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理讲堂之中,端木教习所授经世济民之术依旧在继续,但是当那标志着下课的悠远钟磬声响起之后,讲台上的先生话语声随即戛然而止,案上的书卷往臂下一夹便在所有学子之前飘然离开的讲堂。
这一幕让一众学子惊讶中感到慌乱,要知道严谨端方的端木教习,从来都是在钟磬音响起之后还要拖上一会儿堂,将所授内容做个结尾,然后慢慢悠悠的收拾讲义书卷,最后在所有学子离开讲堂之后才会将书本讲义负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迈着稳稳的四方步离开讲堂。
今天教习大人这是怎么了?
看到教习不同往日的作风,学子们感到惊讶。
莫非是教习大人见到我等听课不专心而生出了恼怒之情?
念及此处,学子们感到惶恐。
……
微风和煦,许年将手中的逆鳞还剑与鞘,适才大放异彩剑气四射在崖壁上刻画斩削的短剑便又沉寂无声,敛尽锋芒光华。许年自忖修为恢复且大进,闭关的目的已经达到,已经不需要在呆在山上,故而准备收拾形状下山。
回到石室之后,少年略作收拾,将包裹打点好,正欲出门之时,抬头忽见那不知是多少张作废画卷堆积而成的墙角三尺纸团,当下心中一动便又将行装放下。
一个个带着墨迹的纸团被打开,纸上残卷或是勾勒失误,或是皴染有暇,或是设色不当……
当这些有着各种各样失误的废卷第二次出现在少年眼前之时,感悟却是全然不同以往,那些曾经难以定夺不知该如何落笔之处,如今看起来是那样的简单,仅仅一眼观之便有数种补全之法,那浑然天成的五行大道之理,他虽然初窥其一水元之门径,但也有那一法通万法通的本能知觉。
纸团残卷被少年细心的捋平规整并且放好,最后少年得到的约莫三寸的厚厚纸张,在悟得水元精髓之力后,那近二十张成品画卷皆被震碎飘散于空中,眼下只有这些残卷废稿才能记录自己顿悟的过程,这对少年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故而少年扯下遮掩柴门的布帘,将这些残卷小心的包裹与其中。
时光,有回忆才有时光,这些残卷亦是自己的时光。
这番感慨并非来自水元之力,而是来自那对回乡偶书神书境补全后的明悟。
将厚厚的残卷废稿放入包裹,许年背起行囊出了石室,室外的山顶还有几分春寒的料峭,但是向山下极目远眺则是一派繁花似锦之景,向山中凝神静听则是一曲莺啼鸟鸣之声,端的是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举步下山,脚下轻快,心中轻松,全然不似上山时的思虑重重,不多时来到山脚下,忽听水流声哗哗,少年循声找去但见一条小河似的溪流自知守峰上留下,略略感知其中水汽稍加思考便知这即是许年观水悟道的那道溪流。
来到水边,看着水中倒影,少年心下当即便是一愣。
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的人是谁?
唔,是我自己……
回过神后的少年心下一笑,取出逆鳞短剑便自顾自对着溪流修剪起来。
片刻之后,少年修整仪容完毕捧着清冽甘甜的溪水洗漱一番并以布条束发,这一番简单的收拾让少年更加神完气足且愈发英气勃勃。
长身而起的少年回望高高的知守峰,心念一动就在这镇山飞来石之后的崖壁上提剑而书:
知其雄兮守其雌,知其白兮守其黑。
知守辱兮,为道者损。
损之又损兮,乃至无极。
无极而有涯,涯者而为天下溪!
