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城里大夫出诊的诊金是五十文,张嫂子和吴煜心急,足足出了二百文,所以,哪怕是上元节的晚上,也有七八个大夫赶了过来,但是,他们每个诊脉后,都是摇头,其中一个甚至还责备张嫂子,明明就是将死之人,还半夜折腾他来干什么,气得吴煜捏了拳头,把他拎出了门,其余大夫们也就都散去了。
张嫂子揽着大壮抹眼泪,“就是进城赏个灯,怎么先生就要没命了呢?”
第七十四章 击掌盟约
瑞雪神情木然的站在床边,任谁说话也已听不进去,当初妈妈过世的时候,还曾拉着她的手,说过几句话,如今这个人却连半点儿征兆都没有就倒下了,先前还抱着她说,必不负她,结果半个时辰不到,就要天人永隔了,世间还有谁比他更担得起“负心汉”这三个字?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子里响起,瑞雪慢慢收回发麻的右手,指了脸上多了五道血痕的赵丰年骂道,“你以为我秦瑞雪是好欺负的吗,骗了我还想就这么死去,怎么可能?我一定要救活你,然后一辈子让你当牛做马,偿还欠我的债!”
张嫂子和吴煜都以为瑞雪疯魔了,上前想要拉开她,却被她推开,“我没事,你们都等在这里,我出去想办法。”
张嫂子要拦阻,却见吴煜摇头暗中使眼色,于是就收了手。
等瑞雪迈步出了门,吴煜才低声说道,“婶子看着先生,我去跟着姐姐,也许她出去冷风一吹就好些了。”
张嫂子抹着眼泪点头,吴煜转身就跑了出去。
瑞雪漫无目的的在街头游走着,一时想去找老王想想办法,一时又想回村去取银钱,可是直到街尾,终于还是惨笑出声,全城的大夫都说没救了,老王一个文书还能有何办法?就是取了家里的存银,也买不到救命仙丹?
她一直觉得,自己开铺子,做豆腐,打泼妇,斗懒汉,不说无所不能,起码也是个果决精干的女中豪杰,可是今日她才突然发现,她是极无能的,因为这些都救不下她的男人,她只会同普通女子一样哭泣…
楚歌欢倚在墙角,看着那个女子抱着一棵柳树痛哭出声,一声声哽咽传到耳里,突然就觉得心里极不是滋味,这还是那个几句话就激得自己漫天撒金,言语犀利而又坦然自若的女子吗?她居然也会为了男子这般哀伤无助?是否世间女子的矜持清冷,只是因为面对的不是心仪之人?那个女子如此,眼前的女子还是如此,而他怎么就不是她们的心仪之人…
这个认知让他恼火,大步走向树后,举起扇子在树干上敲了两下,嗤笑出声,“怎么,你这般痛哭,就能救活那病秧子了?”
瑞雪猛然抬头,戒备的退后了两步,待看清他的容貌,就皱起了眉头,恼怒的说道,“救不救,关你何事?”
楚歌欢唰得打开扇子,扇了两下,却被冷风吹得猛然一哆嗦,清咳一声,有些尴尬的收了起来,“在下知道哪里有好大夫?也许能救得你夫主的性命?”
“你说的是真的?在哪里?”瑞雪大喜,也不顾刚才还与人瞪眼,迈步上前就抓了他的袖子。
“就在城西,据说是退隐回乡的老御医,医术了得,只不过不轻易出诊。”楚歌欢被她眼里猛然爆发出的亮光,闪得微微眯了眼,忘了还要拿乔,一口气就都说了出来。
“你能带我去吗?”瑞雪殷切望着楚歌欢,心里盘算着要赶紧回村把银子取来,御医的诊费一定相当高。
楚歌欢却回过神来,轻轻抽回瑞雪手里的袖子,极悠闲的看向不远处的灯市,仿似刚才那些话都是出自别人之口一般。
瑞雪盯着空空的双手,整颗心慢慢就沉了下去,她不是傻子,这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出手相帮的人,他必有所图谋才这般出言相诱,而自己急于救命,就失去了讨价还价的筹码。
“说吧,你有何条件?要银子,我只有六十两,要码头铺子,我明日就把地契送上。”瑞雪同样看向热闹的灯市,声音平淡而清远,直听得不远处的旺财咧嘴,他可是听堂弟说过这老板娘一手建起铺子的艰辛,如今居然张口就要送出来,好似那只是个荷包之类的小玩物儿一般,当真是果决…
楚歌欢也挑了眉头,“哦,老板娘可真舍得,那铺子如今可值二百两银啊?”
