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静谧的阁楼之中,只有他和箜篌教习。
“你醒了?”黑袍女教习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眼前的夜空与林海,却是突然开口说出了一句。
“是,多谢先生相救。”
左肩崩裂开来的剑伤处涂着黑色药膏,清清凉凉,已经没有了痛感,体内真灵运转毫无迟滞之意且滋养着筋脉逐渐壮大,自己的伤势的确恢复的极好。
“这里阵法有匿音藏形之效,我有一事问你,你要如实回答。”突然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传来,让许年不禁一怔。
第147章 箜篌教习的问询与质疑()
却说箜篌教习发问前,忽然挥袖关上阁楼房门且特意指出这阁楼有隔绝声音隐匿行迹的效果,这样许年有些摸不到头脑,但是随即他便有了些许明悟。
莫非箜篌教习所问之事和为什么对自己另眼相看有关?
“先生但有所问,弟子知无不答。”
许年从适才打坐的蒲团上向着箜篌教习行礼,经过刚才的治疗和入静的修复,此刻的他无论是外伤还是内伤都已经几近恢复,所欠缺的只是些许时日的修养。
箜篌教习依旧是在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松海竹林与星月夜空出神,而许年也就恪守弟子礼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
“起身吧。”
黑袍女教习回过身来,正面许年,而许年也闻声站直双手自然垂落,安静且恭敬。
“那边书案上有篇文章,你取过一观。”
“是,先生。”
足穿软底布拖踏在阁楼地板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许年应声来到位于墙壁一侧的书案旁。
书案上面摆放着一管细细的彤笔,一方普通的石砚,砚中墨迹莹润未干,毫笔依旧松软,显然是适才还在使用。位于书案正中的便是一叠册页,想来这就是箜篌教习所言的那篇文章了。
册页有九折十八面,上面是一篇小楷书成的文章,字迹清丽淡然,自有一番空灵俊逸之气。有道是字如其人,这字淡淡冷冷,不需多猜便可知其定然是同样性子淡然清冷的箜篌教习所书。
这篇文章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带着这番疑问,许年将这张素白册页翻开,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文赋”二字。
“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夫放言谴辞,良多变矣,妍蚩好恶,可得而言。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故作《文赋》,以以述先士之盛……”
其上所书内容和自己印象中的文赋只有些许断句和一二字词的不同,其余近乎一模一样,难道是自己入试时所作的文赋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原本,箜篌教习认定自己抄袭,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应该啊,若是要兴师问罪,那自己应该是过不了进学这一关的吧,而且自己只是摘抄的其中名言名句,其余整体架构上都是自己所创作,也谈不上抄袭。
如果说不是因为这件事,那又是为什么让自己看这篇文章?
是了,此间出现的前生文章皆是以神书的形式降世,莫非是和以此文章为天赋神书的人有关?
箜篌教习会默书这篇文章,显然是和这篇天赋神书的所有者关系匪浅……
就在许年看着这份折页册子思考的时候,箜篌教习的淡淡的话语再次传来:
“此神书不全,最后一节,你能否补做其上?”
“弟子可一试。”许年恭声答道。
“书案上笔墨齐备,你即刻补全此文。”此刻箜篌教习清冷的目光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是。”
许年应声坐在了书案前,持笔书写起来。今次倒不是他故意逞能,而是他看得出箜篌教习从自己入试时所做辞赋中认定他能够默书,若是他不写,当真是犯了欺瞒师长之罪,此乃实非所愿,不能推拒尔!
箜篌教习静静的站在窗边,复又观察起满天星斗与松涛竹海,许年则是持起那管彤笔,落纸而书。
“……伊兹文之为用,固众理之所因。恢万里而无阂,通亿载而为津。俯殆则于来叶,仰观象乎古人……”
有意无意中,许年是依照着箜篌教习前文展现出的笔法来书写的,点画中亦有恬淡出尘之气,行列间亦有空灵隽秀之风。
“……济文武于将坠,宣风声于不泯。塗无远而不弥,理无微而弗纶。配霑润于云雨,象变化乎鬼神。被金石而德广,流管絃而日新。”
最后一竖划落下,许年将记忆中的文赋最后一段原班不动的书与其上。
持卷起身,行于厅中,双手前呈,微躬行礼。
“先生,弟子书写完毕。”
“嗯。”
箜篌教习并未回身,依旧看着窗外,只是右手袍袖微动,许年手上的九折册页便倏尔浮起飘到箜篌箜篌教习的身前,这一首隔空取物的手法不知道要比许年所悟的归花回柳高明了多少。
“这篇文章可曾见过?”箜篌教习依旧清冷的语声传来。
“弟子见过,此文名曰文赋。”许年保持着微躬的姿势恭声答道,恍惚中他忽然觉得这语声里有些短促的呼吸声。
“那……从何处所见?”
