷惊起。围观百姓也是不住叹着,此女子太是厉害,若不是官府,谁敢惹她。
宫秀珍说完在堂上哭骂不让。
方秋获脸扳的硬邦邦,皇甫天雄想从未见他是如此气愤。
那帽子上的两端长幞抖动着,瞪眼大声喝起,又叫人抬夹棍伺候,两旁衙役一声威吓,“噗咚”一声,早将刑具摔下。
宫秀珍见了,此时仍是矢口不移,呼冤不止。
皇甫天雄暗道,此等大刑也是怪不得义父大人了,只能怪宫秀珍自己嘴太毒。
方秋获道:“本老爷也知道你既淫且泼,谅你这周身皮肤,终不是生铁浇成。一日不招,本老爷一天不松刑具。”说着又命左右动手。
看来方秋获也是横下心来,今日必是来个大刑了。
皇甫天雄忽地有些担忧,此时使用大刑是不是太唐突了,日后被人上告,乃有挟私仇而报之嫌疑。
看他平时甚是清正,今日何以这样湖涂?即是那宫秀珍谋害亲夫,也要情正事确,开棺验明尸体,确认那洪壬生死于非命,方能拷问。
正想着,听的一旁任海祥也是在方秋获耳旁轻声嘀咕起,皇甫天雄只听得说着一句话‘大人不如先验尸再说’。
方秋获沉思会儿,拍下惊堂木,“本老爷不信就不能查明那洪壬生的死因,明日必开棺揭验,那时如无有伤痕,我上呈后情甘受罚,此案终不能因此不办。”
第九十章 开棺验尸()
皇甫天雄暗暗叹起,看来方秋获已是被那宫秀珍彻底惹恼,不从洪壬生之死上查出与宫秀珍有关联恐不收手。
想来人一旦失去理智,就容易犯浑啊!
接着又是向宫秀珍道:“你这淫妇,仍是如此强辩,本老爷所说,你该明白,临时验出治命,谅你也无可抵赖了。”说完不待那宫秀珍还口,便是挥手命差役,将她收监。
方秋获接着又是令值日公差,到洪壬生坟地安排尸场,预备明日开棺。又是出签提洪老妇人到案,向其道明明日验尸一事。
洪老妇人当场点头同意,在验尸签票上画押。只是担心觉得时间太久,能否验出其中死因来。
方秋获劝道:“请老人家放心,若你儿谋害而亡,毒害、溺亡、撞打等,时间久了,尸骨上仍会遗留相关特征,到时仵作检验仍可验出。”
接着传令明早辰时前往,午时登场。洪老妇人便是点头带着孙女回了家。
当即退堂,与任海祥进入内堂。
皇甫天雄忙上前道:“大人,此乃走的是险招啊!若是明日查验不出结果来,那宫秀珍可是不会放过你大人的!”
通过一段时间对宋朝司法制度简单研究,皇甫天雄知道,宋朝有个录问制度,对徒刑以上案件判决前,受审者可获得一次申诉机会。
就是在行刑前“过堂”或行刑时,被执行人可提出申诉。对于此种申诉称冤案件,官府必须重新审理,称为翻异别勘。
若明日未验出那洪壬生其他死因来,那宫秀珍便可借助此机会狠狠地告上那方秋获一状。
所有外面那些差役人等,俱是猜疑不定,说知州大人有些鲁莽了。纷纷摇头去预备相验的用物。
任海祥也对方秋获道:“大人,刚才亏的收手,若是公堂上用的大刑,那宫氏一女子如何受的了,若是不小心将她夹死,大人你我可都是担当不起啊!”
皇甫天雄也是上前道:“大人心急了些,即是她谋害亲夫,也要情正事确,待开棺验后,方能拷问。”
方秋获仍是有些气愤,“只是那女子利口太毒,不治她下,简直目无法纪,毫无尊卑。”
任海祥也是附和起:“如此悍妇也是世间少有。”
此时仇万黎与海捕头走了进来,称他们乃是对那些围观百姓逐一进行了盘问,未见那个背后之人。
几人惊起,那人又会是去了何处?
方秋获见众人都是皱眉思索,便道:“明日开棺验尸一事要紧,现也是天色渐黑,劳累一日,各自回去歇息吧!”