“有命在,就会有银子,别废话,你到底要不要?”
“不要。”
“那就说出你的条件?”
“条件啊?在下暂时还没想到,这样吧,老板娘以后应我三件事就好。”
瑞雪立刻反驳道,“万一你要我去杀人放火怎么办?这三件事,不能违背道义,不能违背礼法,不能违背良心,只能在我力所能及之内。”
楚歌欢沉吟片刻,眼里滑过一抹狡黠,举掌前伸,“我只能带你到那御医门前,他见不见你,出不出诊,与我无关。”
“成交!”瑞雪伸出手掌与他击在一处,盟约成立。
楚歌欢也不多啰嗦,带了她绕过街市,穿过三四条胡同,就拐上一条宽敞的青石大街,走至一座极气派的府门之前,说道,“就是这里。”
瑞雪心急赵丰年垂死待救,也没空细细打量那府门,几步上了台阶就去拍那门环,不到片刻就有一个灰衣小厮开了小门探出头来,打着哈欠,上下扫了瑞雪几眼,颇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你找谁啊?”
瑞雪上前行礼,勉强笑道,“这位小哥儿,我家夫主病重,我听得贵府老爷是位杏林高手,特意前来求恳他老人家出手相救,还望小哥代为通传。”
那小厮嗤笑一声,倚在门框上,撇嘴说道,“我们老爷以前可是御医,那是给皇上妃子看病的,怎会轻易出诊,今日又是上元节…”
瑞雪不等他说完,就塞过去一块二两重的碎银,“还请小哥儿帮忙通传。”
那小厮悄悄颠颠手里的银子,脸上立刻收了刻薄之色,说道,“我只负责往里面通传一声,老爷肯不肯见你,我可就不管了。”
“小哥通传就好,如果成了,我这里还有谢礼相赠。”
那小厮吱嘎关了小门,听得脚步声是渐渐往里跑去了,瑞雪长出一口气,静静倚在门边等待。
旺财看着她纤细的身子,在灯影在越发显得单薄,眼里同情之色更浓,忍不住嘟囔道,“公子,咱家府上与田府是世交,您就带老板娘进去拜见一下,帮忙说上两句好话吧。”
楚歌欢举起扇子,在他头上敲了两记,低声骂道,“我一进去,那二小姐必定又会缠上来,欠了人家人情,更不好甩脱了。更何况,这炭要在雪夜送上才显得出金贵,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的话音越来越轻,旺财揉着脑袋也没有听全,心里暗骂,自家公子真是越来越心狠了,为了躲个女子,居然见死不救。
瑞雪心焦,短短一刻居然好似一年般漫长,待终于等得那小伙计重新开了门,就急忙问道,“小哥儿,怎么样,你们老爷可答应出诊?”