这次许年确定了,那一贯冷冷淡淡的箜篌教习语声中的确是有了些压抑着的颤音。
“从青龙城互市营地处的杂货摊上贩卖的一本破烂小册子上所见。”许年把适才书写文赋末段时就想好的说辞讲了出来——前生所见,魂穿至此的事情是无法实言的。
“青龙边关?和金帐王庭互市之地的小摊上?”箜篌教习忽然回身,目光炯炯直直的看着许年。
“是。”许年平静的目光毫无慌乱的迎着女教习的目光。
“小册子呢?”女教习追问。
“弟子当时初下青龙山,身无长物囊中羞涩,故而只是翻看了一遍,并没有买下。”许年所答语气平和且层次分明、丝毫不乱。
“恩?翻看过一遍便能熟记至今么?”
箜篌教习手持册页负于身后,依旧直视着许年,语气中有着淡淡的质疑,“现在去东侧书架取出第三层北数第二册书。”
“是。”许年应声移步前去取书,沙沙的脚步声再起,此刻第三层阁楼上的空气有些紧张与压抑。
寻到女教习所指的书册,许年取在手中。
这册书只有个蓝色封面,既无书名也无作者标注,内中所书也是手写而非雕版印制。
“翻到第三篇神书,六百息时间默诵。”不待许年思考多看,箜篌教习的命令再次传来,显然她还是不信许年适才的说辞,非要亲自验证一番。
“是……”
许年话语中隐隐有些迟疑,他自认前生中的自己在常人中也算的上是学业有成的佼佼者,但究其原因所在不是他天资聪敏出众,而是在于他多出常人数倍的付出与努力。
过目不忘的本事,许年是没有的。
难道要露馅了么?
此刻的他不禁心下暗道糟糕。
第148章 变化 致知与箜篌()
“怎么,不能默诵么?”
且说箜篌教习听出了许年话中的迟疑之意,淡淡的似审视又似催促的说了一句。
“可。”
适才许年听了箜篌教习所言之语,正是心中犯难骑虎难下之时,不过两世为人所锻炼出的心境还是让他快速收拾好精神,在下一刻,他直面女教习的双目再没有显现出半分慌乱。
“嗯。”
箜篌教习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左手凌空虚指书架一角,摆放在那里的沙漏立时翻转过来,随着时之砂的匀速流淌,六百息计时正式开始。
翻开书册第三篇,许年当下便是心中一松,原来是这篇文章,此文自己见过,这不就是那前生中广为流传并被选入高中语文课本的《为学》么!这么一篇必背的经典文章,在前生随便拽出来一个好学的高中生都能流利的背诵,这又怎么能难倒许年,就算是不给他六百息时间,他也是能当场成诵!
真是运气啊,碰上了一篇自己熟记与胸的!
却说随着许年紧绷的神经放松,呼吸自然也随之平缓的了许多,但这一点当下便被感知敏锐的箜篌教习发现了。
“正数第三篇《为学》不必背诵了,背倒数第三篇。”
什么?!
这也行?
重又紧张忐忑的心中虽如此想,但许年的口中依旧是恭敬的言道:“是,先生。”
翻开倒数第三篇,许年扫过一眼,便是双目紧闭以掩饰住内心以及外在的表情,这一篇他更为熟识,几可倒背如流——此文是《岳阳楼记》。
这一次,箜篌教习也未再出言,她回首转身又是看向窗外,也不知那松林竹海中有何特异之处。
六百息时间,不过是后世的十分钟,就这篇简短的岳阳楼记而言,一个聪敏之人十分钟是可以背下来的,和刚才的那篇为学一样,两篇都是篇幅不长,从这一点也能看出,箜篌教习是手下留情的。
在百息沙漏翻转了六次后,许年合上了手中书册。
“先生,弟子背诵完毕。”
“好。”
箜篌教习看着窗外夜色中随风而动的竹林,淡淡的语声再次传来,这其中似乎有些莫名的期待感,“背诵这篇岳阳楼记。”
“是。”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许年吐字清晰郎朗而言,虽不是刻意抑扬顿挫的朗诵却也是停顿轻重甚为得当。
“……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不到二百息时间,最后一句落下,许年便将岳阳楼记背诵完毕,其中一字无错,与此同时,黑袍女教习也再次转过身形,语声淡然中压着急切,冷冷中透着期待。
“许年,那篇文赋是一位前辈悟得,又在书院研习三载方才补全的神书,这篇神书从未出过元一书院。”
“今次权当你真是从青龙边关的杂货摊上所见所闻、所读所记,我不追究你是如何知晓全文的——我只问你,你可曾见过一个约五十多岁的书生?或者也并非书生是个酒客,也或者是其他装扮……”
“你,可曾见过此人。”
箜篌教习罕有的长长话语落下后,随着哗啦一声轻响,许年但见墙壁上一副画轴展开。
上面是一位背负带鞘长剑右手拿着折扇的中年书生,其衣带飘飘,玉冠束发,眉目细节上刻画的惟妙惟肖,尽显其人儒雅俊逸之风。
果然是寻人,果然是和那篇文赋有关,画上的人应是箜篌教习很重要的人吧!