少年剑随意激射而书,口随心长吟而歌,长歌之后,转身以手中符石放入飞来石上守字其下一点,打开闭关之所。
向前踏出一步,周遭场景蓦然一换,今次知守峰闭关结束。
而少年踏出知守峰下飞来石之刻恰好便是明理堂放课钟磬之音响起之时。
……
“先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冬日进山闭关,春日修成出山,一路走来山间是生机勃勃,来到看管后山的值守小屋内,许年有些好奇的向那留着一缕山羊须的值守督导问道。
“今天是雍熙四年,五月初四,恩,从二月二十五到现在,你已经在知守峰闭关两月二十一天,总共八十一天”
对于这个问题,值守督导已经见怪不怪,那些闭关的学子或者同僚们闭关时不知日月春秋,每每出关下山经过此处总是会有此一问,因此他言语之中很是平淡的回答。
“谢过先生,弟子告辞。”
两月二十一天,就是八十一天,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闭关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箜篌教习有没有出关……许年心下惊讶的同时又想到了为自己耗损功力修为的女教习,惊讶中又多了几分急切。
“嗯,无妨,快去吧。”
少年言语的一丝急切之情,值守督导听得出来,也并无意外,毕竟两个多月的深山闭关生活之后,有对师长友人同年等外间的事物颇为思念的情绪很正常。
匆匆离开后山,少年沿着长长的后山小径来到元一书院北面的正殿之外,随后便从侧门踏上青龙大街。
贯穿书院南北的青龙大街上有许多身着春装澜衫的学子来来往往,耳边有自讲堂中、亭台内、竹林里传来的琅琅读书声,眼前所见,耳中所闻皆是文脉之气。
此时背着蓝布包裹,身穿脏兮兮冬天棉袍的许年站在大街上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但许年并不在乎这些,而是快步沿着青龙大街向陶朱台走去,他要向端木教习复命,告诉教习自己已经恢复了功力。
“方兄,你们元一书院怎么能让叫花子混进来?”
刚刚经过文韬阁驻地外的松柏六君子,突然一阵带着不似中州口音的语声自那高大如华盖般的树下传来。
第346章 东海来客()
冬去春来,文韬阁大门外的松柏六君子似乎比去岁又长高了那么一些,经历过寒冬的旧绿与暖风中萌发的新绿结合在一起别有一番意趣。
“你,说的就是你,那个背着破包袱的——”低沉沙哑的公鸭嗓子声六君子之一的松树下传来。
“嗯?背着破包袱?我?这位……兄台你说的可是我?”本来匆匆从文韬阁驻地外走过的许年没有注意到这话,但此刻听到背着破包袱等语,脚步不由一停看了过去,六君子下站着十余人,其中七八人的服饰上或是有云霞纹,或是有波涛纹,看其着装,这显然并非元一学子。
“没错,说的就是你,来来,方兄这真是什么人都能进入元一了么?这般模样应该不是元一的学子吧。”这难听公鸭嗓子的来源是一个身穿云纹文士衫面色颇为倨傲的少年书生,在其身旁着澜衫者应是书院的高年级学子。
“雷兄不要乱说,这位小兄弟的确是我书院学子,这般模样想来是刚从后山闭关回来。”那身着元一澜衫的学子回应之后,眉头一皱又向着许年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系的学子,进学几年了?”
“学长,晚辈许年,雍熙三年陶朱台弟子,进学不到一载。”
许年此刻已经背着包袱来到了六君子树下,他自己身上的长袍棉衫因为破旧之故已经看不出标识院系身份的徽记,而对面出言的皱眉澜衫学子衣衫一角则有着醒目的书卷毛笔徽记和绣在其上表示进学五年的五道金线,这是即将结业下山的文韬阁五年级生,但现在已经是下半学期,这样的学子不应该都已经和孔方师兄一样下山出毕业任务了么?为什么还会在山上,而且看起来还带着这么一些并非书院学子之人?按捺住心中的疑惑,许年躬身作揖回答道。
“陶朱台的?哈哈,方兄,你们陶朱台的学子不都是在下面跑商队的么?怎么还用得着闭关,莫不是闭关查账本打算盘,诸位同年,你们说是不是?哈哈……”方姓的元一文韬阁学子还未出声,倒是这雷姓的外来学子大笑起来,且其笑容甚是得意嚣张,就似是抓住了元一书院的痛点。
“雷兄慎言,这里是九秦山,可不是东海瀛洲!”