那小厮却摇头,“老爷正与夫人、公子们赏灯作诗,今日又天寒,夫人担心老爷劳累,不肯老爷出诊。”
瑞雪失望之极,却还是不肯放弃,掏了银子又要往小厮手里塞,那小厮却不敢再接,“我们老爷一定不会出诊的,你还是去别的医馆求求吧。”
说完,就要关门进去,瑞雪抬腿就挡在门槛上,生生挤开了门扇,祈求道,“小哥儿,求你帮个忙,我家先生等着救命,这些银钱都给你,你再帮着通传一句吧。”
那小厮用力往外推着他,怒道,“老爷不出诊,我一个奴才有什么办法,你快去别处找大夫吧。我们老爷今晚极有诗性,刚才我打断他作诗,差点挨了板子,我可不敢再去了。”
作诗?瑞雪推搡间,突然听得这两个字,脑子里灵光一闪,急忙拉了小厮的袖子,“只要你再帮我把一首诗传进去,我就给你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顶得上半年的月钱了,那小厮着实有些心动,想着主子们正在作诗,也许能找得到机会,就松了关门的手,说道,“银子要先给。”
瑞雪却只拿出二两,“事情办成,三两立刻就给你。”
小厮皱眉,但也收下了,瑞雪低声慢慢背诵了几句词,小厮也是读过几日书的,重复两遍也就记住了。
他一路顺着回廊,穿过二门,进了后花园,悄悄掩到一群伺立的奴仆丫鬟之后,扯了扯一个中年管家的袖子,那管家回身一见是他,就低声呵斥道,“刚才那通传都惹了老爷生气,你怎么还在,快走!”
小厮立刻笑嘻嘻说道,“舅舅,我刚才听得一首好词,让我背给老爷夫人听听,就当恕罪,可好?”
那管事对自己这亲外甥极是无奈,如若不是自己姐姐临终托付,他也不必日日为他费尽心思。原本以为把他安排在油水最厚的门房,他能多得些银钱,没想到居然也看时机,胡乱通报,惹得主子发怒。若不是看在今日过节不宜见血,他此时屁股必定开花了。
“你这混小子才识得几个字,能有什么好词,赶紧走,再惹得主子生气,我也保不了你。”
小厮还要再求两句,那边席面上,穿戴极贵气的老夫人却发了话,“胡管家,可是有事要通禀?”
胡管家心里哀叹一声,甩开外甥的手,上前两步陪笑道,“夫人容禀,小路子自觉刚才不懂事惹得主子们失了作诗的雅兴,特意去找了一首绝好的诗词来献给主子们,以此赔罪。”
“哦,绝好的诗词,这可要听听了。”那老夫人未等发话,她身边坐着的锦袍老太爷却出了声,他虽出身杏林世家,但却醉心与诗词,今日恰逢上元节,就布置了这灯园,赏玩作乐,但是奈何他的几个儿子文采平平,做出的诗词勉强尚可,却没有半点出彩之处,让他很是失望,此时一听说有绝好之词,怎会错过。
(好开心,我才看到亭子的捧场,哈哈,非常感谢,花期会更加努力码字啊!争取过了卡文这阵子,就再多更几章啊。)
第七十五章 诱骗
小路子听得老爷子发话,立刻小跑到酒席前跪下,说道,“小的谢老太爷恩典,小的所得是一首词。”
说者,他就把刚才记熟的词,抑扬顿挫的读了出来,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老爷子捋着胡子,喃喃低吟出声,半晌,激动的狠狠拍了桌面儿,赞道,“好词,好词,真是绝世好词!”
小路子长长出了口气,这五两银子赚的,也太不容易了。
酒席上三个年岁不一的男子,也纷纷出声赞叹不已,就连那老夫人,都笑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词句真是绝美!”
那老太爷一迭声的喊着,“不知是哪位大家作出此等好词,是王文清,还是柳宗庆?小路子快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难道这两位大家来了灵风城?”