可是——
我从未见过此人,并不知道这人在哪。
许年可以想象的出箜篌的教习失望的样子,淡淡中透着酸楚,或者期望后更深的失望——只是弟子真的未曾见过。
“弟子,未曾见过。”
终于,许年颇有些不忍的说出了这句话。
“哦……”
箜篌教习淡淡的应了一声,缓缓踱步至那幅画卷前,负手背对着许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给许年解释,“画卷上的是我的师傅,致知先生。”
许年能看到,那画中书生所持折扇上写有致知二字。
“致知先生与二十年前下山游历,至今音信全无、不知所踪……我本以为你是受过先生指点方才知晓神书文赋,如今看来,是想岔了。”
原来箜篌教习的师傅失踪了,原来这才是箜篌教习格外照拂自己的原因……许年默然当场静静的听着箜篌教习所言。
“画中的师傅不过三十许岁,而今日想来已近六十花甲之龄,师傅与我有恩,我却不能服侍于前以全师徒之情,此为我之憾事……”
是真的只有师徒之情吗?女教习的眼中似又浮现出那日家乡残垣断壁中的情景。
“他们杀了我爹娘……”
“不要怕,有我在。”
“你可愿拜入我门下。”
“我、我愿意……”
父女之情?兄妹之情?又或者……此刻女教习蓦然失神,阁楼中寂静非常。
良久——
“许年,你身上的药膏回去后不要清洗,再带上一天,生肌散的效力还未发散完毕,虽表面无碍,但腠理之间犹有暗伤。”箜篌教习忽的话锋一转,转变了话题,只是她依旧伫立在那画像前,颇有些行单只影的落寞样子。
“是,先生。”
“在你昏迷的时候,千仞教习已经宣布你获得了今次月末考较头名,一应物资和学分都要在明天选组完毕之后给你。”此刻女教习的语调甚是平淡,但又是有别样的繁琐与细碎。
“是,先生。”
“选组之时,你为头名,有优先选择权,但你要切记,最好的并不一定是最强的,却一定是最合适的……”
“是,先生。”
……
如此一问一答中,不知不觉间女教习罕见的说了平日里要好几日才能讲完的话。
她语气虽然依旧是淡淡冷冷,显得异常没有情绪波动,如同照本宣科的读书一般,但是听在许年耳中,却像是关心子侄的姑母,又像是疼爱弟弟的长姐。
“你,可以回去了。”
“是,先生。”
不知何时,两人之间的对话结束,许年应声再次躬身拜谢后,便向楼梯处走去,而女教习依旧伫立在厅中看着那副画。
“先生,我和致知前辈并无关系,您为什么还对弟子如此看顾。”
走到楼梯边,即将下楼的许年终于压不下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
然而,
女教习并没有回应。
第149章 看我不爽,能奈我何?()
且说许年最后离开前的所问,终是没能得到女教习的回应,只好带着未解的疑惑离开。
而伫立在画像前良久,痴痴的看着那画中人的女教习,却是在心下给出了那无法说出口的答案:因为你会致知师傅最得意的神书,因为你身上有致知师傅的影子,因为你与致知师傅有缘……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举世之间再无亲人的女教习不曾将这些话说出口,在无数次希望与失望、无数次期望与绝望后,女教习坚冰似的心境几经动摇,或许自己应该放下了,或许师傅看到自己后也会是如曾经一般无奈的说出“任性”两字,或许师傅是不喜欢看到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
曾经,她只是个依恋师傅的可怜孤女,如今,她已经成为了强大的元一教习,她似是也想成为那能遮风挡雨的繁盛大树,也想尝试如致知师傅一般被人所依靠的感觉。
月色渐明,星辉闪耀,如皎皎轻纱笼罩在窗外的山林上。
恍惚间难测是几更天,随着箜篌教习转身移步缓缓的离开了画前,而那画卷也缓缓的自动收起,女教习此刻清丽素雅的面颊上,不知何时流下了两行清泪。
师傅啊,你到底在何方?
女教习的心下犹在呼喊。
……
阳光明媚,岁月正好,盛夏季节与竹林松海中穿行自有一番别样的意趣。
经过一夜的休息,精神焕发的许年走在通往文韬阁论道殿的途中,他穿行的是一条由陶朱台起始出行的近路,少有人至,此间并无嘈杂人生,只有青石板路两侧清凉的山风和飒飒作响的松枝柏叶,这般惬意的景象让他激动迫切的心情更为畅意愉快。
当然这其中也有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今日是月末考较宣布排名颁发奖励的时候,而许年正是这次考较中的第一名,他再一次冠绝百人。
“站住!”
忽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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