终于这一番话让随行的元一高年级学子也看不下下去,眉头一皱语声一肃便是不客气的提醒,之后又对着许年说道,“你就是许年,箜篌教习用灵枢神针救治的那个?这次闭关修养功力可是恢复了?还不快回去换身衣服,免得在客人面前丢了书院的脸面。”
“这次来九秦山可是冯副山长让我们来的,怎么元一书院中有不成器的弟子还不让人说了?”那雷姓书生语气随意,不仅没等到许年回应方姓文韬阁学子的话便态度丝毫不改的道,“喂,兀那小子,我雷豹也是雍熙三年进学,不如你我比试一番如何?”
“雷兄,你若是在这样,莫怪我要将此事禀报与山长!”
这外来的书生雷豹三番四次的找许年麻烦,就相当于赤裸裸的当面打元一书院的脸,身为文韬阁高年级学子的方姓书生此刻的语气中已然有了些怒意,但这是山长要求特别关照的东海联盟逍遥书院院长雷天鸣的小儿子雷豹,其身份相当重要,来此也是关系着近在眼前的大荒城比武大会之事,而且冯副山长此刻还未回山,没有后续的命令作参考,作为接引待客之人的方学长只能按下怒气转头向着许年呵斥,“许年,快回陶朱台,端木教习适才已经离开了明理讲堂,许是正在静笃书斋中。”
“雷师弟,我们出门在外,还是莫要节外生枝……”
“小师弟,临行前院长嘱咐过来元一是学习的……”
“小师弟,莫要……”
此时此刻,跟在雷豹身边的其余三四个逍遥书院学子也是纷纷劝道欲要息事宁人,但不曾想这雷豹却是陡然暴怒起来:“不要拿雷天鸣那老头子压我,我本不愿来中州,但既然他强让我来了,那一切行事就由不得他,还有,你们几个也配当我师兄,修为突破了不惑境了没?还在而立境徘徊吧?哼,我一个能打你们十个!你们有什么资格管教我!”
方姓高年级学子见到这里出了乱子,心下暗自叫糟,此刻又看到许年还不走,虽然因箜篌教习之事他并不喜眼前这少年,但是出于学长对同门师弟的照顾,他还是再次催促道:“许年,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是,师兄。”许年当然也知道这是学长对自己的关心,故而虽然那语气不怎么好,但是依旧依言转身欲走,此刻的他还是不想惹什么麻烦,如今在少年的心中,先去向端木教习复命,然后再去甘露院打探箜篌教习的消息才是当务之急。
“慢着!兀那小叫花,你是不是聋了?我让你走了么?”你不去找麻烦,麻烦却会自己找上门来,刚刚转身走出一步的许年闻声眉头一皱停下了。
“这位雷同年,修行是为修身养性体悟天地至理,比武较技只是外在的一点附加皮毛,并非修行真意,还有我不是什么无名小子,也不是叫花子,我是元一书院的学子许年,另外,我觉得若修行只是为了争斗,还不如那些山下养在家中偶然开悟得了神通的家犬,毕竟开悟家犬的狂吠神通大多只是为了保护威慑,而并非争斗撕咬。”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这雷姓外来学子的数次挑衅让许年有些不耐了,此刻许年转身直直看着那雷姓学子一字一句的认真道。
“你……你说什么?”雷姓学子似乎是嚣张惯了,也似乎是不认为这衣着陈旧甚至有些破烂的少年敢于顶嘴反抗,此刻对于许年的话颇为惊怒,“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唔,我是说像你这般觉得修行只是为了争勇斗狠之人,还不如那开悟了神通的家犬。”许年慢慢悠悠又极其清晰的一字一句说道。
“尔敢!”