小路子笑嘻嘻的回道,“老太爷,刚才小的胡乱通报冲撞了主子们,退下后就埋怨那求医的妇人,扰了主子们的雅兴,那妇人问明主子们在赏灯作诗,就背诵了这首词给小的听,说是给众位主子的赔礼。”
那坐在老太爷坐下手的中年男子笑着叱责道,“你这小子,怕是拿了人家的银钱,特意前来说和的吧。”
小路子赶忙磕头请罪,“大老爷明鉴,小的也曾读过几本书,虽说不会作诗填词,到底也能听出个好坏来,那妇人说这词是她的夫主所作,如今夫主却命在旦夕,小的想着这么一个胸怀大才之人,若真是没了,岂不是太过可惜,老太爷喜好诗词,又极是爱才,如若救得他,老太爷平日也多个人陪着闲话啊。”
这话一说完,那位老夫人还罢了,底下几个年纪稍小的少爷却都是眼睛一亮,他们平日里喝个花酒是极擅长的,偶尔吟诵两句艳诗也能博得美人夸赞,但那些诗句如若被老父听到耳里,必定会被气得卧床不起。所以,每次被父亲唤到书房小坐,他们都提心吊胆,万般尴尬,生怕老父亲一时兴起,要他们做首应景诗词。
如若是有人能代替他们陪着父亲,喝茶品酒,谈论诗词,他们可就彻底免了这份苦差了。
几兄弟互相一递眼色,越加卖力夸赞这词做的好,老太爷原本就有心救人,只不过被老妻拦阻,才出言拒绝,此时得知那病危之人有如此高才,更是起意要出手相救了。
那老夫人平日难得把一家儿女聚在一处,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不愿酒席就这么散去,于是伸手按了老太爷的手,劝道,“不如先让小厮去收拾医箱,老太爷稍坐片刻,也把那求医的女子唤进来见见,免得有何差池之处,老太爷也白白劳动一场。”
老太爷想想也是,点头应下。
于是小路子领了命,飞跑到大门,把瑞雪领了进去,一路上低声嘱咐了她好多句规矩之类,瑞雪却半点儿听不进去,她从客栈出来,已经耽搁了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赵丰年的病情是否恶化,但是,她再是心急如焚,毕竟有求人家出手相救,还是要忍耐一二。
说话间,两人就一前一后进了花园,四周回廊里挂着各色花灯,极是明亮,中间一只楠木大圆桌儿边坐了老少几人,穿戴都极是富贵,瑞雪心知这必是主人,于是走到圆桌前三步,躬身下拜,“奴家赵秦氏,给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问安。”
田家众人也都不是傻子,刚才小路子又是赔罪,又是献词,虽说是他机灵,但肯定也是有人背后授意,说不得就是这上门求救的女子了。
此时仔细打量几眼,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穿了一套普通的青色棉布袄裙,桃木簪子挽了简单的鬓发,耳上手上没有半件儿首饰,微微垂着的面庞,白皙圆润,眉眼少了几分女子的娇美,却极难得的多了三分英气。
她这般站在满园的灯火之中,没有谄媚奉承,没有哭泣哀求,只是静静的立着,谦恭而有礼,居然极应和那词的最后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老夫人年轻时就是清冷的性子,一直不是很得老太爷的欢心,好在手段高明,几个儿女都是她亲生。所以,一见瑞雪如此模样,心里就去了几分恼意,添了一丝喜爱,笑着问道,“赵娘子,不必多礼。不知你家住何处,因何如此深夜上门?”
瑞雪又冲着老夫人行了一礼,才温声说道,“回老夫人的话,奴家与夫主居于城外云家村,夫主是村中蒙学先生,今日本是进城赏灯,在酒楼用饭时,夫主却突然吐血,人事不省,奴家焦急不已,请了医馆大夫诊治,却道夫主无救,酒楼老板不肯多留奴家夫妻,奴家无法,租了客栈小院安顿,有贵人听得奴家夫妻之事,出言指点,言及贵府为杏林世家,老爷夫人都是宅心仁厚之人,于是,才贸然上门求恳,还望老爷夫人恕罪。”
老夫人听得她一个弱女子如此周折求救,只为了救得夫主性命,心里又是同情又是赞赏,说道,“本来天寒地冻,不愿老太爷出诊,但你既然如此诚心求上门,说不得就要前去救治了。”
瑞雪大喜,连连道谢,末了甚为郑重的说道,“奴家家贫无势,没有金银等物相谢,但老爷夫人,今日出手相救夫主,这等大恩,奴家铭记于心,他日定当厚报。”
田府家财丰厚,倒是不差几两诊费,老太爷更关心那诗词,问道,“刚才那首元夕,可是你家夫主所作?他平日可有其余诗作流传?”
瑞雪要小路子传信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编好了一切细节,把那首词安在赵丰年的头上,老太爷喜好诗词,自然也是惜财之人,出手相救的机会就多了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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