众人便是纷纷告辞而回。皇甫天雄本想再与方秋获说上几句,见他皱眉不悦,便未再搭话,独自先回了驿站。
次日大清早,众人早早地齐聚丽丘衙门。到了辰时,方秋获特唤来今日承验仵作,交待起:“此事比那寻常案件不同,今日务将伤痕验明,方好定案治罪,为死者伸冤。”
那仵作乃是丽丘县衙仵作,姓薛,四十岁上下年纪,瘦长个,颌下蓄着撮山羊胡,在丽丘衙门也是做仵作有十几年,应是有些经验。
皇甫天雄也是暗叹,今日验尸乃是非同寻常,可以说是左右案件的关键。
方秋获见洪老妇人与她小孙女未到,怕又生出变卦,忙是遣海捕头与仇万黎前去传唤。
又是等到片刻,那洪老妇人与小孙女在海捕头与仇万黎的带领下,到了县衙门口。
一行人整齐待命,洪老妇人与小孙女上了差轿,其余人骑马或徒行,随着方秋获一声命令,众人便是朝洪壬生坟地而去。
一路之上那些百姓,听着要对洪壬生开棺揭验,皆说轻易不见的事情,无不携老扶幼,随着一行人同去看望。
众人跟着丽丘衙役一直来到郊外一座乱山岗。那是座矮山丘,不过绵延数里,一眼望去绿色匆匆,乃是望不到边。
当地村的里正与几名伙夫已在山丘路前等候,想来昨日衙役已是告知他们。
见了方秋获与任海祥他们忙是行起礼来,礼毕沿着条崎岖山路朝内走去,沿途不时见堆起小黄土堆,土堆上插着白纸带,还有露出的骨头罐与棺材。
洪老妇人与小女孩在前带路。今日天本就阴沉,越往里走阴气越沉。
又是蜿蜒走了几里,洪老妇人与小女孩停下身来,正当众人停下望时,忽地一阵阴风吹过,天空暗下,七月天气刚还热的汗流浃背,却是感到阵阵寒意。
树上腾起群乌鸦,成群哀叫着朝前飞去。众人心中不禁发沭,有几个胆小的两腿股则打颤。
众人惊呆起,那洪老妇人竟是在乱坟岗不断寻找,作为至亲连自己儿子坟都不知何处,也未竖个碑,真不知平日如何拜祭。
皇甫天雄暗想,当初洪壬生的丧事定是宫秀珍操办,故而乃是如此草率。
洪老妇人与小女孩来到一座坟前,已是斜塌一半。洪老妇人抚摸墓顶恸哭起。
方秋获上前安慰番,劝着二人离开,便是命土工开挖。
那里正领命,带着许多伙计先是在坟墓周遭清理出块大空地,接着铲挖起来,不过一炷香功夫,那棺柩现出。
众人上前,将浮土拂了去,回禀了方秋获,抬至验场上面。
此时洪老妇人见棺柩已被人挖出,早哭得死去活来,昏晕在地。
方秋获只得令人搀扶劝慰,起身来至场上,先命里正与几名差役去开棺盖。
众人领命上前,才将盖子掀下,不由得一齐倒退几步,一个个吓个吐舌摇唇,说道:“这是真奇怪了,即便身死不明,决不至一年有余,两只眼睛犹如此睁着。你看这形象,岂不可怕!”
方秋获、皇甫天雄等人听见,也就到了棺柩旁边,向里一看,尸身乃是干瘪,露出的皮肤呈现蜡黄色,最入眼的乃是两眼瞪着与核桃似的,露出外面,没有光芒,但见那种灰色样子,实是骇异。
任海祥上前喊道:“洪壬生,今日官府特来为你伸冤,你若有灵,赶将两眼闭去,好让众人进前,无论如何,总将你这案讯问明白便了。”
令人吃惊的是,一只眼珠骨碌从脸上滚下来。再看另一只眼睛,似乎小了些。
第九十一章 现场验尸()
众人忙是惊讶,纷纷叹着,说此人谋死无疑,不然何以如此灵验。
古人相信人虽死,阴灵却是不散。皇甫天雄刚才细细观察,那任海祥一喊,有着轻微震动,那洪壬生尸首正腐烂,眼睛乃是全身皮肤最薄处,故掉落下来。
失去一眼,再看便是少了些光芒。
当即方秋获转身过来,内有几个胆大差役先动手,将洪壬生尸体抬出棺木,放在尸场上面,先用芦席遮住。
薛仵作上来禀道:“尸身入土已久,就此开验,恐难现出。须先洗刷一番,方可依法行事。求大人示下。”
方秋获道:“若是就此洗刷番,可能毁去某些有用的东西。现他衣服未烂,四体尚全,还可从减相验。”
薛仵作见方秋获如此说,只得将尸身的衣服轻轻脱去,那身上的皮肤,已是朽烂不堪,许多碎布,粘在上面,欲想就此开验,无奈那皮色已是变的如同灰土,仿佛不用酒喷,则不明伤痕所在,只得复行回明了。
方秋获又令海捕头择了一方宽展的闲地,挖了深塘,去外面人家取来一口铁锅,就在那荒地上,与众人烧出一锅热水。
先用软布浸湿,将碎布揩去,复用热水在浑身上下,洗了一次,然后薛仵作取了一斗碗酒,用纸蘸了下便是搭盖在那洪壬生头面上、胸胁、两乳、脐腹、两肋间,再四处喷了半会,又用布覆盖好,浇上酒,最后用芦席将尸者盖好。
一切完毕,薛仵作禀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