雷豹闻声暴怒,方学长暗叫不好。
第347章 出乎意料的决定()
且说在元一书院中的东海来客雷豹无故挑起冲突并将刚刚出关下山的许年给牵扯其中,在雷豹言语挑衅且周围之人多次劝阻无果之下,雷豹所挑衅的目标,也就是许年心下一股无名火起,毫不示弱的便是暗藏讥讽的与其针锋相对,而似乎是从来没受过委屈一直在其父亲庇护下顺风顺水的雷豹则是勃然大怒暴喝而出。
春日近午,阳光明媚,暖风和煦中从六君子华盖般的树冠中洒落下些许碎金般的光影,这光影之下便是身上着装并不相同的三方学子,不,若带上衣衫破旧还穿着长衫的棉袍的许年,那就是四方学子了。
黑白色澜衫头戴黑色书生纱笼帽,衣角绣着书卷徽记且有五道金线的是元一书院文韬阁的两位五年级学子,两位许年的学长此刻面现焦急之色;另一方是四男一女腰佩精美鱼袋,锦袍下摆绣有波涛水纹的东海联盟逍遥书院来人。
东海联盟的逍遥书院作为双月之下五大先秦级书院之一,其采用的也是五年结业制,但又有所不同。分辨学子身份的并非如元一书院以金线数量代表,而是用的鱼袋配饰制度,这些鱼袋所代表的也并非是指的进学年限,而是代表的修为深浅。
金银铜铁锡五种材质对应着不惑、而立、志学、开悟高阶与新生五个等级,而在五个等级之外另有特殊的玉鱼袋表明天赋超卓或有特殊贡献的身份。
此刻其中三位年纪略大配银鱼袋的学子正在劝着那腰佩金鱼袋,名为雷豹的书生,随行的另一名腰缀金鱼袋少女则是冷眼旁观,不置可否。
最后一方则是那默不作声,看着事情发展的衣衫绣有云霞纹路的三男两女,从交谈和衣饰上可知这是大宋另一所先秦级书院栖霞书院学子。
“雷豹,你好自为之,这里是元一书院,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砰地一声,文韬阁方书生以掌包住了雷豹直直砸向许年的一击冲拳,但这一拳显然并不好接,要知道即便是书院督导先生也并非全是不惑境修为,更何况是书院五年级还未结业的方书生,其充其量只是而立境的高阶,而若这雷豹没说大话,这可是来自不惑境中阶以上的一击,放在五大书院之下的任何地方这都能算是一方高手。
幸好只是一击,且暴怒中的雷豹也不是傻瓜,其出手还算有分寸,这一拳只是震得方书生退后了两步且手臂发麻、须发竖立。
“雷殛之力,你竟然练成了雷殛之力。”方书生大惊失色。
“雷殛之力?你是说的神雷领域么?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到了不惑境自然能悟得处,这不过是我领域中的特效罢了,还有嬴灵也是有神雷领域,没什么了不起。”雷豹嘴角一撇很是不以为然的一指身旁的那名同样腰佩金鱼袋的少女。
当然这种轻描淡写,没甚所谓的话只是天赋超卓的他才有资格说,从逍遥书院庄子三十三篇中悟出攻击力最强的雷殛之力,怎么能用没什么来形容,这简直是太了不起了!
“这是电?雷电?”
一阵好奇的声音从方书生身后传来,说话的自然是许年,此刻的他敏锐地感知能察觉道这空气中弥漫着的躁动能量,同时那电解臭氧之后清新之气也让他熟悉无比,这个世界上有人能悟出超脱于五行之力外的能量形式,这可并不简单,尤其是在前世中与所有人生活极其密切的电能!
“哼,没见识的小子,这是雷殛之力,是从神书中悟出的神雷领域所演化。”或许是从许年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惊讶之意,雷豹便理所当然的把这丝惊讶当做了许年对自己的羡慕敬仰之情,此刻语气在那不屑中还带着得意。
“不错,很厉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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